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推理】至死方休(18)

 
【中篇推理】至死方休(18)
2015-05-27 15:15:00 /故事大全
结局篇2

任羽杀了女友然后开枪自杀的事,在警察局引起了轩然大波。程启思和钟辰轩都被数个不同级别的上司叫去问过话,把两个人都问得苦恼不堪。尤其是程启思,安瑶之死已经让他非常难受了,却还不得不一遍又一遍地对着人讲述来龙去脉。

安瑶下葬已经是半个月后的事情了。程启思在墓地买了个墓,匆匆忙忙地将她的骨灰葬下了。他觉得心力交瘁,而安瑶在本地也没什麽朋友,更没什麽亲戚。像安瑶这种人,想来也是不会在意她死后会如何的。

“我真不明白,她在死的时候为什麽还会带着笑。”程启思对钟辰轩说。他们站在安瑶的墓前,这一天下着丝丝的细雨,两个人的头发和衬衫都已经被雨打湿了。钟辰轩把一束蓝玫瑰轻轻放在安瑶的墓前,他记得安瑶对这种颜色的玫瑰似乎情有独钟。

“别想那麽多了,我们先回去吧。好好休息一下,别的事,以后再说。”钟辰轩轻声地说。他忽然看到离他们不远处的松树树枝勐地弹动了一下,定睛看去,依稀有个灰色的人影,正背对他们快步走开。虽然只是个背影,钟辰轩仍然觉得很是熟悉。

“你在看什麽?”程启思问他。

钟辰轩摇了摇头。“我们回去吧。”

走出墓地,钟辰轩说:“看你精神这麽不好的样子,还是我来开车吧。”

“算了,我来,没事的。”程启思坐上了驾驶座,钟辰轩也拉开车门坐到了他身旁。程启思正要开车,忽然钟辰轩从座位上直跳了起来,险些撞到车顶。程启思奇怪地转头看着他,问:“你这是怎麽了?”

“我想起来了!”钟辰轩大声地说,“刚才我在安瑶的墓不远处见到了一个人影,我觉得那个人很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现在我想起来了……她很像安瑶!至少从背影上看起来,几乎是一模一样……”

程启思注视着他,慢慢地说:“安瑶已经死了,她的骨灰就放在我们刚才离开的墓地里。你是说你见到了一个鬼魂吗?”

“不,我见到的不是鬼魂。”钟辰轩用力摇头,“我见到的不是安瑶,是安心!是你母亲!就跟安瑶那在早上在玫瑰园里见到的是同一个女人!”

程启思的脸色顿时变白了。“你确定你没看错?”

“没有,我没看错。”钟辰轩的声音非常坚定,“而且,我现在也已经知道了,我们应该到哪里去找她了。以前我一直不知道,我们应该到什麽时候才可以找到她,现在我完全清楚了。”

“到哪里?”程启思问,他发现自己的声音都在发抖。

钟辰轩轻轻地说:“任羽的家。”

程启思怔住。他完完全全地呆了。他望着钟辰轩,有点口吃地问:“你……你这是什麽意思?”

钟辰轩说:“你还记得安琪拉被任羽杀死的那天,你接到过一个电话吗?电话里的女人叫我们立刻赶到玫瑰园来救安琪拉,这说明,她是一个知情人。她知道任羽要杀死安琪拉,她也知道任羽会在什麽地方下手。但她不想看着安琪拉死,于是她打来了电话通知你去救安琪拉。我当时就在奇怪,谁会对任羽的行踪这麽清楚呢?这个供选择的范围很大,也许是任羽别的朋友,亲人,或者是以前的女友?但是,我刚才突然想通了。对任羽行踪清楚的可能有很多人,但能够让任羽不顾警察身份,一再杀人灭口的人,恐怕只有一个。那就是──他的母亲。”

他回视程启思,眼里有种淡淡的悲哀的味道。“这时候,我也终于明白了任羽开枪自杀前所说的话的含义。他恨你,他为什麽恨你?那是因为他跟你有同一个母亲,但他却没有你拥有的东西。”

程启思叫了起来:“他的母亲也是……安心?他为什麽要杀人?”

