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开场
一道淡黄色的闪电,像锋利的刀子割开夜幕的一角,随之传来一声遥远而沉闷的雷鸣。街道两旁高大的白杨树颤动着抑郁的枝杈,无精打采的叶子开始在风中摇曳浅吟。
零星的雨点,羞答答地飘落在不太平整的沥青路面上,似有似无。即使感觉到了一场风雨将要来临,人行道上的露天夜市里,饮食男女们的热情仍然丝毫未减。闷热潮湿的天气已持续了多日,这不期而至的清爽空气,给他们带来的更多的是惬意与享受。在各式烧烤弥漫的烟雾中,在羊肉串混合着廉价白酒浓烈呛人的味道中,人们继续高谈阔论、推杯换盏,城市仿佛依然沦陷在喧哗中难以自拔。
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女郎,沿着人行道的马路牙子快步走过,犹如一只白鹭划过湖畔的芦苇。高跟鞋踩过路面上的声音,在周遭一片人声鼎沸中,依旧清脆玲珑。
有几位食客注意力似乎有些不够集中,已被酒精浸泡得略显呆滞的眼神,随着那双高跟鞋明快而骄傲的节奏,重又泛出了一丝活力。马路对面一个光着膀子的年轻人,手里抓着半瓶啤酒,摇摇晃晃地站不稳当。他聚精会神地望着女郎渐行渐远的漂亮肩部,把含在嘴里的啤酒咽了下去,意味深长地吹了声长长的口哨。
女郎面无表情,怀抱线条优美的双臂埋头走路。
她拐过街角,走进一条更加狭窄但仍不失热闹的巷子。在一间霓虹灯闪烁外部装潢颇为华丽的的大型网吧门前,她放慢了脚步,从肩上挎着的精致的包里,掏出了一只暗红色的手机。
她面朝巷子,姿态迷人地拨打着电话,那一双大而明亮的眼睛,却在她用修长手指抚弄鬓边发梢的同时,敏锐机警地朝着来时的方向,投去一缕怀疑且不屑的目光。两分钟后,女郎走进了网吧。
女郎穿过光线昏暗、人影幢幢的大厅,沿着楼梯来到二楼贵宾包间区。一个服务生模样的男子很有礼貌地迎上前问道:“小姐,请问你找谁?”女郎没有理会,径直走到一扇皮革包装的门前,转动圆形门锁,只将那扇门推开条窄窄的缝隙,像一只灵动的猫倏地钻了进去,然后重重地关上了门。
屋里依然光线浑浊,一团巨大而浓稠的白色烟雾聚拢在半空中缓缓飘移。一部蓝色布艺双人沙发上,坐着一个面孔英俊的年轻男子。他嘴里衔着烟卷,手里握着操纵器,两眼聚精会神地直视着电脑屏幕,对女郎的到来没有作出任何表示。
“我晕!”女郎皱起眉头,掩住口鼻,挥了挥半空中的烟雾,走到年轻人近前,用鞋尖咔嗒咔嗒地数着地上的烟蒂。
“抽了多少哪你?也不知道把窗户打开透透气。”
女郎走到窗前,推开窗帘,打开铝合金的推拉窗。夜晚的喧闹声立刻涌入了房间。
年轻男子把烟头吐在地上,揉了揉眼睛,继续玩着实况游戏。
“我来的时候,一直有人跟着我。”
女郎在沙发上软软地坐下,一只手臂搭在沙发靠背上,五官精致的脸上流露出几分倦意。
“是吗?”年轻男子微微侧了一下头,目光却没有挪移。停了一会儿,问:“看清楚谁了吗?”
“还能有谁?”女郎面露不屑地哼了一声。
年轻男子这回把头缓缓地扭动了将近九十度,眼睛里射出一丝阴郁的光芒。
“你说这小子,是不是皮又痒痒了啊?找机会非整他个七荤八素不可。”
“算了,那不成欺负小孩了?何必跟他一般见识。”女郎坐直了身子,抻了抻衣角,打开皮包再次取出暗红色的手机。
“明天的事定了吗?”年轻男子又点了一根烟,甩了甩有点酸痛的手指,接着,姿势漂亮地弹了弹烟灰。
女郎看看他,抬手将他手里的烟夺过来,扔在地上,用鞋尖捻熄:“还抽?挣几个钱,还净抽好烟。”
年轻男子愣了愣,梗着脖子把头生硬地扭向一旁,瓮声瓮气地说:“不抽烟不喝酒的,又有钱的,不有的是吗,你倒去找啊。”
“你说什么呢你?”女郎眼睛睁得更大,猝然并拢的鞋跟,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叮叮的脆响。
“我什么也没说。”年轻男子紧咬着牙齿,颈部和耳根微微有些泛红。他动作僵硬地重又抓起了操纵器。
屋里出现了片刻的沉默,只剩下电脑音箱传出模拟赛场的观众呐喊声,听起来相当逼真。
“我还不是为了你好,为了咱们俩的事。”女郎的声音像直升机降落般地重又恢复了低柔,眼神从凌厉的鹰又变回温驯的兔子,两条手臂则像滑溜溜的蛇,缠绕住年轻男子的一只胳膊。
“我交代的事,你办了吗?”
“敢不办吗?”年轻男子无奈地叹口气,动作很慢地从裤袋里掏出钱夹子,在钱夹子的夹层里,摸出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手机卡,然后用拇指和食指捏住,在女郎眼从晃了一晃。
“那好,咱们现在就开始吧。”
女郎再次走到窗前,关上了窗户,纤长的两臂一舒一卷,合起了厚厚的窗帘。
年轻男子关掉电脑的音箱,从腰间的左侧拔出了一只造型别致的新款手机,关机、打开后盖、取出里面的卡,然后将另一张卡小心翼翼地塞了进去,合上了后盖,重新开机。
女郎纤秀的手指扣住年轻男子的手腕:“没紧张吧?”
年轻男子嘴角挤出点勉强的笑容:“小kiss,你也别太小看我了。”
“那就,拨吧。”
年轻男子按下11个数字,眼睛看着女郎,略显迟疑而又用力地按下了呼叫键。
彩铃声是林忆莲的《夜太黑》。“喂,请问是哪位?”电话里传出一个女性极富磁性而持重的声音。
年轻男子愣了一秒钟,赶忙用手捂住鼻子,用一种怪异的声音和腔调,非常缓慢、一字一顿地说道:“先不要急着问我是谁,女士。我们现在掌握着你的秘密,赶快筹措十万块钱破财免灾。不然的话,你要准备好承担后果。”
五秒钟的沉默。电话里传来轻描淡写的笑声。
“你是谁啊?开什么玩笑,今天又不是愚人节。我可是自小被吓唬长大的。”
“你以为是玩笑吗?谁有时间跟你开玩笑?不信是吧?那好,竖起你那美丽的耳朵好好听听这是什么。”
坐在一旁屏住呼吸的女郎,将一只微型录音机的播放键轻轻地摁了下去。
......“你!......这是什么?你倒底是谁?你想干什么?”电话里女人的声音突然高亢起来,像平稳行驶的汽车突然失控,冲出了高速公路的护栏。
“哼哼,现在知道厉害了吧?我是谁,你不需要知道,你只要记住刚才我说过的话,赶快把10万块钱准备好,到时候我会再和你联系的。记住,不要报警,那对你不会有一点好处。今天就到这儿吧。”
“你,混蛋......”
年轻男子挂断了电话,并以最快的速度把手机卡重新调换。
他长舒了一口气,仰面倒在沙发靠背上。随后他马上坐起来,出神地盯着女郎,抹了一把脑门上亮晶晶的汗珠。
“怎么样?我,还行吧?”
女郎将一张餐巾纸塞到他手里,指尖划过那张秀气俊朗的面庞,五根手指在上面轻柔地拍了两下。
女郎吐气如兰:“行,我看好你呦!”
第二章 登车
李木槌站在阳台上,对着早晨亮白的阳光打了个漫长的哈欠,又做了两下恶狠狠的扩胸运动,于是,那张睡眼惺忪的肉乎乎的胖脸,渐渐有了些精气神。
他走回客厅,从绿色的茶叶筒捏出一撮茶叶,丢进已经看不出颜色的硕大的塑料水杯,操起暖瓶把杯子灌满开水。他拧紧水杯盖子,两根粗大的手指勾起连接杯盖和杯子的提手,洪亮地咳嗽两声,冲着卫生间喊道:“好了没有?走了啊!”
赵秀兰从卫生间探出脑袋,脸上抹满白花花的洗面奶,一笑:“这会儿急了?刚才还赖在床上不想起呢。”
李木槌低头看看脚,把杯子放回茶几,坐到红木沙发上重新整理了一下鞋带,嘟囔道:“老鼻子老脸的,有啥好拾掇的?你不走,那我先走。”
“等等。”赵秀兰从卫生间里蹦出,两步走到李木槌面前。她伸出一只手掐住李木槌肥厚的下巴,使劲往下拽了拽,用命令的口吻尖声说道:“把嘴张开。”李木槌瞪了她一眼,虽然很不情愿,但还是乖乖地照做了。
“又没刷牙吧?嘴巴真臭。”
“刷了。”
“老了老了,瞎话也多了啊,”赵秀兰把一支牙刷杵到李木槌鼻尖跟前,“我昨天新买的牙刷,塑料包装还没撕开呢?你骗谁呢?去,刷牙!”
“刷什么刷?都快7 点了……”
“8 点才出发,还早呢。你刷不刷?不刷咱今儿就哪也不去。”
李木槌苦笑着,从赵秀兰手里抓过牙刷,恨恨地说:“你个老东西!”
“你个老东西!”赵秀兰在他厚厚的肩膀上拍了一巴掌,把他推进了卫生间。
李木槌用了五分钟,很认真很仔细地里里外外地把牙刷了一遍,每一个细微的牙缝都不放过,仿佛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那两排黑黄色的坚硬东西,原来是自己的牙齿。
在街边的小吃店吃完早饭,夫妇俩步行来到了离住宅小区不远的文化宫广场。半圆形的广场此刻已经热闹起来,一群中老年人正在随着改变了节奏的流行歌曲,挥动扇子翩然起舞,脸上的表情投入而怡然自得。两位鹤发童颜的老者,圆睁着精光闪闪的四只眼睛,甩起手中的长鞭,将两只特大号的陀螺抽得在光滑的地面上滴溜溜转个不停。鞭子在与地面接触的一刹那,发出好似鞭炮声的脆响,震得人心惊肉跳。
“我说来早了吧,车还没影呢。”赵秀兰一边说着,一边眼瞅着广场一角涂成蓝黄两色的崭新的运动器械,拽拽李木槌的胳膊,“以后你也早点起来,锻炼锻炼,你看你现在胖的,小心高血压。”
“有啥好练的,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李木槌皱皱鼻子,抬起手腕看看表,锁着眉头望向广场边上车来车往的马路,往地上吐了口痰。
“你这老东西,说多少回了,怎么就是改不了?恶心不恶心啊你?”赵秀兰赶紧用鞋底把地上的痰蹭抹掉。
“白活了几十岁了。拿着,我去上面扭两下。”她把手里淡紫色的鼓鼓囊囊的帆布提兜交给李木槌,一溜小碎步朝健身器械跑过去。
当李木槌走到候车点,正看到那台宝蓝色的大巴沉郁地行驶过来,在离他不足一米远的路肩缓缓停靠。前车门向左无声地滑开,一张散发着青春活力的漂亮面孔,向李木槌绽开了笑容。
“您早,我是导游。”她手里拿着一只透明的夹着一份名册的深蓝色工作夹板,夹板顶端用粉红色的带子系着一支黑色的签字水笔。她的笑容依然灿烂可掬,“请问您是?”
李木槌皱着眉头,凑过去眯起眼睛仔细端详了一下名册,在自己的名字上用指头戳了戳。
“是你们老两口啊,”导游把一顶印有旅行社标识的黄色遮阳帽递给他,“那赵阿姨呢?”
“谁知道这婆娘疯到哪里去了。”李木槌把帽子扣到头顶,气哼哼地上了车。他把手里的大水杯子晃一晃,算是和司机打了个招呼。
司机是个脸型尖瘦的中年汉子,他也把自己脚边的塑料杯子拿起来晃一晃,咧嘴笑笑,露出满嘴黄牙。他的杯子,比李木槌的还要大一号。
“行,甘拜下风!”李木槌哈哈一乐,侧着身子朝车的尾部挪去,在最后一排靠右窗的座位结结实实地坐下。
司机回过头表情奇怪地看着他:“我说老同志,有两个多小时可都是山路,坐后头你不怕颠得慌?”
“任他风吹浪打,我自岿然不动。多谢小老弟关照,我就在这儿扎根了。”
司机干笑着转过脸去,朝后头竖了竖大拇指。
约五分钟后,从不同方向赶来的游客们三三两两地登上大巴,车厢里开始变得喧哗,温度不动声色地渐渐增高,空气也似乎变得粘稠起来。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兴奋地在过道里连蹦带跳,在中间靠窗的位置坐下后,一只小手拍打着旁边的座椅,高声喊着:“妈妈,妈妈,坐这儿。”
李木槌打开车窗,点了根烟,看见老伴儿赵秀兰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走过来。赵秀兰也看到了他,伸出一根指头点点他,嘴里似乎还嘟哝了一句。李木槌抽烟的速度立刻加快,一口紧接着一口地猛嘬。
导游对赵秀兰挺热情,寒暄了两句,照例给了她一顶小黄帽。赵秀兰走到车尾,拿手里的小黄帽拍一下李木槌,绷着脸不说话。李木槌把嘴和鼻孔里的一口烟恋恋不舍地呼出去,咳嗽一声,直起身把靠窗的座位让给老伴儿。
“缴枪不杀。”赵秀兰摊开一只手掌,声音很低。
李木槌表情不爽地从屁股口袋里摸出烟来,咽着口水拍给赵秀兰。
“我还不知道你?上车就坐尽后头,不就为了冒烟方便嘛。”赵秀兰把烟塞进包里,“12点以前不许吸啦。”
李木槌又看看表,7 点45分。导游站在车头位置,面朝乘客,随着手指在空中动作很小地一点一点,略涂唇膏的小嘴也在一张一合。点完了人数,她又走下了车。
四十五座的大巴,此时还剩下七张座椅虚位以待:倒数第二排左右四个座位,剩下的就是李木槌夫妇俩旁边的三个空位,也是公认的最差的、最容易受颠簸之苦的两排座位。
第三章 出场
一个鼻梁上架着厚镜片,头发微卷且有些蓬乱的小个子,动作迅捷地窜上了大巴车。他左肩斜挎着笔记本电脑包,右手提着只塑料袋,塑料袋里装着热气腾腾的煎饼果子和一杯豆浆,看上去塑料袋似乎马上就要被煎饼果子的热气给融化掉。
他回过头冲站在车门口的导游补了一句:“我,陆洋。”然后他在车头立了两秒钟,推推眼镜,摇着头往车尾走,嘴里嘟嘟囔囔:“来晚了,就是这命呦。”
在紧靠车尾左窗的位置,他悻悻地坐下,两手捧着煎饼果子,噘着嘴嘘嘘热气,吧唧吧唧地吃了两口,然后缩起腮帮子嘬了一嘴豆浆,响亮地打了个嗝。
接着上来的是位女士。年龄在三十岁左右,中长发,橘红色发带扎着马尾,穿着一身浅绿色的运动服,身材匀称挺拔,鹅蛋型脸庞,秀挺的鼻梁上也架着一副无框眼镜,只是镜片后的一双大眼睛看上去有些淡漠和无精打采。
她面无表情地走到车尾,瞥了一眼还在啃煎饼的小个子。名叫陆洋的小个子,把含在嘴里的煎饼咽了下去,脸上的皮肉颤了一颤,说:“来啦。”
女士眼皮都没抬,把随身带的一只皮包塞进了行李架,坐在了倒数第二排右侧靠窗的座位,两手叠在一起,左手攥住细细的右手腕,目光投向了车窗外。一缕洗发水的淡淡香味,钻进了李木槌的鼻孔。
她刚坐下,一个身材高大的小伙子肩挎着旅行包也登了车。小伙子皮肤微黑,五官清秀,挺直的鼻子下面,长着一对漂亮女人才有的薄薄的嘴唇。漆黑的眉毛略略上翘,为他增添了两分英气。他站在车头,明亮的眼睛忽闪了两下,似乎只用了两三步就走到了车尾部。陆洋吃东西的动作慢了下来,好像吃到最后,才开始想起品尝煎饼果子的味道。
高个小伙子把旅行包扔进行李架,捋了捋运动衫的袖子,坐在了戴无框眼镜的女士身边。女士似乎下意识地往里收了收身体,眼睛依然看着窗外。
小伙子把他那张俊朗的脸向侧后方转去,眼神似笑非笑。
“吃得挺香嘛。一个够不够?我带的有牛肉罐头,要不要再来点?”
陆洋嘴里仍在仔细地咀嚼,眼睛躲在镜片后直直地盯着高个子。对视了三秒钟,陆洋把装有空豆浆杯子的塑料袋揉成一团,猛地丢进了走道尽头的垃圾筒。
“你没让我吐出来,我就谢谢你了。”
“那是你的胃出问题了,我给你按摩按摩怎么样。”高个子把右手卷成半个筒,压低嗓门怪声怪气地说,“我的手艺可不亚于专业人士哟。”
陆洋的脸,像是突然亮起了一盏红灯。他的嘴角抽搐了两下,左手扶着车窗框,屁股慢慢往上抬,紧绷的嘴里好像有一组子弹即将出膛发射。对方则持续着毫不在意的冷笑。
“靠,坐最后头?这一路上还不让颠的上蹿下跳、前仰后合的?”两个人仿佛着了火似的视线,被另一个人的身影从中间隔断。这人三十七八岁样子,身材虽然没有前面到的小伙子高,但更加魁梧结实。面孔谈不上十分英俊,眉宇之间却自然地散发着强烈的阳刚之气,给人的感觉相当硬朗,是条硬汉子。
带无框眼镜的女士略显阴沉的眼睛泛出了亮光,语气倒是很平静:“谁叫咱来晚了,我还以为是8 点20出发呢。”
“昨天晚上也不知道吃着什么了,肚子到现在还有点不舒服。”硬汉子皱皱眉头,抚摸着肚子,躲避着女士的目光。
“我带着药呢,我给你拿。”女士作势要站起来。
“算了算了,忍到半路休息的时候,上趟厕所就好了。”硬汉子一屁股坐在了小个子陆洋的身旁,用手指在硬撅撅的寸发上用力挠了挠,掉下了一层细碎的头皮屑。
眼镜女士望了望左侧仍然空着的两个座位,又看了看身边的高个小伙子,说:“张淼,要不你和晓光换换座?你看他难受的。”
陆洋的眼神又升起了阴云,名叫张淼的高个子轻轻地笑了。
“算了,这儿挺好。起码还有放胳膊的地方,打个盹儿挺方便。”
说着,硬汉子就把两只粗壮的手臂搭在了前排座椅的顶部,一只手的五根关节突出的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椅背。很快,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又把手臂缩了回去。张淼和眼镜女士的眼神,有两秒钟都很阴冷,陆洋的嘴角则不易察觉的弹出一丝浅笑。硬汉子咳嗽了一声,干笑着用下巴点点右边的中间座位:“这个宝座,刘东方看来是当仁不让了。”
当又一位女士的身影进入乘客们的视线时,略显喧嚷躁动的车厢,突然一下子出现了几秒钟的沉默。
这是一位毋庸置疑的标准美女。一头精心焗染的过肩的栗色长发,造型精巧的乳白色发卡,温柔地卡住向后梳的头发,露出饱满圆润的额头。纤细但看上去修饰自然的眉毛下面,是一双灵秀而又闪烁着骄傲的大眼睛。
她穿一件黑色短袖衫,领口挂着紫红色太阳镜,胸前印有造型夸张的动漫图案,色彩浓烈。下身一条宽大的灰绿色长裤,裤子上缀满口袋。尽管裤子宽松随意,但她修长笔直的双腿仍然难以遮挡地耀人眼目。
“大美女来了啊。”那位硬汉子抱着胳膊,脑袋靠在座椅上,眼睛来回瞟着陆洋和张淼。陆洋扶扶眼镜,两根手指捏捏鼻翼,视线游移不定。高个子张淼则向硬汉子丢过去一缕不快的眼神。
“你们都来得挺早的哈。”美女没有选择靠窗的位置,而是坐在了靠近走道的座位。她姿态动人地拢了拢脑后的长发,又轻轻地甩了甩漂亮脑袋。
“可不是吗,我们都等了你快半小时了,陆洋都在车上补了一觉啦。”硬汉子表情严肃地说,胳膊肘用力顶了一下身旁的陆洋。
“得了吧你,陈大哥。”美女头也不回,从随身背的小包里取出一盒纯牛奶,动作娴熟迅速地将吸管扎进去,“哪次上班你不迟到的?”
硬汉子抹了把鼻尖上的汗水,眼睛夸张地睁得溜圆:“小姑娘家家,这么漂亮,就是长了一张刀子嘴,小心找不到婆家,呵呵。”
张淼发出了两声咳嗽。美女回过头,嘴巴叼着吸管:“你还是先关心一下自己的个人问题吧。要不我帮你介绍一个,我们家邻居,离婚没孩子,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型的。知道蒋雯丽吗?长的特像。”
戴眼镜的女士眉头紧锁,眼神厌恶地看了美女一眼。硬汉子面露尴尬,挥了挥手,讪笑着把脸扭向车窗。
“这个座位,是不是给我留的呀?”
说话的人音色迷人,中气十足。美女抬起头,上下打量站在自己跟前、梳着溜光大背头的中年男人。他的年龄看上去与前面到的硬汉子相仿,身形略瘦,宽大的脑门几乎占去了整个面部的二分之一。此人皮肤保养的很好,脸膛散发着健康的红润光泽。一双眼白稍多的眼睛,微微下垂的嘴角,透出些狡黠和玩世不恭。
他面无表情,嘴里嚼着口香糖,双手倒背在身后,手里握着一卷报纸,漫不经心地拍打着大腿。
“想坐就坐呗,又不是谁家的地儿。”美女靠在座椅上,根本没有起身挪动的意思,表情冷冷地瘪紧小嘴吮吸着吸管。
“你想得倒挺美啊,东方。你的座位在这儿!”硬汉子点了点自己右手边的座位,“金銮宝座,舍你其谁?”
中年人挤了下眼睛,绷嘴笑着,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此处甚好,居高临下,视野开阔。”他笑眯眯地左右看看,表情温和地冲右首的李木槌点头示意,“你们二位老人家,坐这里不会吃不消吧?”
“我是第一个上车的,直奔这儿来,呵呵。我就喜欢坐在最后头。”
“这老家伙,老是和别人的想法不一样,跟他出来简直就是受罪。”赵秀兰嗔怪道。
中年人用力地点点头:“佩服!一看老人家就是身体倍儿棒。老先生贵姓?”
“什么贵不贵的,姓李。”
“哦,李老先生。”他伸出了右手和李木槌握了握。李木槌感觉到那只手虽然没有多少肉,却很有力量和温度。
“认识您很高兴。免贵姓刘,刘东方。”
寒暄过后,刘东方左腿压右腿,哗地一声展开手里的晨报,抖一抖,旁若无人地看起来,脸上的表情严肃得就像窗外半圆形广场上冷冰冰的金属雕塑。
第四章 上路
广场对面欧陆风格的钟楼,传来了正点报时的悠扬缓慢的《东方红》乐曲。
又过了5 分钟,终于有人等的不耐烦了。一位女士一边用手绢扇着风,一边声音不大不小地嚷道:“都几点了,怎么还不开车啊?”
导游露出充满职业感的迷人微笑:“还有一位没到,再等会儿吧,可能马上就该到了。”
“这是谁啊,忒不自觉,让我们这么多人等他一个人?”一位男士从座位上转过身,眼睛扫着那位美女身边的空位,顺带在美女身上停留了一秒钟。美女无动于衷,把视线转向窗外宽阔的马路。
“真是的,没一点时间观念。”先发话的那位女士随声附和。
导游也把目光投向车尾:“盛开公司的几位,你们老板怎么还不来啊?过八点了。你们谁帮忙给他打个电话催催好吗?”
没人应声。过了将近十秒钟,那位硬汉子使劲咳嗽了一声,说道:“不用打,估计正在路上,马上就到。”
“等什么等?开车开车,过时不候。”说话的是那位叫刘东方的大脑门中年男子,他的目光仍专注地停留在报纸上。
“我同意。”坐在角落里的陆洋嘴角带着一抹坏笑,从包里取出了笔记本电脑。
硬汉子半锁眉头,左右看看身边的两个人,捏捏鼻子,小声骂道:“什么东西。”然后他伸手拍了拍身前的椅子,“何崴崴,你今天早上没给老板打电话吗?他昨晚没叮嘱你早上提醒他?”
