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休息一下。”林阙缓缓说出这几个字,像是妥协的语气。
沈清寰心中松了口气,走过去,犹豫了一下,还是解开了林阙的铁链。难道他会怕一个半死不活的人。林阙身体晃了几下,险些没站稳。
“那份文件其余的都不重要,只是有个秘密据点的布防图,我画下来给你。”
“痛快。”沈清寰满意极了,拔出自己制服口袋里别着的钢笔,又让守卫拿来了纸。
漱媛在拼命地摇头,发出“呜呜”的声音。不堪折磨,林阙的十指抓挠铁链磨出了血,他握住钢笔,坚硬的笔尖在纸上,画出略带颤抖的线条。布防图画了大半。
林阙冷不防地停下,说:“我想跟她说句话。”
沈清寰愣了一下,还是让漱媛走了过来,站在了林阙旁边。漱媛忍不住又往那边靠了靠,而沈清寰的注意力却不自觉地移到了布防图上。布防图是真的,那上面好几处地点和情报处刚打探出来的一样,和玉虎招的一部分也能对得上。
没人注意到一个细节,那支钢笔还在林阙手上。
林阙将锋利的笔尖,刺入了漱媛的脖颈,迅速割开了她的脉搏。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死死地盯着林阙,血迅速染红了她的衣裳。像一朵优雅的盆中鲜花,被人生生揪下又踩在地上,漱媛倒了下去。
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流进了耳朵里,泪尽眼枯。
林阙心中的鲜活,也在那瞬间枯萎了。
但他没有选择。
这几天,沈清寰快疯了,他总觉得事情不对劲,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因为漱媛的死,尽管是个不重要的小角色,尸体也抬出去草草处理掉了。但处长却给了他警告,还吩咐这件事没必要再花费时间和精力审了,既然“蝾螈”已经抓到,干脆就高调处决,也能起到震慑作用。
沈清寰回想起这件事发生后,他狠狠地抓住林阙的肩膀,想要质问他到底为什么,然而林阙在他耳边轻声说了这样一句话:“我不是‘蝾螈’,也没有办法顶替‘蝾螈’。”
林阙在布防图上点了一下,留下一个小小的血印,苦涩地笑了一下,然后倒了下去。
沈清寰大发雷霆,把看守们大骂一顿,又嘱咐他们把林阙拖回去好好看守。那张布防图他悄悄收了起来。回来后,他反复琢磨这句话的意思。
林阙暗示的那个地方,虽然在布防图上没标记,但根据位置来看,是一家孤儿院,这个暗号,就是身份。
在组织还没分崩离析的时候,有个位高权重的人,不惜将自己的亲生子调包送进了孤儿院,让他像个影子一样隐藏在了黑暗中,却也为行动带来了很多便利。知道的人寥寥无几,沈清寰就是其中一个。
是他们这些融于黑暗、却期盼黎明的人,哪怕付出生命也要保全的未来。
处长得了个情报,说有个代号“蝾螈”的奸细,就潜伏在情报处。处长暗中将沈清寰叫过去,说除了他谁都信不过,所以将这次抓捕“蝾螈”的任务交给了他。
他只想随便找个人顶替“蝾螈”,混过这一关,正巧漱玉那边的抓捕行动,让林阙这个再合适不过的人选送上了门。如今这个最合适的人,却突然变成了最不合适的人。
林阙说,他不是“蝾螈”,沈清寰当然知道,因为他才是“蝾螈”。林阙说,他没有办法顶替“蝾螈”。他也决不能顶替“蝾螈”。
沈清寰的心中也有了决定。
深夜,他走向病房,听说林阙的情况不太好,现在被关在单间里养伤,而明天,就是处长交代的处决的日子。
半路上,他遇到了漱玉,漱玉今天没有化妆,穿着一身白衣,她是在为姐姐守孝。
“沈队长,你去哪里?”漱玉脸上的表情很冷,沈清寰越来越看不懂这个女人了。
“我再去看一眼犯人。”沈清寰壓抑着内心的紧张。
漱玉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口,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离开了。
林阙躺在病房里,脸色惨白,脖子以下的部分都盖在被子里。
沈清寰还是将病房门反锁上了。
“外面的看守解决了,我会安排一辆车,救你出去。”沈清寰说。
林阙摇摇头“:你不该这么做,会暴露你自己。”
“我还有别的选择吗?只能跟你一起走,‘公子’。”沈清寰知道,如今他已经没有退路,而这间屋子也可能有监听器。
“‘蝾螈’。”林阙与他相视一笑,革命友情像一颗刚萌芽的种子,永远没法发芽。林阙的手从被子里抽出来,黑洞洞的枪口指着沈清寰。
短短数秒,沈清寰的眼神里出现了震惊,愤怒,绝望,和不甘。
“砰!”要说这些年在暗杀队学到了什么,那就是做事绝不拖泥带水,关键时刻一定要果断。这一枪正打中心脏,沈清寰使劲地捂着胸口,单膝跪在地上,血顺着指尖流下,迟迟不肯倒下。他勉强挤出笑容,维持着最后的尊严。
“你……怎么怀疑到我的?”
“处长有意提拔你,但不能让奸细混进队伍。就在你费尽心思找人顶替“蝾螈”的时候,你不觉得我出现得太巧了吗?从一开始,局就是为你而设的。你的身世,能力,经历,甚至你狠毒的性格,一切都太完美,戏太过,反而让人觉得假,人要有弱点,才能造成容易掌控的错觉。”林阙仿佛又看到了漱媛,那个注定无法拥抱的她。
无论她是哪边的人,那种情况下都只能做个牺牲品,重新来过千百次,他依然会这么做。
“真正的‘公子’还活着吗?”沈清寰问。
林阙站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沈清寰,扶着他的双肩,贴着他的耳朵轻声说道:“我的身份不是假的,但你永远不会知道我站在哪一边。你,我,都会被淹没在历史长河中,就像不曾存在过。”
未来,没有未来了吗?
沈清寰的眼睛失去了光泽,他倒在地上,以一个英雄的姿态。
那年乱世如麻。
行动处换了天,一个阶下囚变成了林队长,但大伙儿都觉得他是个普通人,不像怕沈队长那样怕他。
漱玉一个人坐在梳妆台前,哭了笑,笑了哭。她不知道自己做得对还是错,也不敢深想。
戏院的暗格里找出了第一队人原本佩带的枪,做过手脚,无法击发,戏院那场枪战,二十几个人连一枪都没打出来,开枪的始终只有一个人,杀人以后,他拿出了准备好的另一批枪,放在了现场。做了手脚的枪只能藏在戏院,没时间带走。
当时,漱玉没敢多话。事后,她也没有阻止。
姐姐的尸体被抬出来时,脖子上插着组织统一配发的钢笔,而那晚撞见沈清寰时,他制服口袋里的钢笔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