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个投诉女鬼的报警电话,是凌晨四点多打出来的。接到那个电话的值班警察,听着电话当场后仰,摔倒在值班转椅下。他摔倒后翻身爬起,再拿起耳机的时候,报警女人显然更加惊恐,她在电话那边哇地哭出声,发出怪里怪气的呜咽和抽噎,你听,噢欧———你听啊,我的小灵通又响了!还是她的电话号!她又打进来了……可她真的上吊死了呀……
电脑记录是4时22分。那时候,在浓稠的夜界,温士丹和绝大多数的人一样,像割倒的稻草一样,伏在地面上。站起来的活物,除了上夜班的人,比如那个警察,娱乐男女,其他都是该在夜界活动的东西了,比如那个吊死女鬼?
凌晨四时许,是不是一个人类失守的时刻?天地黑得像深海底吧。温士丹抱着酒精渐退的脑袋,吃力地按照这个时间推断,凌晨四时许,她在干什么,好像在一个怪诞的梦里挣扎,原先看到是碧绿的海水,游下去怎么就变成了葡萄干红的汪洋,她在葡萄干红中像青蛙一样踩着水,吐着满是酒香的线性气泡。她说,不能再喝了,不能再喝啦,我会皱起来的,泡得太久啦。后来怎么就到处是绿豆一样大的、比干红还要鲜红的红蜘蛛,密密麻麻、密密麻麻地在水里游泳,像一只只缩微的八爪鱼,那么的多,那么的小,那么的红,在水里闪着星星点点的火一样的光芒。头发飘起来了,红蜘蛛们像梳齿一样,穿过发丝,向后飘去。
眼皮像沉重的厚水泥闸门,提不起来,就是提不起来,闭着眼睛好像是一路游到卫生间,吐着芬芳气泡,好多个红蜘蛛被吐到了马桶内,有几只想爬上来的时候,温士丹就放水冲掉它们。
红蜘蛛是怪异的。红蜘蛛满天游动的时候,是不是就是那个吊死女鬼打电话的时候?异类总是结伴同行的吧。当然,在红蜘蛛布满梦境的时候,士丹还不知道夜色中,有一个不知是人还是鬼的东西,利用了现代通讯的数据传输,打出了一个令人疯狂的电话,她呻吟着说,我没有死呵……
一开始温士丹反应极其迟钝,她像一袋烂土豆,半死不活地坐在110指挥中心的后排沙发上。警察说,室内还戴着墨镜?
温士丹说,眼睛肿了。昨天晚上碰到几个好友,喝得稍微多了一点点。
噢,你又喝多啦。
温士丹蔫头蔫脑地嗯了一声。
警察就开了一台电脑,让她自己查阅值班记录。温士丹输入昨天0800至今天0800的24小时时间段。大量的普通的刑事案件、治安案件、民事纠纷、报警求助记录就出现了。温士丹觉得眼皮真是烫,也重,翻看了几页,就趴在热乎乎的机台上。
另一个警察就过来,踢了她的椅子脚一下。喂!今天凌晨见鬼啦!要不要?
温士丹没有反应。警察说,真的见鬼!你能报道吗?
温士丹就抬起头说,我不想翻看了。头痛。你们随便说几个特别的东西吧?
警察大喝一声:鬼呀!还不特别?你到底要不要?
温士丹把柠檬色眼镜拿下来,说嘛,说就是啦,几点的事啊?
那个不可思议的鬼电话,一个真正的和鬼直接有关的接警电话,就在A7号机台进入,一个真正的涉鬼故事,就到了窝囊记者温士丹的眼前。
(二)
电脑记录是这样的:04:32分,自强路巴小姐报称,她的十天前上吊死亡的女友别某,突然用死屋电话打她的小灵通,该屋地址是飞云路336号4楼。巴极度惊恐。已指令地段警察前往336号查看情况。出警反馈:该屋租住人均在睡梦中,不知所言。再查十天前当日电脑记录,23岁女子别某在飞云路336号4楼,因故上吊身亡,并留有遗书。
温士丹一脑子糊涂。她愣怔地看着警察。看了半天,那个警察说,你到底酒醒了没有?
这是…怎么回事……呃,我是说,她其实没有上吊?
你不是看了值班记录了?她死了!十天前有人报警,她吊在飞云路336号的门框上,血淋淋的**都伸出来了。她确实死了。
温士丹眼珠子死了一下,突然,她躬起身子,嚎叫了一声。柠檬色眼镜掉在机台上。
警察嘿嘿笑起来。终于酒醒了,你有正常反应了。
警察兴致勃起来。他说,这个电话从A7机台拨入,当时我一应答,就听到一个女声非常紧张的声音,好像是喘不过气,好像是忍住哭腔,也许已经是哭了,就是哭声被压抑得很怪异,扭来扭去的,的确可以感到她极度的惊恐。电脑屏幕上显示,她是用手机打出来的,她说,半夜我的小灵通响,开始里面都是风声,我问谁啊?对方说,我是别,真冷啊。———太可怕了!我说你不是……那个……死了吗?对方说,我没有死啊,我好冷……
警察说,我不小心摔倒,是椅子重心不稳———你别以为我害怕。我爬起来就安慰那个妹妹,我说,也许你的朋友在逗你玩呢。这世界上,怎么可能有鬼呢?
那个可怜的妹妹说,是她的声音!是她的声音啊!我们是从小长大的朋友了,她的鼻音很特别。再说,我的电话上显示的就是她去世的那个房间的电话号码啊!以前我们常通电话嘛……
我说,那房间里现在住的人,是你们共同的熟人吗?
那个妹妹哭着说,没有啊。肯定没有。不管怎样,不可能有谁知道我的电话。啊!你听!听啊!电话又响啦!
我听不真切,隐约好像有铃声。我说看看是谁吧。那妹妹哭着说,我开一条门缝吧———呜,我把电话扔到门外去了。
电话铃果然大声地响了起来。很快又小声下去。我说,别关门!请你捡起电话,再看看是哪里的电话号码?也许你本来就看错了。
那妹妹收声,似乎下定决心。停了一下,她说,你不要挂机啊。我说,好的。
突然电话里就传出火车鸣笛一样的爆裂哭泣,紧接着是嘭地关门声。我猜出电话上显示的一定还是死者的电话号码。我连忙说,别哭啊,我这就找人过去看看。
那个妹妹哭得像被人扼住喉咙:还是她呀……呜……她怎么一直打我的电话……你叫她不要再打啦……我害怕呀……求你啦,求你打她的电话,呜……我帮不了你嘛……你干吗嘛,我又没有故意害过你,大家都有误会嘛……
受惊的巴妹妹开始语无伦次,搞不清楚是对警察说话,还是对死者说话。
一名带班警察从领导办公室来到前台。带班领导说,别说了。这事你不要报道,温士丹。你能告诉我昨天凌晨发生了什么?鬼?———谁也解释不了。好啦,别纠缠这事啦。
(三)
温士丹还是纠缠了这件事。温士丹纠缠这事,首先是好奇。她找到了那个辖区的当夜的出警警察。出警警察一提那事,脸上老大不耐烦。温士丹说,你是说,那房间里的三个人,都说没有打过电话吗?
半夜呢。我看也没必要打电话!
那个……原来和死者在一起的女孩,她也没打过?唔,都没人打?
鬼打了电话呗!精神病!那个报警的女人不是多喝了,就是中心警察喝多了,妈的!统统都是疯子!害我白跑一趟!
问不出名堂,窝囊记者温士丹就回了家。睡了一个午觉,刚有点消肿的眼睛又肿了起来。她又戴上柠檬色的糟糕眼镜,到中级法院遛了一趟。运气很糟糕,没有新闻现货,只有两个“期货”,等开庭最起码也只能是下个月的工分口粮啦。上个月差2分完成任务,再上个月差9分,温士丹就对领导说,身体不好来着。再上上个月,也是几乎完不成任务数,就说脚崴了。现在,理由都用光了。温士丹这个月就比较难过关了。
晚上回家,温士丹思来想去,决定把鬼变成工分。她就开始写新闻。
本报讯(记者温士丹)昨天凌晨,110中心接到一个神秘报警电话。一个女子自称接到了一个刚刚去世十天的一名女鬼电话。
昨天凌晨四时许,一个带哭腔的巴姓女子报警。她说,其十日前上吊死去的女友,一分钟前,拨打了她的小灵通电话。巴姓女子称,死者的女友在电话反复说,自己没死,自己很冷。巴女挂掉电话,死者电话再次打入。巴女惊恐至极。报警。
接警警察根本不相信有这样的诡异事。查阅十日前值班记录,记录证实,十日前在我市飞云路336号402室,一名二十三岁别姓女子悬梁自尽,被人发现时,已经气绝多时。
由于报警女子坚称,电话中的女声确系其死者女友的独特嗓音,又由于该女子过度惊恐,因此,110指挥中心警察,指令辖区警察前往死者生前所在飞云路住地查看。但是,死者遗屋现有的两女一男,均在睡梦中。除一女原和死者睡在一屋外,其余两人均不知该屋十日前有人上吊身亡。辖区警察发现那部肇事灰色电话就在客厅沙发中间的茶几上。两女居一室,另一男子一周前才租住进来,也就是住在死者所在房间。
此案十分蹊跷。警方正在调查中。
温士丹想了想,做了个标题《夜半惊魂是鬼电话还是人骚扰?》
这个时候,温士丹感到四壁冷飕飕的,到处反射着不祥的、令人不安的幽光。窗外的黑暗非常深远,不知连接到哪里,间或的路灯、广告灯,在橡皮树缝隙中,漏着怯怯的光芒。中午从110中心回来的时候,毫无恐惧的感觉,一下就睡过去了。可是,现在浑身不是滋味。好像是被人蒙上了眼睛。因为周遭的黑暗、因为不可捉摸,温士丹因此有了越来越强烈的被逼仄感。
温士丹把所有的灯,包括阳台上的灯,全部打开了。
安全感就随着光明来了一些。然后她就想,如果,这条消息能上社会新闻头条,那么就能得到五六个工分没问题。她极力去想单位的事,想她面临的下岗烦恼,终于把自己糊进了睡眠中。
可是,次日一早,主任就告诉她,稿子毙了。主任说好看惊奇,但是不能发。宣传部门会说我们宣传封建迷信。我们不是八卦小报。主任说,如果警察查出什么结果,你也许可以再报道。
温士丹说,那你给我记上工分吧?我都已经写出来了,是你们不敢发啊。主任说,再说吧,再说吧。看你的后续报道吧,如果真的是鬼,我们发内参。
温士丹这一整天,只采访到了一个交通事故。一个一两分的稿。有个开电脑超市的老板,约她晚上喝一点。温士丹沮丧地谢绝了。她也想喝,可是,稿子再不弄几条,真是很难过关了。连续三个月不完成任务,按考核规定就要下岗。温士丹极度沮丧,后来她又想起来,根据协议,每月逢单的周末,儿子归她。她得去公公婆婆那,把儿子接回家。有一次玩疯了,忘了来接儿子。前夫就冷笑着说,儿子要跟你,说不定早就被弄丢了。
前夫的小侄儿,知道她要来,就在院门口等她。这个上四年级的小孩一看到温士丹就说,小舅妈,上周你教我的作文,老师要我重写———老师批语问我在胡扯什么。
那怎么办呢?
我跟老师说,是我小舅妈教我这样写的。我小舅妈就是报纸上本报讯(记者温士丹)的那个温士丹。
老师怎么说?
老师说,你怎么又叫温士丹教你写作文?再以前那次,她教你,你还不是写得全班最差?
那你不要说是我教的啊。
侄儿老练地咳嗽一声,说,上次我替你解释说喝多了;这次又没教好,我只好说你又喝多了。
那天教你选材构思的时候,我没喝酒啊。温士丹说,下次写得好的才说是我教的,写得不好就不要说了。免得损害我们报社名声。你为什么不叫你小舅教呢?
(四)
四岁的儿子和侄儿是天敌关系。前夫父母、也就是温士丹的前公婆被两个小男孩吵得成天血压上蹿。每次轮到温士丹把儿子接回家,前公公婆婆表情就明显的欢欣,像孩子终于又盼到了过年。相对来说,老人更喜爱早生五年的机灵侄儿,那头一个孙辈,用去了老人大份额的慈祥指标。加上温士丹的儿子,一生出来就不是省油的灯,喜欢挑衅大小孩。人话才刚刚学得还说不成长句,他就对着放学回来的哥哥聒噪不已:二杠就是小!一杠就是大!别人听不懂,但侄儿听得懂,弟弟说的是,他胳膊上的少先队中队长二杠,没有小队长的一杠大。
二杠就是小!一杠就是大!