名叫何崴崴的漂亮姑娘翻了个可爱的白眼:“轮得上我打吗?我还以为你打了呢。”
戴眼镜的女士脸色有些发青。刘东方咧了咧嘴,意味深长地偷笑。
陈晓光晃着食指点了点何崴崴,鼓起眼睛说不出话来。
“你们急什么急?这不来了吗。”张淼用下巴往车窗外指了指,慢吞吞地说。
车子的侧前方,一位高个子女士从广场上穿行而过,向大巴款步走来。
“对不起啊,来晚了。”走到车门前,她和导游打招呼,语含两分歉意。
“就差你了。再晚一会儿,我们可就要出发,真不等你了。”
“是吗?那我上去不会挨砖头吧?”新来的女士微笑着上了车。车上的喧哗声,再一次像露出水面冒了个泡又沉回水底的鱼,消失无踪了。
与青春美女何崴崴相比,这位女士虽然不再年轻,但岁月的风刀霜剑,似乎没有剥蚀去她出众的美丽,而她由内而外泉水一样汩汩流淌出的华贵端庄的气质,是年轻的何崴崴不具备的。
光滑的栗色长发,非常随意地盘在脑后,发髻上插着两只深红色缀有白色横纹的筷子状发簪。额头平坦光滑,一对微微凸起的颧骨,使她的脸部轮廓清晰而富有锐感,平添了一份孤傲和冷峻。白色的紧身长袖运动服,拉链提至胸前,露出深红色圆领内衣,颀长白皙的脖颈根部,有一颗夺人眼目的朱砂痣。右手戴着一只晶光闪闪的黑色皮表带的精致腕表。洗得发白的浅蓝色牛仔裤,把两条又细又长的腿紧绷绷包裹住。她整个身体的线条优美无伦。
李木槌微微合上眼睛,侧过脸对老伴压低声音咕哝道:“今天真是美人儿聚会啊。”
赵秀兰在他的腿上狠狠地掐了一把:“老不正经。”
她刚出现在门口,何崴崴便很自觉地直起身,脸上挂着浅浅的笑。脸上露出笑容的还有陈晓光,其他几位都表情木然。
“昨天忘了交代你,早上打个电话叫我一声。差点睡过了头。”她把肩上的白色旅行包交给何崴崴,坐进了靠窗的位置。
“就是吗,身为老板的贴身秘书,有些事情其实原本不用交代,就该知道怎么办。”硬汉子又开始说话:“我刚才还提醒她给你打电话呢。”
何崴崴皱起眉头,狠狠地瞪了硬汉子一眼,把旅行包用力推进行李架。
后到的女士摘下脑后别致的发簪,让蓬松柔软的长发自由散落开来:“陈晓光同志,别说崴崴了。你想到了,你怎么就不知道打给我呢?”
陈晓光再次面露窘色,但一抹颇为得意的笑从嘴角溜出:“其实,我也没来几分钟,也是刚坐下。”眼镜女士手里的遮阳帽此刻已经被拧成了麻花状。
“哼哼,你总还是比我来得早。”何崴崴撇撇嘴,把一盒未启封的纯奶伸向身旁的女士。女士接过纯奶,指甲鲜亮的细长手指在空中划了个半圈:“你们呀,不说了,都挺够意思的。说实话,我还真有点不想去了呢,还不如一觉睡到十二点呢。”她轻轻拍着嘴,打了个哈欠。
“昨晚又没睡好?”何崴崴微笑着,小心地问道。
“还行吧,老时间,十二点睡的。”她垂下睫毛,沉吟了两秒,似乎在想什么,眼睛闪了闪,手背支着左脸颊,眼神迷茫地望向窗外。车窗外的街景正在缓缓移动,大巴已经悄无声息地开始行走了。
“路上有四个小时吧?”没等何崴崴回答,她轻轻地把头发靠在椅背上,微微眯起了眼睛,“那还可以好好睡个回笼觉喽。”
载满乘客的豪华大巴,近似蜗行了20多分钟,终于艰难地将高楼广厦、人车如涌的省城甩在身后,加足油门驶上了通往银港市的高速公路。
车窗外的景致,逐渐洋溢起淡淡青草味的乡野气息,视线也开始变得敞亮开阔。地平线上,灰青色的山峦隐隐约约地舒展着它们逶迤跌宕的身影,恍若一个幽深遥远的呼唤。太阳在湛蓝的天空悄悄地爬高,云朵被风的手撕扯后,像是什么人随便扔下的大片大片的雪白棉絮。坐在左边靠窗的乘客们,不约而同地拉起了窗帘。
车载电视播放的是时下颇为流行的大型夜场酒吧晚会,一个长头发的男歌手大汗淋漓,衬衣湿透。他一首首地演唱着几乎没有旋律,而节奏又几乎一成不变的流行歌曲,极度亢奋、声嘶力竭。
每当这位歌手一曲唱罢,就会有人冲上台来,殷勤地为他端上一大杯冒着泡的生啤。他端起啤酒一饮而尽,然后继续涨红着粗大的脖子卖力地嘶吼,直到自以为很酷地做向后甩那一头乱发的动作时,头沉脚轻,从站着的椅子上仰面朝天摔在地上,引起现场观众一片惊呼和车上观众哄堂大笑。
接着上来的是一位长相甜美的女民歌手。一曲终了,剃着光头、身材瘦削健美的男主持人一脸正经地和这位女歌手说起了对口相声,一逗一捧,打情骂俏,说的尽是些露骨的“黄话”。
“这是什么啊?庸俗不堪、低级下流的东西。换节目,这儿可有孩子呢。”小女孩的母亲忍无可忍,声调高亢而愤怒地提出了抗议。
“哈哈!”刘东方大笑了两声,继续专心读报纸。
何崴崴身边的女士正在打盹,被刘东方的大笑吵醒,蹙紧了眉头,声音不大地嘀咕道:“什么毛病,一惊一乍的。”
“这人阴阳着呢,你还不知道他什么脾气。”陈晓光笑着说。刘东方抬起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看他,没说话。
导游按下了暂停键,此时的屏幕只剩一片蓝汪汪。年轻貌美的女导游拿起了话筒,用手指轻轻敲了敲,话筒传出很闷又很响的砰砰声。
“对不起,是我的疏忽。那咱们就先不看了吧。”她依然带着很职业的微笑,笑容还带着一丝腼腆,眉清目秀的脸庞落满阳光,“车走了快半小时了,还没跟大家作自我介绍。干导游时间不短了,可我有时候还是挺害羞的。”
车厢里响起一片宽宏的笑声。
第五章 路上
导游抹了抹软软的鬓角,口齿清晰、字正腔圆,声若银铃:“我姓文,文小鹿,文化的文,大小的小,梅花鹿的鹿。我是天马旅行社的导游,你们叫我小文、文导、小鹿都行。我将陪伴在座的各位朋友,乘着马铁勺师傅,”她笑着把脸转向开车的中年汉子,司机有趣的名字又引起了一阵愉快的笑声,“驾驶的这匹蓝色的骏马,前往我们这次旅行的目的地、风景优美的旅游胜地--- 跨马山。你们看,姓马的司机,天马旅行社,跨马山,这是不是应该叫,马骑着马找马,或者叫小马骑着大马找老马?”
导游颇为风趣的说法,再次赢得了乘客们会心、善意的笑声回应:“哈哈,听着像绕口令。”
“我也姓马!”……
“文小鹿,这个名字挺好听的哈。”何崴崴微微眯起眼睛,浅浅地笑着,侧过脸说道。
身旁的女士半闭着眼睛,点点头:“嗯,落落大方,长的也蛮标致的。昨天去公司签合同的时候,我就发现了,是个讨人喜欢的女孩。”
她又眼神惺忪地瞅瞅何崴崴,“好像个子跟你差不多吧?放在十几年前,都是时装模特的好胚子。”
“哎呀,聂姐,你这么高的个子,这么好的身材,年轻的时候怎么没想起干这一行呢?”何崴崴亮晶晶的大眼睛,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充满新奇感地打量着这位被她称作聂姐的漂亮女士。
姓聂的女士微微一笑:“我不喜欢这种行当,纯粹是青春饭,像会走动的大花瓶。看上去挺风光,其实……我喜欢打篮球,跳远,跳高,我曾经的理想是做一名运动健将,拿奥运金牌。
她眼神空洞地叹了口气:“有时候,回想一下自己曾经的理想,再看看现在的自己,真是感慨良多。”
“我小时候还想当足球世界冠军呢。”陈晓光把身体微微前倾,两只手夹在双腿之间,鼻尖上冒出汗珠,“真不是我吹牛,聂总。小时候,我是校队的主力前锋,拿过省里举办的中学生新苗杯足球赛的冠军,人称我是小鲁梅尼格。”
“什么你哥?我只知道巴乔,罗伯特? 巴乔。”聂女士的表情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对往昔美好的回忆。
“我就知道贝克汉姆,无敌的帅。”何崴崴咯咯地笑着,借着拢头发的机会,瞟了眼张淼。张淼闭着眼睛呲了呲牙,吹了声轻轻的口哨。
“女人看足球,就像男人看时装表演、模特大赛,都是冲着人去的。”陈晓光长吁口气,发起了感慨,“我要不是腿受了伤,说不定真能成为专业队员。中国足球至少提前8 年就冲出亚洲了。呵呵。”
刘东方从报纸上方抬起眼睛,慢吞吞地说:“不吹牛,会不会把你憋死?”
“看你的报纸!你知道什么呀你,我看你呀,除了修城墙,你就没感兴趣的。”陈晓光一甩指头,冲着转过头的何崴崴说:“属他没劲。”
“修城墙怎么了?那我还是搞土木工程的高级工程师呢,是吧?小何。”刘东方面带和气的笑容说。
何崴崴眨眨漂亮的大眼睛,表情无辜地摇摇头。
“高级工程师?我看你是专搞豆腐渣工程的吧?老实交代,昨晚又塌了多少方?”陈晓光兴奋的脸上像是泛着红油。
刘东方把脸埋在报纸里,握报纸的左手三根指头快速而隐蔽地地翘了翘。
“哈哈,我说你一大早装什么大尾巴鹰呢。才这个数啊?多乎哉?不多也。不过,照此下去,我看你指定是要被剥夺资质证的,早晚得让驱逐出这个高风险的行当。改行还来得及,不如干脆拜我为师得了。”陈晓光用力地拍着刘东方的肩膀。
“你?瞎猫不知多少年才能撞着只死耗子。”刘东方不屑地歪歪嘴。
“后面的先生,请你们暂时不要说话好吗?”导游文小鹿脸上的笑容依然那么的可人。
刘东方赶忙一指陈晓光:“都是他在大声喧哗,我一句话都没说。”
“注意素质。”何崴崴转过脸,皱起眉头,目光愤愤地扫了两人一眼。
陈晓光捣了刘东方一拳,笑呵呵地冲着导游说:“不说了,从现在开始我是哑巴。”
“那还不至于,我听出这位陈先生嗓音够洪亮,一会儿就请您到前面来为大家表演个男声独唱,大家说好不好啊?”
“好!”大家齐声响应,陆洋百忙之中带头鼓起了掌,刘东方还把两根手指塞进嘴里吹了个很响的口哨。
陈晓光斜着眼睛笑呵呵地看了一眼导游,小声说:“小姑娘,挺厉害的。”然后亮起嗓门道:“你不唱,我不唱。你先唱,我就唱。要不咱俩一起唱。”大家随之发出哄笑。
“陈先生把球又踢回来了。”文小鹿抿嘴而笑,“好吧,待会儿我就抛砖引玉一下。
我现在先向大家把这次的行程安排介绍一下。这次的旅途需要大概四个半小时左右,再过40分钟,我们将到达第一个停靠点:龙山湖服务区。大家可以在此休息15到20分钟。龙山湖的风景还是很美的,大家可以在湖边走一走,欣赏一下湖面的风景,但尽量不要单独行动,不要走远。
11点50分左右,我们将到达第二个停靠点,也就是跨马山的第一道山门,我们将在那里就餐。此处也可以远眺跨马山2400米的主峰,非常雄伟的跨马峰。跨马峰的峰顶有一块巨石,像一匹昂首嘶鸣的马,这也是这座山名字的由来。12点半我们将到达主景区,并入住跨马山宾馆。午休之后,下午两点半集合,到各个景点游玩。六点半返回宾馆。
七点钟用晚餐,晚餐以后的时间是自由活动的时间。跨马山每周六都会安排篝火晚会,时间是晚上8 点至10点,大家可以欣赏到富有少数民族特色的文艺表演,并可以和舞蹈演员一起跳舞。今天的晚会将有嘉宾到场演出,他就是著名摇滚歌手大崔。”
乘客们微微有些骚动。陈晓光歪着头问陆洋:“大崔是谁?《一无所有》的那个?”
“什么啊,那是老崔。大崔?没听说过,估计是个没名的二流货。”陆洋头也不抬地说。
“我只知道小崔,实话实说的那个。”何崴崴说。
“明天的活动安排,就是攀登跨马峰。跨马峰的日出是非常壮美的,我觉得不亚于泰山、黄山这样的名山,至少也是独具特色吧。天气预报明天还是个好天儿。不过要看日出的话,大家恐怕要早点起来了,因为山顶没有住宿的地方。从宾馆到跨马峰峰顶估计需要一个半小时,所以大家至少要4 点钟就得起床了。”
“这么早啊?我怕是起不来啊。”聂女士面露苦相,摇了摇头。
“没事,你要是想去,我叫你。”何崴崴转过头,“你们都去吗?”
“我去。”陆洋第一个回答,眼睛没离开电脑。
陈晓光挠了挠头皮:“到时候再说吧,看我能不能起来。”
其他人没吱声。
“咱们去不去?”赵秀兰拍拍李木槌的胖手,从他手里抓过杯子。
“嗯?去哪儿?”李木槌砸吧砸吧流到嘴角的口水,眼睛无神。
“爬山啊。”赵秀兰轻轻抿了口杯子里的茶。
“我起不来,要去你去。”李木槌胳膊搭在前面的椅背上,发出了一声呼噜。
第六章 歇脚
群山的身影越来越清晰,高峻雄伟、气势磅礴。宝蓝色大巴钻过一个长达数公里的幽深隧道,一潭浩瀚的水池裹挟着湿润的凉风扑面而来。
大巴驶进建在湖畔的高速公路综合服务区。乘客们鱼贯而下,几乎全车的人人都迫不及待,但又步态从容地奔向角落里的卫生间去解决大问题。
李木槌挤着眼睛,独自一人提着水杯,慢悠悠地往岸边走。青石垒成的防护堤,出现了一块将近二十米宽的豁口,向下是一溜长长的台阶,连接着一处宽阔的梯形水泥平台。平台外沿是汉白玉的护栏。看来此处是专门供小憩的游客观赏水景的地方。
“这片湖还真是不小,鱼一定很肥。”身旁有人边说话,边用打火机点燃了香烟,随即长长地喷出了一口烟雾。
李木槌吸着鼻子嗅了嗅,半转过头看看吸烟的人: “大中华。”
刘东方眼睛依然注视着湖面,左手把烟盒伸出来,抖出一棵烟。李木槌毫不客气地将烟抽出,自己摸出火机点上,惬意地把两股浑浊的烟雾从多毛的大鼻孔里呼出去:“憋了一个多小时了,老娘们管的太紧,烟也给我没收了。”
“有女人管着,不见得是坏事,老先生。”刘东方抓了一把李木槌的胳膊,右手插进裤口袋,不紧不慢地走下台阶。
一碧万顷的湖面上波澜不惊,只在微风拂过时可以看到一池秋水漫不经心的轻摇淡卷,听到波浪撞击湖岸的哗哗声。湖面纵宽达四五公里,横长则几乎一望无垠。对岸是一列气势宏大的黛色山脉,山后有山,前山顶着后山,后山压住前山,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层次分明而又沉静庄严。远处的湖面上,不时有花色的汽艇和被拖轮牵引着的黑色驳船驶过,隐隐约约能够听到马达有节奏的突突突的鸣响。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刘东方两臂放在玉石栏杆上,往湖水里弹了弹烟灰,“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是孔老夫子说的吧?”
“不知道,从来没读过这个子那个子的书。”
刘东方嘿嘿一乐,继续说道:“我觉得孔夫子这句话还是蛮有深意的。山,代表的是男人,水,代表的是女人。女人,其实应该是宽仁大度的,像水一样能够包容世间万物。而男人,自然应该是充满智慧和能力的,像山一样伟岸挺拔,做这个世界上最坚硬的脊梁。
我理解的孔夫子的意思,仁者和智者,也就是男人和女人,应该相互关爱、相互体贴照顾,山水相融、不可分割,这世界才会真正变得美好。现在流行的说法,对了,那叫做和谐。”
“哈哈,你说了半天,我基本上听不懂。”
“呵呵,这也不过是我的一家之言罢了。人家能把‘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的小人理解为小孩子,我怎么就不能有自己更加独到的看法?”刘东方把烟头丢进湖里,笑着上下打量一番李木槌:“还没请问李老先生,您是做什么工作的啊?”
“我呀,退休快两年了,以前是搞煤炭的。”李木槌眯起眼睛,迎着风嘬了一口烟。
“是吗?那可是个挣大钱的事业……”《爱拼才会赢》的彩铃声悦耳地从刘东方西装的内口袋里飘出,他连忙取出接听:“喂。我这会儿在外地呢。嗯,你先别急,我这不正想着办法的嘛。”他瞟了李木槌一眼,转身走到了一边。
李木槌这才注意到,平台上此刻已经不止他们两个人。小女孩被她身材矮壮的父亲拦腰紧紧抱住,上半身探出玉石栏杆,张大了嘴巴向着湖水兴奋地哇哇嗷嗷地呼叫。导游文小鹿笑盈盈地领着几名游客也来到了平台上,其中就有自己的老婆赵秀兰。
“你也不上个厕所,下一站还有两个小时呢。你那是水缸啊?”赵秀兰额前的花白头发,被湖面上突然荡漾起的一阵不小的风吹得乱糟糟,还有身后正小跑着下台阶的何崴崴,她的头发正飞舞的像一面艳丽的旌旗。
“真棒!好大的水,好像来到了海边。我生平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水库。”何崴崴抓住栏杆,脚尖顶住栏杆的底部,身体舒展、姿态迷人地向后仰,“好凉的风啊!”
“是有点凉,”赵秀兰把身上的衣服往怀里搂了搂,“时间长了非感冒不可。”
“水是不小,不过还是比不上安大略湖。”陈晓光走过来伸头往下面看看,手指头敲着玉石栏杆,往水里吐了口唾沫。那位戴眼镜的女士远远地站在一旁,面无表情。
“又来了,”何崴崴做了个鬼脸,表情十分不屑,“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去过加拿大似的。我看你们那个厂啊,就是让你们公款消费给PASS掉的,还好意思整天卖弄。”
“你知道什么,我们那叫学习参观,学习发达国家的先进经验和技术,没有学习哪能提高啊。”陈晓光倒背着手,一脸深沉,没等何崴崴开口,他接着说,“你别说我,换了你有这样的机会,你会拒绝吗?装什么假清高,站着说话不腰疼。”
“你是贪官污吏!”何崴崴向陈晓光翻白眼、吐舌头。
“你们俩又斗什么嘴呢?累不累啊?”姓聂的女士迈着优雅的步子慢慢走过来,左手托着右肘,右手纤长锋利的手指轻轻按着脸颊。湖面上吹来的风,掀动着她左脸颊一绺柔软乌黑的鬓发,仿佛一条飘忽无定的鱼。
“水是挺大的,”她站在何崴崴与陈晓光中间,身体微微有些晃动,“这风也不小。”
“也没多大,我年轻的时候能游个来回。”陈晓光展了展胸,腆一腆肚子。
“你快让我吐了。”何崴崴捂住腹部,做表情痛苦状。
“这是咱们省最大的人工湖吧?”一位老年游客举着望远镜仔细地向湖的深处眺望,“嘿,又看见一只水鸟,飞的好低。”
“这还不是最大的,最大的是云阳市的栖雁湖,占地将近100 平方公里。那里的水鸟特别多,尤其是白鹭。”文小鹿替老人家拿着手杖,笑容可掬。
“栖雁湖,我倒是还没去过。”陈晓光面向湖水,深吸了一口气,“这水的鱼腥味不小。”
“风太大了,我看咱们还是回去吧。”聂女士搂紧骨骼清奇瘦削的肩部,扭转了身体,有点哆嗦地往回走,“我怎么没看见陆洋和张淼呢?”说着,她瞅瞅何崴崴。
何崴崴眼神飘忽。陈晓光鼻子里哼哼了两声:“问你呢。”
“我怎么知道?”何崴崴的大眼睛忽闪了两下,噘起了嘴,把头扭向一旁。
“走吧走吧,”聂女士皱起眉头,厌烦地瞪了一眼何崴崴,对陈晓光道:“都二十多岁的人了,怎么一个个还跟小孩似的。”说着,她又把外套往怀里搂了搂,走上台阶。陈晓光冲何崴崴干笑一声,快步跟上聂女士。
“陈晓光!”一直保持着沉默的眼镜女士,声音细细地喊道。
陈晓光转回头,聂女士略微停了一下,随即继续向上走去。
“有事啊?”陈晓光对这位女士的态度,明显不如对待聂女士那么热乎。
眼镜女士拿出一只银灰色的小型数码相机:“我看这儿风景挺不错的,劳驾你给我照张相。”
陈晓光小声嘟哝道:“有什么好照的。”不过牛筋底的黄皮鞋还是转了方向。何崴崴从他旁边走上,还给他一声干笑:“你多好?”
陈晓光看上去很耐心地给眼镜女士连续拍了几张:“行了吧?”
“急什么。”眼镜女士小跑到李木槌夫妇俩身边,“这位老同志,麻烦你给我们照张合影好吗?”
“这东西,我不会使。”李木槌在裤子上搓着两只汗津津的大手。
“给我吧,我来给你们照。”赵秀兰从眼镜女士手里接过相机。
“你会啊?瞎扯淡,别再给人家摆置坏了。”李木槌忿忿地说。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啊。这不跟咱闺女使的那个差不多嘛?一按这里‘咯唧’一声不就行了,对不对,同志。”赵秀兰兴致盎然地举着相机演练规定动作。陈晓光手插在裤兜里来回转圈,一脸不痛快。
“对对,就是这样,阿姨真聪明。”眼镜女士说罢,拽着陈晓光站到栏杆中间位置,一只手环住陈晓光的胳膊,咬着牙关命令道:“笑一个。刚才眉飞色舞、谈笑风生的劲儿都哪去了?别作梦了,醒醒吧你。”
陈晓光皱皱眉头,咧了咧嘴,笑起来比哭似乎好看不到哪儿去。
第七章 再上路
乘客们陆陆续续重新登上外形和色调都略显沉郁的宝蓝色大巴。李木槌把老伴儿打发上车,悠哉游哉地晃到服务区办公地点,厚着脸皮从工作人员的暖水瓶里接了一整杯的开水,心满意足地往回走。
一个矮小的人影,突然从两座房子中间的狭窄过道里奔了出来,差点把李木槌手里的大塑料杯子撞掉在地上。
“干什么呢你?冒失鬼!”李木槌受惊不小,愤怒地大声喝道。
那人转回头,扶了扶眼镜,说了声对不起,甩开步子直奔大巴车。李木槌看清楚那人正是陆洋。
“撞着我不要紧,别把你老人家烫着就行。”李木槌把火气压了压- 。
话音未落,一个高大的身影又从李木槌身边风一样地掠了过去,李木槌甚至闻到了淡淡的男士香水味。
张淼三步两步就赶上了陆洋。他把左手搭在陆洋的左肩上,右手抓住陆洋的右手腕,半垂下头,嘴角挂着笑,跟陆洋说着什么。陆洋像是使出了全身力气才终于挣脱,他身体颤抖得厉害,眼镜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亮亮,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张淼的鼻子,嘴里相当粗野地骂道:“滚你妈的!”
张淼腮帮子咬得像塞了两块石头。他快走了两步,右腿曲了曲,似乎马上就要踢向陆洋,但右腿抬到了半空中,还是硬生生地收了回去。他低低地咳嗽一声,放慢脚步跟在陆洋后面,向大巴走去。
俩人回到了自己的座位。陆洋脸上的一团火仍在燃烧,鼻孔里喷出的粗气似乎都哔哔啵啵地窜着火星。张淼的神态依然保持着从容镇定。何崴崴低着眼睛,抚弄着耳鬓两根细软的头发,一副很自恋的样子。
“你们俩,干什么去了?”聂女士一双乌亮的眼睛,在细长的眼眶里转来转去,扫视着两个年轻人。
张淼硬挤出点笑容,两只手握在一起用力地搓着:“没事,我们俩闹着玩呢。”
“滚你妈的!”陆洋把刚才的脏话恶狠狠地重复了一遍。坐在前面的几个乘客被这四个字吸引,满脸惊诧和好奇地转过头来观望。
“注意素质!”陈晓光表情一本正经,大手拍拍陆洋的膝盖。
刘东方目光不离手中的报纸,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绿箭口香糖,慢慢地剥开包装纸,塞进嘴里。张淼身旁的眼镜女士正兴致勃勃地回看数码机相框里的影像。
张淼甩了甩掌心搓出来的泥球球,这个动作引得何崴崴蹙了蹙眉头。
他眯起眼睛,朝陆洋阴阴地笑着:“咱俩有的是时间,我等着你。”
大巴此时已再次驶上高速公路,在相对舒缓的丘陵间快速地穿行。车载电视重新打开,播放的是一部美国电影,开头部分讲的是一位事业有成的中年男子酒后杀死自己妻子和妻子情人的故事。
聂女士抱着纤长的双臂,眼睛望着窗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你们有时间,我已经快没时间了,我的耐心快没时间了。我这儿庙小,容不下你们诸路大神。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看你们两位爷还是另谋高就吧,明天回去就收拾东西走人。”
她停了两秒钟,语气冷硬地补充了一句:“不想待的都可以走。”
三秒钟的沉默后,陈晓光发出了一声剧烈的咳嗽,大手在脸上狠狠地抹了一把。刘东方依然在专心看报纸,表情深沉地嚼着口香糖。
眼镜女士把眼镜取下,哈哈气,然后用牙黄色的柔软擦布很仔细地擦拭着。
何崴崴像一只趴在阴影里的漂亮黑猫,呼吸均匀,一动不动,目光炯炯地望着前面的椅背。
“让我走可以……”
“文导!”聂女士朝文小鹿招招手,示意她过来。文小鹿面含微笑地走了过去:“聂总,您有什么事吗?”
