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莱卡气呼呼地坐在教室角落,其他同学聚在一起快乐地聊天,看上去明显地就是在孤立她。
梅乐老师要大家自由组合成团队,用废品创造出一个“完美的朋友”,可以是动物,可以是人,也可以是奇怪的生命体。不仅需要给他创造一个身体,还要写作文为他编造一个小故事。
苏莱卡认为完美的自己就是所有人应该羡慕和崇敬的对象,大家应该争先抢后地与自己做朋友,因此她向同学们提议要造一个“完美的苏莱卡”,可没有一个人响应她。大家反而用奇怪的眼光看她,或者直接大声笑出来。
“什么?你?你的自恋情节未免太严重了。”
“要不我们选你当班级吉祥物算了。”
“哈哈,哈哈……”
苏莱卡找不到一个同伴,无法组成团队。于是等放学后,她尽量将脸抬高,以全校最有钱的小姐姿态,走进来接自己的加长豪华汽车里。
她准备这两个星期请假,等作业评比会结束以后再回来上课。
“苏莱卡小姐,您那金色的卷曲头发,滑嫩的玉白皮肤,小巧而红润的嘴唇,碧蓝的眼珠,真是美极了……”
“像从天而降的天使。”
“不,连天使也比不上。”
从小,她就被围绕在这样的称赞中,说这话的人都是些不打草稿的仆人、司机、园丁们。他们多年前就知道,只要博得了这位小姐的欢心,那么子爵先生与夫人就不会让自己太难堪。这可是他们俩十多年来好不容易生下来的宝贝女儿。
可是今天,无论怎样讨她的好,她也把一张小脸严肃地板起来,眉头紧紧皱起来,好像随时都会开口大哭似的。
汽车开回城堡一样的家,她一溜烟钻进自己的卧室,直到晚饭开始了也不肯出来。
自尊心受到伤害的小女孩是最脆弱,最敏感的。尤其是那种一直非常自信的,像苏莱卡。
一直知道同学们不太喜欢自己,但她认为那叫做嫉妒。她的美貌,她的财富,她的聪明,这一切都让同学们不安,所以她不太喜欢待在学校。
可是每当子爵父亲又从国外带回了什么新鲜玩意,或者母亲从巴黎米兰带回了漂亮衣服,她又会迫不及待地返回学校,似乎从他人惊羡的目光中才能证明那些东西的价值。
今天,刚从中东出差回来的父亲将一大堆好东西放在她门口,这位脾气倔强的小姐也不肯出来露一个脸。
“我们可爱的小苏莱卡怎么了?”母亲焦虑地问父亲。只有在这时候,贵夫人的姿态才会向母爱投降,子爵夫人也只能像任何一个普通母亲那般,对自己的孩子无可奈何。
这时,附近庄园的年轻贵族——巴塞尔男爵先生驾到。
那是一个二十岁出头,刚从军官学校毕业,继承了父亲大量遗产,一方面整装待发地要在事业上大干一番,另一方面又风花雪月,沉浸在艺术中的年轻男子。他跳得一身优美的华尔兹,画得一手漂亮的油画,写过不少辞藻华丽的诗歌。
并且,他还是苏莱卡暗恋的对象。
“巴塞尔男爵先生来了,还给你带了礼物。”父亲叫道。
门打开了,苏莱卡已经换上了她最钟爱的白色篷纱公主裙,脸色因为之前的哭泣而红扑扑的。为了心爱的男人,她可不想错过任何一个机会,虽然那男人比自己大十岁。
“长大后我会嫁给他的!”——这是去年生日时许下的愿望,她期待着快快长大,而时间转眼即将就是又一年了。
大家坐在客厅里谈笑风生。男爵最近因为工作关系要清查涉嫌贪污罪名的库克兰上将,而库克兰上将一直是父亲在政治上的死对头。因此,借邻里关系,父亲乘机想从男爵那里打探到关于清查工作的动向。而母亲老是拿他和其他社交名媛开玩笑。
过了好一会,男爵才突然想起说:“对了,苏莱卡小姐,我送你的礼物就在那儿,能麻烦你自己去打开看看吗?”
苏莱卡看见窗口边上放了一个巨大的盒子,就像一副立起来的棺材一样,比自己还要高。
“到底会是什么呢?”
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找到盒子的开启处,然后就像开一扇门那样把盒子打开了。
“我的天!”