这使侄儿相当恼火。纠正再三后,侄儿决定把弟弟的双手绑起来,放到马桶里,然后放水冲。3岁的儿子开始以为满面笑容的哥哥带他做好玩游戏,等到放进马桶再哗啦冲水,小东西立马哇哇哇地鬼哭狼嚎起来。
大人从各个房间奔出来解救。侄儿背着手,悻悻地说,马桶太小啦!
温士丹把四岁的儿子带回家。儿子很兴奋,一到家就用温士丹的手机,小老板一样,瓮声瓮气地和还在外应酬的爸爸打了电话,说我到妈妈家来了。我吃了麦当劳!
有儿子做伴,温士丹突然觉得踏实了一些。但她仍然像昨晚一样,把房间所有的灯都一一打开。卧室、小卧室、饭厅小吊灯、客厅吊顶上所有装饰灯、卫生间、玄关、前后阳台。可是,她从厨房热完荞麦粥、做好青椒西红柿沙拉出来,发现所有的灯都黑了。小客厅里,儿子像个细鬼,佝偻在一个草垫子上。电视屏幕动画片上蓝蓝紫紫的闪光,不断映照出一张聚精会神的小尖脸。
温士丹连忙把电灯一盏一盏全部拉亮。儿子皱了下淡眉头,马上爬起来,把客厅的电灯给关了。等温士丹再回厨房拿出一个调羹,所有的电灯又黑了。一个客厅里光剩下蓝蓝紫紫的电视屏幕的闪光。充满鬼魅的气息,温士丹毛孔渐渐紧了起来。
温士丹飞快地把灯全部依次打开。儿子再度像小鬼一样,从草垫子上鼠窜而起,眼睛不离开屏幕。但啪!啪!啪地,手起灯灭,他按掉客厅饭厅所有的灯。儿子有些恼火了,开关按得很重。
温士丹说,开着吧,儿子,太黑啦。
儿子不理她。
温士丹说,我们还是开着吧。说着她又准备去开灯。儿子横了她一眼:怎么搞的!儿子说,你是大人,还不懂省电?奶奶家看电视从来不开灯!你不要糊里糊涂过日子嘛!
温士丹过去抱起儿子,为什么骂我?
儿子亲了她一下,眼睛依然不离开电视。儿子说,去去去!我正忙着。
温士丹一把揪起儿子当胸衣领,开灯!我命令你!赶紧开灯!开所有的灯!你要是不同意,那我走了?她做出穿外套的样子。儿子傻了眼,没一会儿,嘴巴一撇,竟然哭叫起来。温士丹抱起他,走了一圈,请他把房间的所有灯一一打开。温士丹亲着儿子的耳朵说,我今天很怕黑,所以,要开灯,睡觉我也要开灯,就今天。
今天的黑,有什么好怕的?我今天、明天、昨天的黑,我天天的黑,统统不怕。儿子说。我敢一个在睡在黑房间里。因为我是超人。我什么都不怕。
温士丹洗碗的时候,听到儿子又给他爸爸打了电话。儿子说,我妈妈,怕黑。真是糟糕!
(五)
温士丹请求儿子和她一个床上睡觉。儿子拒绝了。他从小就一个人睡惯了。温士丹说,求你还不行吗?儿子后来像是看透他老妈心思,皱起眉头迁就似的说,这样吧,和我睡,不能开灯。
最小最小的床头灯行不行?
不行!
这个晚上的怪事,也许就是从灯开始的。温士丹大约是十一点半上床的,之前她喝了杯指望助眠的热牛奶。躺在床上,反复睡不着。她极力控制自己不去想昨天凌晨的巴小姐的神秘电话,但是,她不得不承认,就像透过丛林的光,那个东西无孔不入地渗透到她记忆中来。
凌晨快一点的时候,她起了床。卧室是黑的,走出来一路明亮,因为其他所有的灯都开着。温士丹走到厨房,她倒了杯葡萄酒。万籁寂静,她家的灯如此雪亮,有种说不出的不协调感觉。站在冰箱前,她晃荡着酒杯,闻着酒香味,慢慢地平展着**喝了下去。然后,又喝了三杯。
再次**的时候,感觉体态轻松而意识轻微的模糊。
接下来就醒了,中间没有任何记忆和睡梦的连接。有人按了门铃。温士丹看了看**头钟,凌晨4时22分。她以为是做梦,正为不慎醒来而生自己的气,因为再入睡又是一个艰难的过程。可是,门铃真切地又响了一声。卧室一片黑暗。
温士丹迟疑地起**,走进明亮的客厅。她拿起门铃通话器,谁啊?
是我。你们怎么啦?要我上去吗?
温士丹反应不过来。是前夫的声音。她没说话,就按了开门键。一会功夫,前夫站在门口,身上湿漉漉的有水感觉。
前夫进门就说,什么事啊?老远就看到你所有的灯都开着?怎么啦?儿子呢?说着,前夫进了卧房马上又出来。温士丹非常困惑。她甚至怀疑是不是在做梦。前夫出来的时候,在沙发前面站着,并没有坐下来的意思。他用征询的眼光看着温士丹。
温士丹说,唔,喜欢亮一点,忘了关灯啦……
前夫有点不耐烦,那打我电话干吗?我还以为儿子出了什么事!
前夫根本不想听温士丹辩解,转身就往外走。温士丹叫起来:
我没有打你的电话!我在睡觉啊!是你吵醒了我!
前夫停下。眼光里充满困惑。他掏出自己手机,看了一下说,就是你打的,就是你的手机号。打了三次,我喂喂喂,你就是不出声,里面只有风声呼呼的。要不是儿子在你这,我才不管,哼,不是喝多了你还有什么事!
温士丹转头找自己手机,手机就在柜子上充电。温士丹立刻指给前夫看,没人用过电话!睡前我就把它充电去了。说这些话的时候,她感到了恐惧。莫名其妙,她又看了看墙上的钟,是的,凌晨4时24分。
前夫闷闷不乐。走过去拿起手机看了看,说,就是你拨的。前夫扔下电话,停了一下又说,你早晚会害了你自己的。我就不明白,你就那么离不开酒?温士丹又气又惊惧,她已经想起了吊死鬼电话。但是,现在和前夫的关系,出于自尊,她也不便说昨天凌晨4时22分的鬼电话了。
她坐在沙发上发愣,想着是不是儿子有梦游的毛病,又想儿子起**她一定会知道,再看看充电器的位置,儿子就是起来,也不可能够得着,而且能够用完电话再放回充电位置。
前夫身上很多水,看来外面的雨不小。他的皮鞋踩得客厅里一个一个湿脚印。也许看到温士丹垂头丧气的模样,他不再说什么指责的话。他走到厨房、卫生间。温士丹突然跑到儿子跟前。她推了他小脑袋瓜一下,儿子竟然醒了。
**。儿子说。
温士丹把他抱下**。客厅的明亮的光线让儿子愤怒地眯起小眼睛,嘴里还嘟嘟囔囔了什么,到卫生间的时候,看到老爸站在门口,他****眼睛嗨了一声。**完,儿子迷迷糊糊地晃出来,说,渴!前夫拿出茶几上儿子的**兔造型鲜黄色的塑料水杯,蹲到儿子跟前。儿子猛喝几口,然后牵着老爸的手,踢踢趿趿走过客厅。临**,他闭着眼睛指指客厅,你们,统统关灯!
几点了?前夫没有要温士丹回答的意思,自己倾身看了看墙上的草屋钟,就往门口走。你关好门。他最后说,然后,他就下去了。
听不到前夫离去的脚步声。他好像是突然就消失了。一点温暖的声响都没有留下。温士丹竖起耳朵,她只能听到外面的隐约的雨声。温土丹抱着胳膊缩在沙发上。是我给他打的电话吗?我真的又喝多了?四杯、五杯,这是不可能入醉的量。我打了他三次电话?我没有说话?也不对啊,真是醉了,我就会说很多话。
我真的打过他的电话?
温士丹哭了起来。她感到挣扎不出的恐惧。因为她不相信自己醉过,不相信自己会跟他打电话。温士丹又想喝点了,不,是想一整瓶都倒下去,她想醉到太阳出来,醉到太阳明亮地晒在身上,晒在所有的东西身上。她需要什么都不知道地跳跃过这个莫名的黑暗。可是,她不敢再喝。前夫鄙视的目光令她难堪。噙着泪花,她回到卧室,躺在儿子小小的身子边,她一点睡意都找不出来。儿子像嚼豆子一样,狠狠地咬了一阵小牙齿,然后清晰地说,红蜘蛛。这么多啊……
(六)
温士丹是**午十一点多接到大姑子电话的。大姑子在电话中声音像在冰面上跌滑过。也许是哭坏了嗓子。温士丹听了电话,半天说不出话来。七个小时前,也就是凌晨四五点之间,前夫从新区引桥飞下滩涂。汽车一大半在海水里。引擎盖翘起来。他当场就死亡了。
大姑子说,孩子只能先放你那。我老爸已经被急救车送进医院了,妈妈心脏也不太正常。
有……没有需要我做的事?温士丹结结巴巴。实际上,她的脑子完全乱了,当时她第一个念头就是那个半夜电话害死了前夫,否则他没必要半夜奔驰。她甚至担心真的是自己醉梦中打了电话,害死了他。
大姑子说,他和朋友们聚会迟归的,没有喝酒,他是把另外两个朋友都送回家才回程的;大姑子说,有事会打你电话,可能登讣告希望能得到版面位置和价格的照顾。也许还有别的事。再说吧。
这一天上午,既没有出太阳,也没有下雨。记得凌晨是有雨的,可是早上的大地上,没有什么痕迹。但客厅地板钢砖上,依然隐约有前夫的皮鞋后跟半月形的水印边。
儿子在卧室木板地上,搭一个非常宏伟的积木。温士丹慢慢蹲下来。温士丹帮他送了两块木料,都被儿子拒绝。你昨天晚上睡得好吗?温士丹说。儿子说,好。儿子忽然兴奋起来,放下手中的活,小眼睛瞪得非常圆,红蜘蛛!我梦到红蜘蛛!非常红的!这么大!
儿子把积木全部扫倒。开始满角落爬找什么。温士丹跟了过去。儿子说,我要找一只给你看。你家有。我以前就在这里见过它。你还不相信。奶奶家就没有。别人家都没有。
温士丹是记得以前儿子说过,他看到一只非常小、非常漂亮的红蜘蛛。当时,儿子用彩笔画了老半天,在温士丹看来,就像一团黄豆大的怪疙瘩。儿子最后指着彩笔尖说,它只有这么大!儿子又摸索着拔下自己一根软头发,说,它的脚比头发还细。最后儿子指着她身上的火红色的毛衣,大囔大叫起来。他摘下一个毛疙瘩球,说,就这样,就和它一模一样!
正是由于儿子的描绘非常形象,前一天,温士丹就梦到了密密麻麻的红蜘蛛,她在干红和红蜘蛛中穿行。温士丹突然被震撼了一下,脑袋中闪电般,刺亮起来。温士丹梦见红蜘蛛的时候,是那个巴小姐怀疑异类侵扰而报警的时候,儿子昨晚梦呓红蜘蛛的时候,也不正是一个古怪时刻。谁在使用电话?说什么,温士丹都不相信儿子会半夜爬起来玩电话。自己也绝不可能打那样的电话。
温士丹说,爸爸昨晚带你**,你还记得吗?
儿子说,我没有梦到这个。
不是梦。是真的。爸爸以为我们打电话找他来的。
我没有叫他来。爸爸也没有来过。
你昨天给爸爸打过几个电话?
儿子数学不行。所以困难地眨了很久的小眼睛。但是他最后说,一个说我吃麦当劳啦。一个说你怕黑不好。
可是,爸爸后来就来了。你正好要**。你还和他打了招呼,嗨。我抱你去卫生间,后来爸爸牵你上的**,还为你掖了被子。还亲了你的脸。你还叫我们统统关灯?
没有。儿子说,爸爸没来。
来过的!你想想。爸爸还喂你喝过水,就这个杯子。
根本没有!儿子断然否认。他用夸张的锐利目光,天上地下地搜索红蜘蛛。
温士丹盯着儿子的脸,她忽然感到紧张。是她自己做梦吗?半夜真的没人来过这里?不不不,不是这样,门铃响了,门铃确实响了。她被弄醒了。有人来过这里了。温士丹感到不安,就在这一分钟之前,她忐忑不安于那个奇怪的电话导致了前夫的死亡,她无法理解那个电话,就像无法理解巴小姐的报警电话,她感到神秘的恐惧。可是,现在,她被一种越来越明朗的、越来越惊心的、新的恐惧所控制:前夫究竟是———车祸之前、还是车祸之后来到了这里?
前夫他到底来过吗?凌晨4时22分,按响门铃、走进屋来的———是谁?