“换一部片子。这部电影里有‘断臂’情节,不然一会儿可不只是小姑娘的妈妈向你抗议了。”聂女士声音低低的,语气平稳而又柔和。
“是吗?谢谢你的提醒。这些片子都是铁勺师傅新买的,我也没看过。”文小鹿再次说了声谢谢,一路扶着座椅走回了车前。
“让我走可以,”陆洋的呼吸回复了平静,把刚才没说完的话重复了一遍,一字一句地说,“不过,咱俩的账得结清楚。”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忽明忽暗地照在他的脸上,反而愈发透着股子阴冷气息。
“想都别想!”聂女士发出轻蔑的笑声,眉宇间更显冷艳雍容,像一柄雕饰华丽的匕首,隐隐放射出一股迷人的杀气,“人做事情,都要想清后果,要为自己所做的付出代价,懂吗?”
陈晓光侧转头,瞄了陆洋一眼。陆洋直勾勾地盯住聂女士的头顶,抱着笔记本电脑木木地靠在椅背上,喉结蠕动了一下:“恶毒。”声音极小。
“你说什么呢?大声点,让全车人都听见,拜托。”聂女士放射着寒光的眼睛出现在椅子上方,语气依旧保持特有的矜持与平和。
“算了,算了。”陈晓光再次拍拍陆洋的大腿,“都是年轻人,血气方刚,有时候难免干出点出格的事,发生点不愉快也属正常。聂总也是一时上火,大家都别往心里去。再说了,聂总什么时候亏待过大家呀,是吧?”
没人应和。陈晓光悻悻地抓抓头皮。
“有些事情,就像捂了好长时间的被褥,我看不妨拿到阳光下晒一晒,抖一抖,看看能掉下来多少虱子。”聂女士仿佛在自言自语,然后转过头对陈晓光道,“你说我说的有没有道理,晓光?”
陈晓光半张着嘴愣了一秒,随即动作幅度很大地点头:“对,对,对!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嘛。”
刘东方又发出了一声怪笑,不过这次声音不大。
车窗外的水泥建筑物明显多了起来,并呈逐渐密集和增高的趋势。远端是绵延的群山,像巨人舒展着双臂敞开怀抱接纳远方来的尊贵客人。其中一座植被略显稀疏却鹤立鸡群的山峰的顶端,矗立着一根造型怪异的巨大的电视信号接收塔,注视的久了令人产生它随时都有可能轰然倒塌的可怕感觉。
“各位朋友,现在我们已经进入银港市。”文小鹿又拿起了麦克风,“银港市面积不大,人口不多,但依山傍水,风景优美,人文景观和自然景观都很丰富,可以说是一座非常美丽的山城。”
“多少年没回来了,感觉还是老样子,没什么变化。”赵秀兰望着窗外快速移动的景物,颇为感慨地说。
“老样子更好,要那么多高楼有什么用?有多少人住得起?”李木槌没好气地说,“干一辈子,买不起一个窝。”
“你呀,就是这毛病。少发牢骚,牢骚伤肝。”赵秀兰掸掸李木槌衣服上不知从哪里沾的白灰,“你现在过的不挺有滋有味的吗,吃得这么胖,以前你什么样子?”
“穿过银港市后,我们将往西南方向前进,这以后的路基本上都是山路了,蜿蜒曲折,路险沟深。有一首歌叫《山路十八弯》,而我们通往跨马山的山路一百八十个弯恐怕都不止,绝对不夸张。”这引起了乘客们低沉的啧啧惊叹:“天哪!”。
“所以虽然路程看上去不长,但速度肯定要降下来。等经过了青江大桥,我们离这次旅行的目的地就不远了。”
文小鹿仍然十分卖力敬业地向大家做着介绍,只是在经过两个小时的旅行后,乘客们开始出现了集体疲劳,车内的气氛沉闷了许多。
聂女士又拉起了窗帘,头靠着窗帘闭上眼睛小憩。何崴崴表情认真地看着车载电视,电视里这回播放的是老少咸宜的《没完没了》。张淼阴沉着面孔,若有所思。眼镜女士从手袋里取出镜子,照了照,用手指抿抿眉毛。
“有什么新闻,让咱也瞅瞅。”陈晓光打着哈欠,把脑袋凑到陆洋的笔记本跟前。“地铁站内发现无头女尸,高窗掉下来的美女,长眠不醒的小妹妹,沉在湖底的女人。呵呵,有点意思。你小子一直在看这个,想当福尔摩斯啊?”
陆洋绷着嘴,白了陈晓光一眼:“我想当汉尼拔,你信吗?”
“什么你爸他爸的,就你那德行,你自己信吗?得了,还是看看体育新闻吧,老弟。”陈晓光一脸不屑地拨弄一把陆洋乱蓬蓬的卷发,自己伸指头揉着鼠标,“昨天AC米兰提前开踢。”
电话铃响起。赵秀兰看了看一闪一闪的屏幕,笑了:“闺女打过来的。喂,我和你爸还在路上呢,一会儿就该到青江大桥了,是啊……”
“瞎操心,才出来几个小时就唠唠叨叨,又不是出国。”李木槌揩揩嘴角的粘液,一脸的不耐烦。
“女儿好,女儿是父母的贴身宝嘛。”刘东方合上报纸,往李木槌面前递了递,李木槌笑着摆了摆手,“我也是女儿,平日不管有多少烦恼,只要回家看到她,也就烟消云散了。这地方,你们算是故地重游吧?”
“呵呵,你怎么知道?”
“算是猜的吧。”刘东方把报纸垫在座位上,人一下子高了不少。
“刚才你和你老伴对话的时候不是说了吗,银港还是老样子什么的。银港的口音我知道,那种拐拐的劲儿,是很难改的。我有个伙计,进省城快二十年了,还是一口银港话。你们俩又都不是银港口音,这就说明你们并不是银港人。”
“哈哈,挺有你的。说下去。”
“从你们两位的年龄判断嘛,都在六十岁上下。据我所知,青江大桥建成于上世纪七十年代初,那正是知识青年上山下乡闹革命的年代,跨马山一带当年就是座农场,省城里有将近三分之一的知识青年下乡到了这里。
刚才导游说到青江大桥时,我注意到你的眼睛直放光,而你的夫人在和你女儿通电话的时候,对这座并不算知名的桥梁和它所处的位置居然没有介绍,直接就说了出来。这说明你们不仅对这座桥熟悉,而且很有感情,经常会跟自己的家人提起。因此,”
刘东方眼神里流露出一丝狡猾和得意:“我判断,你是下乡知识青年,并且曾经参与过这座桥的施工建设。”
“厉害啊。你还真是说对了,我确实在这里下过乡,青江大桥的每一块石头我都熟悉的不得了。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回想一下,真是感慨万千哩!五年最好的时光都奉献给了这片大山。”李木槌用手推了推灰白的头发,眼睛闪着熠熠的光芒。
他转过脸来,仔细地打量着刘东方:“老弟,眼睛好毒啊,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业余爱好,不过是平时喜欢看点侦探小说罢了,”刘东方坐直了身体,整了整西服领子,目视前方,“我喜欢雷蒙德? 钱德勒和他笔下的菲利普? 马洛。”
“那你怎么不猜我是这座大桥的工程设计师呢?”
“嘿嘿,可能性太小了,那时候你才多大?”
“嗯,有道理。那你猜我是干什么的?”
“你不是说你是搞煤炭的吗?”刘东方认真地端详着李木槌,慢悠悠地说:“看你脸膛黝黑,皮肤粗糙,指关节粗大有力,应该是经常从事户外工作或者体力劳动的。衣着朴素,虽然没有打补丁的衣服,却也没有一件所谓的名牌,衬衣领子都快磨出了毛边。旅游鞋虽然挺新,一看就是冒牌货。
要说你曾经是领导干部,还真让人不敢相信。不过,这也不一定,康熙不还微服私访呢嘛。你真是搞煤炭的?煤老板还是煤炭厅的领导?要么就是安监局的,专门治理小煤窑的?”
“哈哈,”李木槌大笑着连连摆手,肥胖的脸庞都笑的泛起了重重的红色,“这回你可猜不着了。”
“那你是……”
李木槌捂着嘴使劲咳嗽了两下,右手放在嘴边挨近刘东方,笑呵呵地小声说:“我就是一个烧锅炉的锅炉工。”
第八章 表演
刘东方脸上的表情,似乎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他微微眯起眼睛,左手指头轻轻敲打着膝盖:“老先生,不是开玩笑吧?”
“怎么?不像吗?”李木槌笑着,张开两只粗糙而肥厚的大手。
“你看,我这手上的老茧有多厚,指甲缝儿里净是洗也洗不净的煤灰,都渗到肉里了。这全是握几十年铁锨,抓几十年捅煤棍儿,一锨煤一锨煤整出来的光荣业绩呀,老弟。”
“你又跟人家痛陈什么革命家史呢?”赵秀兰揣起手机,皱着眉头问,嘴角却挂着笑。
李木槌挤眉弄眼地摆摆手,眼泪似乎都快飞出来了:“没事,没事。”他用左手护住嘴巴,低声和赵秀兰说了一句什么,然后又哈哈地笑了起来。赵秀兰抬手轻轻打了他一下,笑着说:“看把你得意的。”
李木槌止住笑,对刘东方说:“谢谢老弟抬举,把我当成大老板、老干部。”
刘东方看着他,微微地点点头:“是吧,革命不分贵贱高低嘛。其实,干什么不都是为人民服务嘛,锅炉工也是挺不错的工作,力气、耐心、热情、技术,一样都不能少,还真不是随便是个人就能干成的。”
他咳嗽了一声,把小手指头伸进右耳孔,转着圈挖了挖,抠出一小片耳屎,轻描淡写地弹落在地上。
“这话中听。”李木槌伸出了大拇指。不过此刻刘东方已经把脸转向了前方。
“文导,文导!”刘东方富有磁性的嗓音,温和而有力。
坐在车首的文小鹿直起了身,一对明亮的眼睛盛满笑意:“有什么事吗?”
刘东方指指陈晓光,不紧不慢地说:“你们俩的节目呢?说了不算啊,还是以为我们忘了?”
“嘿,刘东方,你找事呢?”陈晓光转过头瞪起了眼睛,脸上带着笑。
文小鹿理了理头发,动作可爱:“我没忘啊,只是看着大家这会儿好像都有点疲劳,怕影响大家休息,所以……”
“唉,你这个小同志,我们又不是花钱坐在这里打盹睡觉的。正是因为大家伙这会儿正处于旅途的第一个疲劳期,所以才需要来点有趣的节目,刺激和调节一下气氛嘛。”刘东方跷着二郎腿,脚尖在空中画着圆圈,慢悠悠地说。
“你这人就是怪啊,车走了俩小时你闷得跟条死鱼似的,这会儿大家都没什么劲儿了,你倒来精神了。要来你来啊。”陈晓光推了一把刘东方,冲导游大声说:“你听他这嗓音,什么刘欢孙楠,全都靠边站。”
“是吗?”文小鹿夸张地忽闪了一下大眼睛,笑得很开心的样子,“那就请这位……刘先生为我们献上一曲,也让我们一饱耳福,好吗?”
“不来点掌声怎么行?”陈晓光把右手卷成筒状喊道。
“你乱什么乱你?”刘东方呵呵一笑。车厢里果然响起了稍显寥落的掌声,。
“来吧,刘先生,是不是嫌掌声不够热烈啊?”文小鹿握着麦克风轻拍双手,再次引导乘客们鼓掌,再次响起的掌声明显比之前热烈了许多。
“行,唱就唱。不过我可是有条件的啊,我唱完,文导游和我们这位陈先生必须得唱啊。”刘东方整了整西装,从座椅上抬起了屁股。
“你整你的,拽着我们干什么?”陈晓光笑着把刘东方推了出去。
眼镜女士对这句话似乎产生了反感,忿忿地扫了陈晓光一眼。
刘东方从文小鹿手中接过了话筒,面朝车厢,表情松弛自然,风度翩翩。
“那我就不揣冒昧,在这里向大家献丑了。先为大家献上一首黎明的老歌《今夜你会不会来》。”
没有伴奏,刘东方微合着眼睛,声情并茂,甫一开口,就赢得了满堂喝彩。
“先唱一首?他还准备唱几首呢?哈哈。”陈晓光恨不得把巴掌拍红。
“他唱歌,还真是蛮好听的哈。”何崴崴哂笑着说。
聂女士鼻子里哼了一声,眼都没睁,身子又往车窗靠了靠。
刘东方唱完一曲,依然意犹未尽:“接下来,我为在座的诸位再来一段经典电影台词,好不好?”掌声依旧相当热烈。
“看过《追捕》的朋友对这段台词一定很熟悉,”刘东方清了清嗓子,走到近前的一位男乘客跟前,“不好意思,借你的眼镜用一下可以吗。”
他把眼镜戴上,夸张地做了个向前栽倒的动作:“MYGOD !800 度吧?嘿嘿。只有戴上眼镜,我才能找到邱岳峰的感觉。”
刘东方微笑着,左手向空气中缓缓地一抹:“杜丘,看,多么蓝的天。向前走,不要朝两边看,你就会融化在蓝天白云之中……”
车厢里再次噼噼啪啪地响起一片叫好和掌声。
“再来段矢村警长的。昭仓跳下去了,堂塔也跳下去了,现在请你也跳下去。跳啊,你倒是跳啊……”
赵秀兰一边使劲拍巴掌,一边对李木槌说:“真是多才多艺,模仿的像极了,简直以假乱真!”
“日本电影?没劲!他怎么不模仿模仿双枪李向阳呢?”李木槌鼻子里喷了喷粗气。
“我的表演完了,下面该我们的文导了。呱唧呱唧。”刘东方带头鼓鼓掌,把话筒还给文小鹿,笑眯眯地回到自己的座位。
“你可以去参加超级模仿秀了,没看出来,还真有你老人家的。”何崴崴回过头表情怪怪地说。
“是吗?我老人家多谢小姐奉承。”刘东方胳膊肘碰碰陈晓光,“唉,一会儿该你了啊。”
导游文小鹿细润白嫩的小拇指抵住眉毛,沉吟了片刻,落落大方地唱起了《原来你也在这里》:“请允许我尘埃落定,用沉默埋葬了过去,满身风雨我从海上来,才隐居在这沙漠里,该隐瞒的事总清晰,千言万语只能无语,爱是天时地利的迷信,喔,原来你也在这里……”
“唱的不错啊。”何崴崴竖着两只修长的手,掌心对掌心噼噼啪啪地第一个鼓起了掌,“我最喜欢刘若英了,气质美女。”
“这个文小鹿好像唱得挺动感情的,眼睛里亮晶晶的。”聂女士仍然闭着眼睛,声音很轻。
“我知道你特别喜欢林忆莲对吗,连铃声都是她的歌。”何崴崴像是突然来了听歌的兴致,从口袋里取出了一只精巧漂亮的MP4 。
聂女士眨了眨睫毛长长的眼睛:“每个年龄段都有自己喜欢的和适合自己的,我到了现在这个年龄,听林忆莲的歌好像特别有感觉似的。那种幽怨低回,柔肠百转,就像有一条妖娆滑腻的蛇,在你的浑身上下,在你骨肉的缝隙里缠绕。”
她五官华丽的脸上呈现出陷入迷思的曼妙神情,薄唇轻启,小声地哼起了《夜太黑》的旋律:“告别白昼的灰,夜色轻轻包围,这世界正如你想要的那么黑。霓虹里人影如鬼魅,这城市隐约有种堕落的美……”
大巴车在乡间公路上疾驰,穿过了几座屋舍陈旧破败的村镇。群山如巨大的潮水奔涌不息,叠浪翻腾,气势威猛。透过车窗,不时可以看到路边有鬼头鬼脑的狗儿和圆睁两眼的老母鸡在四处游荡觅食。一家棺材铺门前摆满了新涂了油漆的黑森森的棺木,一位脸上除了皱纹还是皱纹的老太太,坐在一口棺木旁边表情痴然地对着太阳发呆,棺材上还卧着一只眼白金黄的大黑猫,目光炯炯,表情阴郁。
“陈先生,请不要客气,到前面来吧。”文小鹿向陈晓光招招手。
“我就不唱了吧,我怕一唱把大家伙给吓着,一会儿再吃不下饭,我可担不起这个责任。”陈晓光举起两只手一起摆了摆。
一辆黑色的福特轿车鸣着笛,从大巴左侧快速地超了过去。
“架子还不小,”刘东方讪笑道,“你是不是非得让文导亲自过来请你啊?”
“那有什么不行。”文小鹿微笑着放下话筒。
“我唱,我唱,不敢有劳文导大驾。”陈晓光赶忙站了起来,提了提裤带,摇摇晃晃地走了过去。
他抓住话筒,使劲地咳嗽了一声:“有缘千里来相会。能和在座的朋友一路风尘前往跨马山游玩,在下感到十分荣幸。在下是盛开电脑公司的部门经理,我叫陈晓光,拂晓的晓,光明的光。在这里呢,我也算是给我们公司做个广告,希望大家以后到我们公司选购和维修电脑,我们公司恪守信誉第一,顾客至上,保证质量,保修包换,竭诚服务……”
“你罗嗦什么呀,赶快唱歌。”刘东方低着头大声喊道。
“那我以后去你们公司买电脑,能给我优惠吗?”文小鹿表情认真地问。
“那没问题。”
“优惠多少?”
“这个嘛,你得问问我们老板了。没准她一高兴白送你一台呢,呵呵。”
“恶心样子!”聂女士小声嘟囔道,“整天胡说八道,满嘴跑火车。”
“聂老板,可以吗?那我真是太幸福了。”文小鹿眨巴着大眼睛。
“陈晓光!”聂女士充满磁性的声音亮了起来,纤长的手指尖利地指向陈晓光,姿态优美动人。“我命令你,明天就把昨天刚给你配的笔记本转送给文导游!”
全车人愣了一秒,又都笑了。陈晓光摆摆手,提一提裤子,笑着说:“不说不笑不热闹。我还是给大家表演节目吧。下面我就代表我们的聂总,还有坐在后面的五位同事以及没来的其他员工,为大家奉献一曲。”他故作神秘地说,“这个节目我还从来没在人前亮过,反串青衣《苏三起解》。”
陈晓光两臂夹紧,双手捧住话筒,翘起了兰花指,腰部跟着扭动了一下,两只眼睛快速地忽闪起来。乘客们大笑。前面的福特车还在飞奔,两车距离约有二十米。
“咦,我都起鸡皮疙瘩了。”何崴崴咧嘴皱眉,两只手使劲搓着光溜溜的胳膊。
“人来疯,二百五。”聂女士把头扭向车窗。眼镜女士掩着嘴开心地窃笑。
“苏……”陈晓光一个尖尖细细的苏字刚出口,几乎全车人异口同声地发出了犹如魂魄出窍似的骇人惊呼,而大巴车像人被电击一样极其剧烈地抖动着,似乎接着立刻就要从后向前乾坤倒转似的来个底朝天。陈晓光看到一双双眼睛像是都要从眼眶里飞射出来,一张张面孔都出现了诡异的扭曲变形。
“哇-----”小女孩放声大哭;“啊-----”身后的文小鹿坐在了地板上。
陈晓光感到自己的身体,像是被人从前面重重地踹了一脚,要么就是被谁从后面猛拽了一把。在倒下之前,他灵感突发似的两手紧紧抓住了左右两只椅子的靠背,深深地坐了下去。
出车祸了。
第九章 车祸
一个身穿浅黄色衬衣的青年仰面倒在路边,一条腿蜷曲,面色青紫,眼睛翻了一翻,头朝左边一歪,嘴角渗出黑色的血。距离青年不远处的前方右侧,黑色的福特轿车底朝天,翻倒在路旁干涸的小河沟上,四个轮子还在意犹未尽似的慢悠悠转动。
“怎么回事?是咱们的车,撞的吗?”赵秀兰皱紧眉头,望着窗外的车祸现场。
李木槌摇了摇头:“我没看见。不知道怎么回事。”
“我可看的一清二楚。这可比看电影刺激的多。”刘东方脸上的表情依旧沉着,他掸了掸裤腿,“整个人飞了起来,从车前飞到车后,嗖的一下----”
大巴缓行了一会儿,速度重又提了起来。李木槌回头望望,不少村民小跑着围了上去。
“估计没命了,车里不知道有几个人。我判断,司机昨晚十有八九喝酒了,酒劲可能还没过去。咱们的司机技术和心理都还不错,没轰成油门,不然恐怕咱们也悬了,非弄个连环撞不可。”刘东方说。
乘客们惊魂未定,议论纷纷,车厢内一片喧嚷。陈晓光一脸惊悸,摇着头回到自己的座位,喃喃地说:“我说我不唱吧,非要我唱,一唱就整出这么大动静来。”
刘东方摸着下巴发出干笑,拍了拍陈晓光的肩膀:“这就叫非同凡响,舍你其谁?”
李木槌大声冲文小鹿大声喊道:“先打120 ,再打110 。”其他乘客连声称是。
文小鹿一只手扶住漂亮脑袋摇了摇,眼睛似乎还有点找不到焦点。她取出手机拨通了120 ,焦急而快速地陈述着事故现场的情况,嘴皮子很溜。
“人的生命,就是这么脆弱。”聂女士身体重重地靠在椅子上,发出一声长叹。
“是啊。”何崴崴手放在胸口轻轻拍着,“刚才好吓人,我这心到现在还怦怦跳呢。”
“所以,我一直对开车心存一种畏惧……”聂索菲喃喃道。
“要说福特车可是世界名车,质量就是过硬。前天我看网上新闻,两台车相撞,福特车里四个人只有一个人是轻伤,对面车里的三个全报销了。”陈晓光情绪稳定了下来,又开始兴奋地说话。
“你少说点行不行?嘴里就没个把门的。唱就唱呗,唱什么不好,算了算了,不说你了。”聂女士脸色阴沉地压低声音说,没等陈晓光接话,她又冷冷地接着说道:“虽然没给你最后期限,不过做事最好还是要自觉点啊,老让我提就没意思了。”
陈晓光张着嘴愣了愣,鼻尖上又有些发亮。刘东方嘴角挂着很难察觉的一丝暧昧的笑,左手食指在下巴上轻轻地摩挲。
“靠。”陈晓光眉头皱了起来,嗓子眼里硬邦邦地蹦出一个字,两臂紧抱软塌塌地靠在椅子上,从肚子里面长出了一口气,用力地合上了眼皮。
“这锅饭虽然馊了,但我们应该充分认识到,这锅饭里大部分饭粒是好的或者比较好的,坏饭粒只是少数,极少数。”刘东方用朗诵的腔调慢悠悠地说。
“你说什么呢?姓刘的。”陈晓光睁开一只眼睛,像卧在树杈上的警惕的猫头鹰。
“我刚在报纸上看的,说的挺经典,你要不要看看?”刘东方抬起屁股,抽出报纸,往陈晓光手里递。
陈晓光厌恶地用胳膊挡开,报纸几乎打到刘东方脸上:“简直是屁话!”
“就是屁话啊,这文章的标题就是《当代经典屁话点击》,何况被我放在屁股下面。”刘东方把好不容易从厚墩墩的报纸中找到的那篇文字指给陈晓光看。
陈晓光端详着刘东方,眯起了眼睛,嘿嘿一乐:“你一撅屁股,我还不知道你拉出来的是稀还是稠?别跟我这儿阴阳怪气的,我要是那坏饭粒,那你算什么?你就是蛆虫、苍蝇,专盯坏饭粒、臭鸡蛋的苍蝇。”
“谢谢阁下夸奖,”刘东方面不改色,笑容淡定,“我就是一只苍蝇。听说过一首叫《苍蝇》的歌吗?里面有几句歌词,我背给你听听啊:我不饿可再也吃不饱,腐朽的很容易消化掉,新鲜的又没什么味道。我要飞在被拍死在飞往纱窗的路上。尤其是这最后一句,我简直奉为人生信条。”
陈晓光点点头:“不愧是修城墙的啊,脸皮厚过城墙一拐弯。”
他凑近刘东方的耳朵,喷着唾沫星恶狠狠地说,“我真想把陆洋刚才骂张淼的四个字送给你!”
