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神父(2)

 
劳神父(2)
2015-10-07 01:32:57 /故事大全

劳神父就一面把那个白纸包儿交给我,一面说:“这个包包是我给你带回家去的。可是你记住:你得上了火车,才可以打开。”我很懂事地接过了他的包包。

从劳神父处回校后,大姐姐的许多同事——也都是我的老师——都知道我得了这么个包包。她们有的拿来掂掂、摇摇,有的拿来闻闻,都关心地说:“包包里准是糖。这大热天,封在包包里,一定化了,软了,坏了。”我偷偷问姐姐:“真的吗?”姐姐只说:“劳神父怎么说的?”我牢记劳神父嘱咐的话,随她们怎么说、怎么哄,都不理睬。只是我非常好奇,不知里面是什么。

这次回家,我们姐妹三个,还有大姐姐的同事许老师,同路回无锡。四人上了火车,我迫不及待地要大姐姐打开纸包。大姐姐说:“这是小火车,不算数的。”(那时有个小火车站,由徐家汇开往上海站。现在早已没有了。)我只好再忍着,好不容易上了从上海到无锡的火车。我马上要求大姐姐拆开纸包。

大姐姐撕开一层纸,里面还裹着一层纸;撕开这层,里面又是一层。一层一层又一层,纸是各式各样的,有牛皮纸、报纸、写过字又不要的废稿纸,厚的、薄的、硬的、软的……每一层都用糨糊粘得非常牢固。大姐姐和许老师一层一层地剥,都剥得笑起来了。她们终于从十七八层的废纸里,剥出一个精致美丽的盒子,原来是一盒巧克力糖!大姐姐开了盖子,先请许老师吃一颗,然后给我一颗,给三姐姐一颗,自己也吃一颗,然后盖上盖子说:“这得带回家去和爸爸妈妈一起吃了。”她又和我商量:“糖是你的,匣子送我行不行?”我点头答应。糖特好吃,这么好的巧克力,我好像从没吃过呢。回家后,和爸爸妈妈一起吃,尤其开心。我虽然是个馋孩子,但能和爸爸妈妈一家人同吃,觉得更好吃。

1930年春假,我有个家住上海的中学好朋友,邀我和另一个朋友到她家去玩。到了上海,我顺便回启明去看看母校师友,我大姐姐还在启明教书呢。我刚到长廊东头的中文教室前,依姆姆早在等待了,迎出来“看看小季康”,一群十三四岁的女孩子都跑出来看“小季康”。我已过十八周岁,大学二年级了,还什么“小季康”!依姆姆刚把学生赶回课堂,我就看见劳神父从长廊西头走过来。据大姐姐告诉我,劳神父知道我要到启明来,特来会我的。他已经八十岁了,他的大胡子已经雪白雪白。他见了我很高兴,问我在大学里念什么书。我说了我上的课,内有论理学(逻辑学),我说的是英文logic,劳神父惊奇又感慨地说:“Ah!loguique!loguique!”我又卖弄了自己学到的一点点天文知识,什么北斗星有八颗星等等,劳神父笑着说:“欢迎你到我的天文台来,让你看一晚星星!”接下来他轻吁一声说:“你知道吗?我差一点儿死了。我不久就要回国,不回来了。”他说的“回国”是落叶归根的意思吧。他轻轻抱抱我说:“不要忘记劳神父。”我心里很难受,说不出话,只使劲点头。当时他八十岁,我十八岁。劳神父是我喜爱的人,我经常想起他。

我九十岁那年,锺书已去世,我躺在床上睡不着,瞬间想到劳神父送我那盒巧克力时讲的故事,忽然明白了我一直没想到的一点。当时我以为是劳神父勉励我做人要坚定,勿受诱惑。我直感激他为防我受诱惑,贴上十七八层纸——如果我受了诱惑,拆了三层、四层,还是有反悔的机会,但是劳神父的用意,我并未理解。

我九十岁了,一人躺着,忽然明白了我九岁时劳神父那道禁令的用意。他是一心要我把那盒糖带回家,和爸爸妈妈一家人一起享用的。如果我当着大姐姐那许多同事的面拆开纸包,那么大姐姐得请每人吃一块吧?说不定还会被她们一抢而空,我不就像叫花子被逐出王宫,什么都没有了吗!九岁听到的话,直到九十岁才恍然大悟,我真够笨的!够笨的!

我从书上读到,有道行的老和尚吃个半饥不饱,夜里从不放倒头睡觉,只在蒲团上打坐。想来劳神父也是不睡的,那样他才有闲空在赠我的糖盒上包上十七八层的纸。劳神父给我吃的、玩的,又给我讲有趣的故事,大概是为他辛勤劳苦的生活添上些欢乐的色彩吧!

(六月的雨摘自商务印书馆《走到人生边上——自问自答》一书,李晓林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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