她回到客厅看前夫半夜进来留下的湿脚印。蹲下来看,好像地面还是有印子,后脚跟的半月形水渍依稀可辨;还有留下什么呢?她又沿着前夫的路线,转了一圈。烟灰?找找看。他是抽烟的,而且只抽大厦门牌的,温士丹很熟悉那种烟的味道。
茶几上没有烟灰、烟头。温士丹蹲下仔细察看地面,没有,一点灰烬都没有。只有隐约的水印。不过,烟灰弹在地上,也能被踩没了。但前夫进来的时间不长,好像是手上没有烟。不,不,又好像指缝中有支烟,烟雾轻轻地从他的指缝中腾起来了。这个时空在她记忆中,就是有那个味道。不过,温士丹困惑了,因为前夫就是不抽烟,身上也有那种烟味的。真实和印象现在彻底模糊了,而且是越想越模糊。
温士丹转而开始盯着地上几乎消失的水渍。为什么前夫身上湿漉漉的?外面**雨,还是因为桥下的海水吗?不,不,不会的,是因为下雨,记得当时听到雨声沙沙的。
吃中饭的时候,温士丹再次问儿子:爸爸来了,你怎么记不住啊?他来过啦。
儿子厌倦地叹了口长气,要跟你说多少遍呢?没有!没有!就没有!你不要糊糊涂涂,行吗?!
可是,他真的来过的。喂你喝水后还牵你**。
没有!!他根本没来过。不相信,你打电话问他!
温士丹借着倒垃圾,到了宿舍楼的大门传达室。她问值班的保安,昨天半夜四点多,你看到一辆黑尼桑进来吗?保安说,你傍晚来问吧。昨晚值班的人,下班了。
如果有车进来,你们都会知道是吗?温士丹指指电动栅门。保安说,一般有数,但这几天不一定,因为电栅门坏了,都开着,关不上,说不准我们上厕所,就有车进去了。
傍晚刚过,温士丹又奔下楼找门卫保安。那保安是个胖小子,笑嘻嘻的。他说,昨天下半夜,尤其是三点以后,我敢拿头担保:绝对绝对,没有黑尼桑进过小区!只有三辆红色的出租车。
那你上过厕所吗?
胖保安笑嘻嘻地说,温记者,你是不是又喝多啦?
真的没有?
什么没有?是车还是上厕所?
温士丹沮丧地站着,发了一会儿呆。胖保安说,真的没有黑尼桑进来过。厕所嘛,你知道,是人都要去的。
那———昨天下雨吗?下半夜的时候?
没呀,我没感觉到。你怎么啦?难道你真的酒还没醒?最近报纸上都没看到你的名字啊———嘿,你走啦?我没骗你啊———
(七)
温士丹担心自己这一路都想哭喊出声。她飞奔上楼。房间里,儿子正挥汗如雨地拖**铺底下的旅行箱。卧室里,书籍、穿过的衣服、工艺品套篮、棋盘、拖鞋,枕头、旧游泳圈,一地狼藉。
一听到温士丹进屋,儿子大叫,快来!我刚刚看到一只红蜘蛛,它爬进去啦!我们拆**吧。
温士丹开始打交警朋友的电话。并要到那个辖区的出警警员电话。温士丹要问三个问题,一、死亡准确时间;二、前夫的手机在哪?三、尸体的位置?
出现场的交警说,大致时间是在凌晨四点到五点之间,无法再精确了;手机到现在还没找到,找到时会通知家属的;尸体被发现时,**在海水里:
竟然会没有任何线索能证明,前夫———不论是人还是鬼,昨天凌晨4点22分,是否出现在温士丹家里。换句话说,就是昨天凌晨4点22分,出现在温士丹她家里的人,可能是她的前夫,也可能是她的前夫之鬼魂?
这个两可推断,令温士丹越想越发疯。
温士丹又找到移动公司的朋友。请他解释手机为什么会半夜自己拨号。朋友说除非你预先设置了。或者误设置了,就可能发生这样的情况。没有预先设置,决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此外,他说无法解释为什么会连续呼叫。
温士丹又询问了跑气象的同事。同事问了气象站测报细况,回话说,昨天凌晨,本市是局部地区有雨。主要是在西北部一带,何马大桥就正西。就是说,温士丹住宅区域,并没有降雨记录。
儿子一头灰、满脸汗地从卧室出来。看沙发上的温士丹脸色僵死,他仔细看了看,就小鸟依人地靠了过来。妈妈?儿子用身子擦痒似的蹭着温士丹的膝盖,你不相信你家有红蜘蛛吗?
温士丹沉重的点了下头。儿子说,如果你相信我,我就相信你。
温士丹奇怪地看了儿子一眼。你相信我什么?
相信你不是胡说。
我胡说什么?
你胡说爸爸来过,还喂我喝水。那你相信你家的红蜘蛛吗?
相信。我还相信不止一只。
啊哈!老妈!那我们一起找它吧!
是儿子给他爸爸打电话时出现了误设置吗?儿子打过两个电话给他父亲。假设,儿子的误**作成立,那么可以证明前夫确实是因为担忧而驱车来过,那么,来的就是人本身,是人,而不是其他什么东西,对吗?
不,也不对啊,不管是什么,他都可以来看看儿子。不放心嘛。既然巴小姐能接到上吊死去十天的别小姐的鬼魂电话,变成鬼魂的前夫怎么不可以来看一看?他身上带着水,他一进门,她就有湿漉漉的感觉,这很奇怪,他身上也不是从水里出来的样子,并没有到处滴水,只是她感觉他湿漉漉的,然后果然在他鞋底下看到了水印子。水印子的存在合理吗?不,好像也不大合理,因为如果是下面的路面雨水导致,不用上四楼,踏进楼道,最多上个一两层,鞋底就干了,哪来的水印子呢?而且客厅里留下了那么多个?
温士丹不寒而栗。难道这所有一切都是她个人的虚妄之念?只有她一个人见鬼了?温士丹绝望地蒙住了脸,儿子把自己的两只热乎乎的脏手也覆盖了上来,脏兮兮地帮她蒙住了她更多的脸。温士丹突然想,也许他是在楼道上踩到了水渍,比如楼道清洁工冲洗楼梯导致的积水?这是合理的吧?
温士丹坐在电脑面前。本报讯(记者温士丹)昨天凌晨,在何马悬索桥,一名单身男子飞车而下,当场车毁人亡。
大约是当日凌晨四时许,该男子驾驶闽D49882号半新尼桑车,经过何马悬索桥引桥和主桥之间时,突然汽车失控,汽车冲断护栏栽桥下,车身一半在海水中,一半在滩涂上。由于没有直接目击者,直到凌晨六时许,被滩涂作业渔民发现。男子已经气绝身亡。警察调查分析,车祸是四时半左右发生的。
有线索表明,该男子在4时22分时,到了其前妻家中。二十分钟左右离去。没有醉意。肇事地点离其前妻家有二十二分钟车程。警察怀疑是酒后失控,尸体勘验证实,该男确无酒精症状。另据气象部门测报,何马桥昨夜有过阵雨。警方称,久晴初雨车祸发生率较高。
据悉,何马桥通车六年来已发生了十一起车祸,其中七起都是在该路段神秘发生。
写完,她关闭文档。一个提示框跳出来,“是否对文档保存?是?否?取消?”温士丹点了个否。整条稿子被彻底删除了,就像从来都不存在过。
工分有什么意义呢?现在,至少现在,温士丹更关注的是事情的真相。前夫昨天深夜到底来过没有?如果确认来过,那么,谁能确认来过的是什么?到底是谁?
温士丹陷入极度恐惧而极度沮丧的状态。
所有的努力已经表明,关于前夫这一档事,看来是无法弄明白了。所有的线索都似是而非地断了。但是,慢慢地,温士丹有了个越来越明确的想法,她想———她开始非常渴望,查清楚另一个悬案,那就是巴小姐报警案。那个案件人多,都是成年人。这样,就很有可能弄明白事情原委。如果女吊死鬼的问题搞清真相了,那么推断前夫真实的最后**,就比较有把握了。
是不是这样?
(八)
巴小姐的报警电话是全球通,因此在警方的接警电话记录中只有这个电话,而不是那个不知是人是女鬼打入的小灵通。温士丹打了这个十一位数的电话,长时间无人应答。她以为对方是省钱,要用普通座机回打,可是,挂机等了一下,并没有人回打。
温士丹就再次打过去。她决定不放电话。终于有人接了,可是,是个男人。
温士丹一开始以为打错了,可是,对方连续反问,你是谁?你要干什么?你找她什么事?
即使不嗜酒,温士丹的反应也偏迟钝,她张口就实话实说了。对方不出声地听到最后,然后说,你打错了!这里没有巴小姐。这是我的电话!随即就挂机。温士丹按了重拨号码,再核对了一下电脑记录单,没错啊。她又打,电话没人接了。她连续打了五次,再也没人接电话了,对方也不关机。就是不接她的电话。
温士丹想了想,终于断定,这个电话就是当晚的报警电话。对方在回避她。温士丹没辙,求警察帮助。警察帮她查到了那个全球通的主人,倒真是个男的,还是个有些影响的人物。是本地的荣誉市民,身份是个私营企业协会副主席,名下有房地产、旅游度假村等十来个项目。一贯热心公益活动、有个美满的婚姻。
凌晨四时,他的电话为什么会在巴小姐手上?他当时在不在巴小姐身边?如果在,巴小姐会报警吗?如果不在,巴小姐为什么会单独有他的电话?
温士丹换了不同的电话打,有人接,但只要一听她要找巴小姐,或者询问有关巴小姐的问题,电话马上就被挂掉,然后这一个号码就作废了,再拨也不能通了。连续两天都这样。温士丹一直哭丧着脸。
在地段警察的帮助下,温士丹找到了巴小姐的家。巴小姐租住在小巷深处的一个老华侨的红砖老别墅中。满院的三角梅,底层却无人居住,二层是老华侨的亲戚一家住着,代管房屋。沿着土红色的水磨石外楼梯往上,就直接上了红方砖铺就的大天台,那有大半个羽毛球场大。而梯口有个单独的一间,也是整个三楼唯一的一间房屋,就是巴小姐的住处了。风很大。温士丹和警察站在楼梯口等代管人拿钥匙。
老侨屋的代管人说,巴小姐已经离开三四天了,好像说是回老家。
房间里非常零乱、豪华,**上被子没叠,但能感到那些杜邦粉蓝色被子和枕头极其柔软,能把人埋得很舒适;两只抽屉取出东西后,根本没关;电视柜前面,有一张造型十分慵懒的白羊细皮大沙发,能装进一个富贵懒惰的大胖子;**头柜上有个粉绿咖啡两色相拼的陶瓷花边的镜框,一本书那么大,照片上,一个女孩扭过脸,忧愁地看着什么,几丝长头发被海风吹得斜斜划过美丽的鼻梁。
代管房东的目光,陪着他们巡视着房屋,他一边嘿嘿笑着。温士丹看他一眼,还没问话,他就说,挺好挺好,这个姑娘挺好。本来就要参加青年模特大赛啦,正在训练呢,突然说是家里人要她回去。走啦,太可惜啦!
见鬼的那天晚上,美丽的巴小姐可能就是一个人住在这,如果有一个男人在身边,她一定不会那么恐惧。很可能是上半夜,还有人陪着她,下半夜,或者说,出事的4点20分左右,她一定是一个人在这个房间里。当时她把小灵通扔出了房间,也许就是扔到这**的红砖天井上。凌晨四时的天井,一定黑风呼号、深不可测;当警察要她再拣起电话确认来电号码时,随着关门瞬间,她像火车鸣笛那样,突然爆裂的哭泣,简直要吓倒接电话的警察。对,她身边一定没有男人。那么,全球通手机是怎么回事呢?
警察也说,那个晚上报警手机的主人可能是不在这,但是,你和他后来的通话表明,至少他的手机和这个被吊死鬼侵扰的小姐,两者之间的关系是**的。
是**的又怎么样呢?这条线索也算是到了头。这个倒霉的美丽女孩,被一个莫名其妙的女吊死鬼就这样给吓跑了。
(九)
只要从幼儿园回来,儿子的首要任务就是寻找红蜘蛛。整个家已经被他翻腾得像个垃圾处理站,他还是不知疲倦上天入地地找找找。有时候温士丹要爬进大衣柜子把儿子拖出来喝牛奶,有时候儿子聚精会神地趴在柜式空调脚边,一动不动,手里举着一枚放大镜,眼睛盯着一个看不出名堂的缝隙。儿子满鼻尖是汗,目光严峻。吃饭、洗澡因此全部延期。温士丹焦头烂额。
温士丹说,我真的相信我家有红蜘蛛。我真的相信。
儿子说,不,你嘴巴相信,你的眼睛没有相信!
我不骗你。我相信。
你不相信!