大巴的速度再次降下并停靠在路边。前方出现了一个三岔路口,直通正前方的路口摆放了一排黑黄两色的锥形路障,几个穿黄色马甲的工作人员分散站开,其中一个手里拿着小旗快步向大巴走来,一只手还向左挥动着。导游文小鹿带着困惑的表情跳下车迎了上去。
“怎么了?又出情况了?”陈晓光伸长脖子往外看。
“如果我没猜错,八成要绕路了。”刘东方冷冷笑着,意味深长地说:“这一路确实够颠簸的,真是不平凡的旅程。”
“不走青江大桥了吗?”李木槌瞪着眼睛,黑胖的脸上颤动着焦虑与忐忑。
“那多可惜啊,”赵秀兰啧啧连声,“今天来这儿的一半目的,就是为了看这座桥啊。”
刘东方晃着二郎腿,有点同情又有点幸灾乐祸地对李木槌说:“李师傅,看来你这次旅行要留下遗憾了。”
“是吗?”李木槌看着他,鼓起腮帮子慢慢地摇摇头:“我不信,我看一定还是要走青江大桥的,也许不过是路况不好需要减速慢行罢了。”
“那咱们打个赌吧,李师傅,”他伸长脖子透过前车窗望望。“趁文导游还没回来。一盒大中华怎么样?”他竖起了食指。
“你这孩子真是本性难移啊,抓住机会就来这一套。”陈晓光颇为不屑地摇着方脑袋。
李木槌定睛看着刘东方,猛地一拍大腿:“赌就赌!谁怕谁啊,呵呵。”
赵秀兰皱起了眉头,拍拍他的肚子:“没事你跟人家赌这个干什么?吃饱了撑的啊?那大中华也是你抽的?就那么好抽?”她扫了刘东方一眼,目光中流露出两分不悦。
“呵呵,嫂子好像不太高兴啊,那只当我没说。不好意思。”刘东方讪笑着整了整西装,捂着嘴咳嗽了一声。
“没事没事,就赌中华烟。”李木槌笑着,冲赵秀兰摆摆手,“小赌怡情嘛,玩玩怕什么。”
一分钟后,文小鹿回到了车上,和司机商量着什么。司机马铁勺无奈地摇摇头,叹口气,重新发动了汽车,左打方向盘,驶上了一条路面有些坑坑洼洼的乡间公路。
李木槌和赵秀兰神情专注地盯着文小鹿线条优美的身影。
“真是对不起大家,”文小鹿用湿巾擦了擦鬓角的汗珠,手捧着话筒喘息未定:“我们本来是要走青江大桥的,但是天有不测风云啊。刚才我得到消息,青江大桥今天早上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两车相撞后,把桥栏杆撞断了一大截,现在事故还没有处理完,桥也成了危桥……”
李木槌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把大腿拍的啪啪响,一脸懊丧和惋惜:“你说这,叫什么事啊,怎么这么倒霉?”赵秀兰也不住地摇头,关切地看着老伴,抚摸着他的胖手:“真可惜。今天运气不好。”
“因此,迫不得已我们只有绕路前进了。这段路要比原计划的路程远一些,我们到达目的地的时间也就要顺延四十分钟左右,请大家谅解。”文小鹿可亲的笑容慢慢又在娟秀的脸上悄然绽放。
“有句成语叫好事多磨,还有一首歌不是唱到阳光总在风雨后吗?我想在经历了一番曲折后,我们会游玩的更加尽兴,即便以后回想起来,也会觉得更值得反复回味。你们说是吗?”
乘客们无精打采,几乎没人应和。文小鹿顿了两秒钟,笑容有一丝尴尬。
“再过20分钟,我们将到达青江渡口,轮渡将把我们的大巴摆渡到对岸,上岸后就真正的进入跨马山了。你们体验过轮渡吗?大船载着大大小小的汽车,劈波斩浪渡过宽达一公里的大江?那场面还是很壮观的。”
“没有。”不少乘客摇头。
“我也没有。”文小鹿笑容温暖而俏皮,和透进车窗的阳光交相辉映。车厢里沮丧的气氛被冲淡了,大家的兴致又渐渐高涨。
“所以说,有时候坏事可以变好事。行程改变的同时,我们却又同时增加了新的观光项目,这不挺好的嘛?你们说是吧。”
这一次她得到了充满谅解的回应。
“兄弟,你赢了,到了山上咱就兑现。”李木槌带着遗憾的笑容说。
“算了,只不过是无聊的时候逗逗闷子,别当真啊,李师傅。”刘东方的笑容和煦,但也颇有些得意,“你对这座桥这么有感情,我要得理不饶人,岂不是在你伤口上撒盐吗?嘿嘿。”
“说了就要算数,到了山上就兑现。”李木槌表情认真。
“山上肯定没有卖的,就算有也比山下至少贵10块。”刘东方把一只手掌翻了翻,说。
“是吗,哈哈,这我倒没想到。这样吧,你把你电话留给我,要不把你单位地址给我,回去以后我亲自给你送货上门。”
“你这个老东西,人家都说是开玩笑了,你还死较什么真啊?讨厌!要买你自己买,别跟我要钱。”赵秀兰看上去是真生气了,脖子的青筋都鼓了起来。
“罗嗦什么?”李木槌瞪瞪浑浊的眼珠,笑笑,对刘东方说:“别理她,这是咱爷们之间的事儿。”
刘东方做了个拱手的动作:“对两位老同志多有得罪了,要是因为这件事闹了别扭,那我刘某可就无地自容了。李师傅,你就听嫂子的吧,嫂子也是为你好吗。”他看了看赵秀兰,问李木槌:“还没请问嫂子贵姓?”
“她姓赵,也退休一年了。”
刘东方点点头,嘴角荡漾起一丝饶有兴趣的笑纹:“你看,你们夫妻俩,还有我,一个姓李,一个姓赵,一个姓刘,不仅都是大姓,而且我们的老祖先还都君临天下、九五至尊过,是吧?”
“还真是啊,”李木槌脸上浮现略显夸张的表情,“不过要论起来,你还是正根儿,哈哈。”
“不敢不敢,有愧先人啦。”刘东方摆摆双手,貌似习惯地摸摸下巴。
第十章 江边
奔入眼底的青江,果然是一条宽阔的大河,说它是一片湖泊似乎也不为过。大概是由于上游水库的调节,河水看上去非常干净晶莹,仿佛一条翠绿色的绸带,抑或像是戏剧旦角灵动轻舞的水袖,姿态婀娜地缠绕飘逸在巍峨群山的足下。
渡口设在一段缓坡下的草木稀疏的滩涂上,等候摆渡的大大小小的车辆连绵如一条长蛇,已快排到了公路。对面的河岸上,坐落着一列青灰色的仿古建筑,造型考究、气象森严,像一位阅尽沧桑的老者安静地趴伏在那里,默数着时光的流淌。
恭候渡轮的时间有点漫长,车上的乘客们趁此机会,纷纷站起,依次下车观赏两岸风光。何崴崴直起身,看看聂女士:“下去走走吧,腿都有点僵了。”
聂女士摇了摇漂亮的食指:“算了,我不下去了,还不如在车上待着呢。把你的MP4 借我听听。”
张淼和眼镜女士跟在何崴崴后面往车头走,眼镜女士不忘回头看陈晓光一眼,淡淡地笑着,晃晃手里的照相机。
陈晓光疲倦地皱皱眉头,推推坐着不动的刘东方:“走啊,腚给粘上了?”
刘东方慢吞吞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急什么?知不知道尊老爱幼?先让这两位老同志走,好不好?”然后把西装搂了搂,一屁股坐在了张淼的位置上。
李木槌扶着前椅背,吃力地站起来,笑呵呵地说:“好,出去转转。这片儿的风景还有的看。”他拍拍刘东方,“走吧,老弟,出去透透风,老师傅我请你抽棵烟,虽然烟不好。”
刘东方一笑,摇了摇头:“谢谢李师傅,我有点困了,这一路颠的我腿也有点酸。你们去吧。你们走了,我正好可以躺下伸直腿好好休息一会儿。”说着,他又朝李木槌拱了拱手。
“别管他,这人不正常。”陈晓光毫不见外地把两只手搭在李木槌多肉的肩膀上,推着他往外走。聂女士也迅速站起,脸上多了一款造型别致、犹如蝴蝶展翅的绿框墨镜,耳朵里塞着耳麦,冷冰冰地向大巴车门走去,赵秀兰跟在后面。
小个子陆洋抱着笔记本犹豫了片刻,也磨磨蹭蹭地下了车。
渡口上零零散散已站了不少的人。小女孩在父母一左一右的牵引下,蹦蹦跳跳地向河沿跑去。导游文小鹿身姿挺拔,像一根嫩黄色的标枪,立在一块突起的石头上,双手搭着凉棚向对岸眺望。
眼镜女士和陈晓光一边低头说话,一边慢慢地向河边挪着步子。陈晓光不住地点头,从口型看似乎一直在说对对对或者是是是。他还不时揪一揪耳朵,眼神飘忽不定。
张淼面朝大河,嘴里叼棵烟,来回转着两只拳头活动手腕,然后又深蹲下去,把两条长腿使劲压了压。
陆洋挎着笔记本,脸色阴沉地站在一棵新种下的小柏树旁,双手插在裤口袋里,两条腿交换着单足着地,有节奏地向左歪一歪,又向右歪一歪,那样子有点像不倒翁。
何崴崴两只手也插在裤口袋里,纤细的手臂紧紧贴着身体,线条绚丽的背影引人遐思。她踮着脚轻盈地蹦跳了两下,转过身看到聂女士走过来,笑着迎上去几步,挽住了聂女士的臂弯。两个人的背影融合在了一起,一黑一白,分外迷人。
“你个老东西,看风景还是看人呢?”赵秀兰盯着李木槌微微张开的厚嘴片子,“恨不得口水都流出来了吧?年轻的时候都没见你这么直勾勾地看过我。”
李木槌眉头锁成疙瘩,很愤怒地看着老伴,然后哑着嗓子笑了:“呵呵,风景这边独好啊。你年轻的时候还真没这么漂亮。”
“死鬼。那你当年追我追的那么起劲儿,还不知从哪抄了一堆歪诗给我,牙都快酸倒了。我要不是看你钢笔字写的不错,真还瞅不上你呢。”赵秀兰用胳膊肘拐了下李木槌,不屑地噘噘嘴。
“嘿嘿。你不说我还想不起来呢。记得当年我给你抄的一首诗吗?‘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李木槌轻轻地吟诵着,眼睛望向缓缓流淌的青江。
“别说,这首诗我到现在还不是太明白,不过意境确实挺美的。比什么革命路上肩并肩,新长征路上手拉手强多了。”赵秀兰望着两个美女的背影,“确实都是很漂亮的姑娘,用现在的话说叫什么来着?养眼是吧?”
李木槌鼻子里哼哼两声,回头看看,凶巴巴地说:“该让我抽棵烟了吧?拿来。”赵秀兰嗔笑着,把口袋里的烟塞给他。
李木槌不慌不忙地把一支烟塞进嘴里,掏出打火机:“再好的风景,也没有人心好看。你没觉得这几个人挺有意思的?”他拉起衣领挡着风把烟点着。
赵秀兰笑眯眯地颔首:“好像是这么回事,一群活宝,还有点貌合神离,各有心事。嘻嘻,你看着人家挺有意思,没准人家看你也是一样的感觉呢,就像刚才你念的那首关之琳的诗。”
李木槌虎起了脸:“那你还说没读明白?什么关之琳,那是卞之琳,卞……”
“二位老同志在这儿辩什么呢?看李师傅这急赤白脸的,呵呵。”刘东方从赵秀兰的背后迈着四方步走了过来。
“他这老家伙从来就是这样呗,芝麻大点事儿就跟点了炮仗似的,脾气爆着呢,怎么说也改不了。”赵秀兰瞪了李木槌一眼。
“是吗?那可不好。年龄大了,还是要克制一点火气,别跟年轻人似的那么冲动,身体最重要啊,李师傅。”刘东方一手拍着李木槌的肩头,一手接过李木槌递过来的烟。
“今天的报纸你没看,一位老同志,其实照现在的说法都不算老同志,才五十多岁,因为下棋跟人发生口角,结果一口气没上来,用你们那代人的话说,找马克思报到去了。”
“你看你看,多吓人呐!”赵秀兰啧啧叹息,面露愁苦相,指着李木槌说,“他还就喜欢下棋,有时候往棋摊上一蹲就是几小时。以后可得注意了,年龄一大不能太专心呐。还是跟我去抖抖空竹吧,既健身又不费什么脑子。”
“你个女人家不下棋,怎么会知道下棋的乐趣。下棋总比打牌、搓麻将强吧?”李木槌一脸鄙夷地喷着烟雾。
刘东方像是被烟给呛着了,连连咳嗽,捏着烟端详了一下:“这烟挺冲的。我说呢,中南海。”他没把烟扔掉,继续小口地吸着,“说了半天,你们二老刚才到底在辩什么呢?”
“辩什么?呵呵,我说你这个老弟,好奇心还真是挺强的啊。”李木槌话里带着刺儿。赵秀兰皱起眉头拽了拽李木槌的衣角。
刘东方微微一笑,面不改色:“是不是不便说啊?那算了,算你这个老弟多嘴。”
他拣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吐了个烟圈,“我是觉得和老师傅有点一见如故的感觉,才没把自己当外人,看来我是太过自作多情了。”
“唉----,哪里话。”赵秀兰朝李木槌使眼色,李木槌干咳了两声,重又堆起了笑容,“你看,我这臭脾气就是改不了,老把别人的好意当成驴肝肺。”
“就是,说不让你跟人家打赌吧,你偏要打,输了就心里窝火,没一点风度。”赵秀兰陪着笑说,“刘同志别往心里去啊,他就这样,也不是存心的。”
刘东方摆摆手,把烟蒂踩在鞋底。
“其实我俩也没辩什么,你是听岔了。”李木槌脸有点红,“要不我不想说呢,说出来都有点那个。”刘东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年轻的时候,给她写的情书里面抄的一首诗。我看你文化水平挺高,一定听说过,就是那首卞之琳的《断章》。明明是卞之琳,可她非说是关之琳,呵呵。我们俩就是为的这个争的。”
刘东方看着李木槌,眼睛渐渐发出异样的光彩,然后语调缓慢而低沉地把那首诗背诵了一遍。
“你看人家朗诵出来多好听啊。”赵秀兰看着刘东方,一脸欣赏和崇敬的表情,“刘同志,你可真是多才多艺啊,你不会是专业剧团的吧?我觉得你长得也挺像一位演员的,谁来着……”赵秀兰轻轻拍着前额,“看我这记性。”
“濮存昕?对吧?”得到了赵秀兰老母鸡叨米似的点头回应,刘东方的脸上重又闪起了光亮。他动作利索地从石头上站起身,愉快地拍了拍屁股,虽然上面并没有灰尘。
“嘿嘿,可不止您一个人说我像的。高中毕业,我报考过戏剧学院,只可惜没考上。想当年,在学校我就是文艺战线的一名无所不能的尖兵,一颗璀璨的小明星啊,相声、快板、朗诵、唱歌全不在话下。高中的时候我还排过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呢。哈哈,我的白衣飘飘的年代。”说着,他兴奋而张扬地展了展手臂。
“真没想到,李师傅对诗歌还有一份爱好。”刘东方再次上下打量着李木槌。
“怎么?我烧锅炉的就不能有点雅趣?哈哈。”
“哪里哪里,”刘东方连连摆手,掏出大中华,抽出一支递给李木槌,“你是从那个时代过来的,应该对朦胧诗也很有感情吧?”
“什么朦胧不朦胧的,好诗都喜欢。我比较喜欢北岛和食指写的东西。”
“食指,《相信未来》,哼哼,是不错。”刘东方朝天空喷了口烟,“北岛的《回答》: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真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刘东方眯起眼睛,深吸一口气,将烟雾长长地吐了出去:“知道这首诗吗?‘我看见许多正在消失的景物,我内心的深痛无法解释,友人的身影在风中越走越远,灯火熄灭的街头,我独自把背叛了我的爱人怀念’……”
“听起来,倒是挺伤感的。谁写的?”
“西渡。”
“吸毒?吸毒的人也能写出这么好的诗?呵呵。”
刘东方笑着点点李木槌,说:“李师傅还挺幽默的。”
这个时候,靠近河沿的人们,情绪突然显得热烈起来。刘东方向青江的对岸望去,一艘像玩具大小的黑乎乎的摆渡船从蜿蜒的河湾里驶出,随着涡轮机轰隆隆的声音渐近渐响,那艘船也正在变得越来越大。
“当年没有桥的时候,我们都是这么过的河,想出一趟山,可真不容易。不过那时候的渡船没有这么大。”李木槌两臂交叉抱在胸前,看了看刘东方,“我看老弟你是个挺爱琢磨事的人,兴趣广泛,脑筋很好使。”
刘东方神情飘忽地斜眼看着李木槌,扑哧一笑:“不敢当。喜欢观察人和事儿,是我自小就有的一种癖好,也许应该叫毛病吧。所谓江山易改,秉性难移。李师傅不要见怪啊。”
“你琢磨了我半天,那我可不可以问老弟几个问题?”
第十一章 渡船
“可以呀,随便问,不过要看我知道多少,能回答多少。”刘东方翻起下嘴唇,把一股烟雾顺着鼻尖,斜斜地喷向空中,然后冲李木槌挤了挤眼睛。
李木槌一笑:“界限由你掌握,我也自有分寸。第一个问题: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你应该知道啊,”刘东方的眼睛四下扫视,伸出手臂指了指远处的陈晓光,“我们那位陈晓光陈先生不是在车上已经做了广告了吗,恐怕连车里的蚊子、臭虫都知道盛开电脑公司的大名了。我虽不是学这个的,只能算是半道出家,不过在电脑方面我可以说不逊于任何人。不承认天赋不行啊。”
他说着,掩饰不住得意地用指头在大脑门上点了点。
“你们家有电脑吗?如果有了什么问题尽管找我,我亲自上门服务,而且分文不取。看在我们萍水相逢、颇感有缘的分上,嘿嘿。”
“那我先谢谢了。除了这个,你就没有琢磨点别的事儿?你的爱好是,嘿嘿,是这么的广泛。”
刘东方凝神看着李木槌,把脸随意地扭向一侧,发出两声干笑:“你是说搓麻?嘿嘿,平时是有这么点爱好。刚才你不在车上还说了吗,小赌怡情。”
“是吗?恐怕你玩的不是小赌吧?小赌能满足得了你?”
“那要看怎么说了,说小就小,说大就大,有时候输赢多少在其次,而决定于自己此时、此刻、此地点是什么心态。心态最重要。”
刘东方把眼睛向赵秀兰转了转,嘴角泛起狡黠的笑,“还是套用你老师傅刚才和嫂子说的:你不搓麻,怎么会知道搓麻的乐趣。嘿嘿,得罪了。”
“打麻将,有什么好处?劳神费力还伤感情,年轻人还是离赌博远一点好。”赵秀兰面色难看地一旁插话。
“其实麻将桌就是人生的缩影。人生何处不是赌啊。”刘东方用手指梳了梳溜光的背头,望着离河岸越来越近的摆渡船,“现在流行的说法,叫做要尽情拥有和享受彪悍的人生。怎么彪悍?按我的理解就是赌,尽情地赌。”说到最后,他兴奋地将两只手攥成了拳头,用力挥了挥。
“呵呵,我看老弟你对什么事,总有不同于别人的古怪理解。”李木槌向刘东方靠近了一步,眼神奇怪地看着刘东方,问道:“第三个问题:你不是想趁我们下车的机会在车上躺一会儿的吗?怎么又下来了?”
刘东方眯了下眼睛,微微笑着抖抖肩膀:“这事儿,不好意思当着老嫂子的面说。”
他趴在李木槌耳朵旁压低声音说:“我想上厕所,可出来找了一圈没找着。”
“这事儿啊,那你恐怕还得再憋一会儿,如果你自认为还是省城来的贵宾。”李木槌扭头瞅瞅赵秀兰,赵秀兰此刻正低着头摆弄手机。
“我也憋着呢。想随便找个旮旯解决了吧,可你嫂子就是不让,说是有损省城人民形象。看来膀胱比不上形象重要,呵呵。”
刘东方点点头:“嫂子说的有道理,我们还是应该做文明人嘛,羞耻感就是高级动物和低级动物的最大区别,尽管我们其实不过是一朵朵穿着裤子的云。
他伸出手一指河岸:“唉,船过来了。李师傅你看咱们是上车,还是直接上船呢?”
体型硕大的黑色渡轮在震耳的轰鸣声中,浑身颤动着靠近了码头,平静的水面被击得玉碎琼崩。一块与船身连成一体且与甲板几乎等宽的活动引桥,缓缓落在了码头的滩涂之上。
从彼岸摆渡过来的各色车辆鱼贯驶出,贴着此岸车队的右侧,向高处的公路急迫地爬去。陈晓光和眼镜女士踏上引桥,第一个走上了空阔的甲板。随后,乘客们不约而同地都放弃了返回大巴,而是选择了步行登船。聂女士看上去像是有些犹豫和迟疑,扭回风情万种的脸庞朝大巴车望了望,最终还是被何崴崴挽住胳膊走向了渡船。
文小鹿从石头上跳下来,朝李木槌他们喊道:“李叔叔,你们呢?回车上吗?”
“走,上船。听听河面上的风声,也是一种享受。”李木槌朝文小鹿挥挥手,自己先大踏步地走下了缓坡。赵秀兰赶快跟上,刘东方则照旧迈着八字步,不紧不慢。走了一段,刘东方突然加速超到了李木槌的前面,半转头,和煦地笑着。
“李师傅,我看你的好奇心其实也不比我差多少嘛。”
“彼此彼此,我不过是现学现卖。况且,我总觉得不公平,你得让我找回点平衡吧。你说是吧?”
“好奇害死猫。听说过这句话吧?人也一样,或者比猫更甚。人从猫身上,沾染了不少恶习啊。”
“你的话我又快听不懂了。”
“人一是要克制自己的好奇心,二是要学会忘记一些事情。”
“有三是要吗?你这话,让我觉得像在单位听领导作报告。”
“嘿嘿,人生有许多的大道理,就像那些领导冠冕堂皇的报告,每个人似乎都懂,每个人似乎也都知道那是对的。但能做到的有几个?包括那些领导。”
“你没把自己排在里面吗?”
“我嘛,我宁肯做一只猫。所以说,我放纵自己的好奇心。”
刘东方说着睁圆眼睛,嘴巴咧一咧,两只手十指微张,做了个小猫伸缩小爪子的动作,接着哈哈一乐,转身向渡船小跑而去。
摆渡船装满了车辆和乘客,缓缓收起活动引桥,船头向左横移,在河面上转动了将近一百八十度后,再次发出隆隆的轰鸣声,斜斜地向彼岸驶去,留下了岸上继续等待的人和车。
二层高的驾驶舱处于船尾部,顶端一面鲜红的小旗猎猎飘展,旗下还有一只不大的方形喇叭。喇叭里传出一个中年男人浑浊而严厉的声音:“船上的乘客注意了,在船上走动是可以的,不过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要把身体探出船舷外面。如果出事,本船概不负责!”声音停顿了一下,继续道:“司机们准备好钱了啊,马上开始收费,大车50,小车30。”
除了司机马铁勺手里捏着50块人民币,趴在方向盘上打盹,大巴车上所有的人,都在两侧的船舷旁饶有兴致地观赏着水面的风景。两岸风光在船的移动中风姿绰约,摆渡船似乎在江面上每前进一米,逶迤河道的两岸景色就与前一米有所不同。
眼镜女士的情绪似乎特别的好,拉着陈晓光在船上绕着圈转,不时停下来摆个优美的POSE,让陈晓光给她拍照。陈晓光脸上的笑容还是显得颇为无奈。
“走,咱到驾驶舱那儿照两张。”眼镜女士兴致勃勃。
“行了,那儿有什么好拍的。再说,人家让上吗?”陈晓光一脸不情愿地嘟囔道。
“怎么不让上?我刚才还瞅见陆洋进去了呢。走啊。”
刘东方立在靠近船尾的位置,又点了一棵烟,一条胳膊搁在船舷上,低头望着水面上翻腾的波浪,似笑非笑。江面上的风,很快把他手里的那棵烟,吹得只剩下小半截烟蒂。
“你说这人,”李木槌用眼神和下巴点点远处的刘东方,“是不是挺古怪的?”
赵秀兰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轻轻点点头:“人是很聪明,但劲儿没使到正地方。”
“哼哼,跟我这儿五马三枪的,小子还嫩了点。”李木槌冷笑着,从口袋里摸出了“中南海”。
“给你脸了是不是?又抽上了?拿来!”赵秀兰咬着牙发出低低的吼叫,不由分说地从李木槌手里抢去了烟盒。“再抽,我给你扔到河里去!”
“嗬嗬,你那是在污染环境。”李木槌变魔术似的从左手拿出一支烟,快速地叼在了嘴里,脸上露出阴谋得逞后的小小得意。
他背对着风把烟点着,惬意地喷了一口:“什么大中华,我抽着也就那样,还是这个够劲儿。”
烟雾顺着风刮到了赵秀兰脸上,惹得她非常愤怒地连挥手带躲避:“你个死烟鬼,一辈子也改不了。”
“我说他们,其实也是在说你,知道吗?”李木槌的耳边响起了一个女人充满磁性的华丽声音,还有一股清淡好闻的高档香水味儿。
聂女士手插在上衣口袋里,慢慢踱到了靠近李木槌夫妇的船舷旁,离船舷一米左右站住,身体微微有些颤动,似乎能感觉到,那只蝴蝶型的墨镜下的眉头,也跟着紧张地蹙了蹙。她的身后跟着皱眉噘嘴、脸上写满不高兴的何崴崴。即便面色难看,两位女士仍然漂亮的妙不可言。身后一辆小车里的司机,看着她们的身影,舌尖舔着嘴唇,眼睛一眨不眨。
“那个小矬子不是什么好东西,我看那傻大个也出息不到哪儿去,家还是农村的,不就长的算是有点人样吗?顶什么用?看男人不能看这个。”
何崴崴抿住嘴,明亮的大眼睛愤愤地白了聂女士一眼。聂女士像是没看见,理了理鬓边的秀发,五官精致的脸庞在风的吹拂下,显得锐气逼人。
“这样的人,你跟他们搅合什么?就像两条没有方向、没有希望的破船,也值得你去踩?也太没档次了。”
何崴崴眉头皱的更紧,转过身,后背倚在船舷上,声音不大地嘟囔道:“什么破船?谁踩了?”