苏莱卡呆在那里了,盒子里站着一个小女孩,有一头金色的卷发,眼珠就像天空那么湛蓝,紧闭的小嘴看上去很倔强,与自己同样高矮,同样胖瘦……这是另一个苏莱卡,只不过身上只穿了一件苏莱卡所没有的黑色衣服。
她们俩真是一模一样,从身高到外貌,再到神态……如果她们并排站到你跟前,你肯定会怀疑这是一个女孩与她在镜子里的影像——也就是说,连双胞胎都不可能那么相似。
“噢!男爵先生,这到底是什么呀?”子爵夫人惊讶地问。
事实上大家都很惊讶。
“呵呵,她是一种高科技制作的克隆娃娃,外貌与主人一模一样。”巴塞尔男爵站起来,走到两个苏莱卡身边:“客户只要寄出自己的照片,一个月后公司就会送货上门,这种娃娃价格昂贵,名字叫做:亚娜娃娃(Baby Yana)——根据you are not alone的意思而来。”
“请原谅我擅做主张,将上个月我们一起打猎烧烤聚会时拍下的照片寄去这家公司,订购了这个娃娃,因为苏莱卡不是老抱怨学校的生活不开心吗,我想,也许是她太寂寞了。”
“哎呀哎呀!真是有劳男爵先生了。”父亲快速走上来,搂着男爵的肩膀激动地摇了摇。
他把男爵的这个行为当作是“友谊的表态”,是政治上“同一立场的暗示”,而且也为自己在“是否能够完全信任男爵”的问题上提供了一些有意义的依据。
回过神来,现在苏莱卡的头有些晕了。
这不正是梅乐老师布置的题目吗?虽然不是废品创造出来的,可“完美的朋友——苏莱卡”怎么可以用废品来创造呢?所以那根本就是一个悖论啊。
她太高兴了。原来巴塞尔男爵一直注意着自己,不仅看出自己的寂寞,还帮她消除寂寞。
是的,还有什么能配得上她,除了她自己以外?
巴塞尔男爵一定也是这么想的,他心中一定也认为苏莱卡是独一无二的姑娘。
男爵离去之后,苏莱卡准备抱着新的朋友上楼,可她怎么搬得动这一比一真人大小的东西?后来她看到用来包装亚娜娃娃的大盒子中,有一本说明书,打开来看,发现新的朋友有如下一些特点:
1、打开录音机关后,只要主人按字典里的排列,一个字一个字地挨着念一遍,那么亚娜娃娃就可以用主人的声音说话。
2、启动“日常行为模式”后,亚娜娃娃可以按照主人的命令对事物进行反应,如穿衣服、一起吃饭、陪我玩、唱歌、帮我做作业等;但如果启动了“反常行为模式”,亚娜娃娃就会执行违背主人命令的动作,如叫她坐下,她却会在原地跳舞之类。
3、产品经过一个月的磨合期后,便可以使用“模仿主人高级程序”,在主人忙不过来或者另有原因时,代替主人做一些简单事情。
4、定期给亚娜娃娃做个人维护,如果它行为异常,则需要进行程序检查,甚至返厂修理。
看来这真的是一个高科技智能娃娃。苏莱卡找到“日常行为模式”后,打开它,然后对亚娜娃娃说:“跟我上楼去。”
果然,亚娜娃娃乖乖地跟在她身后,一步一步走上楼梯,进入卧室。
“坐在椅子上。”苏莱卡又发命令了。
亚娜娃娃左右看了看这粉红色调,装饰华丽的儿童房间,然后走到窗边的黑色天鹅绒三脚椅上坐下了。
从此,那张椅子成了亚娜娃娃的专用品。
苏莱卡真的请了两个星期的假,不过她准备在作业评选大会时带着亚娜娃娃突然出现在大家面前,让大伙看看“完美的朋友”到底是个什么样儿。
这两周可真是忙碌的一段日子。
苏莱卡带着亚娜娃娃逛遍了全城最高级的童装店,为它以及自己购置了数十套一样的衣服;她陪亚娜娃娃去游乐园、电影院、高级餐厅、歌剧院、巴塞尔男爵的庄园等地方,让它熟悉自己常去的环境。
她还用了七个晚上把字典里的字母与单词统统读给亚娜娃娃听,为的就是可以与它对话,还可以听它为自己朗诵安徒生的童话集。
她几乎可以从亚娜娃娃的眼中读出各种渴望,她认为自己知道亚娜娃娃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这可是理所当然的,而且并不难,因为她的个人品味,必定也就是亚娜娃娃的品味:比如喝加薄荷的柠檬茶会开心、但喝有冰块的可乐就难受;吃蓝莓水果慕司会高兴,但对胡萝卜就过敏;柔软的意大利绸缎做成的衣服会让它安静,可如果给它穿浆洗得过硬的布衬衣,它就会发怒……
亚娜娃娃在家中的地位日益变高。所有仆人每天早上必须同时向她们两个行早安礼;园丁要在下午三点准时为她们分别送上一束鲜花;传授淑女仪态、骑马射箭的家庭教师得把它也当成学生;厨师的菜单要为它单独考虑,事实上,苏莱卡要求大厨师克勒先生为亚娜娃娃创造出一种新型口味的甜品,并准备用亚娜娃娃来命名。
苏莱卡从从来没有如此关心过一个人,她是如此热烈地爱着亚娜娃娃,就像我们爱着自己那般。
一转眼,两个星期过去了,到了梅乐老师检查“完美的朋友”小组集体作业的日子。苏莱卡兴高采烈地带上亚娜娃娃去了学校。
一如她想象的那样,学校轰动了。
同学们从来没见过如此逼真的娃娃,而且还可以自己走路,坐下,喝水;如果有人盯着它看,它会突然绽放出一个微笑,像一朵温暖的花儿。