我相信。
你就不相信。
那你说,那天晚上爸爸来过没有?
他就是没来。所以你不相信我。我只要找到一只,你就相信我了。
我相信你一定会找到。可是,爸爸也来过,我却找不到证据。你看见了,你却忘记啦,或者你故意捣蛋。
儿子突然猛烈蹬起两腿,好像急速的自由泳。他埋头嗥叫,一只小手仍然高高举着放大镜。你知道我现在找不到!你知道我找不到啦,所以你才这样说!红蜘蛛是红蜘蛛!爸爸是爸爸!你不相信我!我也不相信你!不相信就不相信!
温士丹头痛欲裂。喂,温士丹说,喝点酒好不好?然后我帮你一起找?
地板上的儿子把头和脚两头翘起来,像一尾发硬的小鱼。我要炸鸡腿!
晚上睡觉照例要讲故事。然后关灯,儿子自己睡觉。大约半小时后,温士丹再进卧室找一本资料的时候,发现儿子竟然大睁着眼睛。温士丹弯腰看他。儿子像卡通人物的眼睛,非常夸张地闭上,又张开,再闭上。大规模地开合的。
你的眼睛不大,温士丹说,这样效果不明显,又累着了眼睛。
儿子不说话,依然大幅度地**练着他的眼皮。温士丹退出时说,晚安。
儿子叫住了她。眼睛不累。是这里累了。儿子指指脑袋瓜。今天我举手发言,我说我妈妈家有一只红蜘蛛,丁老师根本不相信。她假装相信,跟你一样,可是她没有奖我小红花;我又告诉爱跳舞的林老师,林老师说,世界上只有黑蜘蛛吧,要不就是灰黑的;我问分饼干的齐阿姨有没见过红蜘蛛,她说,蜘蛛有毒!管它什么颜色,看了你就踩死它!可是,妈妈,小朋友都相信我,他们说,世界上一定有红蜘蛛。我一定要找到它,我要带给他们看!
那天晚上,温士丹再次在梦中看到了很多的红蜘蛛。但是,第二天送孩子入托的时候,不知为什么,一路上她想到了几次,最后还是没有告诉儿子。
(十)
飞云路336号位于汇门湖畔倒闭的机械厂区外侧,湖边,一排柳树不知为什么集体死了,很久都没有人来挖掉它们,干枯的小柳叶子掉光后,湖畔这一带,放眼都是废旧的大机器,还有就是那一大排光秃秃的枯柳,怎么看都是颓败的冬天一角。
往四楼走的时候,整个楼道静悄悄的。那天出警的警察在楼下就对温士丹交代好,你别说你是记者,说了人家就不一定回答问题了。温士丹说好。
一个模样普通的小伙子开的门。一见警察,似乎愣了愣,然后说,请进。警察说,塔先生吧?这是我们市公安局法制处的,关于那天晚上报警,她要向你了解一点当时的情况。请你如实回答。
塔先生把他们让进公用客厅。温士丹觉得一进屋,那部肇事的电话就自动跳进了眼睛里。它就放在闽南非常普通的红木条茶几上。灰白色,表面缝隙和乱卷的听筒绳都有点脏的感觉,电话款式非常简单老式。温士丹注意地看了一下,它没有通话记录功能,也没有免提和来电显示装置。她拿起电话按了个重拨键,居然也是形同虚设。塔先生看出温士丹的意思,说,这是个破电话。重拨键死了。
温士丹感到这房子特别阴冷。或者她的毛孔在收集冷气,就像是热烈的酒气败退时,突然遇到锐利的冷风。
你是这个房间是吗?温士丹指着靠卫生间的那一间。塔先生抱着自己的胳膊点头,那房间门开了一半,温士丹感到冷气就是从那里出来的。没错,根据资料,别小姐就是在那里面上吊自杀的。见温士丹老瞅他的房间,塔先生迟疑了一下,站了起来,说请进来看看吧。
温士丹看看警察,警察站了起来,温士丹也站了起来。三人依次走进去,里面只有一张席梦思小**,房间很整洁,简直看不出是个小伙子住的,包括**下的一双皮鞋,都擦得非常亮。整个房间笼罩在一片绿色的光线中。因为窗帘是苹果绿色的。温士丹指着窗帘,是你挂的?
塔先生说,原来的。房东的吧。这些东西都是原来的。我只有个人衣物用品。
大家都不说话。就是说**———现在小伙子睡的**,拉链衣柜、旧电脑桌都是原来别小姐用过的,靠背椅,尤其———**。温士丹已经看过警察出警记录和尸检报告。那一天,也就是别小姐自杀的那一天,现场勘察记录是这样的:现场为某工厂宿舍(已出租)。死者卧房门未反锁,死者被一条长丝袜,悬缢于窗框下。卧**上有较多血迹及粘有血迹的张小泉字样剪刀一把。枕头旁有一段**(2.3厘米X1.3厘米)。尸体检验:尸长一米六二,体重约四十七公斤,身穿镂空黑色衣裙,赤足,颜面指甲紫绀,眼睑结膜片状出血,角膜浑浊。口腔有血污,**中间前段有一横断创面,于**上舌段断面对接吻合。颈部有一索沟,起于甲状软骨上缘,由两侧斜向上,在耳朵前提空。肺淤血,心肺两片状出血。胃及十二指肠排空。结论:自缢窒息死亡。舌尖段横断,亦属其自为。案件特点:系自杀意志不坚定者,似有犹豫反复,有希望被人发现的过程和心理;此类死者生前多属气量狭小,对于小吃亏、小挫折等常常耿耿于怀。
温士丹忍不住又看一眼那个整洁的、**单笔挺的**。现在的**单和枕套都是棕黄色相间的细格子,像是新的。谁铺上的?温士丹没有问,应该是房东———房东飞快地处理了别小姐的终结房,飞快地让新房客住了进来。新房客怎么也不可能想到,他现在睡的枕头边,原来就有一块死者的**,也许夜夜就在他的脸边,当然更不知道,那个女房客,就坐在他的窗前用长统丝袜吊死了自己。
大家转身出来,温士丹走在中间———幸好是中间,她才没有过分失态。就在她快要出门框的那一步,那个像几个伤心女人一起抽噎似的声音突然尖锐地响了。就在她的身后,像炸弹一样响了,等温士丹迟钝的大脑分辨出是手机铃声,她已经像被突然抽光血液似的,瘫软在地。
塔先生马上像顺手捡东西一样,把温士丹托拉起来,然后再到**前枕边拿起自己的鬼哭的手机。
是鞋跟扭了吗?塔先生接完电话说。
温士丹讪讪地点头,说崴了一下脚。
警察说,你就不能调个正常点的铃声吗!简直**鬼哭狼嚎。
塔先生说,在人多的地方,不容易被淹没。
那天晚上,警察生气地说,就那天,你睡觉的时候是几点钟?
就你半夜来敲门的那天啊?我是快三点回来的吧,冲了个澡就睡了,肯定不超过三点半。
那么,你回来的时候,她们睡了吗?
不知道啊,黑着灯。后来她们不是跟你说,她们早就睡了。
你听到什么人起来的声音吗,比如有人上厕所的动静?温士丹说。
我平时睡觉很死,人家抬走我,我都不一定知道。他———这位警官来叫门的时候,一开始还是她们俩听到的,她们害怕就开灯打我卧室的门。
塔先生一边说话一边把一块抹布在茶几上擦来擦去。温士丹想了想说,那天晚上你为什么那么迟回来?
塔先生笑了一笑,我在北极光。温士丹想了想,是那个同性恋酒吧吗?
塔先生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咳嗽了一声,算是回答。他又在擦一块不存在的水渍。
你认识巴小姐吗?
我怎么会认识她?我上次不就说了。我不认识什么巴小姐!我没必要装女声给她半夜打电话。
请你把你的联系电话给我吧。温士丹说。塔先生迟疑了一下,报出了自己的手机号。
她们两个快回来了吧?警察说。
不,她们两个已经不住这了。前天搬走的。我不知道她们现在在哪儿住,唔,你们等等。塔先生站起来,到两间卧室的门之间,在一个烫金单页的年历上,找了找,然后报出了两组小灵通电话号码。他解释说,合租房子有时需要互相联系互相关照。
在温士丹他们走下楼梯时,小伙子又说,她们的电话不知能不能用呢,我反正没打过一次。
(十一)
温士丹还是带着儿子参加了前夫的追悼会。儿子完全被沉痛的气氛给吓傻了,本来他一见到爷爷奶奶就要扑过去,但他发现爷爷奶奶只是呆若木鸡地看了他一眼,就泪水直淌,儿子就紧紧抱住了温士丹的腿,温士丹把他抱了起来。
殡仪馆有很多人。前夫现任的女友红肿着眼睛也站在大姑子身边。儿子看到大姑子,马上蹬腿要她抱。大姑子一接过儿子,儿子竟然莫名其妙地大哭起来。大姑子泪水噗噗噗地掉,使劲亲着儿子脸蛋说,不怕不怕,有大姑呢。大姑爱你,回头大姑就接你回家,啊?
送到郊外青里滩墓园回来,儿子被大姑抱着上了另一辆小车。爷爷奶奶被劝回去了,没有去墓地。温士丹和前夫的朋友们一起坐的是中巴旅行车。下车的时候,温士丹准备抱回小车上的儿子。大姑子说,你等一下。然后,就拉她到一家银行的门口。大姑子说,我弟弟出事的那天半夜,到了你那?
温士丹傻了眼。
他为什么去你那?那天他送小马老赵回家就三点半了。是你叫他去的?
温士丹赶紧摇头。不,他没来。
大姑子低头看儿子。儿子仰着脑袋,一会看看温士丹一会儿看看大姑。儿子说,爸爸来过了!我**后他喂我喝水,牵我**,还亲了我。
温士丹蹲了下去,你真的见到爸爸?
儿子完全被温士丹弄糊涂了。他用非常陌生甚至有点恼火的眼光盯着温士丹。大姑把儿子抱了起来。温士丹想抱回儿子,告诉妈妈,你那天有看到爸爸进来?
大姑愤怒地推开温士丹,你酒还没醒啊!你这是什么话嘛!什么意思!一个这么小的孩子!你想干什么?大姑吼到最后一句,泪花就迸了出来。我弟弟不是因为你,肯定死不了!
大姑子扭身就走。走了几步,儿子在她肩上突然大叫,妈妈!我要妈妈!大姑站住了,但不转身。儿子向温士丹空抓着两只小手。温士丹就跑了过去,抱回了儿子。
到了小区,儿子要晃一晃橡皮树下的秋千。温士丹就把他抱了上去。温士丹说,是你告诉姑姑你看到爸爸了,对吗?
我说错了,是不是?
没有。你真的看到了,对吗?
儿子想了想。不再说话,然后扭着身子要温士丹先摇荡他。温士丹推送起来。儿子咯咯大笑。突然,儿子在空中说,我爸爸死了,我就看不见他,以后只能看照片了,是不是?
温士丹点头。我要叫他买冲锋水枪怎么办?
我帮他替你买吧。
说话呢?
也是我替他说。
声音不一样。他也不爱喝酒。
我以后也不喝。
还是不一样。儿子沮丧起来,叫停。
你如果真的看到爸爸,告诉姑姑也没关系。温士丹说。
那她为什么骂你,还哭?
关键是你到底看到没有?
不是你说的吗?我相信你了,我说看见了,你又说没有啦。怎么搞的呢?
那你是相信我,才说有的?就是说,其实你并没有看见?
儿子痛苦地闭上小眼睛。我不喜欢和大人说话!
(十二)
没想到载小姐的电话一打就通。你好,我是小载。温士丹一下就对对方充满好感,那个声音太温柔快活了,自然就让人想到对面有张美好的笑脸。
你好,我姓温……
啊,你好!温小姐,请问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温士丹说,呃……我想和你聊聊……
我就在公司啊。一期的都卖得差不多了,现房没有啦;二期的三维图形板刚刚出来,非常直观,户型更好。是不是请温小姐过来,我陪你了解仔细点。如果你想到工地看位置,我们有专车免费接送。OK?
温士丹这才明白,人家当她买房客户了。温士丹说,你们公司在哪里呢?
机场路,杜鹃水库站,一下车就可以看到我们公司的水幕玻璃房,咖啡色尖顶,像品牌“稻草人”戴的帽子。旁边都是棕榈树。很好找。我就在售楼处等你。
载小姐瘦瘦的,像个刚准备发育的孩子,极其灵活的眼睛亮晶晶的。她像亲密朋友一样,温士丹还没进玻璃尖顶房五分钟,载小姐就把手很自然地搭在她的肩上。载小姐机密地说,其实一期剩下的都是尾盘了,如果你不急着住,还是看二期的。我喜欢你。你看,二期户型真是太好了。我自己都买了个一房一厅的。好住,出租更合算,你只要付了三万首期,每个月收的房租就够付银行按揭了。
载小姐把一块块三维样板拿了过来,很多人都买两三套,就是很好的投资啦。
温士丹不知不觉就认真看了很多一房一厅的户型。她真的觉得自己是不是该买两套,好下岗的时候,收租金过日子。
你说你能保证能帮我租出去?