“哼,你还不想承认是不是?”聂女士嘴唇咬在一起,把墨镜摘了下来,望向远方的眼睛,像一扇疲倦的窗户垂下了美丽的帘子,“虽然陆洋挺让我看不上的,不过他确实有才,咱们公司很多时候还真缺不了他。而且在这件事情上,我可是站在陆洋这一边的。”
“我知道,我们的聂老板一向是同情弱者的。”何崴崴修长的手指揪住一绺耳边的头发,送到嘴边,翻着白眼悻悻地吹了吹。
“你风凉话还不少?”聂女士捂着嘴轻轻地发出咳嗽,“这不是什么同情不同情弱者的问题。陆洋现在这么消沉,你是有责任的。我还是劝你,别在公司里留下不好的名声。”她曲线优雅的身体晃了一晃,“有点头晕。”
“名声?是啊,名声。”何崴崴喃喃自语,眼神空旷迷惘。“现在还讲名声?哼哼。”
聂女士终于还是没有站稳,修长的身体向右侧缓缓地歪倒。赵秀兰反应非常快,抢上一步,在李木槌出手之前,双手扶住了聂女士的骨骼清丽的肩头。何崴崴也抓住了她的一条手臂,扶住她的腰。
“没事吧?是不是晕船啊?”赵秀兰关切地问。李木槌站在一旁,眉头紧蹙,一言不发。
聂女士轮廓华丽、皮肤白皙的的脸,此刻显得愈发的冷峭,愈发的煞白。她努力而勉强地闪出一丝笑容:“没事,可能让风给激了一下,头晕的厉害。”
“你看,我们俩吧,都不晕车晕船,所以也没带着药。”赵秀兰摊了摊双手,表情很是遗憾。
“不用了,休息一会儿就没事了。谢谢你了,阿姨。”聂女士仍然勉力微笑着,冲赵秀兰颔首表示感谢,然后把手软绵绵地递给何崴崴。何崴崴漂亮的脸上像蒙了一层薄薄的灰纱,沉重而迷茫。
“崴崴,扶我上车。”
第十二章 船上
李木槌夫妇目送何崴崴搀扶着聂女士,向挨近车尾部的大巴走去。刘东方还站在那里,面无表情,空洞游弋的目光和李木槌的视线对撞了一下,然后迅速地望向了远处。
那个叫张淼的高个子年轻人嘬着烟卷,一只手插进口袋里,低着头晃悠悠地走向大巴,路过刘东方时,他拇指和中指夹住烟蒂轻轻一弹,烟蒂在空中划了个弧线,闪着红红的火星栽进了江水里。
“唉?刚才还看见她俩在这儿呢?上哪儿去了?”陈晓光挠着头皮走过来,身后跟着眼镜女士。
眼镜女士撇撇嘴,眼镜片闪烁着一丝嫉妒:“看你关心体贴的,才多大一会儿没见呀,跟丢了魂似的。”她把目光转向李木槌夫妇,脸上泛起了温和的笑容:“叔叔阿姨也在这儿呢,在船上看风景真的感觉不错呢。”
“没见过世面,大惊小怪的。这算什么啊?三峡、桂林,哪儿不比这儿强?”陈晓光一脸不屑,“是吧,老同志?看见我们那两位大美女了吗?就是我们老板和她的跟屁虫、小拎包。”
李木槌指了指大巴:“回车上去了。你们老板好像有点晕船,刚才差点没摔倒。”
陈晓光一只手提了提裤腰带,另一只手捏捏大鼻子头,眼睛望向大巴,眉头皱了皱:“这船开的挺稳当的,浪又不大,也能晕船?”
“哼哼,夜生活太丰富了呗,身子不淘虚了才怪呢。”眼镜女士冷笑着小声说。
“胡说什么?那是两码事,”陈晓光压低嗓门,不耐烦地瞪了眼镜女士一眼,“嘴下留点德。你身体挺好,不也带着晕车药呢吗?”
眼镜女士瞪大了眼睛,捋下了橙色的发带,一头长发顺风飞舞起来,整个人在那一瞬间像是照相机的闪光灯倏地亮了一下:“我的身体比得了她吗?那次咱们公司混进个冒充送水的小偷,被她发现了,一口气从八楼追到大马路上,小偷都累趴下了,她跟没事人似的,上去还用长腿踹了小偷两脚。还有上次咱们比攀岩,她可是最快的,那叫一个麻溜、利索。要不说腿长就是有好处呢。”
眼镜女士语气里不自觉地流露出几分羡慕和嫉妒交织错综的情绪,秀气的嘴巴微微撇着,眼睛则凌厉地扫射着陈晓光。
“走走走,快上岸了,回车上去。”陈晓光有点不胜其烦,一只手挥了挥,另一只手放在眼镜女士的肩头轻轻推了推。
“别急,”眼镜女士又朝李木槌夫妇绽放起笑容。她笑起来的样子看上去很有亲和力,就像青江里的浪花。
“我看叔叔阿姨慈眉善目的,我想和你们合个影,可以吗?”
李木槌有点哭笑不得:“哈哈,我还是第一次听人夸我慈眉善目的。”
“说明人家姑娘会说话嘛。”赵秀兰冲眼镜女士招招手,“来吧,跟年轻人在一起,我们的心似乎也年轻了。”
眼镜女士笑盈盈地走过去,温柔地扶住了赵秀兰的左臂。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赵秀兰随意地问道。
“我姓李,叫李飞雨,飞翔的飞,下雨的雨。生我的那天正好下大雨。”
“那你和我们家老李还是一个姓呢。我们也是一个女儿,比你大一些。”
“是吗?”李飞雨笑着看看李木槌,“那咱们真还挺有缘分的,五百年前是一家喽。”
李木槌挤出点笑纹:“对对对,一家一家。”
“别说话了行不行?马上就要照了啊。”陈晓光板起面孔说道。他捧着相机,身体微弓着往后退,撅起的臀部正好碰到快步走过来的小个子陆洋。
“我靠,你就不能学的稳当点?”陈晓光转过头拉下脸埋怨道。
陆洋阴沉沉地一笑:“对不起,你知道我眼睛不好。我还以为你那个部位长眼睛了呢。”
“我踹死你个兔崽子!”陈晓光圆睁双眼,呲牙咧嘴地抬起了腿。陆洋一溜烟似的跑向了大巴,迎面碰上了阴霾未散的何崴崴。何崴崴眼睛看着甲板,闪开了路。陆洋脚步略微迟疑了一下,然后大步走了过去。
“来,快让我看看照的怎么样。”李飞雨走上前,从陈晓光手里抢过相机,在相框里仔细地看着。赵秀兰凑过去,隔着李飞雨的肩膀笑眯眯地端详。
“挺好的,”李飞雨微微点着头,转过脸对赵秀兰说,“阿姨,一会儿你把你的电子信箱地址给我。回头我给你发过去好吗?”
“行啊,我们老李最近刚注册了一个信箱。先谢谢你了。”
“不用谢。”李飞雨回看着相机里的图片,脸上的笑容像一把扇子,越展越开:“别说,照的都还挺不错的。”
“那是,你也不想想是谁照的。”陈晓光眼睛里再次冒出两尾得意的小鱼。
“我给你照的也不差啊。嘻嘻,你看陆洋的傻样子,凶神恶煞似的,在那比划什么呢?手里拿的什么东西?”
陈晓光凑上前,眯起眼睛看了看:“怎么把他也给照进去啦?这小子,失魂落魄的,最近好像病的不轻哩。”
他抬头看见何崴崴走了过来,随即暧昧地一笑,小声说道:“说曹操,曹操到,病根儿来了。”
何崴崴用纤细的手指理了理鬓角,声音略显沙哑地说:“飞雨姐,你不是带着晕车药呢吗?给我,索菲姐有点晕船。”
李飞雨头也不抬,冷冷地说:“这会儿再吃有用吗?出发前就应该吃的。”
“你这个同志,怎么一点姐妹情、同志爱都没有?冷血动物啊?快点,拿来。”陈晓光看上去凶巴巴地说。
李飞雨也不生气,仍然专注地欣赏着照片,慢条斯理地说:“药在我包里呢,包在车上呢。自己拿吧。”
“我可不随便动别人东西。”何崴崴翘翘下嘴唇,左手搓着光溜溜的右臂。
“赶快去拿呀,看起来没完了你。”陈晓光急火火的样子,伸手在李飞雨腰上掐了一把。
李飞雨表情痛苦地发出了一声“哎呦”,胸部向前,臀部向后,身体夸张地弯成了柔软的弓形。她捂着被掐的部位,锁住眉头,看似恼怒的表情却无法掩饰住内心的欢愉。她尖声地骂道:“坏蛋哪你!”
何崴崴面无表情,把脸扭向船舷外的大江。
“快走吧,救人要紧哪,同志!”陈晓光推搡着李飞雨就走,冲何崴崴挤挤眼睛。何崴崴侧身让开,然后身形笔直地跟着走回大巴。
“有意思吧?”李木槌手扶着船舷,嘴角挂着淡然的笑。
“嗯。这个叫李飞雨的姑娘,好像很倾心那个硬汉子的。不过硬汉子又好像心有旁骛,他看上去更对他们那位老板比较上心。可他们那位老板似乎,怎么说呢,犹抱琵琶半遮面,一种若即若离的状态吧。”赵秀兰轻轻地说。
“还有那个名字听起来怪怪的小姑娘,跟那两个小伙子也乱七八糟的。在龙山湖的时候,俩愣头青差点没打起来。”李木槌食指和拇指并在一起,用力摩擦着嘴巴,“人不多,事不少。”
“现在不正流行一种说法吗?他人就是地狱。每个人都只为自己着想。”赵秀兰若有所思地看着驾驶舱顶的小红旗,“连感情问题,都掺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我现在挺相信一个道理的,”李木槌看着老伴,表情沉郁、认真,“再好的朋友,一旦在一个单位里共事,也就没有什么真正的友情可言了。有的也只剩所谓的竞争,笑里藏刀、小心提防、暗中使绊、面白心黑。而且结下一回梁子,就会永远留下挥不去的阴影。人没累死,心已经累死了。”
“没有永恒的友谊,只有永恒的利益。对吗?嘿嘿。”赵秀兰说着轻松地笑了起来,拍了李木槌一下,“又来了。牢骚伤肝。也没你说的那么严重,从自己做起坦坦荡荡做人,管别人那么多干嘛?”
“赵阿姨,李叔叔,你们还在这儿呢?”导游文小鹿牵着那个七八岁小姑娘走过来,小姑娘手里拿着一根棒棒糖。
“是啊,你李叔还想站在这儿对着青江赋首诗呢。”赵秀兰笑嘻嘻地开着玩笑。
“你跟人家小姑娘胡扯什么?不着调的老东西。”李木槌瞪起眼睛,小声骂道。
“先上车吧,船马上就要靠岸了。上岸以后再上车的话,很不方便的。”文小鹿依然笑颜如花。
第十三章 午餐
上岸后的大巴车,很快就钻入了跨马山的怀抱,沿着曲折迂回的盘山公路,小心谨慎地向更高处缓缓爬行。
右侧的车窗外是嶙峋狰狞的石壁,一些生命力倔强的植物,恶作剧般地伸出她们不安分的爪子,扑打着车窗。很多石块看上去摇摇欲坠,路面上也不时能看到被雨水冲刷下来的细碎的乱石。山边凡稍显平缓宽阔之处,就会有农家旅馆的招牌醒目地晃过。
左侧的车窗外,则是郁郁苍苍、深不可测的山谷。
大巴绕过一个近乎直角的险峻弯道,再爬上一段接近四十度的陡峭高坡后,天地在一刹那变得开阔起来。
公路至此分成两岔,右侧出现了一座造型古朴、气势宏大的牌楼样式的青灰色山门,神情冷峻地矗立着。大门由六根石柱分成五扇门,两旁四扇窄门,群星拱月似的簇拥着中门,中门最高也最为阔大,足可并排驶进两辆大巴。门楣上刻着三个遒劲有力的红色魏碑体大字:跨马山。
山门后仍然是似乎永无尽头的盘山公路,像一条灰白色的长蛇,逶迤出没于青山翠谷之中。纵然阳光灿烂,这条长蛇仍然隐隐散发着一股鬼魅神秘的气息。
“大家顺着我的手指往那儿看,”文小鹿修长的手臂指向正前方,“那就是跨马峰!”
对面的几座山峰崔嵬峥嵘,云烟缭绕,气势磅礴。其中的一座显得更为卓尔不群。它不动声色地隐没在群峰的身后,略呈淡淡的青灰色,显得矜持而含蓄,犹如一位在家中说话很有威望和影响的老大哥,面含微笑、低眉垂首地俯瞰着身旁稍显心浮气躁的小兄弟。这座山峰的脖颈处,此刻正被一大团云朵深情萦绕着,像系着一领雪白色的围巾。
山门左侧的一座山头已被人为削平,铺设成干净整洁的水泥地面。一座造型新颖的两层紫红色小楼建在悬崖边上,楼的顶部,间隔有致地摆着四个大大的白色正方形灯箱,上面的四个红字组成了这座小楼的名字:悬崖饭庄。非常贴切。饭庄前的停车场规矩地停放着几辆小车。一台米黄色豪华大巴在宝蓝色大巴之后,也停在了那里。大巴上写着“云阳新纪元旅游公司”。
就餐点在二楼大厅,两拨旅行团将近一百人,加上自驾游的旅客,自然是一片热气腾腾且乱哄哄的场面。文小鹿似乎比餐厅服务员还要忙碌,在操作间和餐厅之间来回穿梭,脸上的笑容也变得疲惫而僵硬。
新纪元旅行社的导游也是一位身材匀称的漂亮女孩,她比文小鹿还要累。因为点的菜迟迟上不来,该团的一位相貌美丽端庄的少妇,非常不满意地亮起了花腔女高音,令小导游很难堪、很受伤。她和文小鹿百忙之中不忘进行着交流,又甩手又顿足,眼泪都快下来了。
李木槌夫妇和小姑娘一家,还有另外几位游客凑成一桌,安静而疲倦地等着上饭。赵兰还特意嘱咐文小鹿上一份不花钱的咸菜疙瘩,偷偷指着身边的李木槌:“你李叔就爱吃这个。”
李木槌双手支在桌子上,捧着胖脸,合上眼睛,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聂索菲和她的六位部下围坐在靠窗的一张圆桌,与李木槌他们的一桌相邻。聂索菲背对着窗子慵懒地坐着,气色看上去好了许多,只是表情似乎还有些阴郁。一只个头不小的苍蝇,很留恋地在她华丽的面孔前盘旋不去,****似的嗡嗡地哼着小曲。她皱紧眉头厌恶地扇了扇。
“这什么饭店哪?卫生状况这么差。”
何崴崴坐在她的右首,仰起脸,拿着菜谱也往空中挥了挥:“是啊,这儿都这么高了,苍蝇也能飞得上来?真够厉害的,它也不缺氧?”
刘东方冷笑,陈晓光则发出一阵开心的大笑,连聂索菲都忍不住掩住嘴,难得地笑了,微微露出一口整齐的牙齿,晶莹如玉,闪闪发亮。
“你笑什么呀?”何崴崴两手抓着菜谱,用力砸向坐在自己右侧的陈晓光,“讨厌!”
聂索菲左首的李飞雨,脸色顿时难看的像落了一层秋霜。
“要不咱跟文导说说,换个包间吧,包间应该干净些。”何崴崴眨巴着大眼睛提议。
聂索菲想了想,说:“算了,凑合着吃点吧。又没什么好菜。”
“在这儿还能指望吃什么好东西?”陈晓光靠在椅背上,抹了抹嘴,“按说这山里应该有不少野味儿,像什么野兔、山鸡、野猪之类的,要是能尝一尝,也算别有风味啊。”
“吃那干什么?那些野生动物身上还不知道带了多少病菌呢,太不卫生了,你忘了非典是怎么闹起来的啦?”李飞雨瘪瘪嘴说道。
“嗨嗨,哪有你说的那么可怕,我还吃过老鹰肉和狼肉呢。味道真还是不错呢。”陈晓光脸上闪动着自命不凡,抓起一对未分开的卫生筷子,啪地一声从中间掰开,刷刷刷地摩擦着中间的毛茬儿。
“又开始吹上了,真像某些人说的,”何崴崴瞄了一眼正仰起脸,对着天花板出神的刘东方,“不吹牛你真能憋死啊。”
“我骗你干什么?”陈晓光眼睛睁得大大的,“当兵的时候搞野营拉练,可不就吃过这些东西吗。你们谁都没吃过吧?”
“谁能比得了你啊?”刘东方的声音似乎是从腹腔里发出来的,带着点回音。
“我吃过鹿肉,还吃过鸵鸟肉哩。”何崴崴脸上的表情烂漫多姿,“要说野味啊,我给你推荐个地方,银港有个著名的野味饭馆,哎呀,这儿苍蝇怎么还叮人呢?”她使劲用左手拍了一下右小臂,脸上的表情很痛苦。
“你说哪儿?云阳?”陈晓光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
“银港。”何崴崴噘着嘴,心疼地抚摸着被苍蝇叮过的细嫩的皮肉,“银港有家野味饭店,挺有名的。我也是听一位客户说的。”她抬起头忽闪着大眼睛看着聂索菲:“索菲姐,要不咱们回去路过银港的时候,到那里尝尝怎么样?”
聂索菲左手支着脸颊,半闭着眼睛,嘴巴很轻地开合:“哪儿还有那心思?回去让你陈哥请你吃鲍鱼不比这强?”
午餐终于端了上来,几样菜看上去量倒是不小,不过,最关键的色香味显然是差了火候,尤其不合聂索菲的口味。她只品尝了几口野菜和小半个馒头,就放下了筷子,抽出纸巾细细地抹起了嘴。胃口最好的是陈晓光,一会儿功夫就干掉了四个馒头,一大盘麻辣炒鸡也几乎被他包圆。
“你们看着我干什么?你们倒吃啊?”陈晓光用餐巾纸擦着脸上和脖颈子上的汗,厚嘴片子的四周油光闪亮。这已是他用的第四张餐巾纸了。
“还吃什么啊?光看着你吃,我们都快饱了。”刘东方朝天花板吐个烟圈,半掩着嘴用牙签仔细地剔着牙缝。
“我们都吃好了,你慢慢吃,我们等你。”李飞雨抓起自己面前的纸巾,全都递给了陈晓光。
“我这人最大的好处,就是从不挑食。不管是山珍海味,还是粗茶淡饭,我都一概来之能战,战之能胜,一扫而光。”陈晓光吃的红光满面,把擦过嘴的纸巾丢进剩菜盘子里,满意地拍拍肚子,“不像你们,金贵的什么似的,吃东西还挑肥拣瘦……”
“唉,别打击一大片啊。”坐在李飞雨左首的张淼有点不乐意了,“我可没少吃。像我这种农民子弟、乡巴佬,还就这种饭对我的胃口。叫我吃海参鲍鱼,我还不习惯呢。”停了两秒,他又补充了一句,“咱也没那命。”
聂索菲冷冷地瞥了张淼一眼,将手里的湿巾砰地摔在桌上。何崴崴的眼睛好似两只小型火焰喷射器,冲着张淼释放了三秒钟恼怒的火焰。
“你这个小同志,倒是等我把话说完哪。”陈晓光捏了捏鼻翼,眼睛由上而下地扫视着张淼,“我说女同志呢,你神经过敏个什么劲啊?”
刘东方忽然伸出右手往半空中一挥,握成结实的拳头,拳心向上尽力伸到桌子中央,然后把握着的五根指头猛地张开,只见一只苍蝇晕晕乎乎地从他的手心里飞起,在空中绕了个圈,气愤而又庆幸地嗡了一声,向另一张餐桌飞去。
“你放了干什么?扔地上摔死呀?或者,”陈晓光指着盆里剩下的一点鸡蛋紫菜汤,“你把它扔这里,淹死丫挺的。呵呵。”
“咦----,好恶心哪!”何崴崴用手掩住颀长白皙的颈部,嘴巴蠕动着,好像谁要是在她的后背轻轻拍两下,她立刻就会把胃里的食物,排山倒海一样地吐个干净。
“亏你想得出来,怎么那么缺德!”聂女士没好气地白了陈晓光一眼。
“行路不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灭罩灯。”刘东方面无表情,眼睛藏在烟雾后面斜睨着陈晓光:“这个道理你不懂吗?”
“嘿嘿,我看你是不忍对自己的同志下手吧?哈哈。你忘了在车上你是怎么说自己的?”陈晓光笑起来全身似乎都在抖动。
他眼睛转了转,笑呵呵地说:“说起苍蝇啊,我想起来一个笑话。反正大家也吃完饭了,说说无妨。”
他咳嗽了一声,表情严肃地讲起来:“一对苍蝇夫妻正在进食。突然,母苍蝇问道,老公,为什么我们一直吃这个、这个东西?公苍蝇皱了下眉头,说道,吃饭的时候,不要问这么恶心的问题,赶紧趁热吃!”
聂索菲第一个站起来,哗地拉开椅子:“无聊!”说着,面色阴沉、身板挺直地向餐厅大门走去。
何崴崴也直起了身,朝陈晓光愤愤地皱皱鼻子:“一点都不好笑。我一会儿要是胃里不舒服,可别怪我往你身上吐。讨厌!”
李飞雨用指头点着他,哭笑不得:“晓光,你是不想让大家伙吃晚饭了吧?”
