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失败与伟大(2)

 
我们的失败与伟大(2)
2015-11-13 08:05:31 /故事大全

神医在一个民宅里坐诊。我们刚刚坐定,一个助理模样的人朝我们伸出一只张开五指的手,老肖傻乎乎地也伸出一只手准备击掌。那人面无表情地说:“50块。”

老肖有20多块,我有30多块。凑完钱,神医背对着我们在纸上写了什么,然后折好交给我们说:“去吧。”

我们走到日光下打开那张纸,竟然只有两个字:地瓜。那天已经很晚了,我们在延庆县找了一处农民的房子住下来,一块钱一晚,有热炕。肖老伯睡下后,我们俩走到屋外说话。3月底的塞外还很冷,白杨树在黑暗中像巨人般俯视着我们。我说:“要我说这神医就是个锤子。”

回到屋里时,肖老伯没有睡,他坐在炕上看着我们说:“不要再吵了。我要走了。地瓜是你妈妈小时候的名字,她在喊我去陪她了。我没有什么要求,让我死在湖北老家的床上。”肖老伯父子回家的盘缠是我们几个哥们儿一起凑的。在火车站的时候,老头突然跪在地上说:“下辈子我报答你们。”之后的日子,我又回到了原来的轨迹。中青报的食堂里,每天就两个菜,一荤一素,还有就是白馒头和大锅汤。我这个重庆崽儿经常会想起麻辣火锅和爆炒腰花。但是这里有很多我崇拜的新闻人,张建伟、麦天枢、卢跃刚……我每天坐在食堂的角落里,听他们咬着馒头说那些我似懂非懂的宏大叙事,日复一日,痴迷其中。

偶尔忍不住感叹,记者是多么神奇的职业,那么远的热情,让我淡忘了那么近的忧伤。

一个多月以后,我收到一张50元的汇款单和一封寄自湖北的信。

信中说:“父亲是在床上过世的,很安详。我承包了长江边的鱼塘,能挣一点钱。我要挣钱照顾妹妹,不能再读书了。当然,也做不成新闻人了。羡慕你,可以面对那么大的世界。老邱,不管你拥有多么大的世界,当个正派人。”26年后的3月底,出版社让我为阿兰·德波顿的新书《新闻的骚动》写序。诚惶诚恐中,读到书中的一段文字。他说:“查阅新闻就像把一枚海贝贴在耳边,任由全人类的咆哮将自己淹没。借由那些更为沉重和骇人的事件,我们得以将自己从琐事中抽离,让更大的命题盖过我们方寸的忧虑和疑惑。”

26年里,很多次从长江尾的上海飞往长江头的重庆,忍不住透过飞机舷窗寻找那片长江边的鱼塘,还有那个在延庆和我争吵的青年的身影,还有他的思想记者的梦。每一个清晨,那个人会不会把海贝贴在他的耳边,倾听这个星球和这个国家惊心动魄的声音,让他忘记延庆县绵延的山路,和我们曾经无望的忧伤。

但是极目之中,只有那条悠远的河流,仿佛是岁月的眼泪汇成,清澈着、混沌着、奔腾着、遗忘着、燃烧着、毁灭着,长流不息。

(田宇轩摘自上海译文出版社《新闻的骚动》一书,刘程民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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