载小姐斩钉截铁:绝对!
载小姐说,我们签个意向书吧,这样你好不容易挑中的这两套,就不会被别人再挑走。要知道,我们周五还要出一版广告,周五周六周日,来看房的人,就会多得不得了。到时候,我想帮你留都留不住了。
温士丹费力地想了想。载小姐说,只是意向,不是正式合同。
签了意向书,载小姐又像领着亲姐妹一样,带温士丹去看了施工工地。期间,她把手时不时搭在温士丹的肩上。温士丹说,我请你吃饭吧。
载小姐想了想,好吧!她说,我请你。祝贺你买了两套好房子!
温士丹本来不想要酒,可是,那个推销酒的小姐笑嘻嘻地说,第一次不要是你的错,第二次不要是我们的错。
温士丹想了想,觉得好听,就说,我们不能错吧?
载小姐说,来一瓶吧。
喝酒前,两个小姐互相恭维着,喝了酒,两人说话就放开了。也许是卖出了两套房子,载小姐心情特别好。说了她们艺校的女孩多么多么疯,现在一个个多么多么有钱,只是几乎没剩几个和艺术有关了。
载小姐主动说到鬼的故事。
没有自己的房间,就是不行。载小姐说,你根本不知道前面住的那个人,是活人还是死人。我搬出我原来住的地方,就是那地方闹鬼!你想象不到是吧,我知道你想象不到。我离开那个房间,我现在就什么都不怕了。
温士丹的酒量早就百炼成精。碰到爱喝的,对饮不停,她的手倒酒已经是习惯性动作。你一杯我一杯,谁也不劝谁,喝就是了。结果,温士丹突然奇怪地看着大玻璃酒樽说,这酒怎么倒不空啊?
服务小姐笑吟吟地说,已经是第二瓶了。
载小姐嘻嘻笑。温士丹说,你刚才说,真的是鬼打电话找她朋友说**痛吗?
载小姐吐出长**,做出吊死鬼的样子,痛啊,痛啊,我是你的朋友啊,我真的没有死……
那鬼还说什么呢?
冷啊……我想把**接上去,陪我去医院吧?啊去吧?
载小姐哈哈大笑。又吐出尖尖的、血红的**,把眼球往上翻成白白的,又把两手死死叉在颈子上。她使劲翻着已经发红的白眼球说,像不像?你看到我怕不怕?
那接到鬼电话的朋友,不是很害怕吗?
她活该喽。她和那个鬼是好朋友,可是,关键的时候,从来没帮助自己的朋友。她要嫁一个阔佬啦,哈哈,阔佬的太太是马来华侨,势力大得很,阔佬现在住的豪爵世家七号,就是我卖给他的,独立小别墅,靠领事馆湖边,还白送了二十平米的地,可以种花种草种葱。其实房子还是他老婆最后拍板订下的。那个阔佬绝对不是好东西!妈的,我们这些人,又要哄男的,又要哄女的。有时哄错了人,还可能被退房!
我知道那个男人的电话。温士丹傻里傻气地说。载小姐警觉地竖起耳朵,神态非常像一只猎犬:你跟他也……
温士丹摇头。载小姐用血红的眼球审视了一下温士丹一分钟,然后说,他很花心的!他不可能真心的!我相信你不会像巴那么傻!要不要打赌———他保证不会娶她!———啊呸!做梦去吧!你敢不敢赌?
第三天傍晚,载小姐就打了温士丹的电话。你好,温小姐。电话里声音温柔快活,春风一样,抚弄着人的耳朵。我想告诉你,今天来看房的人,简直是车水马龙。幸亏你听了我的话,要不你那两套,找就被人抢走了。好房子,大家都识货。你是不是赶紧来签个正式合同?免得天天有同事来打听,想把我们的房子卖掉。
正式签合同的时候,温士丹就在购买人一栏,填写了真实单位。载小姐说,真好!认识记者真好!听说你们待遇很好,如果要买房,我们的户型最合适单身贵族、小资白领了。要不要请你的同事来看看?我请客。真的。
温士丹说,我们同事都不相信你原来的房间闹鬼。
你让他们来找我嘛。不过,载小姐说,我们现在卖的君安新村都是请香港风水大师看过风水的,绝对吉利!
我不是担心这个。我是想问你,那天晚上,你害怕吗?
我?别小姐上吊我正好跟客户到东山去玩,我回来的时候,尸体已经处理掉了。当然很害怕,毕竟一个大活人,可是,一时又找不到住的地方,所以,我就叫岛妹过来陪我睡。
我是说,鬼用电话的那天晚上你睡得好吗?
小别刚刚死的时候,我天天吃安定。一周后就好多了,人啊,就那么回事。可是那天,警察半夜突然来敲门,我们吓得够呛,指望小塔去开,小塔就是不起来,我和岛妹只好手拉手起来。警察才是莫名其妙,劈头就骂我们半夜玩电话。岛妹说,神经病啊。警察说你再嘴坏!
警察还说什么呢?
那破警察凶得半死,说再骚扰他人,就拘留我们!小塔说,我真的没玩电话骚扰哪个女人啊。警察说,没说你!警察恶狠狠地瞪着我们两个,说小女孩也敢装神弄鬼!你们不睡,我还要睡呢!给我再玩一次试试!我们三个都不说话了。因为害怕,就是说,我们这见鬼啦。我们后来赶紧搬家。
你和接到鬼电话的巴小姐很熟吗?
她?我才不认识那只妖精呢。她和小别———就是那个鬼原来是好朋友。我和小别合租这个房子,听别说过她一些事。哼,老话怎么说的,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鬼都给她打电话了,她肯定干了亏心事!
(十三)
温士丹在电话里说自己是报社记者,岛妹就说,是要采访我吗?温士丹吞吞吐吐地说,是不是有时间聊一聊啊?岛妹说,有啊,我现在椰风寨拍风光照片。嘻嘻。你是摄影记者吗?
椰风寨在本地最美丽的海湾。因为青年模特儿大赛,沙滩上晃动着几十名穿着泳装的不怕冷的佳丽们。有人在摆造型,有人在夸张地走猫步,一个染金发穿着带裙边泳装的女孩,学着梦露在大风中,手按短裙的经典造型,不断撅着屁股,配合一个剪平头的摄影师按快门。沙滩上,佳丽们咯咯咯的笑声,像鸽子一样,一阵阵飞起。
岛妹起码有一米七六。不知是怎么回事,温士丹觉得她的样子和电话里热情的迥然不同。她几乎可以说是很不漂亮,但是,她一直保持一种像是“我和你们不共戴天”的表情,冷冷臭臭的。两撇银白发青的眼影,像一对飞翔的鸟翅。使她的眼睛吊吊的。她的脸,怎么看都有点像吃不饱饭的越南人。
如果现在就采访,我要和我们指导说一下。还没等温士丹回答,她就转身喊,高指导,又有记者要采访我!木房子那边不知有谁说了句什么。岛妹说,人家都过来啦。我也没办法啊!真是烦人。岛妹转身,变脸似的突然对温士丹一笑,没办法,昨天也有记者到处找我。不知谁放出消息,说我可能会因为最具有现代感而得冠。胡扯什么呀,你看我多难看,再说就是得冠,也还只是东南分区赛,又不是总赛!
温士丹说,哦,你是长得很特别。
你也这么看?嘿!现在的人真是怪了。不过我们指导也说,现在外国人就喜欢我这样的脸。特别———才是最重要的。没有特别的美丽,现在的中国还不是满街都是?而特别就不容易,不单是爹妈会生,还要自己会长,你要长出自己独特的味道。别人学都学不走———这个你可以记下。噢,你们报纸知道我的三围吗?
温士丹突然想起来,那个巴小姐、那个美丽的巴小姐,是因为受到极度惊吓、因为恐惧而突然逃跑了,她放弃了比赛吧。
听说,温士丹说,原来有个叫巴小姐的,呼声也很高?
她呀,我不清楚。我听人家说,她倒是很有实力———我是说另一种实力。岛妹冷冷一笑,她倒真的是很美丽的小姐,就是街上那种回头率很高的美人,因此就有浅薄的有钱人想包装她,听说哪个协会要买通评委搞黑箱**作,让她稳做冠军呢———这你可别写!我是道听途说,你写了我不会承认的!在我看来,实力不是靠男人,是靠自己的气质、内涵。一句话,简单的美丽,到处都可以重复,而特别,是不可重复的。这个你也可以记下,我认账。
她现在在哪里?
巴啊?你也想采访她?
不采访,顺便见识一下。
不在!听说滚回老家了。
既然呼声很高,又有人帮助夺冠,为什么要突然离开呀?
鬼知道。
你认识她吗?
我没必要认识她!但是模特队里,谁都知道她!唉,别说她,浅薄。没意思。想你们报纸也不会对一个靠男人获得成功的女人感兴趣。对不对?
大家有没说,她为什么突然放弃比赛?
那你去问大家好了。岛妹似笑非笑。
听说她受到鬼的惊吓?
对不起,我的训练时间蛮紧的。我真的对她没兴趣。
(十四)
温士丹打了塔的联系电话。塔一听是她,就把电话摁掉了。温士丹决定换一个电话,一听他喂的一声,就急急忙忙地说,呃,塔先生,我是那天到你家的,唔……是记者,我不是公安的。你可不可以……
温士丹以为塔会接受她的真话,不想,电话安静了几秒钟,还是被摁掉了。再打,不回了。
温士丹和儿子的生活也日益糟糕。首先,大姑子他们一直不来接孩子,而幼儿园离温士丹住地非常远,不在一个区,为避免迟到,几乎天天打的,交通费暴涨;最糟糕的是,儿子非常想回到爷爷奶奶家,主要是喜欢找侄儿纠缠,可是,每一次他提出要过去,大姑子就要他说清楚,回妈妈家的第一天晚上,到底有没见到爸爸过去。大姑说,不说清楚,就不来接你。
儿子痛苦万分。儿子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
再后来爷爷奶奶甚至侄儿都询问这一句,你爸爸那天回你家了吗?
儿子后来不肯接任何电话。只要电话一响,他就奔到电话边,但不接,只是焦急地、无比痛苦地听着电话一声声响到结束。温士丹的电话通常都是手机,她本来就考虑拆了固定电话,后来一拖就拖忘了,儿子来后,固定电话基本都是他在使用。
妈妈,我想和原来一样。住爸爸家,过一段你就来带我玩。
温士丹说,恐怕要调整了,因为爸爸死了。
爷爷奶奶大姑他们没有死呀。
和妈妈在一起不好吗?
反正你家也找不到红蜘蛛了。
如果找到,你还想离开我家吗?
找不到了。没有人相信我。儿子的一颗眼泪淌了下来。他用手背用力擦去。
我怎么才能回爸爸家?
说真话。呃,你再认真想一下,爸爸来过吗?
温士丹一说完就后悔了,果然,儿子一撇嘴,但他马上坚强地咬住了嘴唇,可是,泪水还是直淌如线。温士丹过去蹲下,紧紧抱住了儿子。
我想了,我用力想了。儿子呜咽着说,我天天都用力想,我还是不知道哇。妈妈,我真的想回爸爸家。我想住在那里。
以后我们改成你平时住在我家,过一段去爸爸家,行吗?这样我们就可以经常一起找红蜘蛛。爸爸家没有。
如果我说我看到爸爸,他们就让我去了吗?
温士丹不说话。
儿子说,他们就让吗?