其他人都往外走,陈晓光仍然自鸣得意地坐在那里笑个不停。笑够了,他拍着肚子,提一提裤腰带,打着饱嗝最后一个离开了餐厅。
“什么人呐这是?吃饭的时候说这么恶心的笑话。”正好与陈晓光背靠背坐着的赵秀兰,气恼地把筷子往桌子上一丢,“不吃了!”面前的碗里还有小半碗米饭。
“不吃拉倒,几十岁的人了,胃还那么浅?”李木槌把碗里的几颗米粒一丝不苟地扫荡干净,津津有味地咂巴着嘴,抄起筷子叉住两个黄面馒头,就着咸菜疙瘩和山野菜继续狼吞虎咽。
第十四章 到达
“总算是到了!”赵秀兰勾头望着车窗外左前的方那座静穆的深灰色建筑,长出了一口气,脸上浮起了一缕疲倦而欣慰的笑容。
午饭后,再次经过将近四十分钟的颠簸,大巴沿着蛇身一样盘桓迤逦的山路,穿过第二道山门,终于疲惫不堪地驶入了跨马山的深处,驶入了这座景区的核心地带。
这是一块隐藏在莽莽群峰之中的狭长幽深的盆地,也不妨称它为一道相对平坦的山谷。山谷东西方向相当漫长,起起伏伏的柏油路,向两个方向曲折延伸,影影绰绰地隐遁于密林深处。南北方向则要窄的多,最宽处不过四五百米。
山谷植被茂盛,郁郁葱葱。一条清澈见底的绿色溪流,将这块山谷中分两片。溪流的南北两岸坐落着疏密有致、高低错落的五颜六色的建筑物,不是大大小小的宾馆饭店、茶楼酒肆,就是农家旅馆,或者是连绵成片的小卖部之类的购物场所。
跨马山宾馆坐落在溪流的南岸,算得上是这条山谷最大的建筑。宾馆楼高五层,深灰色的外部装饰,显得沉闷而呆板。
宾馆门前是一块宽阔的长方形停车场,停车场前的一段缓坡,与一座宽约十米的水泥路面的石桥相连,石桥下就是那条湍流不息、哗哗作响的溪水。宾馆主楼正门上方贴着五个凸起的镀铜行楷大字:跨马山宾馆。而大字的上方,则是一匹看上去十分抽象的黑色马头造型,马鬃猎猎,变形的马首低垂着,咧着大嘴,像在哀鸣,又像要凶恶地吞食什么东西,给人的感觉颇为怪异。
文小鹿走进宾馆前厅,为游客们办理入住手续。游客们也很自觉地鱼贯进入,或坐或站或漫无目的地走走看看,脸上的表情似乎都弥漫着一种疲倦过后的如释重负。李木槌看了看表,此时已是正午1 点18分,比预计时间晚了将近50分钟。
宾馆前厅非常开阔,装潢也颇显富丽堂皇,与宾馆略显沉闷压抑的外表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正对宾馆大门,是一块巨大的仿制而成的六扇褐色漆屏,长约十米,高约三米,看上去做工相当粗糙。漆屏临摹的是清朝宫廷画家意大利人郎世宁绘制的围场御马图。高大的屋顶正中悬垂着一只又大又长的黄色水晶吊灯,顶端粗,底部细,像一把倒悬着的尖利的锥子。
进门的左侧是服务总台,两位身着黑蓝色工作装,扎着同样平淡马尾辫的宾馆女服务员,脸上带着充满职业感的可亲而又略显僵硬的微笑,耐心地与文小鹿进行着沟通。在她们身后贴有高档壁纸的墙上,一字排开挂着五只硕大的石英钟,分别注明着北京时间、纽约时间、东京时间、伦敦时间和莫斯科时间。
总台的对面,一幅水墨山水画,几乎将整面墙都给严严实实的覆盖住了。山水画所表现的,理所当然的是跨马山风光鸟瞰,其水平却令人着实不敢恭维。不过群山簇拥着的跨马峰,倒是在这位不入流画家的笔下显得中心突出,气势不凡,连山顶的那块神似马形的大石头都描画的一丝不苟。
山水画的下方,摆放着四部貌似很高档的深黄色皮质三人沙发,围成正方形,中间摆放着一台足以躺下一个1 米80大个子的宽大的咖啡色玻璃茶几,茶几的包边和四条腿的颜色与沙发相同。茶几上则摆放着与茶几的块头相当匹配的,看上去憨头憨脑的用树根雕刻成的烟灰缸,漆上去的颜色仍然与沙发相同。
赵秀兰提着帆布包,饶有兴趣地盯着漆屏细细观看。李木槌则早早就把肥胖的身体陷进了皮质沙发里,喘着粗气,面朝着大门,微合双眼养神小憩。全玻璃大门擦拭得晶莹闪亮,看上去仿佛并没有玻璃存在似的,眼神不好的若稍不留意,很有可能一脑袋撞上。
透过亮晶晶的玻璃,可以一睹溪流对岸瑰丽耀眼的风景。午后的太阳,此刻被一大团浮云遮住,而无云的天空则蓝得令人心碎。五座高高的山峰拥肩而立,虽然每座山峰的顶部植被都略显稀疏,却反而令人产生了别有一番情致的感觉,仿佛是一位巨人微微蜷曲握着的五根手指。
阳光将云朵的阴影投射在山峰上,山峰的局部出现了短暂的阴沉冷峻气象,令人莫名生出一分恐慌和畏惧。好在阳光很快冲破了云朵的遮蔽,五座山峰顿时重又变得容光焕发,光彩照人,看上去比任何一幅人工的山水画、风光摄影都要美的多,绚烂的多。
“人的眼睛,才永远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镜头啊。”
李木槌不由得暗自发出慨叹。当看到聂索菲与何崴崴一前一后提着旅行包,轻轻推开玻璃门,姿态曼妙轻盈地进入前厅时,李木槌猛然困意全消,眼睛一下子亮了,一种人在画里、人从画中来、人就是画、画就是人的梦幻般的奇妙感觉,让李木槌那颗负担过重的心脏突突突地加速跳动起来。
“请问,洗手间在哪儿?”何崴崴拦住一位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的服务员。聂女士两手交叉放在身前,微微仰起头,出神地端详着锥子一样悬垂着的水晶吊灯。
“转过这扇屏风,一直往右走。”服务员个头不高,长相平凡,脸上搽着厚厚的脂粉,说着一口乡音很重的普通话。她细细的小眼睛,很失礼貌地睃着两位身材高挑的漂亮女士,眼神里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几分羡慕和嫉妒。
聂索菲与何崴崴把旅行包交给总台服务员,朝屏风的左侧走去,差点与一个从屏风后面急匆匆走出的男人撞了个满怀。
这个男人穿着米黄色西装,瘦的像根竹竿。他先是很恼火地皱起了眉头,但当发现与自己几乎亲密接触的是两位妙不可言的女性时,脸上的表情立刻冰融雪消、春风骀荡起来。
“对不起,没碰着吧?”他堆起唐老鸭似的笑容点头哈腰地问,一嘴黑牙和歪歪扭扭的牙床暴露无遗。
聂索菲像是施舍似的赏给了他一个平淡的微笑,摇了摇手指,没说话,与何崴崴像两只迷人而神秘的波斯猫,倏地消失在屏风后面。
那男人的目光依然恋恋不舍地留在屏风后,足有五秒钟才回过了神。他讪笑着摇摇头,快步走到了服务总台。
他用手指敲了敲台面,咳嗽了一声。总台里的一位服务员连忙迎了过去,笑容拘谨而殷勤。
“人还没到吗?”男人此刻的表情一本正经,还带着几分焦虑。
女服务员可怜巴巴地摇摇头,无奈地翻了翻下嘴唇。
“怎么搞的?那边说他们不到十点半就出发了呀?”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表,眉头紧锁,“这都几点了?”
他背靠着柜台,歪着头瞅瞅身旁的文小鹿。文小鹿正笑盈盈地和服务员交接客房磁卡钥匙。她显然注意到了身旁的男人正在看她,转过脸冲他笑了笑:“王经理好。”
“有好几个月没带团来跨马山了吧?”被称为王经理的男子,咧开了唐老鸭似的大嘴:“我差点都不敢认了,小鹿姑娘真是越来越漂亮了啊。”
文小鹿嫣然一笑,脸颊飘动着淡淡的红云:“谢谢,还是王经理会说话。”
王经理把身体转了个方向,两只胳膊支在柜台上,与文小鹿的距离也更靠近了些,声音压得低低地说:“刚才那两位美女是你带来的?”
文小鹿微蹙眉头想了两秒,用力点点头,然后俏皮地冲王经理眨眨眼睛:“是啊。怎么,王经理是不是动心了?嘻嘻,对哪位感兴趣跟我说说,没准我可以给你牵线搭桥当红娘呢。听说你可是钻石王老五哟。”
“嗨嗨。”王经理低下头,藏着略显羞赧的笑容摆了摆手,“别说笑了,省城里的人咱可高攀不上,你没看刚才穿白色运动装的、个子稍高一点的那位美女,我跟她赔不是,她连哼都不哼,眼睫毛都不带抬的,那叫一个高傲。”
他舌头舔着大嘴巴,眯起了眼睛,像是在自言自语,“眼睫毛还真叫一个长,个子也真叫一个高,跟你差不多吧?”他上下打量着文小鹿。
“我哪能跟人家比啊。人家可是私企的老板,事业发达,腰缠万贯。我呢,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打工妹。”文小鹿的笑容逐渐消失了,但那只是很短的一瞬,她的脸上很快重又恢复了生动的光彩。
“王经理,你看人挺细致的嘛,连人家眼睫毛都瞅的那么清楚,没来及数数到底有多少根呐?嘻嘻。”
王经理窘迫地拱手求饶:“女孩子的嘴,天生就是扫荡和修理男人的。”他从口袋里摸出香烟,取出一支叼在嘴边,眼神困惑而渺然。
“漂亮女人是不是都很骄傲?”他看了一眼文小鹿,赶忙说:“当然也有例外了,比如你,哈哈。”
文小鹿毫不在意地笑笑,翘了翘嘴唇:“我又不是什么美女,用不着解释。”
王经理点着烟,把烟往下喷:“说老实话,漂亮女人我这儿见的多了,今年省里举办的国际旅游小姐大赛就住在我们宾馆,那才叫美女如云、目不暇接呢。
要说咱这宾馆连三星级都不是,再看看人家那些金发碧眼的大洋马,都是什么档次级别的,可真接触起来才发现人家那叫一个平易近人,什么时候都是笑容可掬,一口一个哈喽欧开三揩油。哪像咱们的某些人似的。
半个多月前,我这儿还来了一位大美女呢,跟刚才那位美女个头差不多,也是骄傲的不行,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美人德行。不过,那位美女可是自己开车来的。你说刚才那位女士是个挺有钱的老板,那她怎么不来个自驾游啊?看来也有不到哪里去。”
“人家又不是一个人来的,单位里好几个人呢。再说,路这么不好走,万一走岔了呢?”文小鹿细细地数着手中的磁卡钥匙,“今天我们就够折腾的,碰上青江大桥出车祸不能走,才走了水路,要不一小时前就该到了。对了,我们路上还亲眼目睹了一起车祸呢。”
“是吗?撞死人了吗?惨不惨?给咱讲讲。”王经理兴趣盎然,咧起了大嘴。
文小鹿把事故发生的经过,简明扼要而又耐心地陈述了一遍。
“撞人的是什么车?”王经理脸色忽然变得凝重起来,声音低沉,一字一顿地问道。
“好像是,福特轿车吧,黑色的。”
“什么?”王经理几乎扯起了嗓门喊道,前厅里所有的人差不多都听到了他的喊叫。他一把抓住了文小鹿的胳膊:“你没看错?绝对没看错吗?”
文小鹿皱起了眉头,但神情和语气依然很镇定:“是啊,肯定没看错。车,我还是认识几个的。”
“她说得没错,那就是一辆福特轿车,长安福特蒙迪欧。车牌号是G55398。”
说话的人音质淳厚,中气十足,像在舞台上表演诗朗诵。他到背着双手,站在屏风的左侧,面无表情,宽阔的大脑门在阴影里闪闪发亮。
第十五章 宾馆
王经理大张着嘴,定定地望着站在屏风左侧的这个梳着背头、脑门宽阔的中年人,身体僵直,半晌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王经理?这车是……”文小鹿看上去也有些紧张,小心翼翼地问。
“哎呀!-----”王经理脸上那些搭配不当的物件,一下子全部拧在了一处,脸色煞白,额头甚至冒出了汗珠,弓起后背在地板上狠狠地跺了一脚。
“怎么会出这种事呢?这司机是哪找的二百五、二把刀?怎么开的车呀?”
他颤抖着瘦骨嶙峋的左手,从西装内口袋里哆哆嗦嗦地摸出了一只大个儿手机,同样瘦骨伶仃的右手则烦躁地拽开了领带。他抬起眉毛盯了一眼文小鹿。嘟哝道:“什么事吗,真他妈扯淡!”然后又连忙摆了摆手:“不是说你啊。”
电话拨通了,他心急火燎地大声扯起了嗓门:“喂,老陈,我是老王,王老鸭!出大事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大步流星朝外走,推开玻璃大门,冲到了宾馆门前阳光灿烂的停车场。
“出什么事了?看把他急的。”赵秀兰离开屏风,走到文小鹿身边,望着玻璃门外。王经理站在停车场上打着电话,肢体动作的幅度非常夸张。
“不太清楚,”文小鹿的目光迟疑,从大门挪移了回来,看看赵秀兰,略显勉强地微笑着, 从磁卡钥匙中挑出一把,伸给赵秀兰:“给您,你们的房间是215 。我刚才跟他说起了我们路上遇到的那起车祸,他一听说出事的是福特车,就成了这个样子。看来这辆车子大概……,和他有什么关系吧。”
说着,文小鹿又把困惑的目光投向总台里的两位服务员。两位服务员都皱着眉头,视线一致地望着大门玻璃,神情忐忑地绷紧嘴巴。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刘东方晃悠悠地踱了过来,“今天晚上的嘉宾演出可能要泡汤了。我是哪个房间?”
文小鹿疑惑地看着刘东方,拣出一把钥匙从柜台上远远地推给他:“217 。你的意思是说……”
“嘿嘿,出车祸的,很有可能就是你在车上说的那个大崔,什么所谓的著名摇滚歌手。”刘东方把钥匙轻轻一扔,让它在半空中翻了个漂亮的筋斗,然后很潇洒地接住。
“真的?”文小鹿瞪大了眼睛,眼神写满了惊诧与恐惧:“那真是太可怕了!你是猜的吧?”
刘东方攥着钥匙的手塞进了口袋:“算我是事后诸葛亮吧。不过,除了猜测,我也是有根据的。因为,我从翻倒的车子后窗上,看到上面贴有‘银港银海娱乐有限公司’的标签,这可以作为一个根据吧?还有,车子是从左向右翻倒的,后座右侧的车窗玻璃是半开着的,我看到有样东西,从车窗里冒出了个头。如果我没有看错,”
他的手从口袋里又拿了出来,大拇指快速灵敏地将其余四根指头,逐个弹了一弹,“那是一把吉他。”
说完,刘东方不无得意地眨了眨眼睛,转过身去,慢悠悠地地消失在那扇巨大的屏风后。
“他的眼睛好尖呐!”文小鹿望着屏风,喃喃地说,“看得那么清楚。我当时可什么都没看见,只知道害怕了。”
“是啊,观察的真是细致。”赵秀兰钦佩地点点头,“你赵阿姨应该比他更靠近出车祸的位置,可什么也没看清,只看到了一辆翻倒的车。”
何崴崴从屏风后走出来,身后跟着冷艳动人、顾盼生辉的聂女士。何崴崴眉毛轻灵地抬了抬,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像两汪深邃幽静的潭水,美妙动人:“我住几楼啊?房间钥匙呢?给我吧。”
文小鹿把磁卡钥匙交给她:“216 房间。”
“我们老板的呢?”何崴崴接着问道。
“别急嘛,”文小鹿又挑出了一把钥匙,瞟了一眼迷人的何崴崴身后同样迷人的聂索菲,“388 ,豪华套房。”
聂索菲从何崴崴手里接过磁卡钥匙,细长迷蒙的睫毛挑了挑,眼睛望着墙上的石英钟,有些心不在焉地对何崴崴说:“一会儿,别忘了把我的包送房间里。算了,”她转过脸对总台里的服务员冷冰冰地说,“麻烦你们给我提上去。”
“聂总,别忘了下午两点半,在这儿集合啊。”文小鹿冲着聂索菲马上就要再次消遁在屏风后的背影大声提醒。
“谢谢,忘不了!”聂索菲充满磁性的声音从屏风后面传出来,还微微带着点空洞的回声。
文小鹿转过曲线玲珑而挺拔的身体,脸上依然笑容灿烂,招呼游客们到她这里来领钥匙。
“我是几号房间啊?”陈晓光啃着一只红扑扑的大苹果,和眼镜女士李飞雨走了过去。眼镜女士手里拿着一小袋话梅,正用纤细的手指捏出一粒,往唇色淡红的嘴里送。
“你是214 ,双人标准间。”文小鹿笑着把钥匙递给陈晓光。
“214 ?”李飞雨皱起了眉头,“多不吉利啊,换一个。”
“哈哈,这有什么啊,我觉得没啥了不起的,随机分配的嘛。况且这个4 在简谱里不还念‘发’的嘛。”
陈晓光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拿住钥匙在手里掂了一掂,“电视能收着体育频道吗?今天晚上和明天凌晨可有好几场欧洲足球联赛呢。”
“这我还真没注意,我帮你问问。”文小鹿把脸转向总台里的服务员。
“给我分的是我哪个房间?”李飞雨不等文小鹿开口,尖声地问道。这让文小鹿有些不高兴,她回头瞥了一眼李飞雨,没搭理她,自顾自地和服务员交流着。
“在这儿呢。”何崴崴面无表情,食指和中指夹住钥匙晃了一晃,嘴角快速地闪过一抹微笑,“飞雨姐,咱俩一块儿。”她提起了脚边的旅行包,重又恢复了略显漠然的神情,“我先上去了啊,一会儿见。”
李飞雨望着何崴崴的背影,把嘴里的话梅核轻轻吐在手心里,声音很低也颇为恶毒地用英文骂了一句:“You ‘resuchabitch!”
“问过了,有体育频道,耽误不了陈先生看比赛。”文小鹿说。
“我们的陈晓光同志啊,什么时候都忘不了足球。你和谁一个房间啊?”李飞雨问陈晓光。
“还能有谁?”陈晓光转过头扬声喊道,“陆洋!”
陆洋半躺在沙发里,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没精打采地说:“有什么吩咐啊,老大。”
陈晓光捏住磁卡钥匙,像准备投掷飞镖似的瞄了瞄,然后粗壮的手腕猛地一抖,磁卡钥匙在空中翻着滚儿急速地向陆洋飞去。陆洋高举两只手臂,凌空一拍,把钥匙稳稳地拍在手心,皱着眉头嘟囔道:“多此一举。”
“钥匙就归你保管了啊。丢了可跟我没关系,呵呵。”陈晓光说。
李飞雨嘴角带着笑盯了陆洋两秒,小声说道:“你应该和刘东方一个房间,让陆洋和张淼他俩住一块儿,那可有热闹看了。”
“你什么人呐?还嫌不够乱的?想闹出人命你才高兴吗?”陈晓光拿着吃剩下的苹果核,用眼睛四下里寻找着垃圾桶。
“给我吧,我帮你扔了。”李飞雨又往左手吐出一粒话梅核,把右手伸了出来。陈晓光犹豫了一下,拎着苹果杆儿放在了李飞雨手上。
“我真不知道,”李飞雨神采奕奕的大眼睛盯着陈晓光,脸上泛起闪亮的光芒,“看上你哪儿了?你以前的老婆有我这么体贴吗?”
“陆洋!”陈晓光眉头紧锁,原地转了半个圈,叉着腰没好气地喊道:“走走走,上楼开门!我快累死了。”
赵秀兰抓着钥匙,蹑手蹑脚地走到李木槌坐着的沙发后面,绷住嘴侧过身探头看着李木槌。李木槌双手手指交叉,放在圆滚滚的肚子上,闭着眼睛,发出轻微的鼾声。
“首长,北京站到了啊,快醒醒吧。”赵秀兰将胳膊放在沙发靠背的顶部,把嘴贴近李木槌的耳朵,一本正经地说。
李木槌慢慢地抬起眼皮,长舒了一口气,转过头迷迷糊糊地望着赵秀兰:“不是告诉你了吗,莫斯科到了,再叫我!”
“还想去见列宁和斯大林呢,起来吧,达瓦力士!到房间再好好休息,小心一会儿感冒了。”赵秀兰笑着,使劲拍着他肥厚的肩膀。
李木槌慢慢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嘴里还在愤愤地说:“我要亲自告诉列宁同志,布哈林是叛徒。”
李木槌夫妇俩跟在陈晓光、李飞雨和陆洋的身后,转过了那扇巨大的屏风。
屏风后面别有一片洞天。
距离屏风大约三米,是一扇长方形的门,高不足二米五,宽度则将近五米。走过这扇门,是一条左右方向的狭长的走廊。走廊宽不到三米,光线昏暗,只有几盏位置很低的乳黄色壁灯有气无力地发出些微弱的亮光。
走廊左端似乎有一扇窗户,拉着厚厚的窗帘,但又显然拉的不够严实,微弱而倔强的光线,从中间的缝隙偷偷地溜了进来。向右的走廊,看上去则似乎要比左侧的走廊漫长,右端的光照也更充足,并且似乎还拐了个略呈弧形的弯儿,通向一个未名的所在。
横穿过走廊,走上两级低矮的大理石台阶,是两扇光可鉴人的玻璃转门。走过玻璃转门后,前几秒钟略显沉郁压抑的心情,在一刹那豁然变的明朗敞亮了。
这是一间光线充足的长方形大厅,进深不小于五十米,横宽大约三十米。大厅的高度直抵五层楼的顶部。顶棚靠中间位置有两扇长方形的天窗,天窗将灿烂的阳光尽情地吸纳进来,洒遍了大厅的角角落落。
大厅亮黄色的水磨石地面,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人影清晰。大厅的四角各立着一棵盆栽的棕榈树,枝叶茂盛。左右两侧有几扇塑钢或铝合金的玻璃推拉门,玻璃门上贴有“打字、复印、商务中心、烟酒超市”等字样。透过玻璃门可以看到里面摆着办公桌、电脑等物品。门都是锁着的,看上去无人办公。
再走上****低矮的台阶,是一组摆成凹字形的玻璃柜台,柜台后是高高的货架,各类商品琳琅满目。柜台上方的半空中,用笔直的钢丝串起四个鲜红色的黑体字:购物中心。两个衣着光鲜的女营业员散漫地将手插在裤兜里,隔着柜台和中间的走道,嘻嘻哈哈地说笑着。
台阶下面的大片空地,是一处专供游客们休憩聊天和饮茶的地方,用不足一米高的油漆成黑色的铁艺栏杆围成长方形,随意而不对称地摆放着四张三条腿的玻璃圆桌。
圆桌两大两小,小的桌子围着两把做工精致的深黄色藤椅,大一些的桌子则有四张同样的椅子。圆桌上无一例外的摆着一只身形细瘦的,有点像人的小腿骨似的深蓝色玻璃花瓶和一只标有某品牌啤酒名字的大红色塑料烟灰缸,花瓶里各插有一只极为普通的红色月季花,花瓣和叶子上还挂有星星点点的水珠。
玻璃转门的右侧,面朝购物中心的方向,是一个半圆形的深黄色吧台,玻璃酒柜上摆着几瓶真假难辨的落满灰尘的洋酒。吧台里没有看到服务员的身影。
站在大厅中央,向上的四层楼四个方向可以尽收眼底。每层楼的走廊窗户,由乳白色玻璃塑钢材料做成。透过这些明晃晃的窗子,可以清晰地看到二楼乃至三楼,那一扇扇谜一样的暗红色门扉,以及同样像谜一样快速闪过的飘忽的人影。
第十六章 午休
李木槌倒背双手,两根粗大的指头勾着他那只须臾不离的塑料大茶杯,走到了购物中心的柜台前,眯起眼睛很仔细地看着柜台里摆放着的五颜六色的香烟。
身材匀称的女营业员终止了聊天,小圆脸上出现了一对浅浅的酒窝,态度和煦地迎上前问道:“您要买什么烟,老先生?”
李木槌砸吧砸吧厚嘴片子,遗憾地摇摇头:“我想要的烟,你们好像没有啊。”
“什么烟啊?”女营业员问。
“大中华。有吗?嘿嘿。”李木槌抬起粗粗的眉毛,笑了。
女营业员也笑了,有点尴尬:“太贵了,在我们这儿卖不动。硬盒的都卖七十呢。”她弯腰拉开了柜台的玻璃门,取出一盒软包装的玉溪:“要不您抽这个吧,比山下才贵十块,四十块一包。”
李木槌拿起烟,笑呵呵地翻来覆去地仔细瞅着,叹口气说:“我呀,平时连这种烟都很少抽,可我今天还就想抽抽大中华。”
对面的另一位女营业员,像只猫似的把两只交叠的手臂放在柜台上,大眼睛瞪得圆圆的:“对了,我记得商务中心屋里好像放着一条中华,是王经理前几天从省城带回来特意搁那儿的。”
“我去拿。”说着,小圆脸营业员从货架上拿起一串钥匙,脚步轻快地就要往外走。
李木槌暗自叫苦不迭,赶忙摆手:“那怎么行?怎么能随便动你们领导的私人物品呢?”
“没事,竭诚为顾客服务可是我们王总经常教导我们的。”小圆脸推开了柜台的小门,“再说了,他把烟放在商务中心可能就是应急的嘛。就算是他自己的,他知道了,我想他不仅不会冲我们发火,表扬还来不及呢。是吧?”她朝对面的姑娘笑嘻嘻地眨眨眼。
“那是,谁跟钱有仇啊。”大眼睛撇撇嘴,揪着外套上蹦出来的线头。
李木槌张着大嘴,脑门上都快憋出汗来了,心里说不出的后悔,像针一样扎得他肝儿疼。
“老李!”赵秀兰尖细的声音从李木槌的头顶传来,还带着些许浑厚的回声。
李木槌条件反射地应了一声,呆呆地仰起头向上望去。只见赵秀兰站在购物中心正上方的二楼走廊上,上半身探出窗子,凶巴巴地皱着眉头,右手食指狠狠地点着他:“还不赶快上来?就知道抽抽抽!”
李木槌心里一阵欢喜,像在沙漠里迷途的人看到了绿洲和骆驼,嘴里却很不满意地嘟囔道:“什么时候上去的?连个招呼也不打?”
他冲小圆脸歉意地抬抬手:“真不好意思,内人管得严。谢谢了。”
“没事,”小圆脸略显勉强地笑一笑,嘴巴翘了翘,慢吞吞地走回了柜台。
“对了,”李木槌回过头问,“楼梯在哪儿啊?我怎么没瞅见这儿有楼梯啊?”
“笨死你!”赵秀兰大声说,眼角挂着深深的笑纹,“自己不会找?姑娘,不许告诉他啊。”
小圆脸面带善意的微笑,指了指门口:“出去后向右或者向左,走不多远就看见楼梯了。”
李木槌再次表示了感谢,刚走下****矮矮的台阶,他又返了回来,从口袋里摸出一张二十圆的钞票,对着赵秀兰用力晃了晃,钞票发出哗哗声:“冲人家小姑娘这份热心,我也得捧捧场。给我拿两盒中南海!”
赵秀兰斜着眼睛,不屑地撇了撇嘴,发出轻轻的啧啧声。
走出这间有点古怪的天井似的大厅,李木槌向右拐,沿着黑洞洞的走廊向前寻找楼梯,心里默默作出判断:这应该是东向。走廊尽头那扇窗户仍然微微地透着点光亮,看不清颜色的窗帘,沉静得像一面黑漆漆的悬崖。
走出十几米,走廊两边逐渐出现了几扇间隔有致的门,左边有一扇门洞比较阔大,贴有盥洗室的标识。门里还有两扇关着的小门,门上标有区分男女卫生间的图案。
昏黄的灯光下,一个长相标致的女服务员,正在盥洗室里面无表情地细心擦拭着洗手池和黑色大理石的台面,并不时抬起脸来欣赏或是重新认识一下镜中的自己。
她从镜子中看到了门外的李木槌,猛然扭回头,眼珠子瞪得溜圆,声音尖利:“你,干什么?”
