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面包师的冬奥梦

 
一个面包师的冬奥梦
2022-02-15 18:48:08 /故事大全

魏芙蓉

张嘉豪

面包师的雄心

面包师张嘉豪决定彻底摘掉白色高帽的那个冬天,他19岁,北京的雪还没下,他心里好像已经下雪了。在老张家,张爸几乎做了半辈子糕点。张嘉豪高职毕业后就接受家人安排,进入凯宾斯基的面包房,算得上是“子承父业”。

面包房的生活于张嘉豪而言毫无乐趣——打面、醒面、捏团,他一天做上千个面包,第二天重复前一天的工作,如此往复。

好在可以滑雪。他在凯宾斯基揉了两年面,一年的盼头就是冬天,冬天的盼头是白天——早上7点下了夜班,张嘉豪便抱着板子,跳上开往南山滑雪场的大巴。

一周7天,他有一半的白天都在雪场度过,大年初一也不闲着,但还是觉得时间不够。后来,他索性辞职。

接下来的9年里,这个年轻人踩着单板,在另一片白色的世界闯入越来越多人的视线。

张嘉豪1.86米的个头儿,一顶鸭舌帽总也盖不住蓬起来的鬈发。他毫不避讳谈自己的普通,父母是工薪阶层,这辈子最大的运气不过是他爸趁望京房价每平方米5000元时买了一套房。

那是张嘉豪接触单板滑雪的第一年,刚掌握空中翻转一周的动作,他说将来的目标是“1080”——在空中翻转3周。听这话的朋友觉得他已经开始胡说。

那时,他就将目标锁定“沸雪”——单板滑雪界的顶级赛事,每年一届,在鸟巢举行。朋友嘴上在鼓励,心里想的却是:“没戏!”结果开赛前夕,张嘉豪的喜讯传来:“明天去沸雪有戏了!”

提前一天看到跳台,近24米的实际飞行距离,张嘉豪在现场愣了半个小时。早年遇到不敢跳的跳台,他就在出发台上狠扇自己的大嘴巴:“必须得上,咬着牙也得上!”第二天比赛他也咬着牙站上去了,止步预赛。

这种不计后果的狂热,让张嘉豪在滑雪不满3年时,就已经崭露头角。没有滑雪教练,非科班出身,不少“滑友”将他视为单板滑雪界的一匹黑马。事实的确如此,近年来,以坡面障碍技巧和大跳台作为主项,他不断现身国内外多项单板滑雪赛事,并拿下2019年的全国单板滑雪坡面障碍技巧赛的冠军。

张嘉豪不满足于此,距离北京冬奥会还有100多天的时候,他又有了一个新的目标:站在北京冬奥会的出发台上。

很少有人会把这句话真正放在心上。此前,冬奥会这一项目从未有过中国选手参赛,张嘉豪非国家队成员,仅是代表地方省队比赛,一直坚持自我训练。如果参加奥运会,他一个人需要承担的是一个团队的职能——做自己的教练、营养师、体能师……

张嘉豪没想那么多,“过去我不知道我将来具体想要什么,但是我知道我想完成这个动作,眼前的这场比赛,我只想赢”。在冬奥会的现场,能站上出发台,就是赢。

他的朋友朱楠,曾是高山滑雪国家级裁判员,将担任2022年冬奥会单板滑雪平行大回转的赛道长,他始终愿意相信这种可能性。

朱楠还记得,6年前的南山公开赛,张嘉豪在决赛前一天找到他,“我打算做后空翻两周”,这是一个他从来没有尝试过的动作。朱楠没有阻止他,“你没有办法拦住一个想赢的人”。当然后来他以失败收场,张嘉豪遭受了职业生涯最严重的伤势——桡骨骨折,石膏从手臂一直打到指尖,生活一度难以自理。但半年后,他成功地在雪上做出后空翻两周,成为国内第一个在雪上完成这个动作的人。