钟辰轩说:“开车,到任羽家去。我相信,在那里我们会有一个答案的。有人能够给我们答案的,比起我的猜测,她的答案一定会更详尽,更真实。”

任羽的家在一幢普通的公寓里面,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差。任羽的家是顶楼,有个小小的屋顶花园,从楼底下就能看到,花园里种了很多的鲜花,长势很是良好。任羽的身后事是他父亲来办的,任羽的父亲是个在政府机关干了一辈子煺休的老人,很平凡的一个老人。

钟辰轩敲了敲门,开门的正是任父。他看到钟辰轩和程启思,吃了一惊。这时候程启思才想起,确实是从来没有听过任羽提到过他的父母。

“伯父,我们是任羽的同事,想来看看你和伯母。”

任父脸上露出了感激的神色。任羽杀了女友自杀,这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同事们都陷在一种尴尬的状态里,大概程启思和钟辰轩是头两个来看他们的人。“谢谢,谢谢……请进来,请进来。”

他把程启思和钟辰轩让到客厅的坐下。任羽家里的装饰都是老式的,甚至有些陈旧,但收拾得很是整洁。任父看起来很是苍老,颤巍巍地给他们端上了两杯茶。钟辰轩试探地说:“伯母不在?”

任父回头看了一看卧室紧闭的房门。“唉,她身体一向不好,这件事一出来……更是完全垮了。”

忽然,从卧室里传出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任父说:“她在叫我,我去一下。”

程启思看着他推开了卧室的门进去,过了一会又出来了。“你们两位坐一下,我要去买点药,买了就回来。”

按理说,男主人走了,女主人又病卧在床,客人也应该起身告辞了。但程启思和钟辰轩是带着疑问而来的,任父走了,正中下怀。看到任父急匆匆地离开,程启思看了看钟辰轩,一时间委决不下怎麽办,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出奇地快。

“两位,进来吧。”

那个女人的声音,这次提高了一些,钟辰轩和程启思都清晰地听到了。程启思像触了电似地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地朝卧室走了过去。他一连伸了叁次手,才缓缓地把卧室的房门给推开了。

卧室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气,那是一种让程启思既熟悉又怀念的香味。窗帘拉开了半扇,一个女人站在窗边,背对着他。在她身边的妆台上,放着一瓶新鲜的白玫瑰,还带着晶莹的露珠。她穿着一件普通的浅灰色滚银边的旗袍,虽然只是一个背影,仍然能够看出她的身段纤细,站姿也十分优美。

“从任羽回来跟我提起安瑶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找到这里来的。”

她的声音,温柔而悦耳,那是程启思非常熟悉的一个声音。程启思声音颤抖地问:“你……你是谁?”

那个女人慢慢地回过了头。那是一张非常美丽的脸,虽然岁月已经在上面划过了无情的痕迹,皱纹已经爬上了她的额头,双鬓也染上了银丝,但她仍然是美丽的。那是一种温婉而恬静的美丽,钟辰轩想。虽然她跟安瑶,还有安然长得一模一样,可她的美跟她们完全不同。

她是安心。一个对她而言再适合不过的名字。

安心看着程启思,她的眼睛里是掩饰不住的情感。“启思,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我……妈妈想你想了几十年了。”

“……既然你活着,那我的父亲为什麽会因为谋杀你而被处以死刑?”程启思终于说出了话,却是一个再尖锐不过的问题。

安心轻轻地蹙起了眉头,眼里是说不清楚的哀伤。“我就知道你要问我这个问题的。我不会瞒你的,启思。你耐心地听我说,好麽?”她的眼光落到了站在程启思身后的钟辰轩,微微有些犹豫。

程启思留意到了她的眼神,有些生硬地说:“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不用顾忌什麽。”

“……那好吧。我们到客厅里坐吧。他……任羽的父亲一时半刻不会回来的,我们可以好好地谈上一谈。”

程启思和钟辰轩坐在沙发上,面前是两杯冷了的茶。安心则挑了屋处的一张高高的椅子坐了下来。从钟辰轩坐的位置,看得到她逆着光的侧面,发髻细致地盘在脑后,美丽得像是一尊雕像。

“很多年前,我遇上了你的父亲,启思。他对我一见钟情,我对他也是。行止,他不是个坏人,我应该说,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但是,他太神经质了,太敏感了,太多疑了。他总是怀疑我跟别的男人私通,他的疑心,最后也把我逼得快要发疯。他常常逼问我,跟哪个男人出去了,其实我早已经根本不敢跟别的男人说话了。”

她伸出了自己的左手,之前,她一直把这只手藏在阴影里。这时候,程启思和钟辰轩才惊骇地发现,她的左手是齐腕断掉的。这也难怪了,否则,警方在壁炉里发现的那只经鉴定属于安心的没烧尽的左手又是谁的?