是啊,虽然外表和苏莱卡一模一样,可又是截然不同呢。
同学们争先恐后地和亚娜娃娃握手,讲话,有的男生还偷偷塞了新的铅笔或家里带来的苹果到亚娜娃娃手中。
“看,完美的朋友——苏莱卡。”苏莱卡得意极了,大声宣布:“有了她的陪伴,你的人生将从此与众不同。”
“可那并不是你啊。”有隔壁班的女生小声地回答。
苏莱卡瞪着她:“她就是我,我就是她!你说,我和她哪点不一样了?你这是嫉妒吧,康尼。”
这一天结束后,苏莱卡再也没有让亚娜娃娃到学校去过。
“那些人才不配和它玩呢,况且,它唯一的主人只能是我。”
苏莱卡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亚娜娃娃,不让它受到任何伤害。而在苏莱卡的调教下,亚娜娃娃核心系统里的所有智能程序全部启动了。现在它更加的聪明,可以与苏莱卡一起打网球,还能偶尔替苏莱卡去上学——只要启动“模仿主人高级程序”,就没有人会分辨出来。
前面提到过,离上一次生日已经有一年了,那么苏莱卡即将迎来新的一岁,父母决定为她举行一个盛大的生日宴会,因为这一次,是满十三岁——迈向成人的分水岭。
一想到家中那可爱甜蜜的天使宝贝即将成长为亭亭玉立的少女,子爵夫人就激动不已。
“一定要办成全城最豪华的盛宴,把有身份有地位的正派人家都请来。”子爵夫人这样决定:“要让我的苏莱卡在上流社会有一个完美的亮相。”
“当然,她本身就是一个完美的小姐。”使女一边倒茶一边恭敬地说。
而父亲的计划是借这次机会好好与巴塞尔男爵及其部下拉好关系:“我相信如果能和男爵保持一种微妙的同盟关系,我就可以掌握关于调查库克兰那家伙的详细情况。这步棋很关键,必须走好。也许,我还能提供某些关键的证据以便男爵为库克兰定罪。呵呵……呵呵……”
“大人真是当今难得一见的天才啊。”仆人送上文件时这样讨好地说。
离生日宴会还有一个月,苏莱卡家里来了一位客人。
艾达是苏莱卡的远房表妹,与她同年。两人一共只见过三次面:第一次是出生后不久的家庭聚会上,整个家族的人全部聚集到了拉摩尔爷爷的法国农场里,有的亲戚互相一辈子也没见过面;第二次是五岁时,母亲带上出完麻疹的苏莱卡到乡下去疗养,路过艾达家的村子,但母亲嫌那里太脏,没多作停留,只是坐在马车上,与抱着艾达的远亲稍微聊了几句;第三次就是今天下午了。
艾达接到子爵夫人的邀请,将要出席苏莱卡的生日宴会,提前到达的她已入住子爵家的城堡。
虽然子爵并不算太期待艾达的到来,转念一想,毕竟也是太太本家的亲戚,况且有个如此这般的同龄少女,也不会对苏莱卡造成任何威胁,于是便也欣然接受了。
谁能比得上他的女儿呢?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
下午三点,当苏莱卡穿着拖地长裙,披一头卷曲的金色长发,出现在艾达面前时,就像个下凡的仙女一样,叫人目瞪口呆。
午后的强烈阳光透过繁茂的阔叶植物,投射到小客厅的地板上,成了散碎破落的小光点,丝毫不具备杀伤力。
亚娜娃娃跟随其后,就像个立起来的影子。艾达刚一看到时,也吓了一大跳。她可从来没听妈妈说过有两个苏莱卡姐姐。
苏莱卡倒是有些冷漠,她完全不想与这种女孩有任何交集,也不清楚是哪里出了问题,多出这样一个亲戚。
不过上流社会的教养使她维持了必要的礼貌。
“她是一个智能娃娃,是我最好的朋友。”苏莱卡回头示意亚娜娃娃坐下,然后慢慢靠近比自己矮大半个脑袋的艾达,从上到下打量着她:“你叫艾达?几岁了?”
“和你一样,快13岁勒(了),表几(姐)。”
一听到她说话,苏莱卡就浑身发痒,那种乡下口音真叫人不自在。
“好了,我知道了。你住在二楼尽头的那间客房,以后有事别找我,直接找仆人就对了。”说完她匆匆离去,当然不忘叫上心爱的亚娜娃娃。
苏莱卡向来很推崇父母的教育:人以群分,物以类聚。
生日宴会的准备工作进行得很顺利,管家与仆人们一个比一个精明能干。母亲所有的智慧与女人的细腻,也在这个时刻发挥了充分的效用。
苏莱卡时不时会去一趟学校,但目前最要紧的是加紧练习如何做一个上流社会的淑女。她要当的可不是一般的小姐,而是要比华根森伯爵家的女儿、奥芙大公家的那群小妞、甚至是维克多亲王家的公主更加高贵,更加闪闪发光的上流名媛。
“那些女人都老了,巴塞尔男爵铁定是我的。”她暗暗地想:“我还要让大家看看我的亚娜娃娃,对她的惊叹也就是对我的赞美。”
除开这些令人兴奋的事情以外,苏莱卡不得不找了个时间对母亲说,那个时常出现在眼皮底下的乡下表妹艾达很碍眼。
“别那么说呀,女儿。”子爵夫人说:“艾达的母亲与我是家庭背景截然不同的远房姐妹,虽然她年幼时不甚上进,没有摆脱出身贫苦的命运,但我无论如何也忘不了在我们十三岁那年,她从一头水牛跟前将我救下的事情。”
“所以才要在我十三岁生日这天将艾达请来?”