向冬奥会出发

国内的单板滑雪坡面障碍技巧和大跳台项目的发展,在2015年迎来一个重要时刻,北京申办冬季奥运会成功后,各地都开始组建该项目的专业队。2016年,黑龙江省队教练董明杰邀请张嘉豪加入黑龙江省队,成为职业运动员。一向“野惯了”的张嘉豪担心受不了队里条条框框的约束,怕给人惹麻烦,便跟省队签了“半合约”,即代表省队参加比赛,但不随队训练。

2016年新西蘭滑雪世锦赛,张嘉豪第一次代表国家参赛,拿了第16名,中国选手里的最好成绩。那年他21岁,学滑雪4年,仍处在飞速进步的阶段。打那时起,张嘉豪就对冬奥会动了心思。

2021年3月,他把首站定在瑞典。作为2022年冬奥会东道主国的运动员,张嘉豪也必须通过比赛积攒到50分的国际雪联积分和至少一次世界杯参赛经历(闯进前30),达到参奥的最低资格,才有站上冬奥出发台的可能。

没有教练,没有队医,更没有翻译,他身边只有朋友刘思平。刘思平在瑞典定居6年,从事旅游相关工作,几年前二人在国内滑雪时相识。在瑞典碰头后,知道张嘉豪在为参奥攒积分,他主动扛起了后勤工作——开车、做饭、提供住所。

“平哥,走,去练练,让他们看看我的水平。”那些日子,每天叫醒刘思平的都是张嘉豪的声音。受新冠肺炎疫情的影响,他们不敢去室内健身房。瑞典零下5℃的天气,张嘉豪套一件卫衣就去公园吊单杠。

张嘉豪不止一次跟人强调:“国外的顶级滑手都是从小练起,我17岁才摸板子,差这么多,我只能更拼。”

一个人的冬奥会

一个人的冬奥会,困难总是预想不到的——需要自己决策战术、计划行程饮食、安排训练,而且在疫情影响下,能按时抵达赛场就已经是万幸。

2021年瑞典的积分赛上,他是场内唯一的中国选手,别说熟悉对手了,拿到参赛名单,名字都念不全,记住了也对不上号。

每天,张嘉豪通过视频的形式和教练沟通。但这样的帮助实际上是起不了多大作用。

张嘉豪在智利获得了“一金一银两铜”

雪上项目一直是我国的弱项,而坡面障碍技巧和大跳台项目十分注重高技巧,队员的选拔大多是跨界跨项——从蹦床、体操、武术的项目中选拔而来。在朱楠看来,虽然张嘉豪通过多年自我训练已经具备不错的身体素质,但仍达不到顶尖运动员的选拔水平,而且跟队里一群“00后”相比,1995年出生的张嘉豪,已经显得相对“大龄”了。

在瑞典,没有团队做对手技术分析,张嘉豪就想了个办法,给赛场选手重新命名——按照选手的雪服颜色命名,小红、小黄、小白、小灰……想知道选手们的技术水平,就在社交网络上搜索,找到他们过去的训练视频。不管是练习还是正式比赛,刘思平都在出发台上帮忙盯着,小黄、小灰使了什么招,他记下来再传给张嘉豪。

瑞典的3场比赛结束,张嘉豪拿了第11名,第6名和第5名,积分只出现了微小的涨幅。

在当时,国内还没有一位选手积分和排名满足这个单项的最低参赛资格。虽然我国在这个单项拥有4个配额,但朱楠分析,很可能实际上场人数不超过两个。在国内,国家队的苏翊鸣和杨文龙,作为近年来出现的新星,被认为是最有希望拿到入场券的人选。2020年全运会资格赛上,张嘉豪和他们同场竞技,只拿了第4名。

局势在2021年下半年出现巨大转机。9月,在智利举行的连续4场比赛中,张嘉豪获得了“一金一银两铜”。他的积分跃至39.95分,距离准入线越来越近。

在智利夺金后,他在社交媒体上迅速走红。短短几天内,他的抖音账号涌入2.5万多条私信。在他发布的视频下,北京冬奥会官方账号留言说“北京见”,平昌冬奥会短道速滑冠军武大靖也为他祝福:“加油,期待我们一起站在冬奥会赛场上。”