安心的声音,温柔而平静,从她的语调里,完全听不出她有情绪上的波动。“那时候,假肢的技术并不够发达。后来,我手头也不够宽裕,加上已经习惯了,我也不在乎了。启思,这只手,就是你的父亲,在疯狂之下砍断的。”

程启思呆呆地望着她。安心轻轻地笑了一声,继续说了下去。“那一天,我跟往常一样,站在玫瑰花丛里,让行止照着作画。我记得很清楚,那天也是要下雨的天气,阴云密布的。我本来就是刚病好,风又大,吹得我一直打喷嚏,冷得嘴唇都乌青了。但行止就像是完全没看见一样,仍然在那里大声吼着让我站好不要动。我忍耐着,后来,我勐地打了一个大喷嚏,行止就火了,把画笔一扔就过来扯着我问:你这是在干什麽?你存心要我画不了是不是?我赶忙说不是,不是的……但他一扯,把我的衣领扣子扯开了,他一眼看到我脖子上的一块红斑──那是我晚上睡觉的时候被蚊子咬的──他顿时整个人都变了,卡住我的喉咙就问:你跟哪个男人上过床了?说啊!你说啊!你这个贱货……”

她停了一下,似乎有点不愿意说下去。“我被他卡得气都喘不过来了,好不容易推开他,就煳里煳涂地往外跑。行止却抓起了一把锋利的刀朝我追过来了,一刀就朝我噼过来。我被他堵在墙角,一只手撑着墙,他的刀就用力地剁在了我的手腕上……”她闭上了眼睛,“那一瞬间,我甚至还没有感觉到痛。我只看到很多的血飞溅出来,然后……然后就看到自己的左手落在了地上。”

程启思的脸色已经变得惨白,钟辰轩也好不到哪去。安心低下头,似乎是无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断掉的左腕。“我记不太清楚后来发生的事了。我只记得我在雨里一直跑,一直跑……那天的雨太大,又是晚上,我们住得又很偏僻,路上没有行人。当我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一家医院里了。”

钟辰轩问:“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什麽?你没有回去?”

“没有。”安心平淡地说,“我也需要一段时间来疗伤,不管是我的手,还是我的心。半个多月后,我的手好些了。但那时候,警察在我的临床抓到了一个从中国偷渡来的女孩,要把她遣返回国。他们找我要身份证明,我自然是有的,但我却不想拿出来。我告诉他们,我也跟那个女孩一样,是偷渡过来的。于是,我也被遣返回了国,然后嫁了一个老实的男人,生了一个儿子,很平淡地过了二十多年。”

程启思站了起来,碰翻了手边的茶。“我父亲没有杀你,你却看着他被判处死刑,而不救他?你……”

“你错了,我并不知道。”安心回答,“你该知道,那时候国内的信息有多闭塞。我根本没有任何途径知道在国外发生的事。等到国内的信息发达了,那桩案件又早已经尘埃落定了。如果不是有一天,任羽带着有关的资料回来,被我看到了,我想我永远都不会知道行止的结局。”

她的眼睛像是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雾气,朦胧而哀伤。“任羽见到了安瑶。他说他认识了一个跟我长得很像的女孩子,对她一见钟情。我一听到安瑶这个名字,我就知道她是谁了。她也是我在这些年里除了你之外常常惦记着的人。任羽很兴奋,他告诉我安瑶的表兄是你,是他的同事,他一直还很讨厌你,没想到……”

她叹了一口气。“任羽后来说了些什麽话,我几乎都没有听见了。安瑶的表兄,那当然就是我的儿子,我另一个二十多年来无时无刻不想着的儿子。”

程启思双手勐地撑在了茶几上,他在发抖。他的声音也在发抖。“无时无刻?你把我一个人扔下了,让我以为我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我成年的时候,又知道我的父亲杀了我的母亲被处以死刑,你以为我好过麽?好不容易,我有了自己的生活,我开始觉得自己生活得充实和快乐,安瑶又被你儿子杀了!她有什麽错?我父亲对你不好,那是我父亲的错,我可以不责怪你。可安瑶错在哪里了?!”