温士丹发了会呆,儿子横过脸仔细看她。温士丹开始慢慢点头,突然自己的眼睛就热了起来。儿子蹲在她面前,儿子说,那样大姑就会骂你,是吗?温士丹赶紧摇头,用力摇头,可是,泪水还是模糊了眼睛。
儿子伸手圈住了她的头。儿子说,我和你是一派的。不哭,老妈。
儿子想了想,站起来到厨房,然后抱着一瓶黑瓶的葡萄酒出来。
喝点吗?儿子老气横秋地说,我陪你。
(十五)
第二天,温士丹接到了前公公的电话。前公公和温士丹一贯交情还不错,因为他也喜欢喝酒,年轻时嗜酒如命,退休后医生不让他多喝。离婚的导火线严格说起来,就是和前公公喝的那一担。当时,前公公生日,前夫正好出差。温士丹不知不觉就陪前公公多喝了点。前婆婆因为是丈夫生日,就没有多加阻拦。前公公刚刚**老年大学的电脑班,对录入很感兴趣。温士丹说,她现在脚趾头也能**作电脑键盘。前公公立刻打开前夫电脑,抽出键盘。
温士丹坐在椅子靠背上,脱掉袜子,她用右脚,刚打上“金门高粱有假”就从椅背上摔了下来。倒下来的椅背砸到前公公的脚背,前公公提着脚,跳着,厉声呼痛。后来,大姑子说,老爸这辈子都没这么丢人地嚎叫过。本来婆婆还挺开心,她正在削火龙果,突然就变了脸,非常难看地变了脸,她摔下一个火龙果就走了出去。
那时候,生日蛋糕还没切。侄儿和儿子万分扫兴。等前公公终于气定神闲地邀请大家吃蛋糕,并宣布自己脚背没事了,大家表情都有点爱理不理。温士丹不知道,大家是冲着她来的,她依然很快乐,又很积极地开始插蜡烛,可是,她老是点不着,手抖。大姑子把她**沙发上,自己点。温士丹笑眯眯的,然后高唱祝你生日快乐。所有的人都停了,她还拍手唱着。
第二天,前公公整个左脚背都黑了。大姑子拉他去拍片。确认是骨折。
离婚后,前公公对这个嗜酒媳妇,依然很不错,有次温士丹去接儿子时,他还送给她一瓶好酒。
前公公在电话里说,跟我说实话吧,我不怪你。只是我越来越想知道,儿子半夜为什么去你那儿?
温士丹不说话。
前公公说,她们都不在家,上街去了。你就跟我说句真话吧。
温士丹说,我也不知道,真的,我觉得他来过,可是,儿子说,爸爸没有来。
这就怪了。不是你说没来,我孙子说爸爸来的吗?这么又反过来了?———你今天又喝多了吗?
温士丹有些喉咙闷想哭。前公公等了一会儿,说,反正人都死了,白发人送黑发人。我也不怪你,但你为什么就没有一句真话呢?我一直待你像自己女儿。如果你没有喝多,你也不能给我说这些鬼话啊!
温士丹说,要是我能通鬼话就好了。
电话啪地挂掉了。不知是什么原因,也许是前婆婆大姑子她们回来了,也许前公公对她彻底失望了。
六年前,一听说儿子喜欢上一个爱喝酒的记者,前公公还没见面就心存知己之情。见公婆后,前公公夸个不停。六年前那个雨夜,温士丹参加完报社的中秋活动,约晚上十点。当她背着、提着毛毯、电饭煲和一大堆牙膏香皂沐浴露之类中奖物品,通过小区后花园铁栅栏小门时,被卡在小门中间。因为她不收伞。也不肯放下东西。她把身子一直弯下来,想等候门也弯下来,可是,门一直没有弯下来。门就是死死抓着她的大雨伞。她怎么也进不来。
还是陌生人的前夫,看着笑起来。他准备通过小门而出,但被通过小门而入的温士丹给堵住了。举着伞的前夫说,侧侧伞啊!温士丹认真地再侧弯身子。
侧伞!雨伞!不是你的人!
温士丹把整个身子猫下来,手里的雨伞依然不放,当然还是通不过。温士丹愤怒地踢了铁门一脚,立刻疼得大口吸气。
前夫哈哈大笑。他闻到了酒气,基本明白了。他扔了手中的烟,上前帮温士丹侧过雨伞,将她连东西一起牵进小门。温士丹也不要雨伞了,跌跌撞撞扑向花园的腰鼓形石凳,把那只穿着凉鞋愤怒踢铁门的脚,抱在膝上。所有的东西都扔在雨里。
前夫对她的爱,就在那个中秋雨夜的酒精气味里开始,终于也结束在那个酒精气味中。
儿子长得非常像前夫,尤其是那双经常发出钻石一样光芒的小眼睛。如果,温士丹想和儿子一起睡,就必须讲“惊人”的故事。一般的童话故事,儿子几乎都听过了。这是前夫的功劳。
有个人叫宁录。宁录非常厉害,他有一件他爷爷传下来的神衣。是上帝砸扁“利维坦”的巨鲸的七颗脑袋,用它的皮制作了这件坚韧无比的神衣。敌人的刀枪刚对准它,那个举着兵器的手就会发抖发软。所以,宁录战无不胜。成为族人的领袖。宁录把国家建在幼发拉底河畔的平原上,可是,因为祖先冒犯过上帝,上帝惩罚其有洪水之祸。宁录说,不怕!你们传我的命令,全体军民无论男女老幼,给我挖地基、建石窑、烧砖块,我要造一座高塔通天的王城,让塔尖戳破苍穹。以后再发什么洪水,我就领你们住天上去!
他们真的开始修筑摩天巨塔,嗨唷嗨唷的号子声此起彼伏,一声比一声响,响声竟然穿越云缝,传到了天上。上帝听到了。他拨开云一看,哇哈!只见巴别之野上,军民像蚂蚁一样多,那个塔已经砌了一圈了。天哪,像蚂蚁一样的人类,居然在宁录的指挥下,这么胆大妄为,竟然想进犯天庭!上帝生气了。上帝说,人类齐心协力,因为使用了同一种语言,因为使用同一种语言,他们不止建天塔,只怕将来就没有人类做不到的事。上帝决定搅乱人类的语言。所以,建塔的人忽然就**摆脱脑袋的控制,烧窑的师傅喊“添水”,徒弟却急急忙忙担了水来,不由分说地把火浇灭了;高塔上的装修的人喊“送饭”,下面的人却听成“柏油”,一桶桶的柏油往上送,气得工头一脚踢翻了一桶柏油,淋了下面来视察的将军一身。
没有几天,工地乱成一团,工程进展不下去了,人人拉帮结伙在吵架,宁录亲自下命令也没有用了。人类从此有了很多民族、有了自己的语言、文字和风俗习惯,谁也不想再建什么通天高塔。
更糟糕的是,本来人类和三界生灵和大自然间没有语言隔阂,鸟啊、兽啊,山啊、水啊,花啊、虫啊、鱼啊,向人类问好,人类都能听到,可是,语言一乱,人类就再也不能和它们对话了,连自己和自己都沟通不了了,人类就被隔离在大自然之外。我们只能靠细心观察和科学实验,对世界了解一知半解,然后宣布发现了什么“客观原理”。
百战不胜的宁录站在无法通天的巴别塔上,哭了起来。他知道,他再也做不成了。
儿子说,如果宁录不造巴别塔,红蜘蛛就能听懂我的话,对吗?它就知道我是它的好朋友,它就不会躲着我,对不对?
温士丹说,对。
(十六)
塔先生依然不接温士丹的电话。那天,温士丹突然心血来潮,决定去“北极光”。北极光的招牌非常不醒目,从一个**物医院的侧门进去,里面却是一个巨大的洞穴,不知是利用防空洞改装的,还是刻意装修成这个洞穴效果。里面的光线非常幽暗,一些洞顶的凹陷处,埋着一些蓝紫色的灯,另外就是吧台上的电视屏幕变幻的色块。每一个吧台服务生都戴着醒目的黑边的橙色窄框墨镜。其中围着一条长丝巾,后胸后臀各搭一段,走动的时候,他很注意丝巾的摆动效果。有个十分**的高大女人,坐在吧台前面的转椅上,抽烟。不知为什么,她把一只饰着很多银片的高跟鞋放在自己的酒杯边。温士丹在她身边坐下,要了一杯生啤。
几个长发披肩的人不知从哪个洞门鱼贯而入。像是乐手。哒哒哒哒,架子鼓突然就响了,像一个乐队猛然醒过来似的,铺天盖地的打击乐开始猛烈扫荡洞穴的每一个皱褶。温士丹这才发现,**的女人一边抽着烟,一边从高跟鞋里拿出葵花子,翘着兰花指,精细地啃着。温士丹傻了眼。**的女人笑了,拍了拍温士丹的肩,又指指圆转椅下她的另一只鞋,耳语似的说,新的,我喜欢这种皮革的香味。
温士丹又大吃一惊。**的女人原来是个嗓子很粗的男人。男人压扁了嗓子,嘎嘎嘎大笑。吧台里的围长丝巾的服务生,很优雅地笑了笑,为温士丹款款送上一塑料碟的葵花子。
乐队又剩下哒哒哒哒的鼓声,就在这时候,温士丹听到一种独特的鬼哭狼嚎的铃声。她循声望去,在一个大石笋后面,穿着黑背心、戴着银项链、手链的塔,就在那里低着头开始通电话。他旁边,一个穿浅色中式对襟衫的看不出年龄的男人,伸着尖尖的**,像蛇吐蛇信子一样,一下一下,不断在**着塔的脸。
塔在继续通话,同时**起一张面巾纸,看都不看,就盖在那只蛇的脸上,几乎同时,那条蛇信子一样的**,就从纸巾中间,又令人恶心地伸了出来。
塔看见了走到跟前的温士丹。塔站了起来,对电话里说,回头我打过去。温士丹不知说什么好,干巴巴地站着,想坐下去,又怕塔抬腿就走。塔最终还是笑了笑,说,还是被你找到了。那走吧。
去哪里呢?
随便啊。你是警察嘛。
蛇突然跃起,像老鹰护小鸡一样,非常戏剧性地挡在温士丹和塔之间,大张两臂,十分夸张地摆了个护驾造型,而且保持不动。温士丹看不出他是个极顶幽默的人,还是个神经质的卫士。塔一把推开他,拿起外套就自己走了出来。
温士丹跟了出来。他们到了落日咖啡屋,还没落座,塔就说,你到底要问什么呢?我就不相信这事你能报道。
温士丹说,我想知道事情真相。
没有事情真相。
你说得对,我不可能报道这个。事实上,我快下岗了。我应该赶紧忙正事,写稿挣工分。可是,我就是想知道它到底是怎么回事。
塔不说话。
请你告诉我,到底有没有———鬼?
我不知道。塔挑起了眉头。塔说,反正,那天半夜有东西打了电话出去。所住的三个人,还有一个鬼,四个,都可能使用了电话。那个鬼或者人在电话里说,痛啊……我没死……
温士丹说,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
塔说,因为我一住进去,每天睡觉都闻到枕边,像生铁一样的血腥味。有人仿佛就在枕头边不断呻吟。
你住进去的时候,你知道那死过人吗?
我知道。但房东以为我不知道。
那么,是别,也就是那个女鬼打的电话?
对。这就是我说的第一种可能性。超自然的现象发生了,而我们三个都在睡觉。她一个人从我的房间、原来她的房间里走出来,轻飘飘地,像踩在云雾里。她飘向那个电话,拿起听筒,她肯定不需要开灯,就开始拨她生前最经常拨的电话号码。她感到**,怀念朋友,或者说怀念一种依靠。
也许她和巴都是出身清寒,她们是老乡,一起从穷乡僻壤中,坐着牛车、**,坐着汽车、火车,终于来到了这个陌生而富饶的城市。开始都是做服务员,后来巴脱颖而出,巴太美丽了,很快成了迎宾小姐,成天穿着旗袍,站在门口对客人笑笑,说欢迎说再见;别却很辛苦,她每天端菜倒酒侍候各种刁蛮的客人,有时被客人泼一身酒,每天她只能穿着平底布鞋,难看但也只能那样,因为即使平地,还累得脚底生疼,晚上天天要用热水泡。
后来巴去做了酒楼新开设的足浴城保健员。不到一个月,02号保健员就风靡全城,点02号钟的男人经常排队,一个钟连着一个钟,02号累得想哭,可是有男人送她礼物了。别也想改做足浴保健员,请巴去跟老板说。巴找了很多理由推辞,包括别的手型不好,文化程度偏低,工作更辛苦。别后来送了一支口红给巴,巴并不像以前一样,接受杂牌口红,但是,口红唤醒了友谊。巴帮忙,别终于如愿以偿。可是,改做保健员的别小姐,生意却一直很冷清,有时一个班只轮做一个钟,从中抽成的8元,还不够一天的快餐。是不是?
然后巴被富人、被阔佬永远地带走了,巴拇指背上的老茧一定慢慢地褪去了,听说巴可能真的在一个老别墅里,像只金丝雀;别也许只好到前线去了,对,当三陪、**也出台。慢慢地,别开始有些钱了,别也许也开始风光地给家里寄钱啦。后来,别就碰到了骗子。那天,一个像台湾阔佬的中年男子对别说,太辛苦啦。以后就不用**了,跟我过吧。你就在大陆照顾我好了。别就和台湾人一起睡了**。那个五星级酒店贵呀,唔,别当然陶醉。是不是?有时候,白马王子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第二天,台湾人带别去泡温泉,再回大酒店休息。下午四点,台湾人出门了。然后门铃又响了。台湾人进来对着**上的别说,存折给我。
别说,什么?