一个揉面的能走多远

2021年11月初,网上关于张嘉豪的讨论最热烈的时候,他正在智利普孔的一家民宿里準备新的比赛。

与此同时,另一个让他倍感压力的是,10月底,在瑞士和奥地利开展的单板滑雪大跳台和坡面障碍技巧训练中,国家集训队队员杨文龙和苏翊鸣,分别完成了“内转空翻1980度”和“内转转体1980度”的超高难度动作,成为国际上首个完整完成这一动作的单板滑雪运动员。这样的技术难度对张嘉豪来说,是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无法企及的。

张嘉豪不得不承认,26岁已经不在运动员的巅峰状态了,“年轻的比我厉害,进步也比我快,我练两年的动作,其他人几个月就能成”。

对张嘉豪和他的竞争对手来说,接下来的重点都是2021年11月下旬在荷兰举办的单板滑雪坡面障碍技巧国际雪联积分赛和欧洲杯两站赛事。那两场赛事的成绩不仅关乎积分,还决定着他们有没有资格进入世界杯,进而参加奥运会。

那场赛事来临前,11月中旬,张嘉豪在瑞士的滑雪场遇见了杨文龙,那个比他小近10岁的男孩。17岁时,杨文龙和苏翊鸣先后靠两个超高难度动作创造国内单板滑雪的最好成绩,而张嘉豪在他们的年龄刚刚接触滑雪。

滑雪9年,过去张嘉豪总爱挂在嘴边的是,“大不了回凯宾(凯宾斯基)呗”,张嘉豪说,“其实我打心眼里还是觉得自己是个揉面的”,如果要说有什么特别之处,那么大概是一个爱赢的揉面的。后来跟冬奥会较上了劲儿,他好奇的还有另一种可能性:一个揉面的到底能在滑雪领域走多远?如今,这个答案越来越近了。

张嘉豪

一直滑下去

荷兰林堡省的11月18日,对张嘉豪来说至关重要的这场比赛在小镇兰德赫拉夫的室内滑雪馆举行。

按照计划,张嘉豪需要在洲际杯拿到第6名才有进入世界杯的机会。但两天两场比赛,因为出现了几乎相似的失误,张嘉豪均止步预赛。他的冬奥会结束了。

过去9年算是有了一个了结。

他还记得决定辞职的那个冬天,滑雪被家人视作不务正业的时候,他在微信朋友圈里写道:“24除以3等于8,一个8小时用来睡觉,一个8小时用来换取工作和生存,最后这个8小时决定了成长和归宿,当对自己的无能感到愤怒时,就看看自己最后一个8干了什么吧!”

这些年,他近乎顽愚地专注于滑雪这一件事。生活里好像只剩下两季:雪季和非雪季;一年也只有两个阶段:赛季阶段和自由练习阶段。从国外滑雪回来,朋友打招呼说好久不见,他开口就是“明天去‘奔流(滑雪馆)吗”。

他用了9年时间探测边界,最终接受了自己的局限性,“这9年像梦一样,这一趟我来过了,现在梦醒了。”

得知比赛失利那天,朱楠给张嘉豪提了一个新的建议——争取冬奥会试滑的机会,帮助运动员测试赛道和路线。虽然试滑员不会出现在电视荧幕上,也没有裁判打分,但自出场的那一刻,他就会吸引所有运动员的目光。

冬奥会临近,这或许是张嘉豪唯一能站上出发台的机会,他仍在考虑这个建议,同时也在尝试以媒体特邀讲解员的身份,离冬奥会更近一步。

他始终感谢滑雪这件事。小时候对读书没兴趣,工作后对做面包没兴趣,“过去我一直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试过这个试过那个,直到找到了滑雪”。他还记得第一次被朋友带到滑雪场,摔了40个跟头,但从跳台上腾空而起后,那种自己能够掌控飞起来之后在空中的状态,自由又刺激,“太帅了”。

他还想一直滑下去,直到滑不动的那一天。只不过,他想换一种心态了。“过去我一直是竞技的心态,以后我想回到玩的态度。”

(心 望摘自微信公众号“极昼工作室”,本刊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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