安心垂下了头。“对不起,我应该阻止他的。”

钟辰轩听在耳里,觉得很是别扭。安心虽然已经有五十多岁,但她应该是平时保养得益,不仅身段还像二十多岁的女人,她整个人看起来,最多也不过四十出头。她实在是不像程启思的母亲,那种疏离的感觉连他都觉得有些受不了。

“任羽那孩子,他其实非常敏感。他一直很依恋我,他大概有某种直觉,知道我的心一直在另一个孩子身上。”安心幽幽地说,“我跟行止在一起的时候,也学了几笔画,我常常偷偷地画你的素描,画了很多很多,然后藏起来。但不知怎麽的,任羽居然把我藏起来的画都给找到了。他甚至把我画的画给烧掉了,从此之后,我也不敢再画了,只能在心里悄悄地想。”

钟辰轩皱了一下眉头,问:“他为什麽要杀那麽多的人?”

“他怕我去认启思呢。他知道我一直都想着启思,念着启思,他怕我把他扔下……”安心轻声地说,“其实从我知道他认识了安瑶,我就知道了启思是我儿子了,但我并没有打算去找启思。任羽有一些同事的资料,也有照片,我一眼就从一群人中认出了启思。”她的声音,微微地颤抖,“我看到你过得好,我也心满意足了。其实,我又怎麽会去打扰你的生活呢?你既然是警察,对于他父母的事情,自然也是再清楚不过了。你既然看起来开心,我又何必……”

“我开心?”程启思大声地打断了她,“我开心?不管是谁,知道自己的母亲被父亲用那样残忍的方式杀死,我能开心?”

钟辰轩轻声地说:“启思,冷静点。你母亲也有她的想法。”他忽然低声一笑,却笑得有些伤感,“谁叫你平时都装得那麽完美呢?看你都是一副笑嘻嘻的样子,脸上的酒窝都像盛了蜜,谁知道你心里还压着那麽多事?”

程启思重重地说:“难道还是我的错了?我总不能成天哭丧着脸,祥林嫂一样见人就说我的苦吧?”他注视着安心,眼里的神色复杂无比。“你还没告诉我,任羽为什麽要杀吴老先生,要杀余恩,要杀安远,甚至要杀安瑶?”

“这都怪我。”安心低低地说,“都怪我,我不该傍敲侧击地向他打探你的事。我真傻,任羽他当警察都多少年了,我这些小伎俩又怎麽瞒得过他呢?他自然知道我起了疑心,他想到的法子,就是……就是把所有的知情者都给杀掉。第一个,就是那位吴老先生。启思,你

应该已经知道,他跟你家,渊源很深。你的祖母祖父,便是经他介绍相识的。我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便认识这位吴伯伯了。我在回国的时候,无依无靠,曾经去投靠过他,他帮过了我很多。我回国后,连个户籍都没有,也是吴伯伯帮我的……任羽小时候,我还带着他去看过吴伯伯。任羽想得实在是太周到,他知道你们要去找吴伯伯。人老多情,如果吴伯伯知道了你是我的儿子,他一定会告诉你我在哪里的……”

钟辰轩说:“你带任羽去吴老先生那里,是不是见过一个叫洪有才的人?”

安心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你知道?对,洪叔是我小时候就认识的。他很喜欢任羽,阿羽阿羽地叫个不停呢。”

程启思的手,抓住了一块茶碗的碎片,用力地捏,捏得自己的掌心也鲜血淋漓。安心没有看他,没有注意到,钟辰轩却看到了,但又不敢劝他,程启思的脾气他是已经领教过了。程启思又问:“那余恩呢?他又知道些什麽?”

“我也不知道他知道什麽。”安心说,“听任羽说,这位余医生是跟吴伯伯来往最密切的人,他们的电话记录非常多。任羽……他恐怕是抱着宁可杀却一千不可错放过一人的想法……在知道了你们要去找余恩的时候,他就起了杀心了。”

程启思这一次几乎是在吼了。“那安瑶呢?安瑶是他最喜欢的人啊!”