“是的,因为当时我们约定,等将来我们都有了自己的孩子,也要让他们在十三岁时成为朋友。”
“妈妈……”苏莱卡皱起了眉头,这真是叫人讨厌的一桩事!
“但是请放心吧,孩子,妈妈不会让你去和她做朋友的。”子爵夫人笑着安慰女儿:“那只不过是童年时的一句戏言,现在用毫无意义的形式来完成罢了。”
有了妈妈的保证,苏莱卡没啥意见了,可是她一回头,却没看到亚娜娃娃。那形影不离的朋友,怎么一声不响就不见了呢?
苏莱卡有些纳闷地往花园走,四下张望。突然,她远远看到蔷薇园的一个角落,站着两位姑娘:一个是艾达,一个不正是她的亚娜娃娃么。
“你这胆大妄为的乡下鬼!”
苏莱卡气急败坏地冲了过去,用力将艾达推到地上。
“讨厌!你干嘛碰她?”
“俺只是在和……”
“总之以后,不许你靠近她三米以内,听到没有?”苏莱卡一字一句地重复:“三米以内!”
苏莱卡牵着亚娜娃娃的手,说出命令“跟我回去”。亚娜娃娃乖乖地跟着她走了。
艾达的腿压在一大捆刚摘下来的蔷薇上面,尖细的小刺穿透皮肤,让她流出鲜血。不过她是一个坚强的乡下孩子,这点伤算不了什么。
一回到房间,苏莱卡立刻打开“日常行为模式”,输入“不许艾达靠近自己三米以内”的指令,然后才满意地去喝下午茶了。
“她那么脏,那么笨,你和她接触简直就是一种侮辱。”苏莱卡喝着上等英国红茶,对坐在藤编秋千里的亚娜娃娃说。
亚娜娃娃点点头:“她那么脏,那么笨,我和她接触简直就是一种侮辱。”
苏莱卡笑了:“完全正确!”
距离生日宴会越来越近,许多其他亲朋好友陆续到来——当然绝大部分都是有名望有地位的上流人士。反正这个大城堡可以装得进上千人。
妈妈为她定制的名师礼服送来了:鹅黄色的绸缎光滑而闪亮,剪裁合体的上身刚好衬托出苏莱卡即将发育的青春躯体,蓬松的大摆裙层层叠叠缝制了许多蕾丝与花边,一个大蝴蝶结系在腰后,金色的卷发上斜着别一个小花帽头饰——苏莱卡在试穿的时候,面对镜子中那个漂亮的小美人,连自己都有点不认识了。
“考虑清楚了吗,要不要请学校的人来?”子爵夫人问:“梅乐老师对你似乎不错,每次请假她都答应得很干脆。”
“不要,去年圣诞节戏剧表演,她居然没让我当女主角。”
“那同学们呢?没有一个值得邀请的吗?”
“这个嘛……也可以请我最讨厌的德琳娜来,让她好好看看我们家的排场,以及我和亚娜娃娃受到欢迎的一幕。”
“呵呵,你这个孩子!”
从镜子里,苏莱卡看见了角落里默默注视着自己的亚娜娃娃。她永远是那么平和,那么沉默,那么招人喜欢。
“母亲大人。”
“什么?”子爵夫人知道每当女儿如此郑重地称呼自己时,必定是有事相求。
“可以给亚娜娃娃再做一套一模一样的吗?我想让她在宴会那天和我一样漂亮。”
子爵夫人皱起了眉头:“你以为手工高级女装是可以成批卖的么?再说我们与设计师定了协议,这件衣服是全世界仅有的一套,你可不要为难我。”
“哦……”苏莱卡乖乖地闭上了嘴。
从镜子里,她看见亚娜娃娃在朝着自己微笑,那笑容是在说:没关系的,苏莱卡,谢谢你。
苏莱卡感到心里很温暖。
这天晚上,巴塞尔男爵再度光临苏莱卡的家中,全家上下忙个不停,子爵堆满笑容,呈上苏莱卡生日晚宴的邀请卡。
临走前,巴塞尔男爵执意要苏莱卡送他。待他们走到马车边上时,年轻的男爵弯下腰,贴近苏莱卡的耳朵轻声说:“你父亲今天向我透露了一个秘密,你想知道吗?”
苏莱卡点点头,乌黑的夜色遮掩了她的羞怯。
巴塞尔说:“子爵大人从纽约斯坦威公司定做了一台钢琴,比此前世界上最贵的那台还要精致昂贵。看来您的父亲大人对苏莱卡小姐真是爱之深切。”
苏莱卡一听到‘钢琴’,摇了摇头:“可是我一点也不会弹啊。”
巴塞尔男爵嘴角微微上扬:“也许您可以光临寒舍,我愿意教你一段优美的小曲,这样就可以在生日宴会那天反还子爵先生一个惊喜。”
苏莱卡的眼睛放出光芒:“你的意思是说,让我偷偷练习一首曲子,然后在他送我钢琴时,我突然坐上去弹出来,反倒让我父亲措手不及?”
“呵呵,是的。”男爵细长的眼睛流露出调皮的神色:“而且这是你在上流社会第一次亮相。”
“那么……我是说这当然好了。可是您会弹钢琴么?”