给你转钱去。先打二十万吧。
别就欢快地交出存折。台湾人转身出去,马上又转身进屋说,密码。
别想都没想,就把密码报了出来。别肯定是睡不着了,她终于也有条件畅想未来了,是不是?她也不比巴差太多来着,是不是?可是,台湾人一直到天黑也没回来,别突然想起来,天啊,转账进款是不需要密码的啊!
别就马上冲下楼,打的冲到了银行。一问,人家说,这个存折上刚刚被人提走九万多元,里面还剩下五元钱!别可能就晕在柜台下了。然后别就哭了,万念俱灰了,就给朋友巴打电话,巴可能安慰得轻描淡写。这不怪巴,巴已经不再把九万当成什么大数,不再理解一个女孩千辛万苦挣来的全部储蓄意味着什么,所以,巴可能安慰得很不得法,甚至加重了对别的**;或者巴根本不想听,她不耐烦。别想跟她见面聊聊,可是,巴说她要赶去驾校培训汽车驾驶,因为那辆法国雷诺买了两个多月了,再不培训,天又热了。
别剪**的时候,也许并不坚决想死,她可能希望有人推门而入能拯救她,比如男人、比如巴;可是,剪掉的**是那么的剧痛,这超出她的忍受范围,她哭了,门外永远没有人进来了;她可能是哭着上吊的,因为痛啊……
塔停了下来。两人不说话,看上去都像在听那个胖女孩,在咖啡厅水池边弹《致爱丽丝》。那胖女孩不知为什么越弹越急,听着人想赶火车飞机。
塔叹了一口气。
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温士丹说。
你说呢?塔开始折一张花边餐巾纸。塔说,也许是有人天天在我枕边,流着带血的口水,口齿不清地叨絮太多遍了。也许,就是我胡编瞎说的。
那么,还有第二种可能吗?温土丹说。
塔搅着柠檬水刚加入的冰块,半天不说话。
后来他说,第二种可能嘛,塔说,那个半夜的电话,可能就是我打的,我能变声——我没死啊……痛啊……
温土丹大吃一惊,当场就脸如莱色,浑身的鸡皮疙瘩像森林一样站起。塔的声音太像女人了!
塔笑了笑,恢复了正常男声,我可能爱上那个女的,巴,也可能爱上那个阔佬,因为我是双性恋者。再告诉你一点,我的初恋女孩就是巴,或者和巴一样的女孩。当时我每天陪着我的新加坡男恋人,到天河足浴城泡脚。后来设计活儿不紧的时候,我可能一个人到足浴城,专门包巴的钟,一天泡四个钟,从早到晚,连续**,洗到我的脚像巴,或者像巴的手,又松又白光滑得像抛光过的东西。我爱上了她,我恢复了大众性心理。我问巴能不能爱我,巴用**木刮刀在我脚心刻下——不!我再问巴能不能爱我,她在我脚心更加用力地刻下——不不!我再问,巴拿起了锋利的修脚刀。她笑容可掬地比划着。我还是说,巴,你能不能爱我?巴真的用那把锐利的修脚刀,在我脚心刻写:不!——那种奇异的、痒痛尖锐交织的感觉,让我心尖和膝盖一起颤抖。我没有把脚从她怀里抽回来,我知道抽回来的时候,上面有个血淋淋的不。巴给我贴了邦迪创可贴。巴说,去告我的状吧,我恶心你!你要是不告状,就再也别来**了!你来一次,我刻一次!就在你的涌泉穴上!
第三天,我瘸着脚再去的时候,别或者像别的女孩,告诉我,巴被一个阔佬**起来,再也不用上班了。
哦。还有一种情况,我爱上了**巴的阔佬。一见钟情。那个男人有着非常令人着迷的温和表情。塔大笑起来,像是掩饰什么地夸张着笑声。,塔说,你看,我是不是具备这个作案动机?
温土丹失去了判断力。她迟疑地看着塔的皮鞋。塔说,我不会让你看我的脚底的。它可能有字,可能没有。我说过,我可能全是胡扯嘛。
好啦,我再说第三种可能性。那天晚上我最迟回家,我有洁癖,我把冲澡后换下的**全部洗掉后,才上的**。因为喝了多杯浓咖啡,我难以入睡。月光非常安静。我听到隔壁房间的门轻轻地响了,有人出来了。像平时一样,出来的人一般是去卫生间。可是,我听到她到了沙发上,然后;我听到了话机按键的声音,嘀嘀嘀……
那是和别很像的声音——你别管我为什么知道别的声音。反正我听到,那个窃窃私语般的声音说,我没死啊……我痛……
那个声音又说,我真的没死啊……送我去医院吧……
后来我听到挂机的声音。客厅外面很安静,过了一会儿,我听到有人上卫生间的声音,还有哗啦的冲水声。然后是关灯,然后客厅又响起了电话的按键声,嘀嘀嘀的,那个像别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她说,巴,真的是我啊……
真的是别吗?
别不是前面说过啦?那是第一种可能性,第二种可能是我干的。现在我说的是第三种可能性。我们先假设打电话的人就是载小姐。
温土丹猛烈摇头。塔轻蔑地笑起来,为什么不可能?如果我说,那个阔佬的别墅本来藏娇的应该是载小姐,你是不是可以相信了呢?准确说,载小姐可以认为,是巴雀占鸠巢。载小姐是个非常机灵的女孩,他们公司有个房产项目,客户基本上都是中产以上阶层。载小姐虽然不漂亮,但是反应快语言机智,很讨有时腻色的男人喜欢,尤其是那些有钱人,有时会被身边的漂亮女人**得麻木。载小姐还可能是**高手。当她把小别墅卖出去的时候,那个买主可能就承诺要她做别墅的女主人,也许在那个还没粗装修的房子,卖主就在考察房子的同时,顺便考察了售楼小姐的**能力。你要允许心气这么高的载小姐,有这种想像能力,对不对?阔佬给她的许诺,比给灰姑娘直接得多,心气这么高的载小姐,有理由把这些许诺当成海誓山盟,是不是?
但情况不是这样,载小姐被人戏弄了。载小姐不是随随便便的人,她不会把有钱人兴之所至吃豆腐的游戏当成爱,她更不是随随便便就和哪个有点小钱的家伙**的人。她对爱情是认真的,阔佬含着泪水,轻声诉说家族势力强大的妻子,是多么的不体贴,性情是多么的跋扈乖戾。那个有着相当社会影响力的名流阔佬,那个温和深情的阔佬,每周四让自己的司机接载小姐去打网球;载小姐是个网球天才。**节那天,载小姐收到的巧克力精制蛋糕上,插着一张香水纸片,上面说,希望明年二月十四日,我能把我们自己房间的钥匙送给你。
结果当然不是这样。人家把爱巢的钥匙给了美丽非凡的巴,而不是载。载小姐为什么不恨巴?
温土丹说,载小姐因为极度恐惧,请了岛妹来陪住。她自己就吓得要死,怎么可能再吓人?我不相信,她不可能半夜起来像鬼魅一样活动。
塔不置可否。
那我再说第四种可能性。那个半夜偷偷起来拨电话的人,就是岛妹,岛小姐。
温土丹笑了起来,但马上她就认为不应该笑。也许是塔不为所动的眼神,也许是塔认真的语气。塔说,正在找住房的岛妹,可能是在某房屋中介机构的门口碰到了载。因为载也在找出租房,想搬离这间吊死人的房间。岛的要求很低,两房一厅,和人合租分担房租更好。而载登记的是一房一厅,两房一厅和人合住也行,但房子必须是新的。岛和载两人要求的房源都需要等候。在门口,载突然灵机一动,就请没有住处的岛妹到她这儿住。既然不要钱,既然可能有缘以后一块儿租住新房,岛妹就高兴地来了。
岛妹可能是从模特队里知道,这房间里刚吊死人的事。岛妹马上就想搬走了。可是,载不同意,载说,求你啦,我害怕啊。她们就敞开谈了别小姐的事,以及她们所掌握的别的好朋友巴小姐的事。岛妹就知道巴原来是故事中特别的人物之一,而且,在别小姐的留言中,巴小姐是那么的重要。别小姐对她是那么的又爱又怨。
岛妹除了身高和肩胯造型,没有任何优势。这种平肩紧胯的骨感造型,在现在的模特队员中,并不罕见。而巴同样有这种肩胯,巴还有美丽的锁骨和白种女人一样的长颈。巴很瘦,你能看到胸口浅浅的两根排骨,巴却还长出了极其美丽的**。更不可思议的是,巴长出了亚洲女人很少见的、立体感挺强的脸。正如嗓子宽广的人能唱不同的音域,巴天生能解读任何风格的衣服,包括这次设计师让她出台的一款BOBO风格的乞丐装。
岛妹可不可能自卑呢?不,岛妹不自卑。岛被一些人捧出了另类的价值。百分之百的人说她难看,但是,岛知道,还有百分之百有品味的人,百分之百地惊叹她有“特别的味道”。她具有走向国际T型台的真正实力。分区冠军角逐似乎就在这一美一丑间展开。然后,岛就该听到一些关于黑箱**作的风声了。
你是说,岛妹因此就在那个晚上,使用这种阴暗的手段吓退对手?
我是说第四种可能性,我说可能,并不是说肯定。你想,如果是这样,岛妹是不是很成功?干得很漂亮,巴不是立刻落荒而逃了吗?现在,让我们看看,岛妹不是稳**胜券了吗?美丽非凡也好、黑箱作业也好,什么能抵得上鬼的威力?鬼是无法沟通的灵魂,是不是?
温土丹说,你的意思就是;其实,这个屋子里的人,包括鬼,统统都可能打出了那个作恶的电话?
塔笑眯眯地,心满意足地点着头。
我还想问一个问题。我问过出警警察了,当时他第一次出警到你们那的时候,并没有说鬼和巴之间是怎样对话的,因为110指挥中心的指令是,请他来看看,有人装神弄鬼在打骚扰电话。就是说,上门的警察,他自己也不知道人鬼间的具体对话,我想问的是——为什么你们,你和载小姐都知道对话的具体内容?
塔说,这也有三种原因,肯定有一个原因是真实的,你自己鉴定。第一,因为次日下午,有个男人打了我们这个电话,说是巴的叔叔。他和蔼可亲地问了我们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因此知道了详细对话。第二,鬼在作恶的时候,我们三个人,至少有一个人没睡着,因此听到了人鬼对话。第三,本来就是我们的恶作剧,我们当然清楚对话,哈,对了,岛妹一定也知道准确的对话。不信你去问问。
你分析的所有可能性,需要我很多想像力。可是……
想吧。胡想比胡说好。哦,我漏了作案的第五种可能。就是说,我们三个人——这屋里没吊死的另外三个人,可能合谋作了案。想想看,那个晚上,月亮明亮,我们和我们的影子,半夜起来,像鬼魅一样,一边喝着阴暗的可乐,一边轮流打出了电话。当巴惊恐得精神错乱时,我们高兴得浑身发抖,我们**尖叫,像月光一样尖叫。然后我们一起对警察撒谎。因为我们都有理由讨厌巴,我们的心理和手中的可乐一样,晦涩而阴暗,一晃就冒着邪恶的气泡。我们——同仇敌忾。
走出咖啡店,塔说,你别再打我电话了。再打我也不会接了。
(十七)
那么,还有第二种可能吗?温士丹说。
塔搅着柠檬水刚加入的冰块,半天不说话。
后来他说,第二种可能嘛,塔说,那个半夜的电话,可能就是我打的,我能变声———我没死啊……痛啊……
温士丹大吃一惊。当场就脸如菜色,浑身的鸡皮疙瘩,像森林一样站起。塔的声音太像女人了!
塔笑了笑,恢复了正常男声,我可能爱上那个女的,巴,也可能爱上那个阔佬,因为我是双性恋者。再告诉你一点,我的初恋女孩就是巴,或者和巴一样的女孩。当时我每天陪着我新加坡男恋人,到天河足浴城泡脚。后来设计活儿不紧的时候,我可能一个人到足浴城,专门包巴的钟,一天泡四个钟,从早到晚,连续**,洗到我的脚和像巴,或者像巴的保健员的手,又松又白光滑得像抛光过的东西。我爱上了她,我恢复了大众性心理。我问巴能不能爱我,巴用**木刮刀在我脚心刻下———不!我再问巴能不能爱我,她在我脚心更加用力地刻下———不不!我再问,巴拿起了锋利的修脚刀。她笑容可掬地比划着。我还是说,巴,你能不能爱我?巴真的用那把锐利的修脚刀,在我脚心刻写:不!———那种奇异的、痒痛尖锐交织的感觉,让我心尖和膝盖一起颤抖。我没有把脚从她怀里抽回来,我知道抽回来的时候,上面有个血淋淋的不。巴给我贴了邦迪创可贴。巴说,去告我的状吧,我恶心你!你要是不告状,就再也别来**了!你来一次,我刻一次!就在你的涌泉穴上!