“楼梯在哪儿?我要上楼。”李木槌说道。
女服务员阴沉着脸,愤愤地白了李木槌一眼:“不吭不哈的,吓人一跳。”她下巴努了一努,“往前再走一点,就看见啦。”
李木槌说了声谢谢,继续往前走。身后的盥洗室,传出抽水马桶冲水的声音。
终于看到了楼梯。楼梯的左侧是南北方向的走廊。楼梯依然很黑,墙上的壁灯光线黯淡昏黄。楼梯拐角的墙上,依稀可以看到挂着一面相框,相框里面有七八个衣着摩登的中外美女,笑容灿烂地簇拥着一个瘦得像竹竿似的男人,那男人的嘴角几乎咧到了耳根。
李木槌气喘吁吁地走上二楼,沿着左侧的走廊向215 房间走去。走廊宽约两米,铺着厚厚的绛红色地毯,地毯缀有造型艳丽夸张的亮黄色图案,人走在上面,心都似乎变的柔软了许多。他边走边不忘侧脸往下看,购物中心的小圆脸姑娘正表情温和地接待着一位顾客,对面的那位大眼睛女孩则趴在柜台上,百无聊赖地翻着一本杂志。
215 房间的东边是214 ,西侧是216 、217 ,四扇门背南朝北,正对着天井式大厅的大门。站在门前的走廊,透过窗户往下看,同样一览无余。
“我死活也打不开这门,”赵秀兰站在门前,手里拿着钥匙,面露苦色。“半天也没见服务员过来。真是的。”
“还好意思说我,也不知道到底谁笨。拿来!”李木槌气咻咻地从赵秀兰手里抓过钥匙。门锁是常见的球形转锁,锁孔呈一字型,在锁的正上方。李木槌将钥匙插了进去,钥匙上方的小指示灯亮起了红色。李木槌使劲拧了拧锁,依然打不开。屡试屡败,李木槌无可奈何地叉起了腰。
“我说打不开吧?钥匙有毛病。”赵秀兰说,“我去叫服务员。”
“等等,”李木槌冲老伴挤挤眼睛,“他一定能打开。”说着,他扯起了嗓门喊道:“刘老弟,刘东方老弟!”
十几秒钟后,217 房间的门闪开一条缝,刘东方探出他光溜溜的背头和宽阔的脑门,带着略显疑惑的微笑:“什么事呀?李师傅。”
“门打不开了,请你帮帮忙,看看是什么问题。”
刘东方趿拉着一次性拖鞋走了过来,接过钥匙端详了一下:“应该没什么问题,可能是你使用方法或者程序不对。”
“呵呵,灯都亮了,怎么会不对?”
刘东方看着李木槌,嘴角挂着浅笑:“你是只看到了红灯,没看到后面还有绿灯吧?”他将磁卡钥匙利索地往锁孔里一插,磁卡亮起了红灯。接着,刘东方将钥匙再次用力一摁,门锁发出了“咔哒”一声轻响,红灯变成了绿灯。随着刘东方轻轻地一拧门锁,这扇暗红色的房门,终于无声地敞开了。
“谢谢了!老弟。”李木槌拍拍刘东方的后背,“来屋里坐会儿吧。”
刘东方扬起下巴,朝房间里望了望,摆摆手说:“不了,不能耽误二位老同志休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话。”他双拳虚握,习惯性地拱了拱手,走回了217 房间。
房间光线很暗。李木槌在左右的墙壁上摸索了半晌,也没摸到电灯开关。进门左边有一扇虚掩的小门,李木槌推开看看,镜子、洗脸池、水杯、一次性牙具、毛巾、浴巾、淋浴头、座便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卫生间对面的墙上是推拉式木质衣橱,挂衣架上垂着三四个塑料衣撑。
两张单人床,半圆形的深黄色床头靠在东墙。铺好的白色被子,整齐划一地翻起被头,露出白色的枕头。两张床头中间,一只床头柜,摆放着一部电话和两个小巧的白色陶瓷烟灰缸。床头柜的抽屉上方,有一排黄澄澄的金属开关。
李木槌坐在与卫生间一墙之隔的床上,伸手拧动床头柜上的开关。床头上的两盏壁灯慢慢地亮起来,屋顶的大灯也随之亮了。
赵秀兰把手伸进被子摸了摸,皱起了眉头:“咦!这被子可是有点潮啊!”
李木槌也摸了摸自己床上的被子:“是有点潮。深山老林常年不见阳光,这段时间雨水又多,能不潮吗?”他指了指天花板的一角,“你看那儿让水洇的,墙纸都快掉了。就一晚上,将就将就吧!”
床的对面摆着梳妆台和一张桌子,桌子上是一台25英寸银灰色外壳的电视机。李木槌从电视机顶部取下同样是银灰色的遥控器,打开了电视。然后,他又从放在床头柜前的暖水瓶里将塑料大茶杯灌满,头枕着一条胳膊,躺在了床上。
赵秀兰走到屋子的尽头,拉开了金黄色的丝绒窗帘。屋里的亮度似乎并没有增加。赵秀兰推开塑钢推拉窗,探出花白的脑袋往窗外看了看,声音很轻地往后摆摆手说:“老李,你快过来瞅瞅。”
“看什么呀?有什么好看的。”说是说,李木槌还是费力地坐起身,走到了窗前。
视线被窗外的一大片密密匝匝的松林完全遮挡,仰起头也几乎只能看到窄窄的一小块蓝天。一股好闻的松香和植物腐烂的气息,伴随着一声声清脆悦耳的鸟鸣在空中弥漫开来。
宾馆与这座山林之间,隔着一条宽约半米的排水沟,西高东低蜿蜒而下。而这条排水沟和房间后窗的距离非常近,几乎就在跟前。
“嘿嘿,从里面看是二楼,从外面看其实是一楼。有意思。”赵秀兰说。
“很正常,楼是依着山势建的,山是有坡度的嘛。”李木槌望着青翠欲滴的松林,“这后面是什么地方,看上去还挺高的啊。”
“我让你看那儿。”赵秀兰朝窗外的右侧努了努嘴。
不远处,一只尾巴很大的松鼠,蹲在排水沟的南侧,正捧着一颗未剥皮的花生,快速而贪婪地啃食着,嘴里发出清脆的咔咔声。
紧接着,不知从哪里又跳下来一只尾巴更大的小家伙,蹦跳到伙伴身边,抬着两只前爪,小脑袋一伸一伸地,乌溜溜的小眼睛闪动着急迫与渴望。
一颗花生从楼上的一扇窗子飞出,不偏不倚地砸在了小家伙的脑袋上。小家伙轻轻蹦了一下,手忙脚乱地抓起花生一阵狂咬乱嚼。又连续飞出了几颗花生后,楼上的那扇推拉窗刷地一声关上了。
“这儿的松鼠,还挺通人性的啊。”赵秀兰喜笑颜开地盯着两只可爱贪吃的小家伙,“一点都不怕人。”
“嘿嘿,松鼠也是鼠,你说它怕不怕猫?”李木槌抱着胳膊,摇着胖脑袋走回了床铺。
“还真不知道呢。我看,猫可不一定能抓住松鼠。松鼠上树多快啊。猫可是有致命缺陷的,能上得了树,可下来就不行了。你没见电视上演过多少回消防队出动消防车救一只猫的。”赵秀兰关上了窗户,捶了捶腰坐在了床上。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请进吧,门没锁。”赵秀兰应道。
陈晓光推门走了进来,把手里的两副没拆包装的扑克牌拍得啪啪响,笑呵呵地说:“老同志,有没有兴趣大家凑个堆儿,到我们屋里一块儿玩会儿扑克牌?”
李木槌躺在床上,皱皱眉头,摆了摆手:“都快两点了,我可没有你们年轻人那么精力旺盛,你李师傅需要好好睡一觉。”
“都这会儿了,你还能休息几分钟啊?来吧,我们这边正好三缺一,也算帮个忙、助助兴。”陈晓光两步走过去,伸手要拽李木槌的胳膊。
“不成不成,就是只有十分钟我也得眯一会儿。”李木槌手放在肚子上,很快地合上了眼睛。
赵秀兰站起来,两只手在衣服上搓了搓:“你们要不嫌我这个老太太手艺潮,那我帮你们凑个数?是打双升吗?”
赵秀兰跟着陈晓光走出了房间。李木槌气哼哼地翻了个身,盯着桌上的电话愣了一会儿,抓起听筒放在耳边。电话里没有一点声音。他气恼地把电话重重地扣上。
第十七章 漫游
下午两点三十五分,游客们打起精神,再次登上那台忧郁的宝蓝色大巴,沿着山谷向东迤逦前行。
陈晓光一坐下,就隔着面色阴沉的刘东方,朝李木槌竖起了大拇指:“老嫂子的牌艺真高,兄弟服了!真是看不出来啊。打双升我还真没有几个服气的,老嫂子算一个。”
“是吗?呵呵,”李木槌转过脸看了看赵秀兰,“看来今天是超水平发挥了啊。我教出来的,她的水平我还不知道,关键时刻经常出错牌。”
“那是我平时让着你,你没看出来?”赵秀兰难掩脸上的得意之情,抿了抿额头的白发:“一输就吹胡子瞪眼的,谁还敢赢你啊?”
说着,赵秀兰笑着轻轻指了指的前排的何崴崴:“主要还是这位小何姑娘水平高,要不是她关键时刻给我使眼色,最后一局肯定输了。”
何崴崴从座椅上转过脸,摇着嫩白细长的手指,笑吟吟说道:“哪里哪里,阿姨客气了,还是阿姨经验丰富,稳扎稳打,关键时刻毫不慌乱。这还是我们第一次赢陈晓光和刘东方这对魔鬼组合呢。”
“嘿嘿,真是吹吹捧捧、一团和气,你们几个在这儿开吹拍会呢?”李木槌哈哈大笑起来。
“这可不是吹拍啊,老同志,今天我们真是栽了。”陈晓光抱着胳膊,表情沮丧地摇了摇头,“老嫂子的牌技没的说,看来说在家打牌让着你真不是瞎话。今天也邪了门了,明明一手好牌可怎么就晕晕乎乎地输的这么惨呢?要知道,”他用大拇指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刘东方,“我们俩在公司号称是东方晓光组合,这名字帅吧?那可是打遍公司无敌手、独孤求败啊。今天可真是领教了什么才是高手。”
“这句话,说的确实没错。”刘东方合上眼睛,表情严肃地把脑袋靠在了座椅上,嘴角滑出一抹深不可测的笑,“正所谓: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
“你平时真是让着我?和闺女、女婿串通好的?”李木槌皱起眉头盯着赵秀兰,目光凶巴巴的。“你们几个原来一直是逗我玩啊!我说我怎么在家就赢,出门跟别人怎么打怎么输呢?原来都是你们给害的。回去我再给你们几个好好算算总账!”
“行啊,”赵秀兰狡黠且得意地笑着,“有本事牌桌上见,输了可不许哭鼻子耍脾气啊。”
聂索菲的视线,一直默默地关注着窗外迷人的山光水色。何崴崴重又在耳朵里塞上耳麦,眯着眼睛陶然于曼妙的旋律中。张淼左手支着脑袋,右手不停地在大腿上无聊地摩挲着,脸上一副痴然空洞的表情。小个子陆洋这回没背着他的笔记本电脑。他把眼镜摘了下来,仔细地抠着眼屎,抠完了,他还不忘认真地做了做眼保健操。
半小时后,大巴在一座围有水泥护栏的高高的平台上停了下来。那辆来自云阳的米黄色大巴看来是先到了一步,车上空无一人。大巴司机坐在一间小卖部前的石凳上懒洋洋地抽着烟。马铁勺一边捧住大水杯喝着水,一边走过去,笑嘻嘻地说:“你们到的晚,倒比我们来的还早啊。”米黄大巴司机笑了笑,弹弹烟灰:“那是,我们住的近吗。再说,山里天黑得早,得抓紧时间呐。”
站在平台的护栏边上往远处看,起伏连绵的苍苍群山似乎遥不可及,却又尽在脚下。一片片灰白色的云朵,在青峰翠谷间恣意自由地漫步游弋。即便有护栏遮挡,立在崖边往下观望,仍会令人产生头晕目眩的感觉。
“英州的游客朋友们,我们现在马上要进入跨马山两日游的第一个项目,”文小鹿理了理鬓边柔软的头发,举起了手里的扩音器:“大家往这边看。”
平台的左侧立着一块蓝底白字的指示牌,上是中文,下是英文,题头写着“飞虎潭”三个琥珀体大字。指示牌的左侧,是沿着嶙峋的石壁用石块垒成的台阶。台阶在峡谷中曲曲折折,向下方、向深处气象诡谲地延伸着,看不到尽头。隔着老远,似乎都能感受到峡谷中游浮飘荡的阵阵阴风,令人后背发凉。
“我们现在要参观的景点就是飞虎潭。这一路上我们将欣赏到许多美丽的瀑布。而飞虎潭是这群瀑布中最为壮观的,不仅水大,而且落差也非常大,将近30米。尤其值得一提的是,瀑布的石壁上天然形成了一头栩栩如生的猛虎图案,所以被命名为飞虎潭。届时,大家可以仔细观赏一下,你就会体会到什么叫鬼斧神工、天地造化,感叹大自然的神奇力量。”
文小鹿说着,步履轻快地率先走向了石阶:“大家请随我来吧。注意不要拉开距离。观赏风景的同时,一定要注意脚下。年龄大或者体质较差的先生女士,请量力而行,保持好速度和节奏……”
峡谷幽深曲折,空气潮湿而阴凉,越往深处走,水流的声音似乎越响亮,回声不断敲打着两侧高耸的石崖。两边的山崖陡峭笔直如刀劈斧切,面目严峻尖刻,甚至有些狰狞可怖。
尽管文小鹿有言在先,但队伍还是很快就拉开了距离,变成了自顾自、各忙各的散兵游勇。体力充沛的大步流星昂首向前,流连风景的则不忘在镜头前拍照留影。李木槌两者都不属于,他属于体力不支型。他很快就出汗了,两条老腿开始一阵阵地哆嗦。他索性脱去了外套。
山道好不容易显得舒缓开阔了些,道旁出现了两株古柏,古柏下有一张砖红色的圆形石桌和三张石凳,李木槌赶紧跌跌撞撞地走过去,坐在了湿漉漉的石凳上,气喘吁吁地吆喝着走在前面的老伴:“走那么急干什么?回来!”
赵秀兰扶着腿一步一个台阶地走回来,掐着腰长吐了一口气,然后用指头点点他:“才走了多远呐,就不行了?让你整天就知道抽烟,不知道锻炼身体。”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方手帕,在李木槌汗涔涔的脸上用力抹了一把,“幸亏我给你带了件换洗衣服,要不今晚睡觉,你就穿着这身湿衣服,不感冒才怪呢。”
李木槌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一会儿上,一会儿下,转过来、绕过去的,真是花钱找罪受。”他仰起头出神地看着山崖上的树木,感慨地说:“真是比不得当年了。三十多年前,山里连这样的路都没有,还不是一天几个来回。人呐,有时候不服老还真不行哩。”
“不行了,我也得赶紧向老革命学习和看齐一下,坐这儿歇会儿。”话音未落,只见陈晓光左手臂上搭着外套,右手抹着额头上的汗水,紧走两步,在李木槌对面的石凳上一屁股结结实实地坐下。
“走啊,晓光,越休息就越不想起来啦。”李飞雨嘴里说着,却也走了过来,冲赵秀兰亲切地笑了笑,左手掐着纤细的腰肢,小心翼翼地站在悬崖边向山谷深处张望着。
“要走你走,我反正得好好喘口气。”陈晓光揪起被汗水沾在身上的T 恤衫,抖了一抖,又扯起衣领子鼓起嘴往里面吹了吹,很有沧桑感地感叹道:“看来我真是老了,一年不如一年了。还真是第一次感觉这么累的,不加强体育锻炼看来是不行了。”
他拧开手里的矿泉水瓶,喉结剧烈地蠕动着,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抹了把嘴,看着李木槌笑呵呵地说,“有同感吧,老同志?”
李木槌嘿嘿一乐:“你不到四十吧?怎么能跟我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家比?”
“这儿的风景确实挺美的,山清水秀,气候宜人。”李飞雨扶着身旁的一棵古柏,赞叹道,“这棵柏树恐怕也有些岁数了吧?”
“我看呐,天下的山山水水都差不多,大同小异。”陈晓光拽起了裤腿,眼睛望着正结伴在山道上快步行走的聂索菲与何崴崴,在她们的身后不远,还跟着个子高高瘦瘦的张淼。
“无非就是这一套,山沟里昏天黑地地转转,山峰上汗流浃背地爬爬,然后再让导游连哄带骗的购购物,烧烧钱。跟着哪家旅行社出来玩,全都一个德行。”
他笑哈哈地冲聂索菲她们挥了挥手,“战友们,路还长着呢,快来这里歇歇脚,喝口乡亲们给你们准备的茶吧!”他索性站起身,双手叉腰,仰着脖子捏着嗓子唱了起来:“同志哥,请喝一杯茶呀,请喝一杯茶……”
“没让我们喝成茶,一会可别把狼给招来啦。”聂索菲脚步不停,速度不减,边走边说。
“你的茶太贵,我们可喝不起哈!再说了,谁知道你是不是特务、汉奸,说不定茶里有毒呢。嘻嘻。”何崴崴把一件灰绿色的外套系在腰间,看上去飒爽而俏皮。她冲陈晓光做了个可爱的鬼脸。
“别人没准备,专门为何崴崴小姐准备了三聚氰胺!哈哈。”说着,陈晓光冲着何崴崴咬牙切齿地挥了挥拳头。
“累不累,想想革命老前辈。苦不苦,想想红军两万五。”聂索菲放慢脚步,半垂下长长的睫毛瞟着陈晓光,脸上带着一丝轻蔑的笑,“你吹牛的劲儿哪去了?就这点路都累成这样?别让我看不起你哟。”说完,脚步轻灵地走了下去。
“嘿嘿!”陈晓光用手抓了抓头皮,望着聂索菲在草木间忽隐忽现的修长的白色背影,使劲提了提裤腰带,“激我是不是?还真以为我走不动呢。我先让你十分钟,看看我能不能追上你。”他扭回脸瞅瞅面沉似水的李飞雨,“要不,五分钟?”
“陈晓光啊,我还不是小瞧你,”李飞雨斜着眼睛,上下扫着陈晓光,“就人家那两条大长腿,别说十分钟、五分钟了,就是一辈子你也甭想追上!”说罢,李飞雨甩开步子头也不回地走上了山间小道,向下走去。
陈晓光愣了两秒钟,无奈地摇摇头,冲李木槌老两口尴尬地笑了一笑,从石桌上抓起矿泉水瓶,长吁短叹地慢悠悠地上了路。
刘东方手插在裤口袋里,气定神闲地走着,扭脸看见了一旁小憩的李木槌夫妇,脑门宽阔的脸上,浮起了已令李木槌有点感觉厌烦的淡然的笑容。
“怎么了?李师傅,走不动了吗?”他在李木槌对面的石凳上坐下,面朝着悬崖,弓下了脊背,从口袋里摸出了一盒未启封的大中华,“其实,走一走、停一停,劳逸结合,在体力消耗比较大的时候,让自己放松休息,然后尽情享受一下眼前的景色,才是游山玩水的真境界。”
“呵呵,你说的倒是不错,不过我这会儿连欣赏风景的心情都没有了啊,头昏眼花、两腿哆嗦,还看什么风景啊。身体跟不上,精神享受也就成了奢谈喽。”李木槌把外套重新穿上,“一把老骨头了,好多零件都生锈啦。”
陆洋沿着山间石径走来,往石桌这边仔细地望了望,食指推了推眼镜,面无表情地快步走了过去。
“你们这个小伙计,是个大学生吧?”李木槌随口问道。
“不错,计算机专业硕士生,是个电脑方面的人才。”刘东方目光从陆洋的背影慢慢转过来,望着李木槌,“你怎么知道的?”
“呵呵,你能猜,我就不能猜吗?”
刘东方悠悠地吐了一口烟,说:“猜得挺准。不过,大学生现在遍地都是,电脑公司哪能少得了正牌的大学生啊。再说,陆洋这小子的模样,也跟脑门上贴着标签式的,呵呵。”
“我看你们老板,好像不怎么欣赏他啊。”
“哟呵,这你也看出来了?”刘东方夸张地闪了闪眼睛,然后低下眉头想了想,微微点点头,淡淡地笑了,“嘿嘿,我们的聂老总岂止是不欣赏他?你看不出,就拿我们几个来说,又有谁被她真正放在眼里。”
“是吗?你老弟如此高才,居然也……”
刘东方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把西装的扣子整齐地扣好,立在悬崖边上,把最后一口烟雾用力地喷了出去,伸着脖子往下看了看:“下面的路还长着呢,李师傅,我估计走到飞虎潭还得一个小时。”
李木槌面色难看,发出了两声干咳,赵秀兰赶忙把大水杯子递给了他。
“休息的差不多了吧,李师傅。怎么样,一起走吧?”刘东方抬起眼睛看了看赵秀兰,接着把目光投向李木槌,嘴角荡起不可捉摸的笑纹。
“我们腿脚慢,刘同志你先走吧,一会儿我们就来。”赵秀兰笑着朝刘东方挥挥手。
“那好,我就先行一步了,一会儿飞虎潭见!”刘东方也摆了摆手,转身迈下了石头台阶,嘴里吹了声怪异的唿哨,在崖壁上荡出空旷的回音。
第十八章 洞穴
不出刘东方所料,真的用了整整一小时,李木槌和赵秀兰才终于下到了飞虎潭。
飞虎潭所处的位置似乎已接近谷底。这是一个接近圆形的大水池,直径大约八十米。一条宽约十米的瀑布,从水潭高处的光滑的石崖上飞泻而下注入潭中,轰轰的水声响彻山谷,相隔数十米,就能真切的感受到一股股迷蒙的水汽在空中飞扬飘动,水花不时会飞溅到脸上,一份清凉沁人心脾。
除了水流的声音,就是喧嚣的人声。水池里有三只长两米、宽一米的竹筏,竹筏上摆着一只小凳。小凳上坐着三个游客,手里撑着长长的船篙,在潭水里自得其乐地划来划去。潭边还泊着两只竹筏,一个卷着裤腿的干瘦的汉子坐在岸边,身旁立着一只手写的红色木牌:竹筏一人,每二十分钟十元。
多数游客围着潭水或坐或蹲或站着,仰起脸欣赏高差近百米的瀑布,和瀑布后面石崖上天然形成的老虎图案。那只老虎处于崖壁的一大块凹面,略呈黑色,头部硕大,身形粗壮,尾巴稍显短小,微抬一只粗壮的前爪,后腿的形状相对比较模糊。
“你还别说,是挺像的啊。”赵秀兰站在水潭边的石头上,手搭着凉棚,眯着眼睛仔细观看,嘴里发出赞叹。“是不是啊,老李?”