男爵笑了:“不才从八岁开始就在维也纳学习钢琴。”
苏莱卡被这个有趣的点子给撩动起来了,她是如此一个自尊与虚荣并重的女子,恨不得立马在所有达官贵人面前展露出自己过人的才华与风采,从长辈欣赏的眼神中能体会到无法形容的畅*觉。
于是,她遵照男爵的提议,每天午饭过后,就牵起亚娜娃娃的手,骑上她那匹英格兰纯种幼马,一路撒蹄前往男爵府。
在男爵家那有温暖而充足日光的落地玻璃休息厅,苏莱卡坐在心爱的男人身边,看他用细长灵巧的手指弹奏钢琴。清晰的、流动的音符回荡在这空间,必定成为某人日后充满淡淡忧伤与甜蜜的回忆。
“这是巴赫的小步舞曲,也是我十五年前第一次接触钢琴时所听到的,现在由我来教你。”
苏莱卡回头望了望亚娜娃娃,她一如既往的安静,坐在宽大的窗台上,阳光洒在她的脸庞,金色的发丝柔和地垂落在其肩头,她的嘴角轻微牵动,似笑非笑。
“这可爱的朋友,体贴的朋友,温柔的、从不与我作对的朋友,永远让我那么安心,也使我骄傲。”苏莱卡回过头来,用与亚娜娃娃毫无区别的手指在黑白相间的键盘上敲下去。
她再怎么脾气乖戾,我们也不得不承认,苏莱卡很聪明。
在巴塞尔男爵的悉心调教下,她很快可以把‘小步舞曲’完整地弹奏出来了。不消两星期,她已经可以演绎得流利自如,甚至略带感情呢。
离生日宴会只有最后几日了。
这天晚饭时,家中大厨克勒先生做出七种不同口味的生日蛋糕供苏莱卡挑选,那些颜色鲜艳,香味四溢的可口蛋糕啊……有水蜜桃、巧克力、冰激凌、仙草、炭烧咖啡等各种味道的,每一个都有十三层,像一个人那么高。
“来吧,亚娜娃娃,为我的生日宴会挑选出一个最好吃的蛋糕来。”
苏莱卡递给亚娜娃娃一个叉子和一个盘子,让她轮流尝试。
肥胖的大厨先生恭敬地站在一边,等候着属于他的称赞。子爵先生及夫人,还有一众家仆也都秉息以待。
苏莱卡小姐是个疯狂的甜品膜拜者——这是城堡上下无人不晓的。因此大家明白,这是一个多么重要的时刻。
艾达趴在长长餐桌的最末端,睁大了眼睛。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瑰奇美丽的食物。
在她出发上城里来之前,母亲的确有叮嘱她“不要表现得太野”、“不要给姨妈添麻烦”、“尽量安分一些”。可是没有任何人以任何形式教育过她,在面对一种难以想象的场景,见到人生中美妙绝伦的事物时,应该如何表现得体。
于是,乡下姑娘艾达情不自禁地从餐桌末端走上前来,局促而兴奋地搓着双手,眼睛闪闪发光,无暇顾及姨妈及他人惊诧的眼神。
“哇……太漂亮了……俺的天哪……”
艾达不住地惊叹,用自己脏脏的、像猫爪子般的小手捂住脸蛋。有好几次,她甚至想用这同样的一双手去摸那些新鲜可人的小樱桃或是奇异果呢。
苏莱卡的眼睛瞪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圆,直勾勾地盯着乡下表妹,头皮气得发痛,柔软的发丝也似乎变成钢条般僵硬。
“这个土丫头!”她心里暗暗咒骂道,可严格的上流社会礼仪教导让她足可以轻松压抑住不悦的表情。
“呀!呀!看哪!这个蛋糕上的娃娃真美,似乎和表几(姐)有点像呢!”艾达还在唧唧歪歪说个不停,穿着笨重木鞋的细腿绊到洁白笔直的桌布,一跟头向前摔去,整个人扑在了那个最精致的、十八种水果加奶酪层叠铺制而成的蛋糕上。顿时,所有的蛋糕按多米诺骨牌的方式,一个倒向一个,接二连三全都摔在豪华的红木地板上。
侍女们、家仆们乱成一团,大厨先生气得胡子飞到了眉毛上,子爵夫人不顾贵妇仪态,冲过来拉起艾达就往外走。
再也无法忍受的苏莱卡闭上眼睛像女高音那样尖叫,震得她家城堡最高石塔上的铜钟也鸣个不停。
幸好艾达跟着子爵夫人已经来到了屋外,她才没有被狂怒的表姐按倒在地。现在她回想起刚才的行为,自是懊悔不已。
“姨妈……姨妈……俺……”
“好了,你今天晚上睡花园的小木房,一直到生日宴会结束,你回家为止。还有,这几天你别出现在苏莱卡眼前……”没等她说完,子爵夫人就提着华贵的丝绒长裙匆匆离去。
艾达看着姨妈的背影,又看了看那间用来堆放杂物的木房,突然咧嘴笑了。她想:在乡下家里,俺睡的地方就和这差不多呢,姨妈真好,不仅不怪俺,还知道俺想家了。
于是这天晚上,她就在木房里睡下。两张废弃的沙发椅一拼,就是一张舒适的床;园丁拿来的蜡烛在滋滋作响,发出温暖的光芒;墙角堆满了花洒水壶、备用营养泥土、铲子、好几十米长的皮水管等;窗户与门都毫无防备地敞开着,任凭清新的花草香气入袭房间。
多么迷人的夜晚噢!艾达幸福地闭上双眼。
高高的城堡上,苏莱卡可就没这么舒服了,她被“乡下土丫头”的所作所为气得咬牙切齿。
“我恨死妈妈了,谁叫她把那个又丑又脏的表妹带回家的。”苏莱卡用无暇的鹅毛被子蒙在头顶,她的头发在柔软的枕头上散落开来,仿佛是为了主人而刻意展现出张狂的一面。
“看着吧,她胆敢那样对待我的蛋糕,我就不会让她好过!我不会让她吃早餐的,中餐也不给。晚饭么……就让克勒先生煮点豆子给她送去……最多加杯没有牛奶的咖啡。哼!她也别想参加我的生日宴会了,这个捣蛋鬼指不定会把大家搞得多么难堪呢。对了,那天我要用绳子把这个丫头绑起来,就放在那间木房子里。我还要吩咐管家把蜡烛拿走,黑暗的空间最能让小女孩害怕了,哈哈哈哈……你说怎么样啊,亚娜娃娃?”