第三天,我瘸着脚再去的时候,别或者像别的女孩,告诉我,巴被一个阔佬**起来,再也不用上班了。
哦。还有一种情况,我爱上了**巴的阔佬。一见钟情。那个男人有着非常令人着迷的温和表情。塔大笑起来,像是掩饰什么地夸张着笑声。
塔说,你看,我是不是具备这个作案动机?
温士丹失去了判断力。她迟疑地看着塔的皮鞋。塔说,我不会让你看我的脚底的。它可能有字,可能没有。我说过,我可能全是胡扯嘛。
好啦,我再说第三种可能性。那天晚上我最迟回家,我有洁癖,我把冲澡后换下的**全部洗掉后,才上的**。因为喝了多杯浓咖啡,我难以入睡。月光非常安静。我听到隔壁房间的门轻轻地响了,有人出来了。像平时一样,出来的人一般是去卫生间。可是,我听到她到了沙发上,然后,我听到了话机按键的声音,嘀嘀嘀……
那是和别很像的声音———你别管我为什么知道别的声音。反正我听到,那个窃窃私语般的声音说,我没死啊……我痛……
那个声音又说,我真的没死啊……送我去医院吧……
后来我听到挂机的声音。客厅外面很安静,过了一会,我听到有人上卫生间的声音,还有哗啦的冲水声。然后是关灯,然后客厅又响起了电话的按键声,嘀嘀嘀的,那个像别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她说,巴,真的是我啊……
真的是别吗?
别不是前面说过啦?那是第一种可能性,第二种可能是我干的。现在我说的是第三种可能性。我们先假设打电话的人就是载小姐。
温士丹猛烈摇头。塔轻蔑地笑起来。为什么不可能?如果我说,那个阔佬的别墅本来藏娇的应该是载小姐,你是不是可以相信了呢?准确说,载小姐可以这样认为,是巴鸠占鹊巢。载小姐是个非常机灵的女孩,他们公司有个房产项目,客户基本上都是中产以上阶层。载小姐虽然不漂亮,但是反应快语言机智,很讨有时腻色的男人喜欢,尤其是那些有钱人,有时会被身边的漂亮女人经常**得麻木。载小姐还可能是**高手。当她把小别墅卖出去的时候,那个买主可能就承诺要她做别墅的女主人,也许在那个还没粗装修的房子,卖主就在考察房子的同时,顺便考察了售楼小姐的**能力。你要允许载小姐———心气这么高的载小姐,有这种想象能力。对不对?阔佬给她的许诺,比给灰姑娘直接得多,心气这么高的载小姐,有理由把这些许诺当成海誓山盟。是不是?
但情况不是这样,载小姐被人戏弄了。载小姐不是随随便便的人,她不会把有钱人兴之所至吃豆腐的游戏,当成爱,她更不是随随便便就和哪个有点小钱的家伙**的人。她对爱情是认真的,阔佬含着泪水,轻声诉说家族势力强大的妻子,是多么的不体贴,性情经常是多么的跋扈乖戾。那个有着相当社会影响力的名流阔佬,那个温和深情的阔佬,每周四让自己的司机接载小姐去打网球,载小姐是个网球天才。**节那天,载小姐收到的精制巧克力蛋糕上,插着一张香水纸片,上面说,希望明年“2.14”,我能把我们自己房间的钥匙送给你。
结果当然不是这样。人家把爱巢的钥匙给了美丽非凡的巴,而不是载。载小姐为什么不恨巴?
温士丹说,载小姐因为极度恐惧,请了岛妹来陪住。她自己就吓得要死,怎么可能再吓人?我不相信,她不可能半夜起来像鬼魅一样活动。
塔不置可否。
那我再说第四种可能性。那个半夜偷偷起来拨电话的人,就是岛妹、岛小姐。
温士丹笑了起来,但马上她就认为不应该笑。也许是塔不为所动的眼神,也许是塔的认真的语气。塔说,正在找住房的岛妹,可能是在某房屋中介机构的门口碰到了载。因为载也在找出租房,想搬离这间有吊死鬼的房间。岛的要求很低,两房一厅,和人合租分担房租更好。而载登记的是一房一厅,两房一厅和人合住也行(不计男女),但房子必须是新的。岛和载两人的要求的房源都需要等候。在门口,载突然灵机一动,就请没有住处的岛妹到她这住。既然不要钱,既然可能有缘以后一块租住新房,岛妹就高兴地来了。
岛妹可能是从模特队里知道,这房间里刚吊死人的事。岛妹马上就想搬走了。可是,载不同意。载说,求你啦,我害怕啊。她们就敞开谈了别小姐的事,以及她们所掌握的别的好朋友巴小姐的事。岛妹就知道巴原来是故事中的特别的人物之一,而且,在别小姐的留言中,巴小姐是那么的重要。别小姐对她是那么的又爱又怨。
岛妹除了身高和肩胯造型,没有任何优势。这种平肩紧胯的骨感造型,在现在的模特队员中,并不罕见。而巴同样有这种肩胯,巴还有美丽的锁骨和白种女人一样的长颈子。巴很瘦,你能看到胸口浅浅的两根排骨,巴却还长出了极其美丽的**。更不可思议的是,巴长出了亚洲女人很少见的、立体感挺强的脸。正如嗓子宽广的人能唱不同的音域,巴天生能解读任何风格的衣服,包括这次设计师让她出台的一款BOBO风格的乞丐装。
岛妹可不可能自卑呢?不,岛妹不自卑。岛被一些人捧出了另类的价值。百分之百的人说她难看,但是,岛知道了,还有百分之百有品位的人,百分之百地惊叹她有“特别的味道”。她具有走向国际T形台的真正实力。分区冠军角逐似乎就在这一美一丑间展开。然后,岛就该听到一些关于黑箱**作的风声了。
你是说,岛妹因此就在那个晚上,使用这种阴暗的手段吓退对手?
我是说第四种可能性,我说可能,并不是说肯定。你想,如果是这样,岛妹是不是很成功?干得很漂亮,巴不是立刻落荒而逃了吗?现在,让我们看看,岛妹不是稳**胜券了吗?美丽非凡也好、黑箱作业也好,什么能抵得上鬼的存在威力?鬼是无法沟通的灵魂,是不是?
温士丹说,你的意思就是,其实,这个屋子里的人,包括鬼,统统都可能打出了那个作恶的电话?
塔笑眯眯地,心满意足地点着头。
我还想问一个问题。我问过出警警察了,当时他第一次出警到你们那的时候,并没有说鬼和巴之间是怎样对话的,因为110指挥中心的指令是,请他来看看,有人装神弄鬼在打骚扰电话。就是说,上门的警察,他自己也不知道人鬼间的具体对话,我想问的是———为什么你们,你和载小姐都知道对话的具体内容?
塔说,这也有三种原因,肯定有一个原因是真实的,你自己鉴定。第一,因为次日下午,有个男人打了我们这个电话,说是巴的叔叔。他和蔼可亲地问了我们到底是怎么回事。所以,我们因此知道了详细对话。第二,鬼在作恶的时候,我们三个人,至少有一个人没睡着,因此听到了人鬼对话。第三,本来就是我们的恶作剧,我们当然清楚对话。哈,对了,岛妹一定也知道准确的对话。不信你去问问。
你分析的所有可能性,需要我很多想像力。可是……
想吧。胡想比胡说好。哦,我漏了作案的第五种可能。就是说,我们三个人———这屋里没吊死的另外三个人,可能合谋作了案。想想看,那个晚上,月亮明亮,我们和我们的影子,半夜起来,像鬼魅一样,一边喝着阴暗的可乐,一边轮流打出了电话。当巴惊恐得精神错乱时,我们高兴得浑身发抖,我们**尖叫,像月光一样尖叫。然后我们一起对警察撒谎。因为我们都有理由讨厌巴,我们的心理和手中的可乐一样,晦涩而阴暗,一晃就冒着邪恶的气泡。我们———同仇敌忾。
走出咖啡店,塔说,你别再打我电话了。再打我也不会接了。
(十八)
温士丹的律师朋友正为她办理向法院提交变更抚养人的申请。前夫死后,公公婆婆确实一直身体不好。儿子一直跟着狼狈不堪的温士丹生活着。本来离婚的时候,温士丹说儿子跟我吧。前夫说,还是给我吧,你的生活很忙乱,生活习惯也不好,哪天大醉丢了儿子,也不是不可能。再说,我父母能帮助我带。你实在要带,就等你父母退休过来再说。因此,儿子就归了前夫。
现在,前夫家人对温士丹害死她前夫这一节,共同持有永不原谅的态度,对此,温士丹无力反对。她已经思考不动这个问题,一想到这个问题,就满脑际的红蜘蛛飘飞,她的思考,纷乱于红蜘蛛纷纷扬扬的、没有方向无法把握的红丝细腿上。
那一天,温士丹采访一棵千年桂花树时,碰到一个住在寺庙里的护法居士。这人原来是个大学讲师,姓康,和温士丹本来就认识。温士丹说了巴小姐的电话事件。温士丹说,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觉得那天晚上,是谁打出了电话?
康居士说,是别。康居士肯定地说,如果一个灵魂冤气大重,或者牵挂太多,它就有超能量。它可以完成这件事。异度空间是存在的。只是正常的情况下,我们和灵界不相交,互相不碍事。居士伸出两根食指,摆了个铁轨似的样子,但你不能否认这种存在。人类把自己理解得了的东西叫科学。
温士丹说,如果正好有人起**,上洗手间什么的,他或者她,会看到什么?———一个电话悬空在那吗?
这个我回答不了。
儿子依然有空就翻找红蜘蛛。
那个周末,温士丹采访回家,看见儿子拿着绿色的彩笔,踮着脚在墙上画西瓜一样的图案,旁边还有一团鸡蛋大的像字不成字的东西。儿子讲解说,这是**场,是红蜘蛛打球跑步的地方,也是做**的地方,一吹哨子,它们就统统跑出来;温士丹被儿子牵到卧室,这才发现,整个卧室的墙壁,尤其是**铺靠墙的这三面,画满了五颜六色的大圆形、大梯形、大方形,统统不规整,但是气魄很大,每个场地都画插着三角旗,有的还附加一朵五瓣小红花。每个场地旁边还标有像字一样的小方块。
儿子指着那些像字的东西翻译说,这是洗手台,这是吃饭室,这是琴房,这是红蜘蛛唱歌跳舞的地方;这是它们睡觉的地方,这个是厕所,旁边有很多树,开花的树。红蜘蛛喜欢爬到树上玩。
温士丹指着那排像字的东西说,这个,红蜘蛛都认识吗?
认识!连我爸爸的家!它们都认识!我是它们的老师,我也会教它们的!
晚上,温士丹写稿的时候,听到儿子在卧室的**上,拿着一只风筝的废骨架,对着墙壁指指点点,戳戳划划,指挥调度着———听上去是几个班的红蜘蛛。小生物们**课、出**、唱歌。儿子在讲故事,分点心,介绍游戏规则,忙得不亦乐乎,与其说像幼教,不如说像个小巫师。
躺在儿子精心规划的、红蜘蛛密布的空间下,温士丹经常彻夜难眠,甚至是莫名的恐惧。但她也经常帮助儿子寻找红蜘蛛。有一次,居委会的人来入户访查时,隔着防盗门缝隙,整个客厅,只看到温士丹和儿子大人小人四条腿一齐露在沙发外面。
有一天晚上,她和儿子一起喝了些酒。三分醉意间,温士丹看着满墙花里胡哨的红蜘蛛世界,心中说不出的滋味。儿子似乎看透了她,儿子说,妈妈,你心里还是不相信我的。一点也不相信。
温士丹正想分辩,儿子的小手堵住了她的嘴。儿子说,
我其实也不相信你。爸爸那天就死掉了。他没有来过这里。
温士丹不住地点头,是的,是的,她说是的,是的,是的……
连续不断机械地点头中,温士丹莫名其妙地流出泪水。
儿子在新买的海豚造型的儿童充气沙发上,玩着玩着,坐在充气沙发里就睡过去了。而在此之前,温士丹不知何时已经倒在**上。半梦半醒间,她突然看到满地都是儿子的小脚丫印,每一只脚丫中间,都赫然有个红字“不”,再看那红“不”还会动呢,是红蜘蛛写得吗?她迷迷糊糊地思考着,就在这时候,她感到**板动了一下,就是那种好像有人一屁股坐在**上、**板翘动的感觉。她感到有人坐在了她身边的**沿上。同时,她闻到了非常熟悉的大厦门牌烟味。
背着门的温士丹没有转身,她迷迷蒙蒙地说,儿子挺好,我能带他……呃……你,不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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