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总觉得背后有什么东西,但却看不到,有时特地到立地的大衣柜镜子前,猛地回身,依稀见背后有个什么飘带状的东西一闪而过。为此她常常到商场去,在两面对放的试衣镜前反复地照,镜面折射的光将她背后完整地呈现出来,没有异物,也没有什么飘带状的东西。
别人都说她中邪了,但是她不信,我之为我,而不是别人,自然有特殊的理由。
这个世界上的人皆不可信,除了自己。
——这是她一贯秉承的理念,牢不可破。
事态逐渐发展的越来越严重,每次她给别人打电话,都能在话筒里听见自己所说的每句话都被重复陈述,仿佛话筒里有回音。
她每次都问对方,是否开了免提,造成了回音效果。但没有,一般对方都会在听筒模式下接听,有时还用耳机,所以不应该有回声才对。况且那种回声也不对,不像她本人的声音,倒更像电子录音后冰冷冷的女音,虽然所说的话与她一致,断字却很机械。
她后来连电话也不轻易打了,每天疑神疑鬼,大白天的,走在阳光下,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她也会突然地回头,面色惊恐,仿佛背后趴了一个看不见的人,跟她做一样的事,说一样的话。
据说这世界上有密集恐惧症,而她则是回音恐惧症。为了治好它,她曾趁长假期间特地去了黄山,站在海拔一千八百米的高度,她特地高声呼喊,想听听山谷里真实的回音是什么样子。
她喊的是自己的名字:小音。
结果,她的声音传出去,被四周峭壁反弹回来,形成了无数波回声震荡,一次,两次,三次……
“小音,小音,小音……”每次都是机械式的冷冰冰的女声。
她“啊~”地尖叫一声,抱住脑袋蹲坐在峭壁上,旅游鞋紧紧抠住光滑的地面。
看着脚下如蚂蚁般辛苦攀登的人群,她生平第一次起了轻生的念头。
——只需轻轻一纵,就从此解脱了。
不必再整天担心背后莫名的黑影,不必再害怕电话里自己的回音,一切都将烟消云散。她苍白着脸,仰头看天空,天上白云朵朵飘,天色蓝的令人生气!
这是一个多么好的自杀的日子。她终于还是没跳,因为这时在她传出的回声后,多了一句话:“——小音,还我的背来!”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嗖地站起来,四面环顾,游人如织人来人往,黄山上的挑夫依然嗬哟嗬哟地吆喝着号子,游人的笑闹声似乎与她起了一层塑料薄膜,别人的欢乐透不进来,她的惊恐求救也传不出去。她深一脚浅一脚,一回到家就翻箱倒柜,终于从最底层带锁的柜子抽屉里找到了一本发黄的相册。照片里的女婴是个连体儿,姐妹俩的背紧紧地贴靠在一起,血脉共用。
为了让她们将来更好地生存,也为了提高她们出生后的存活率,父母借了巨资,给她们实施了分离手术。手术前,主治医师就曾警告过,因为背部的经脉等都是共用的,只能将发育较好的那个女婴最大限度地保全,另一个必然要被牺牲掉。父母含泪答应了。
最后,活下来的是姐姐,妹妹在手术后的第三个小时就死了。
她用手指轻轻抚摸照片里那个连体女婴,在她的背后,有另一张脸,正无辜地盯着她,双手蜷缩,全身赤裸。
——我欠你一条命,所以,你注定只能活在我背后的阴影里,在我的回音里说话。
妹妹,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