苏莱卡等了半天,没听见任何回应,她不耐烦地掀开被子,一屁股坐起来,却露出不可思议的惊讶表情:亚娜娃娃——那形影不离的朋友,居然不见了。
这是她从来不曾想过的事情,可窗台边的黑色天鹅绒三脚椅上的确空无一人,粉红厚窗帘在夜风中飞舞。
她急忙踩双拖鞋走到那边,透过巨大的窗户向花园望去:一个穿着丝绸睡裙的女孩正同另一个瘦小的女孩站在一起——那不正是她的亚娜娃娃同艾达表妹么。
“天杀的。”这位专横的小姐跑出了卧室,来到花园里。
清冷的月光让所有的花朵褪了一层颜色,就如同岁月洗去女人脸上的光彩。不过这种淡色调反而有种安定的美,与梵高笔下的浓烈奔放截然不同。
苏莱卡可没有闲情逸致去欣赏风景,她快步来到亚娜娃娃与艾达面前,连丝绸拖鞋被泥土弄脏也不在乎。这一次她什么都不想说了,如果“这种丫头”能听得进去的话,也不会一而再地犯错。
因此苏莱卡只是简单地、直接地、毫无顾忌地,朝艾达脸上甩了一巴掌。
艾达哭了,抽泣着走回小木房。
苏莱卡扬起一丝轻蔑与胜利的笑容,然后,她牵起亚娜娃娃的手,转身走回自己温暖的卧室,却发现今天亚娜娃娃的手无比沉重。
艾达躺在沙发椅拼成的床上,一边小声抽泣,一边开始犯困——眼皮就像被谁喷了有魔法的牛奶,抬也抬不起来,随后她就进入了梦乡。
在梦里,她坐着四轮马车,穿着漂亮的衣服,与苏莱卡表姐一起回到了乡下的家里。邻居和同学们跑出来迎接,有的大婶挎了一篮子鸡蛋,还有哪家的调皮小男孩用柳条做了风筝,拽在手里跟着马车跑。那风筝就在她头顶飞啊飞的,突然线断了,风筝就栽到了她的脑门子上。
艾达突然惊醒,看见一个人坐在床边。
“表几(姐)!”她叫了出来,却立刻被温柔地阻止了。她看见表姐苏莱卡正朝着她微笑,还用手轻轻抚摩自己的额头。
“嘘——小声些,不然会惊动了睡在花瓣里的仙女,还有那些白天休息,晚上干活的虫子们。”
“好的勒,表几(姐),俺小声点。”艾达坐了起来:“你的那个啥智能娃娃牙拉……”
“是亚娜。”苏莱卡纠正她。
“……对,对,就是那个牙拉,她怎么那么讨厌俺们呆在一起呢?俺只不过想和表几(姐)多说说话而已。上次推我,这次还打我耳光。”
温柔的表姐说:“今天实在是对不起,她毕竟是个智能娃娃而已,也许程序有些问题了。你还疼吗?”
