五、赤炼珠
当天晚上，江连就用一辆花三两银子买来的板车，四处打听之下，终于将铁吟风拖到了一家招牌上号称“妙手回春、行医世家、家传妙方”的医馆内。说是医馆，其实不过是一间破木屋，一间厅堂，两间睡房，一间是郎中自己的，一间是给病人的。
江连拖着铁吟风才一进来，立时被大大地呛了一口，连忙拿袖子又抹眼睛又抹鼻子。原来这垂阳镇已近沙漠，这家医馆更在垂阳镇的边上，每日里风沙吹来，落了一层又一层的沙，偏巧那郎中也不是个勤于打扫的，只任由那黄沙在桌椅板凳、木板墙缝里，堆积起来。
江连进来的时候，他正在提着一只酒壶，自斟自饮，一见江连，立刻道：“你送的病人太多，今日不治不治!”江连闻着薰天的酒气，不停皱眉道：“统共就一个病人，你也不治?”郎中冲着他啐了一口道：“怎么会是一个?明明板车上躺着两上，你哄我倪三喝多了不是?”江连伸出一根手指道：“明明只有一个!”那郎中颇有些生气，伸出手便要去掰他那根伸出的手指，却晃来晃去怎么也掰不到，又灌了一口酒，气道：“我不跟你们吵了，你们两个跟我吵，我一张嘴巴哪应付得过来?”
江连指着自己道：“我明明只一个人在跟你说话……你还认不认得我?”那郎中倪三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忽的涎着脸，笑笑道：“原来你就是那天撞了我的捕快爷。本来我妙手郎中倪三一日只看一个病人，但是如果你能叫有福客栈如花似玉的老板娘杜溪沙来陪我喝上一杯，我今天就破例多看一个。”
江连刚要说：“她被人点穴了……”忽的眼珠子转了转，道，“她已经来了，就在门外。”
倪三连忙伸长了脖子，往门外左张右望，一边口内急急地道：“她在哪里?她在哪里?我怎么没看见?”一边说话，头上冷不防被一勺冷水飘泼而下，浇得浑身湿透，脑袋却清醒了大半，跳起脚来骂道：“哪个王八蛋敢泼倪大爷?”
待得一眼看清是站在面前的是捕快江连时，却又连忙换上了一副笑脸，赔笑道：“捕头大爷，刚才我没看清是你，该死，该死!我本来治一个病人要收五两银子，今天看在你的面子上，就只收一半，二两五钱，怎么样?”一边说，一边不停地两只手拧头发上衣服上的水。
江连将手里的水勺抛到墙角的水缸内，瞪着倪三。倪三正以为哪里不对，却听他期期艾艾地道：“我出来时，钱带得不多，诊费先付一两，等我办了案，朝廷的奖赏下来，再加倍付你，怎么样?”
倪三将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将他上上下下足足打量了两遍，这才咧嘴道：“原来是个小捕快!——一两就一两，其余的只当倪爷白送了。”一边说，一边走到板车前，抄起双手，围着板车转了一圈，道：“这个人已经死了，还治什么?”江连赶快道：“他没死，不信你试试，他还有气!”倪三摇摇头道：“有出的气没进的气了。”
江连连忙将板车上的铁吟风摇一摇，道：“小铁，你还有气没?有气就再哼一声!”隔了半晌，终于听得铁吟风鼻息浅细，慢慢地道：“我还没死。”江连又惊又喜，连忙指着他对倪三道：“你听见没?他还没死、他还没死!”却见铁吟风嘴唇张了张，似乎又在说什么。江连连忙将耳朵凑到他嘴巴边，只听他用更细却更坚定的声音道：“你刚才叫我什么?”
江连想了一想，道：“小铁?”铁吟风鼻息忽的变粗了几倍，慢慢抬起一只手，手指揪住江连的耳朵，在他耳朵边一字一句地道：“你敢再叫我一句小铁，我做鬼都不放过你!”江连正要答应一句，却觉得他揪住自己耳朵的手指一松，脸色愈加的铁青起来。
“你刚才叫他小铁?”倪三在旁袖着手，问道。
“他的名字叫铁吟风，我不叫他小铁叫什么?”江连还为刚才铁吟风威胁他的那一句，愤愤不平。抬头却见倪三倏然间变了脸色，诧道：“他不是朝廷缉拿的要犯么?你怎么会为他来求医问病?”
江连倒没想到这一层，楞了楞才道：“不错，就因为是朝廷缉拿的要犯，所以要押解回京受审。要是你治不好他，半路出了个什么三长两短……”倪三没等他说完，连忙挤出一个笑容道：“是是是，我这就给铁大爷煎药去!”一边说，一边忙不迭往屋后厨房里跑去。江连在他身后叫道：“喂，你还没替他看伤哩!”
倪三头也不回地道：“不用看，我的药包治百病!”
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木屋内陈设简陋，江连绕了七八圈，实在无聊得很，就搬了个板凳，挨着铁吟风的板车坐了下来。白天虽还有几分燥热，到了晚上，却起了一阵凉风，江连抱膝坐着，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屋外不时传来几声不知名的虫子的叫声，却更添寂静。
铁吟风横躺在板车上，睡了半晌，精神气力又恢复了几分，睁眼便见江连挨着自己坐着的背影，不由张口道：“你吃了没有?”江连肚子里叽咕了几声，算作回答。铁吟风抬头左右望了望：“怎么没人端饭过来?”
江连头也不回地道：“你以为这里是饭馆?”铁吟风声音里陡然添了几分狠气，道：“你拿着刀子放在别人脖子上，他就不是饭馆也变出饭馆来了。”
江连吓了一大跳，陡的回过头来，看着他一张青惨的脸，不由嘻嘻笑道：“你要有力气拿得动刀子，也不用在这里饿肚子了。”铁吟风瞪了他一眼，江连一吐舌头，接着道，“你还是少说话，留着点力气等伤好了去跟孙桐决斗吧!”
铁吟风不理他，却慢慢道：“刚才你和倪三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只是为什么倪三一问你怎么会带我来求医问病，你就说不出话来了?”
江连倒不假思索，脱口道：“当时看你情况危急，只想到怎么救你。其他的就多考虑了。所以被他一问，一时倒还答不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