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绅商贾们的虚张声势刘郇膏并不担心,倒是对江雨亭不由暗生愧疚。不管怎么说今天是人家的"小登科"喜日,搅了人家的婚宴实在是有些蛮横。
于是刘郇膏只好撇开公务,急派差役去把江雨亭接来县衙,向这个至交同年赔罪解释:上海滩列强环视,再不推行"清丈法",且不说寸土寸金之地渐被洋人侵占,刘丽川登高一呼,恐怕马上就是一场天大民变!年弟久居东南与洋人相处,这个道理怎会不明白,怎么还要愚兄"慢些清丈"呢?
刘郇膏粗通岐黄,亲自为江雨亭扎了几针,并服侍他饮下一碗"安神汤",两眼发直口中一直不住喃喃的江雨亭这才平静下来。见刘郇膏长兄一般服侍自己,并不住道歉赔罪自责脾性暴桀,江雨亭反而感到不好意思了,慌忙坐起来羞愧地说:小弟与年兄相交多年,岂不知年兄之秉性为人?弟虽驽钝,也深知当下朝廷之急。实际上对年兄推行的"清丈法",小弟心里也是百倍赞成的……小弟来上海之初眼见洋人疯狂从商贾买办们手中购买土地,也曾向巡抚衙门请命重新丈量土地荒滩重核地税。不料一时失察一步走错,从此便处处受制,甚至连一件像样的政务也办不成了……
原来江雨亭劝刘郇膏"慢行清丈"是饱含私谊,怕刘郇膏如他一样仕途挫折功败垂成。刘郇膏不禁大为感动。江雨亭接着说:年兄看今天宴会之上那些个商贾买办口口声声称我们为"父母官",实际上他们不但不把我等贫寒出身的七品县令放在眼里,还勾结洋人处心积虑挖设陷阱,企图把持政局架空朝廷命官!当年小弟入赘范家为婿,本想在上海当地寻个依靠与他们抗衡周旋,却万没想到不但落入了我岳父范斌的圈套,也正中商贾买办们的下怀!我那岳父范斌表面上招我入赘是舍不得亲生女儿离家,实际上只是为了把我控制在他的眼皮底下,然后狐假虎威拓展他们范家的家业!到后来甚至对我颐指气使,当我如他们家的仆从一般!而上海的商贾买办们表面上接纳了我,实际上心底对我更加鄙视。于是小弟只得浑浑噩噩,难得糊涂。渐渐成了他们联合绑架的朝廷人质!
刘郇膏万没想到曾被人视为得意的江雨亭官儿做得如此窝囊,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怪不得明明赞成自己的"清丈法","失心疯"之下还下意识呼喊什么"慢清丈",想来这两年没少受了上司与商贾买办以及洋人的夹板气。于是便笑道:老弟既然真心赞成我的"清丈法",索性就协助我完成辖境之内的土地清丈,出出你的胸中恶气如何?
江雨亭听了却头摇如拨浪鼓般坚决拒绝:不不不!小弟再也不想和这帮奸商买办们打交道了。好在我二度娶了范家女子,我那岳父范斌因我被朝廷罢官没了县令招牌,已准许我携妻回归太康故里。上海这个地方虽说十倍富裕于我们太康老家,我却是一天也不想呆了……
刘郇膏刚要开口劝慰江雨亭的消沉落寞,突然桌案上灯花儿一爆,一阵忽如其来的风吹开窗户,拂起床边的幛幔盖到江雨亭俊秀的脸庞。江雨亭顿时脸色大变,双目眼珠儿突出如见索命厉鬼一般,双手双脚抖做一团。"失心疯"又发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