“不。一点也不。”艾达笑了,摇摇头:“表几(姐),你也不要怪牙拉,她毕竟只是个娃娃,也许是太爱你了,所以嫉妒任何与你在一起的人吧。”
“呵呵,我不会怪她的,只是在适当的时候,会把她送回厂里去维修一下。”
艾达躺回去,打了个呵欠:“你是那么温柔,那么漂亮,俺们乡下从来就没有出过你这种小姐。这次俺回去了,也要学着你的样子,慢慢地吃饭、轻轻地说话、对每一个人都微笑……”
艾达在自己的喃喃声中再度入睡。
柴扉松径长寂寥,唯有幽人自来去。
不知几时,表姐已消失在无人问津的木房外。
苏莱卡所居住的城堡是子爵先生从母亲那儿继承过来的,老夫人又是从外婆手上得来此遗产。因此到目前为止,这花岗石堆砌的坚固家园已经超过一百五十年的历史了。
在充满了荣誉与回忆的家族领地上,成功地维系着受人尊敬的爵爷头衔,这是让子爵先生引以为傲的事情。
如今,又有一件值得书写的重要仪式即将发生,那就是本族第十七代子孙——苏莱卡.蒙坦尼雅.赫迩迪小姐的十三岁生辰纪念日。
从今天清早四点半开始,城堡里的家丁家仆们就动身起床,为这一盛会做准备工作。
宾客往来如织,个个光鲜靓丽。
子爵夫人很得意,虽然丈夫的爵位并非最高,可是她对自己的花容月貌颇为自信,这一点不仅让她在社交场合如鱼得水,深受男性欢迎,也无可避免地招来许多来自女性的怨恨目光。
如今她看着女儿初长成,急不可待地要接替自己的地位,心里不禁又是高兴又是叹惋,说不清的复杂。
趁着大人在为自己忙碌时,苏莱卡拉上亚娜娃娃,在更衣间换衣服。那面意大利进口的黄铜穿衣镜不知何故,从上至下破开一条八十公分长的裂痕,苏莱卡佼好的身材在镜子中变了形。
仆人们都在忙碌,身边只有亚娜娃娃,于是她突发奇想地把新裙子套在亚娜娃娃身上,因为那就和照镜子没什么两样。
亚娜娃娃可真是光彩夺人啊,苏莱卡喜滋滋地看着她。
“转一圈。唔……不错。给我看看侧面……恩恩!”
亚娜娃娃虽然像平时一样听话,可今天的她似乎有些不同寻常。蓝色的眼珠焕发了特别的神采,如果用诗人的语言来形容就是……充满了生命力。
苏莱卡一边欣赏,一边想:“一会我就将以这种姿态出现在各位要人面前,男人、女人、老人、孩子……大家都会被我所折服,尤其是巴塞尔男爵,他将看到可爱的苏莱卡即将绽放的成熟魅力。等着我啊……男爵,再用不了多久,我就能成为一个真正的女人——值得你去爱的女人。”
正当她沉浸于美丽的设想中时,突然门打开了,子爵夫人站在门口:“女儿啊,穿好了衣服怎么还不下楼?大家都在等着你呢。”
说完,子爵夫人过来牵起亚娜娃娃的手就往外走。
“喂!妈!开什么玩笑呢!”苏莱卡大叫起来:“大家等着的人是我才对啊!”
子爵夫人回头看看她,又看看身边的亚娜娃娃,一时之间有些迷惑。
苏莱卡冲亚娜娃娃努了努嘴,说:“快吱声儿啊,说谁是谁?”
亚娜娃娃紧紧握住子爵夫人的手,轻声却非常坚定地说:“妈,今天我给亚娜娃娃调了‘反常行为模式’,所以她才这样。走吧。让客人等待不是上流小姐该做的事情。”
子爵夫人这才恍然大悟般笑了,和‘女儿’挽起手朝楼下走去。
“这……这……这是怎么一回事?”苏莱卡有些懵了:“这……怎么可能啊!!!!!”
她顺手拿起桌上的一个杯子,朝着两人消失的门后摔去。厚实的玻璃杯没有碎,咕噜咕噜滚到墙角,还是完完整整的一个,透明的杯面折射出灯的光芒。
城堡大厅烛光四溢,华美的太太小姐们、高傲贵气的绅士先生们,别着鲜花,手执香槟,等待着女主角的降临。
子爵夫人牵着亚娜娃娃的手,从二楼缓缓走下。她轻盈的脚步像蜻蜓点水一样触碰到地板,眼睛始终洋溢着温暖的笑意。
子爵先生注视着自己的女儿,不由得一阵欣慰与骄傲涌上心头。
多么棒的上流社会小姐啊!多么有效的礼仪姿态课程啊!
所有的人向她举起酒杯,滥美之词不绝于耳。
巴塞尔男爵站在一边,朝那位小姐使了使眼色,然后又指指用粉红色布块遮盖起来的三角大钢琴,像是在问“一会儿你有信心吗?”
亚娜娃娃点点头。
别忘了苏莱卡每次去男爵家学琴,她都在一旁呆着呢。
此时苏莱卡正气呼呼地坐在楼上,等着发现出错的人们主动上来找她。可是左等右等,下面的人似乎也没发现丝毫不对劲,反而传来阵阵欢声笑语;随后,一段悠扬的钢琴声传上来,那不正是她辛勤练习的《小步舞曲》吗!
她震惊地跑出门外,伏在二楼的栏杆往下看:亚娜娃娃穿着“她的裙子”,坐在“她的钢琴边”上,弹着“她向男爵学习的曲子”。
而所有人都面带笑容,甚至闭眼倾听,仿佛那是超高难度的《匈牙利狂想曲》。
就连最了解自己的巴塞尔男爵也一脸欣赏地站在钢琴旁,告诉大家:“这可是苏莱卡小姐偷偷练习的哦,她是我遇见过最聪明的学生。”
子爵夫妇更是充满了惊异与感动,胖胖的父亲差点老泪纵横。
这一切!一切的一切!通通属于她苏莱卡,而不是楼下那个莫名其妙的背叛者亚娜娃娃!
