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他出去时一样，回来的时候，也是无声无息的。可是我一点也不害怕，一点也不。只有无穷无尽、无穷无尽的哀伤和无以适从。
“不管怎么样，我都希望能和你安安静静地吃完这顿饭。”
这是哥哥最后的心愿吗？我用尽全力地让自己保持克制。还好，理智终于逐渐占据了上风。说话的口气虽然还在微微颤抖，但毕竟能清淅地表达出正确的言词了。
“哥，你说的很对。适当的喝酒，在宴会上能像烟火一样点燃气氛；独自酌饮时，又能像雨露一样滋养忧愁的的心田。哥哥，你说：当俩个人举杯时，是不是在离别的时候会更加的依依不舍，更加伤感呢？”
哥哥没有回答我，他默默地坐在椅子上。他的目光突然落在我身后的电话上，仅仅一眼。
我在两个酒杯上倒满了酒。看到红色的液体从狭窄的瓶口咕咕流出，像鲜血。窗外，暴雨依然如注，呼啸的风却明显地减弱了，电闪雷鸣像受到指示似的郾旗息鼓了。虽然我不能肯定它们是否仍在原处虎视眈眈，蓄势待发。
我缓缓地举起酒杯，说：“哥，你知道我很少喝酒的，除了同学同事偶尔的聚会，怮不过那种热烈的气氛的时候，才勉强喝一点，平常，我是滴酒不沾的。所以昨晚，也才会喝了那么一点酒后，就醉得一塌糊涂了。早知道这样，我说什么都不会喝的，我一定要保持清醒的头脑来守着你，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静静地看着你就好了。能相守的时光总是过于短暂，而我，还在浪费时间。我知道那并非你所愿，可是，我管不了那么多了。虽然，我也想迁就哥哥，痛痛快快地喝完酒后，再让自己不知不觉地沉睡过去。可是醒来之后，我又该是多么的后悔和懊恼呢？这种矛盾要怎么样才能协调呢？我想，我还是应该变得有节制点吧，既能保持清醒的心智来面对苦难，又能做到等事情结束后，昏睡过去，哪怕永远不再醒来也没关系。所以，这第一杯酒，我是应该喝的。同时还应该感谢老天爷―――在我还没有开始诅咒他之前我要先谢谢他。是他让我遇到了哥哥，而这，也是我这一辈子最值得举杯庆贺的一件事情了。”
哥哥的神情已不像原先那样悲伤了。他甚至用一种不易觉察的微笑的目光看着我。没有说什么，两个酒杯轻轻触碰后，彼此都喝下了这醇美的毒汁。
哥哥默默地看着我又倒满了第二杯酒后，才平静地说：“妹妹，让我来说喝下第二杯酒的理由吧。”稍稍停了一下，才又说，“你比我想像中更坚强，也更勇敢。我原来还在想，抛开一切的忧虑和痛苦，陪你开开心心地度过这最后的时光。可是我的恐惧左右了我的感情，悲愤也在不停地支配着我的行动。全让你看出来了。还带给了你许多不必要的误会和挣扎。昨晚一整夜，我在海滩的礁石上冥思苦想，命运为何待我如此不公，让我刚刚享受到了生命的欢愉时，又要让我过早地离开人世间？我看到黑色的大海像恶魔一样在我面前大吼大叫，仿佛在嘲笑我以前那些自以为是的信念和意志。没错，从小到大，我都是靠着自己的信念和意志，当然还有不懈的努力和追求，来获得成功的。可是这又怎么样呢？我终于还是不能凭借我的信念和意志来躲开死亡的魔爪。更重要的是，我还带给我所爱的人永无止境的痛苦！”
“后来，我转身看到了你。在那一瞬间，我的心像被什么刺中了一下。我突然间明白了，命运其实并未曾亏待过我，至少，他让我实实在在地拥有过了一个好妻子，一个好妹妹。如果命运让我再次在生命与你相逢这两者之间再作一次选择的话，我一定还会毫不犹豫地选择遇上你的。所以妹妹，我们不该诅咒老天爷安排了这一场死别生离。我们还应该感谢他，感谢他曾经给过了我们患难与共的生活，感谢他带给了我们那么多甜蜜美好的日子，和无尽的回忆。为了这，我们就喝下它吧。”
我颤抖的手几乎无法握紧手中的酒杯，红色的液面在摇晃，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哽咽着声音说：“可我怎么做得到，眼睁睁地看着你离开我一去不复返呢？这比挖出我的心来还要庝千万倍啊。”
“我知道你一定可以做到的。”哥哥的脸上却始终带着那股淡淡的微笑。“我知道在你柔弱的外表下面有着一颗坚强和克制的心。而且，你不是还答应过我，哥哥的快乐就是你最大的快乐吗？无论如何，你都要遵守对我许下的承诺，知道吗？”
“我不要遵守什么承诺！”我凄厉地大声地说，“我讨厌对你许下的什么承诺！那根本就算不了什么。它们就像海滩上的沙雕一样，一个海浪打来，就全部坍塌了。对，我已经把它们忘得一干二净了。你对我的那些可笑的期望，我已经完全不记得了！没有哥哥在我身边，我的生存还有什么意义？什么欢乐呢？我不许你走。要走的话，也要带上我。”
“我们终究还是会在一起的。”哥哥的眼里又满是忧伤，两行泪水从哥哥的脸颊上流了下来。那，是我从未见过的泪水。
我想起来了，自我认识哥哥开始，我就从未见过他流过眼泪。天哪，我在做什么呢？我这容易激动任性的脾气，为什么到了这一刻里还改不了呢？难道真的要把一切都搞砸了，让哥哥在最后的时刻里都不得安宁吗？我强忍住身体的晃动，把源源不绝涌上来的泪水拚命地往下咽。
“但不是现在。”哥哥又继续说着，脸上带着泪水，神情却平静了许多，“也不应该是现在。你还记得吗？你以前常常怀着敬畏的模样和我探讨人死后灵魂的去向。我表面上跟你一本正经的交谈，内心却无时不在嘲笑你的天真和单纯。我有时会忍不住地想告诉你：人死之后，经过岁月的腐噬，只是化为了尘土，什么也不可能留下。但是看到你一脸的严肃和虔诚，我又不愿意破坏你心目里那些美好的愿望。在今天，我却要认真地告诉你，人死之后，他的灵魂会被带往另一个世界里去。虽然我还未曾到过那个地方，但是不管我愿不愿意，不久之后，我就必须被带去了。我还相信，那个世界里的每一朵白云，每一棵树，每一条小溪，都充满了欢乐的气氛，还有那里的每一个人，也一定都是友善、热情、和睦的。也许，我还能在那里找到所有曾经爱过我的人，我的爸爸，妈妈，爷爷和奶奶。对了，还有你的爸爸，妈妈，和妹妹，说不定，他们现在就在那个地方注视着我们，准备迎接我呢。那个地方，应该就是人们所说的天堂吧。我们都要有坚定的信念，寄希望于将来在那个世界里重逢。”
“可是在重逢之前，我还要忍受多少漫长的等待？这种煎熬和折磨，我又怎么可能忍受得了呢？也许再过不久，我就会精神错乱，变成疯子一样流落街头，受人嫌恶和白眼了。”泪水还是涌了出来，哥哥的身影在我面前已经一片模糊了。我扔掉了手里的酒杯，双手紧紧地握住哥哥的手，说：“与其让我们经历生离死别的痛苦和等待，倒不如，你带我一起走吧！只要能和哥哥在一起，无论是天堂还是地狱，我都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