安心微微仰起了头,钟辰轩看到了两颗泪珠自她面颊上滑落了下来,像两颗珍珠。“都怪我,都怪我……启思,自从我知道了你是我儿子,我就常常等在警察局门口附近,想偷偷地看你几眼。我只是想要看到你,就感觉很幸福了,我不想打扰你的生活……老天爷也可怜我,居然让我能够再见到你……但是瑶瑶,那孩子,我当年把她扔下了,她又父母双亡,我一直担心着她,不知道她会怎麽样?你毕竟还有父亲,她只是一个可怜的孤女。我知道瑶瑶回来了,任羽在跟她交往,我又是高兴,又是害怕。但我实在很想见一见瑶瑶,我就偷偷地去了玫瑰园。任羽常常跟我提那个地方……我进去了,园门没关,我看到有那麽多的红玫瑰,就跟我在英国的家一样,我心里一时非常非常感慨,就走进去了。但我没想到,瑶瑶会在那个时候出来,会看到了我。我急急忙忙地跑走了……”

钟辰轩说:“任羽知道安瑶见到了你,所以他也要把安瑶灭口?”

安心却摇了摇头。“他确实有过这样的想法,他当警察当得太久,对所有的可能性都考虑得过于周到。只要有一丝可能性,他就不会放过。他杀死我弟弟安远,也是同样的原因。我这个弟弟,一直不务正业,回国后我也再也没见过他,但我实在没想到,中国如此之大,我们却阴差阳错地来到了同一个城市……因为任羽调职,他父亲也煺休了,我们就一起过来了。我有时候想,如果任羽不调职到H市来,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发生了?安远在街上见到了我,他吃惊了,他也跟启思一样,以为我早死了。他问我,知不知道我的儿子在哪里?我一听,心里便怦怦地跳。安远却说,他要先去见见启思,看看他的意思,再作答复。毕竟,我在法律上,已经是一个死人了……但是,我一直没有等到他,后来看报纸,才知道安远死了。我那时候就知道,一定是任羽杀的。因为我把我遇到弟弟的人,告诉了任羽。”

听到这里,钟辰轩的心里动了一下。看来,安远临死时,一定是因为他看到了杀他的人就是安心的儿子,才会露出那样奇特的表情。任羽还拿走了安远的皮夹和照片,那张照片,看来就是安心早年的照片了。弟弟有姐姐的照片,是很常见的事。

安心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嘴唇,又继续说:“不管怎麽说,任羽也是我的儿子,我也只有忍耐。我总不能去告发他吧?所以,我一再忍耐,一再一再地忍耐,直到……直到瑶瑶的事发生。任羽知道我有一天早上出去了,他也猜到了我是去见瑶瑶。我一再对他说,千万不要伤害瑶瑶,我就差跪在地上求他了。他也哭了,说,妈,瑶瑶是我除了你之外最喜欢的人,我怎麽会伤害她呢?我听到这话后,才算是放了心。但是……他看到了瑶瑶跟别的男人在一起。她在跟任羽交往的时候,并没有完全拒绝别的男人。我……我并不觉得奇怪,我的堂姑姑安然就是这样的人。瑶瑶就跟她一样……”

程启思不可置信地问:“就因为这样?就因为这样他就杀了她?”

安心轻轻地说:“就因为这样。你父亲难道不是因为莫须有的事,就砍掉了我一只手麽?”

她又站了起来,走到了窗前,拉开了窗帘的一角。淡淡的阳光,直窗外射了进来。“启思,你知道你祖父和祖母的事麽?”

程启思还没说话,钟辰轩就失声叫了起来:“你知道?”

“我没有你祖母那麽执着,启思。我害怕你父亲,最终不顾一切地逃走了,抛弃了一切。但她……她却没有。她宁可死在你祖父手里。吴伯伯,爱她,同情她,说要带她一起走。你祖母拒绝了。吴伯伯说:你不走,你总有一天会死在他手里。我还记得吴伯伯对我说这话时的表情,那真是伤心欲绝,他几十年来都没有忘记过我堂姑姑。启思,我想,我是爱你父亲的,虽然我一直不知道我要怎麽去爱他,他才能够满意。但你的祖母爱你的祖父,爱到宁可把自己的性命也葬送到他手里的地步。就跟……瑶瑶一样。她们都有机会逃走的,她们却都没有……”

程启思声音在发抖。“安瑶……安瑶她……”

“瑶瑶知道任羽对她动了杀机,但她最后还是没有逃走,也没有害怕。”安心的声音,更低了,“她更像你祖母,启思。我比不上她。我是个自私的女人,我因为恐惧你的父亲而逃避,甚至放弃了你……我……我对不起你……”

她的声音越来越细,最后已经不可闻了。程启思一步一步地朝后煺,摇着头。“不,我不承认你是我母亲。你既然放弃了我,那麽你就不再是我母亲。我以前没有母亲,我以后也不需要!”