苏莱卡挥舞着拳头,大声怒吼冲下楼梯,来到错愕的人群中间。
“骗子!骗子!她是个大骗子!我才是苏莱卡!你们这群又聋又瞎的傻瓜……”
她可真是气坏了,难听的话像连珠炮一样轰向所有人。
不出所料,大家都侧目相看,眼神怪异。
知道的人明白小姐有个和她一模一样的娃娃,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见了鬼。
“女儿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的娃娃……”父亲黑着脸来到‘女儿’旁边,低声责问。
这时,坐在钢琴前的亚娜娃娃站了起来,走到中央,对大家说:“很抱歉,这是我的智能娃娃,因为已经坏掉了,所以隔几天我会送回原厂去修理。”
苏莱卡听到这句话时,天旋地转,两条腿快要发软了。
她……她竟然……她胆敢……
她满含着泪水,慢慢把头转向母亲——那无条件深深爱着自己的母亲,怀胎十月将自己带到这个世界上的母亲:“难道您……也认不出我来么?您真的不相信我么?”
子爵夫人再次迷惑了,她有些无所适从。
这时,默默站在人群中的艾达走出来,拉了拉姨妈的裙子,小声说:“姨妈,那个什么牙拉娃娃很凶的,尤其是对我,而且它老是喜欢这样冒充表几(姐),我都遇到过好几回了。”
“上楼去吧,亚娜娃娃,乖!”
苏莱卡猛一回头看着对自己发号施令的女孩,她张开十指,用对付其他讨厌的人那样大的力气,扯住女孩那头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美丽头发,拼命往下拽。
巴塞尔男爵急忙冲过来,挡在两人中间,并挥手给了她一巴掌。
“看来损坏得不轻。”男爵说,揉了揉自己的手腕:“竟然想伤害主人。”
就这样,苏莱卡被身强力壮的家仆抗上楼,锁在黑黑的储藏室里。
她没再挣扎。
她只是有些神志不清了,只是嘴里喃喃地说着:“我才是苏莱卡啊……我才是啊……”然后有晶莹的泪珠慢慢从眼角流出来。
夜渐入佳境,乌鸦跳跃在树枝间。
明月像亮晃晃的眼睛,堂而皇之地偷窥每一家窗户,每一张床。
漆黑的储藏室,曾经的千金大小姐像只被遗忘的小猫,蜷缩在角落。突然,门被谁推开了,苏莱卡被来人手里的蜡烛光刺得睁不开眼。
“你还好吧,我的朋友?”亚娜娃娃问。
苏莱卡跳起来,不顾自己麻痹的双脚,一跛一跛地走过去,对准亚娜娃娃那美丽的脸就是一拳:“不要跟我说话!小偷!强盗!下贱的女人!”
亚娜娃娃笑了,她的嘴角没有鲜血:“完全不痛呢……看来我果然还是和人类不一样。”但她马上脸色一变,双手攀上了苏莱卡的脖子,那肌肤冰凉得如同海底珊瑚:“想把我送回原厂去修理?哈哈,您还真是仁慈!可我连这个机会都不给你,我的朋友——你已经彻底坏掉了,我不想要你了!”
当亚娜娃娃一字一句说完最后几个字后,苏莱卡已经没了意识,呼吸由急促转向缓慢。她闭上双眼,手臂垂落到地面。
然后,是一切的停止。
永无止尽。
朝阳接替月亮的工作,把温暖的一天带向人间。
巍峨的子爵府邸外,有一个垃圾堆,那里放满了来自城堡内的生活垃圾:塑料瓶子、废电池、吃过的食物包装、烟蒂、洗不干净的衣服、破了洞的司机手套、生锈的铁制品……
还有一个美丽的娃娃,金黄的头发垂在胸前,白皙的皮肤像果冻般柔滑。但是她显然已经坏掉了,眼睛向外突出,舌头掉在嘴外,身上各处还有一些淤红。
她穿了一件黑色的衣服,脖子后面贴着一块皱巴巴的商标:亚娜娃娃——baby yana,杰罗姆斯公司荣誉出品。
巴塞尔男爵最近真是春风得意,不仅出色的稽查工作深得上司赏识,并且也依靠这段时间的业绩,为自己的将来打造了一个初具规模的人际关系网,其中包括前段时间无罪释放的库克兰上将。
“那么……赫迩迪子爵先生经济犯罪的证据已经全部掌握在手了?”库克兰上将点燃一只上等雪茄,靠在舒适的躺椅上轻微摇晃起来:“你肯定他所面临的指控将比我承受过的更加严酷?”
这是巴塞尔男爵先生家的落地玻璃休息厅,前不久还有一位可爱的小姐在这儿学过钢琴。
“那当然,全靠我们的大小姐在这段时间内的辛勤工作。”男爵笑了起来:“由子女靠近父辈以取得关键而致命的情报,那可是万无一失的。您……不得不相信我们公司研制出来的高科技产品啊。”
“我会的,巴塞尔.德.杰罗姆斯男爵。”上将露出笑容,举起手中的英格兰威士忌:“不,过不了多久,我就该改口称您为伯爵先生了。愿我们永远是朋友。”
“是的,我将永远是您最完美的朋友。”巴塞尔英俊的脸庞也露出微笑,然后伸出细长的手指,随意地在翻开的钢琴键盘上敲出一连串优美的音符。
啊!读者们应当分辨得出来,是巴赫的小步舞曲。
这也是巴塞尔唯一会弹奏的钢琴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