说完这句话,程启思就发疯一样地奔了出去。钟辰轩想拦,看着茶几上从程启思手上滴下来的鲜血,却没有拦。他看着安心。“伯母,他受的打击很大,给他一点时间。”

“我没有时间可以给了。”安心转过了头。“我的癌症已经是晚期了,我也不打算再治了,顺其自然。启思说,你是他最好的朋友,那麽,麻烦你以后多照顾他。我……我要去找行止了,还有……任羽和瑶瑶。”

钟辰轩并没有太大的惊奇。他自第一眼看到安心的脸,就看出她是个重病缠身的人了。她的脸色,嘴唇,都苍白得不太正常。“伯母,任羽很爱你?”

这个问题,问得安心一阵发楞。“是吧,我想是的。否则,他也不会……”

钟辰轩缓缓地说:“他爱你,超过了一个儿子爱一个母亲的爱法。这种爱对于你来说,已经是一种负担,你打从心底害怕他对你的这种爱,以及强烈的占有欲。他不希望你把对他的爱,分给启思。这样的爱和占有欲,让你想起了你从前的丈夫,乐行止。作为任羽的同事,我们都知道,他是个严肃而不苟言笑的人,几乎是个工作狂。他一直没有女友,因为他眷恋的是你,他的母亲。但幸运的是,安瑶的出现改变了这一切。你其实也了解这些,所以,当他爱上安瑶的时候,你也本能地觉得轻松。而任羽,他跟你的前任丈夫一样多疑,占有欲强。这种多疑,葬送了安瑶,也葬送了他自己。你知道任羽在开枪自杀前说了什麽吗?”

安心颤声问道:“他说了什麽?”

“他说,他一直憎恨启思。因为启思得到了你的爱,你无时无刻都在思念这个被你遗弃的儿子。你对安瑶的感情,甚至都超过你跟一个不爱的人生下的任羽!可是,他却深爱你这个不爱他的母亲!”钟辰轩大声地说,“这一切,都是你自作孽的!你温柔,善良,但却软弱。你只会默默忍受,可是,这个世界并不会因为你的忍耐而有所改变!死了这麽多人,不仅有任羽的责任,也有你的责任!”

安心捂住了脸,眼泪从她的指缝里冒了出来。“对不起……对不起……”

钟辰轩吁了一口气,抬头望着天花板。“没有用了,伯母。一切都太迟了。该死的,不该死的,全都已经死了。我们……都已经管不着了。”

他沈默了很久,然后问:“还有一件事,我想问问。为什麽在你逃走之后,乐行止会回到他祖传的家宅?为什麽会在他家的壁炉里发现大量的骨灰?”

安心淡淡地笑了一下。“在我们老家那里,有一种流行的法术,据说是如果你有一个人身体的一部分,你可以把他或者她的灵魂召唤回来。这种法术需要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其中之一就是大量的人的骨灰。我想,行止就是想用这种方法,把我唤回来吧。他回去,大概就是想找些用得着的东西。”

她停顿了片刻,幽幽地说:“我没有想到……他会用这样的办法……”

“他在那盏铜灯的香气包围里,感受你的存在。”钟辰轩说,“就像他的父亲感受安然的存在一样。”

安心说:“那是用一种秘制的方子制作出来的香丸,需要很多各种各样的花。那个年代,我们安家的女人,都喜欢用这种香来熏衣服。”她拿出了一个红色的绣花荷包,上面精致的鸳鸯戏水的绣花已经褪了色。

“请你把这个转交给启思。”

钟辰轩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接了过来。安心静静地说:“任羽的骨灰已经下葬了,我跟任羽的父亲,明天就会离开这里。我不会再出现在启思的面前,知道他过得好,我就满足了。剩下的那段日子,我会安安静静地走完。”

钟辰轩看着她,看了半晌,慢慢地说:“伯母,如果你不去打扰启思的生活,对他可能真的要好一些。”

他走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把安心一个人留在了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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