“我看不怎么像,”李木槌瘪着嘴,失望地摇了摇头,“哪有尾巴那么短的老虎?我看像只猫还差不多。不对,猫尾巴也比它长。对了,像动物园里的猞猁。”
文小鹿坐在两人身后的一块大石头上,两手抱住一条腿,另一条腿靠着石头垂下来,姿态优美动人。她甩了甩长发,咯咯地笑了,声音像山泉似的清澈透明。
“李叔叔,您还挺较真的。”
赵秀兰回头冲文小鹿和蔼地笑笑,瞪了李木槌一眼,嘟哝道:“就是,谁跟你似的,看上去有那么个意思就行了,那么认真干什么?猞猁怎么了?那也属于大型猫科动物,跟老虎差不多嘛。”
李木槌眼睛盯着绿幽幽的潭水,嘴里说:“扯淡!猞猁能跟老虎比吗?我插队的山洼洼村,就在青江大桥附近,那里有块悬崖,那上面的图案才真像一只大老虎呢,比这个像多了。”一边说着,李木槌一边费劲地弯下腰,卷起了裤腿。
“你干什么?”赵秀兰伸手抓住他的一条胳膊。
“嘿嘿,我呀,准备跳到这大水池里游个泳。”李木槌笑着甩开赵秀兰的手,脱掉鞋子拎在一只手里,踩着潭边南端的鹅卵石,朝靠近瀑布的水潭深处走去。
“哎呀,李叔叔,你真去游啊?这水可是深不见底啊。”文小鹿着急地喊道,作势要从石头上跳下来。
赵秀兰笑吟吟地摆摆手:“没事的,丫头。不用理他,他顶多去水池边洗洗他的臭脚丫子。”
李木槌脚步趔趄地来到了水边,找了一块高度适中的石头坐下。他把鞋子放在一旁,费劲地抬起脚,把袜子从脚上拽了下来,还伸到鼻子边上闻了闻,味道好极了。
他搬起一只脚,五根有些扭曲变形的脚趾头,刚要试着往水里搅一搅,自己脑袋上方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当心点啊,李师傅,这水那是相当的凉啊。”
李木槌略显惊愕地抬起胖脑袋,向发出声音的地方望去。左边的一块一人多高的巨石的斜面上,坐着抽着小烟的刘东方。
“我可是试过了,到这会儿,这脚趾头还有点抽筋呢。”刘东方也高高地卷着裤腿,踮着脚后跟,十根脚趾头与石面呈直角前后左右地扭动着。
李木槌犹豫了两秒钟,恶狠狠地说:“那也得洗,这一路走下来,鞋子里都快和泥了。”说着,李木槌绷紧嘴巴,把两只脚郑重其事而又小心翼翼地放进了水里。他冲刘东方呲了呲牙:“一点不错,确实是够凉的。”
“山水山水,这山里要是缺少了水,山就失去了灵性,水给山的刚猛气质带来了一份柔软,使大山变的不那么枯燥乏味,也不那么面目可憎了。”刘东方望着石崖上白练如挂的瀑布,又发起了感慨。
“类似的话,你李师傅我好像在哪儿听过。”李木槌从口袋里摸出中南海,取出一支抛了上去,“什么山水交融,那才叫做和谐,嘿嘿。”
“是吗?你是说我有卖弄之嫌喽?还是觉得我这人谈吐无趣,颠来倒去竟说一些车轱辘话?”刘东方用抽剩下的烟蒂,把李木槌扔给他的烟点燃,将烟蒂丢进水里,半笑不笑地看着李木槌。
“哪里哪里,精彩的话不怕重复嘛,即便开始不精彩,重复的多了,说不定就变得精彩了呢。”
“你这话,我怎么也觉得这么耳熟呢,好像在哪本书里读到过……”刘东方望着李木槌,疑惑地皱起了眉头,扬起脸对着迎面陡峭的山崖若有所思。
“我怎么没看见你的那几个伙计呢?是不是走散了?”李木槌闭着眼睛,两只脚在水里使劲地相互搓洗着。
没听到刘东方回话。李木槌不悦地睁开眼睛。
刘东方嘴里叼着烟,微微眯缝着的眼睛全神贯注地盯着对面的山崖,表情严肃。李木槌顺着他的视线向对面望去。
对面高耸的崖壁上有一眼小小的石洞,目测与飞虎潭的高差约有四五十米。石洞外伸出一块平台,平台外沿装有看上去大约有一米多高的木制围栏,围栏后有一个面目模糊的修长的白色身影。白色身影的旁边是个身形健硕的穿着深蓝色T 恤衫的男人的身影。两个人挨得很近,像是在那里凭栏眺望。
“那是谁啊?怎么上去的?”李木槌把脚提出水面,用力地甩了甩。
刘东方还是没说话,眯缝着眼睛,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烟,腮帮子一鼓一缩,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说不出的紧张。他把大半截烟蒂再次扔进水里,动作迅速地穿上了鞋,然后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了手机,翻找出一个号码,按下了拨号键,眼睛仍紧紧盯住对面山崖上那眼黑乎乎的洞口。
显然,山谷太深,手机没有信号。刘东方收起了电话,小心地直起身,站在巨石较为平坦的一小块地方,像是使足了全身的力气,朝对面的山洞两臂抡圆地挥舞起来。对面高处洞口的那两个身影毫无反应,依然在那里一边观望,一边说着什么。蓝色的身影似乎还在白色身影的背后来回地走动着。
刘东方从石头上连滑带蹦地窜下来,看都没看李木槌一眼,沿着潭水边的鹅卵石快速而步履踉跄地奔走,并不时抬起头神情紧张地望着对面的山崖。路上正巧碰到那位带着望远镜的老者,刘东方急忙向他借去了望远镜。他举起望远镜,又对着对面的山崖仔细地观望了几秒,脸上的表情沉重的像脖子上坠着一颗铅球。他把望远镜还给老者,朝文小鹿所处的位置奔过来。
文小鹿正和来自云阳的小导游笑语盈盈地交谈着。
“有事吗?刘先生。”她把亲切迷人的笑脸转向刘东方。
刘东方仰起脸,指着对面的山崖:“用你的小喇叭,把山洞上的人叫下来。快点。”
文小鹿对刘东方略显生硬的态度有些不悦。她皱了皱眉头,转过脸来,抿了抿额前的刘海,向山崖望去。
“怎么了?那地方也是这里的一个景点啊,叫仙人洞。”文小鹿不以为然,笑着说:“不过到那里的路挺不好走的,他们居然自己找到了。”
“我看那儿挺危险的,你快叫他们下来!”刘东方目不转睛地盯着山洞,嘴巴绷得紧紧的。
文小鹿不高兴地瞟了刘东方一眼,嘴巴翘一翘,抓起了扩音器:“喂!在仙人洞参观的朋友,高处危险,为了您的安全,请不要在洞边长时间地停留,不要把身体探出围栏!”
山洞口的两个身影似乎没有听见,白色的身影此刻面朝着山洞,背倚着围栏,动作舒展地扬起了双臂。
刘东方从文小鹿手中抢过了扩音器,往台阶上了两步, 咳嗽了一声,用他那浑厚的男中音口齿清晰地喊道:“陈晓光!陈晓光!”潭水周围的游客都把目光转向了刘东方,又随着刘东方的目光再次投向山崖上的石洞。
蓝色身影终于循着声音把头扭了过来,白色身影也在往下看。
“昭仓跳下去了,堂塔也跳下去了,现在该轮到你了。你还等什么?你倒是往下跳啊!怎么,你的腿在发抖吗?要不要我帮你下决心呐?跳啊!”
蓝色身影无疑是陈晓光。他好像愣了一下,用力地提了提裤腰带,朝下方的人群貌似潇洒地摆了摆手,又伸出两根指头,朝刘东方狠狠地戳了戳,大声地说了句什么,走进了山洞。白色身影像是凝固似的,一动不动地又站在那里向下望了数秒钟,随后消失在洞口。
刘东方把扩音器还给文小鹿,嘴角挂着一丝冷笑,慢慢走到一边,掏出大中华悠然地抽了起来。
约二十分钟后,李飞雨抱着胳膊,面色阴沉地从潭水北侧一群乱石后的台阶走了下来,看见赵秀兰,勉强地挤出一点笑容,神情落寞地坐在了潭边的一块石头上。又过了十分钟,聂索菲与何崴崴表情轻松地说着话,一前一后地走下来,身后不远跟着张淼。
最后一个下来的是陈晓光。他表情愤愤地走到刘东方身边,在他肩膀上重重地拍了一巴掌。
“你有病是不是?咋呼个鸟啊!你不想玩,还嫉妒别人玩儿的高兴咋的。”
刘东方上下打量着陈晓光,眼神飘忽而又锋利:“是啊,也不知道是谁病的不轻。看来打今天起,我还真得对你老兄刮目相看呢。”
陈晓光回敬给他冰冷而凶狠的眼神,喉咙里发出一阵难听的怪声,然后夸张地裂开嘴,往地上吐了一口痰。
回返的时间是下午四点半。为了避免枯燥单调,游客们在导游文小鹿的带领下,选择了另一条山间石径向山上迂回攀登。走了一段,道路在山崖上又出现了一个岔口。向左,贴着陡峻的悬崖,出现了一条狭窄的栈道,栈道口的石壁上挂着一面牌子,上面写着:向前800 米,上行索道。
“索菲姐,从这儿走是索道哎,咱们走这儿吧。”何崴崴弓下身子扶着两条长腿,一头长发像瀑布一样倾泻下来,“再往上爬,我可真快爬不动了。”
聂索菲咕哝道:“就你这小体格,真是缺乏锻炼。”她双手掐腰脚步稳健轻盈地走上来,姿态优美地用手背撩了撩额前的头发,左右看了看,“也行,说实话我也有点累了。”
她向文小鹿投去征询的目光:“我们走这里可以吗?这条路是不是要省点力气?”
文小鹿眼神专注地看着她,轻轻点点下颌:“索道当然省力气了,而且跨马山索道的高差达到了四百米,很惊险、很刺激,坐在上面看风景也是很壮观的。不过,你们要快点啊,索道好像到六点就停了。”
何崴崴满不在乎地一笑:“一个小时还走不了八百米?走啦,索菲姐。”
何崴崴第一个快步走上了栈道,聂索菲回头瞅了瞅,迅速跟上。第三个是张淼,依旧低着头,面孔阴柔而忧郁。
“走吧,别跟大部队拉下了。领导走到哪儿,咱就跟到哪儿吧。”陈晓光锁着眉头看看身边的李飞雨。
“去跟呐,跟呐,”李飞雨的脸上像是布满了酸雨,“跟紧点,可别让那只长腿鸟飞喽。”
“行了,你们这些人怎么那么难伺候?我算是服了。”陈晓光一脸沮丧和无奈地抓了抓头皮,伸出大手一把拽住了李飞雨的肩膀,迈开大步像山崖边的栈道走去。
“还有谁愿意乘坐索道的,请赶快从这里出发。”文小鹿对众游客说。游客们观望着、犹豫着,还是走上了另一条指定的路线。
刘东方眯起眼睛盯着那条窄窄的栈道,拍拍李木槌的肩膀:“李师傅,一起坐索道吧?你这两条腿不想省点力气吗?”
“算了,坐一回索道至少得五六十块吧?你李师傅我还是锻炼锻炼吧。”李木槌摆摆手说:“你们好像少一个人哪?我怎么没见那个大学生呢?”
“那我就告辞了,一会儿山顶上见吧。”刘东方答非所问。他把扔在地上的烟蒂踩灭,自言自语地说:“我倒要看看,这条路到底有什么名堂。”
赵秀兰望着刘东方快速消失的背影,看看李木槌,伸手整了整他的衬衣领子,有点疲惫地叹叹气说:“咱们走吧。”
第十九章 谜团
太阳正在渐渐沉入群山的怀抱,漫天云霞如火如荼,山上的一切,似乎也被彩霞染上了一层黯淡而伤感的红色。
陆洋大概是第一个返回车上的。李木槌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看着他怀抱胳膊,整个人缩在车窗上,像是在打盹儿。直到他慢慢地转过脸来,李木槌才看清楚了他镜片后的眼睛睁得很圆,毫无困意。
“有事吗?老同志。”陆洋声音低沉而沙哑地说道。
“吓我一跳,呵呵,我还以为你睡着了呢。”李木槌感觉自己似乎打了个激灵,这感觉令他颇为羞愧和自责,“小伙子,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啊?没跟你的同事们一起吗?”
陆洋看着李木槌,从座位上直了直身子,眼睛又慢慢地望向前方,视线渺茫而深邃。十几秒钟过去了,李木槌等他的回答等的已经不抱希望了,却听到他仿佛从牙缝里懒洋洋钻出的两个字:“没劲。”
大家都在等待,等待未到的六个人。文小鹿立在车门口,脸上的表情是一种被热烈而又悲伤的晚霞渲染过的无奈和焦虑的红。李木槌蓦然发觉,此刻的情景,与早晨出发时竟然是如此惊人的相似,恍若时光正在倒流,抑或是时光被一种神秘的力量凝固住了。为这个发现,他的眼睛不由自主地闪了两下。
他用眼睛的余光扫了一眼陆洋,声音压得很低地对身旁的老伴说:“你说,一会儿这六个人回来后上车的顺序,会不会还和早上一样,呵呵。”
赵秀兰低头想了想,挑了挑眉毛:“这我哪会知道啊。”她垂下眼睛望了望前面两个空空的座位,小声说:“除了这个姓陆的小伙子,今天早上第一个到的应该是她。”她的一根手指头很隐蔽地点着自己身前的椅子。
李木槌兴致盎然,假意用手搓着嘴小声地说:“那咱俩猜一猜他们上车的顺序怎么样?看看谁猜得准。”
赵秀兰微微低下头,手指敲了敲李木槌放在膝盖上的手背:“难度比较高。这样吧,只猜第一个和最后一个。我先猜,我猜过的你就不能猜了啊。”
“行行行,你先来就你先来。”
赵秀兰转了转眼珠,缓缓地说:“第一个,还是她。”她向前努了努嘴,“最后一个,我猜是---濮存昕。”说着,赵秀兰挤了下眼睛,把额前的头发往上抹了抹,拍拍自己的脑门,笑了起来。
李木槌露出沮丧的表情,长出了一口气,身体靠在座椅上,恶狠狠地皱起眉头,白了老伴一眼:“没劲,跟我猜的一样。”
赵秀兰使劲睁了睁眼睛,两根手指头揪住李木槌的衣袖:“那你也得猜,不能跟我的一样。猜呀!”
李木槌皱着眉头闭上眼睛,想了半天,不耐烦地说:“第一个是那个叫陈晓光的硬汉子,最后一个是那个高个小伙子。”
三分钟后,陈晓光和李飞雨一前一后走向了车门。两个人脸色阴沉地和文小鹿交谈了两句,陈晓光抬脚做出了要上车的动作。
“嘿嘿,我还居然蒙对了。”李木槌兴奋地把两只手掌合在一起,用力地搓着。这时,好像是电话响了,陈晓光又退了回去,手插在外套口袋里,走到一边接听电话。李飞雨回头看了他一眼,先上了车。
李木槌懊丧地鼓了鼓腮帮子,再次闭上了眼睛。赵秀兰得意地瞥了老伴一眼,笑了。
李飞雨虽然面色难看,但落座之前还是颇有礼貌地冲赵秀兰草草地点了点头。坐下后,她持续地喘着粗气。
“姑娘,你们不是坐索道吗?怎么回来的比我们还晚啊?”赵秀兰问道。
李飞雨侧了一下头,右手推了推左臂的袖子,说:“甭提了,谁知道这一路这么危险。”
紧接着上来的还是张淼,他的动作明显比早晨上车时沉重了不少,微黑的脸上满是倦意和困惑。
陈晓光走了上来。到目前为止,四个人包括陆洋在内,上车的顺序与晨时一模一样。李木槌和赵秀兰互相瞅了瞅对方,悄然而会心地笑了。
“你小子去哪儿啦?”陈晓光一脸的不痛快,还没坐下就瞪着陆洋问,“自己玩单飞是不是?有没有点组织纪律性?”
“我嫌累的慌,走到半路就找了条近路上来了。”陆洋斜着眼睛扫扫陈晓光,“怎么了?谁又惹咱老大不高兴了?”
“嘿嘿,其实,你没跟着算你幸运。刚才发生的一幕可够惊心动魄的。”他朝李木槌这边瞄了一眼,手掩着嘴贴着陆洋的脸低声耳语。
陆洋听罢,表情先是短短的惊愕,随后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幸灾乐祸的快感。他推了推眼镜,哼了一声:“存心不善,迟早是要遭报应的。”
聂索菲目光和头发同样散乱地走上来,但五官的表情看上去还算镇定。身后的何崴崴则面白如纸。她紧锁着眉头,两片漂亮性感的嘴唇咬在一起,步子也有点踉跄。她跌坐在座椅上,脑袋先是猛往下垂了垂,双手捂住脸,然后又把脑袋狠狠地靠在了椅背上。
“吓死我了!”她的声音从捂着脸的手指头缝儿里瓮声瓮气地涌出来。“今天晚上,我非做噩梦不可。”
聂索菲烦躁地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过了一会儿,语气尖利地说道:“什么破景区,起码的安全都保证不了。”
“就是,投诉丫挺的,索赔精神损失。”陈晓光搂着肚子,忿忿地说。
最后一个上来的,果不其然也自然而然只能是刘东方了。
他眼神空洞,面无表情,步履从容地走回了座位。稳稳坐下后,他仍像早晨上车时的样子,左右看了看,接着,把左腿轻轻地搭在了右腿上,左手握成拳头,搁在嘴上发出了一声咳嗽。大巴也在他的这一声咳嗽中,有些迫不及待似的起步了。
文小鹿立在车头,往车尾部稍显困惑地瞟了两眼,举起了话筒。
“我们今天下午的游玩项目就到此结束了,但愿,同时也相信大家玩得还是很开心的。我们正在返回宾馆。现在是,”她回头看了看车头上的电子时钟,“六点十五分,比预定时间晚了十五分钟。回去之后,大家稍微休整一下,洗洗涮涮,七点钟我们准时开饭。晚饭以后,就是大家自由活动的时间了。不过,我还是劝大家到篝火晚会的现场参与一下,毕竟我们的费用里包含了这个项目。虽然据说今晚的嘉宾不能到场,但其他形式的节目还是很有趣的,一定不会令大家失望的。”
陈晓光拧着眉毛,慢慢地朝刘东方转过脸来,说:“我说东方兄,你老盯着我看什么?我这脸上是长了金子还是钻石,还是你突然爱上我了,想跟我玩断臂山呢?一个劲的看不够?呵呵。”
刘东方眼神冷峻,与陈晓光对视着。他用力抻了抻裤脚,慢条斯理地说:“老兄,我还真是看不够你呢,你玩的够深沉,也够执着的。我还告诉你老兄,你蒙得了别人,在我这儿不好使,我刘东方眼里可不揉沙子。”
“收起你那一套吧,跟我这儿装什么大瓣蒜?”陈晓光挥了挥手,歪头想了想,瞪大眼睛看着刘东方,“别阴阳怪气的,你最好有话直说。”
“我想说什么,你心里比谁都清楚。”刘东方嘴角再次泛起冷冷的笑,压低声音说,“非要我点明?对于你来说,那可就是最后一步了。所以我劝你,赶紧悬崖勒马,别往深渊里跳。”
“哼哼,”陈晓光的大手在脸上转了一圈,“你还好意思说我呢?你自己陷在泥潭里还没拔出来呢,倒还想着给别人当指路明灯啊。你可真是精神可嘉,令人佩服的五体投地、七窍流血。我也劝劝你吧,先把自己身上的骚味洗干净,再去管别人是不是妖精。”
“跟你比起来,我已经算是大慈大悲的菩萨了。”刘东方面不改色,目光坚定地盯着陈晓光。
李飞雨看不下去了,冲陈晓光低声喊道:“行了,晓光,犯得着跟他治气吗?”她斜了一眼刘东方:“干什么吗你们俩?让外人看着像什么样子?”
陈晓光憋得脸通红,绷着嘴不说话了。刘东方缓慢地扭过头,瞟了一眼李飞雨,接着又目光柔和地看了看李木槌和赵秀兰。
聂索菲微微阖起美丽的睫毛,呼吸均匀,神情似乎已恢复了泰然。何崴崴捂着脸的手变成了合十的形状,手指盯着鼻尖。脸色已不那么苍白,眼神也显得灵动活泛了许多。
“这个世上,不明是非的人总是那么多。”刘东方说着,再次把脸转向左侧,“陆经理,你下午的大部分时间,为什么不和我们在一起?你自己到哪儿逍遥自在了?有人能给你证明吗?”
“哟呵,我去哪儿还得给你汇报吗?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管得着吗你?”陆洋阴沉着脸扬起了下巴,随后他又缓和了一下语气,皱着眉头说,“行啊,我满足一下您老人家的好奇心。我下到一半,感到累了、烦了、讨厌了,抄近路回来了。回来就在车上坐着等你老人家。可以了吧?”
“几点回来的?”
“四点二十。不信你问司机。”陆洋指了指车头,愤愤地把头扭向了车窗。
刘东方在座椅上坐正了身体,右手的拇指托着脸颊,食指在冒出青色胡茬的下巴上摩挲着,视线呆呆地停留在脚下的浅红色垃圾桶。
“究竟是怎么回事,总会搞清楚的。”他声音低沉,像是在自说自话。
天色越来越黑,道路两侧起伏的山脉,此时已只能看到一****模糊的黑色线条,空中的云彩也已变成了灰黑色,大块大块地拥挤在群山的顶部。
重新进入景区的中心地带,映入眼帘的已是一片灯火通明的景象。李木槌发现在溪流的对岸有一块面积不小的用深色地砖铺成的广场,广场中央靠后,一只直径不小于十米的深黄色大水车,在一个圆形的大池子里悠闲而有节奏地转动着,速度十分缓慢。大水车周围彩灯闪闪,正前方搭起了一座长方形的舞台,几个工作人员正在舞台上铺设一块块深红色的地毯,另有几个工作人员则不慌不忙地从一辆车上往下搬音响设备。
“中午出发的时候,我怎么没发现这个大水车呢?”李木槌问老伴。
“你只顾着说话了呗,我倒是看见了。”赵秀兰说:“今天晚上的演出应该就是在这里举行吧?”
文小鹿开口了,像是隔着将近一台车的距离却听到了赵秀兰的低声自语:“大家现在看到的这个地方叫做水月广场,一个多小时后的篝火晚会就将在这里举行。这里距离宾馆很近,七、八分钟就可以走到。”
几分钟后,大巴驶进了宾馆门前的停车场。
李木槌站在停车场前,向东望去。透过间隔稀疏的白色的木制栅栏式围墙和一些低矮的灌木,可以很清晰地看到水月广场迷离闪烁的灯光。相比宾馆的位置,水月广场的地势明显要低很多。
他又向宾馆的后面仰头望了望。宾馆后面果然是一座植被茂盛的山头,肉眼测量大概比停车场高出六七十米。由于天色近晚,小小的山峰看上去黑黢黢的,只剩下一点面目模糊的轮廓。
这时,一阵阴凉的小风吹过,后面的山头荡漾起了悠扬迷人的松涛声。
“我看这天想变哟,是不是要下雨啊?”赵秀兰裹紧了衣服,抬起头朝天空望了一望。
“有可能啊,”李木槌捧起杯子,喝了一口凉茶,“山里的天气可不好说。”
“吃饭的地方在哪儿啊?”不知哪位游客问了一句。
文小鹿脸上泛起了歉意的笑容。她站在门前的台阶上,朝西指了指。几十米开外的宾馆西侧靠北,有一座灯光闪亮的浅灰色建筑,玻璃门上贴着“餐厅”两个红色的大字。餐厅南墙开了一扇门,一条约二十米长的深蓝色玻璃走廊将餐厅和宾馆主楼连接成了一体。
“待会儿大家去餐厅的时候,从楼上下来就不用出大门了,走那里直接就进入餐厅了。”文小鹿用两根大拇指同时理了理鬓边的头发,笑容里有些倦意,“晚上的菜还是比较丰盛的,希望大家吃得好。喜欢喝酒的朋友,还可以小酌几杯,解解乏。不过,一定不要酗酒啊。”
第二十章 晚餐
李木槌把大水杯子交给赵秀兰,走进一楼洗手间。中午上楼时见到的那个长相标致的女服务员竟然还在那里,这令李木槌感觉有些怪异和纳闷。漂亮的女服务员面朝西倚着盥洗室的门框,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洗手池上方的镜子,表情似笑非笑。
李木槌推门走进男卫生间。五个独立的白色陶瓷小便池,里面放着红红绿绿的樟脑丸,味道有些刺鼻。小便池上方是一面长方形的镜子。李木槌站在小便池前,眼睛盯着镜中自己那张疲惫不堪的胖脸,小声地吹起了口哨。
身后传来了哗啦啦的冲水声,一扇门开了,从里面走出来的人差点吓得李木槌把尿硬生生地憋回去。因为这个人留着一头披肩的黑发,比大多数女人还长,而且此人生的面孔白皙细腻,眉清目秀,猛一看还以为是个女的。
这个有点像女人的男人,整个人的装束给人的感觉就是一个黑字:上身穿一件黑色的夹克,夹克上缀满了银色的饰物,五角星、月牙、匕首,里面是一件黑色的短袖背心,背心上的白色人像,李木槌对之还是颇有亲切感的:切? 格瓦拉。下穿一条黑色的紧身牛仔裤,两条腿匀称修长,但不失健美与力度。他的脚上蹬着的还是一双黑色的高腰皮靴,鞋底足有三公分厚。
这个男人看上去年龄不大,大概有二十四五岁的样子。他嘴里衔着烟味很冲的土黄色烟卷儿,站在李木槌身后,对着镜子紧了紧宽大的有些夸张的黑色皮带,李木槌注意到他的左手手掌部位缠着厚厚的绷带。他闪着眼睛认真地端详着镜中的自己,很拉风地甩了甩头发,脸上随即露出一丝相当痛苦的表情。
他微微弓着腰,把身体又往镜子前凑了凑,撩起额前的头发,用手轻轻按了按眉头上方的一块纱布。查看完头上的伤势,他将一头飘逸的长发动作快速地拢在脑后,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根皮筋,将头发扎成了一束马尾。收拾停当后,他在镜子里再次审视了一遍自己,瞄了一眼有点发愣的李木槌,轻轻拉开门走了出去。
李木槌没撒完的尿撒完,也走了出去。长发小伙子正在洗手,当然只是在洗他的右手。那个长相标致的女服务员脸上带着殷勤的笑容,垂着眼睫毛,脸颊微红,两只娇嫩粉白的手,捧住小伙子的五指修长的右手轻柔地搓着洗手液,然后把水龙头微微拧开,让水流舒缓温柔的冲洗着。
长发小伙子盯了一眼她的头顶,脸朝着镜子:“姐姐是本地人吧?”
女服务员顿了一下,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呐,没想到在这山沟沟里,还能见到像姐姐这样漂亮的仙女,我可真是不虚此行哩,嘿嘿。”长发小伙子把烟蒂很酷地吐到了水池子里,甩了甩湿漉漉的右手。
女服务员抬起眼帘,略显慌乱地看了对方一眼,抓起一块毛巾递给了他。
李木槌从盥洗室走出来,听到背后那小伙子还在说着:“一会儿去听我唱歌吗?没听过吧?给你来点疯狂的刺激。去不成?那晚上专门为你补上两首怎么样?免得你遗憾终生,哈哈。”
李木槌回到自己的房间时,赵秀兰正在洗手间对着镜子梳洗。
“你一会儿也洗一洗啊,把手和脸上、脖子上的泥洗干净。晚上睡觉前更得好好洗个澡,出那么多汗,估计都快馊了。”赵秀兰在卫生间里嚷嚷着。
李木槌把电视打开,声音开得很响,就是为了不想听到赵秀兰的唠叨。
似乎有人敲门,声音很轻、很缓慢。
“谁呀?”赵秀兰在卫生间大声说道,“老李,去开一下门。”
李木槌拉开了门,却没看到门外有人。他探出身子左右看了看,东西两侧的走廊上有两三个游客悠闲地走动着。两边的214 、216 、217 房间的门此刻都虚掩着,露出一点门缝。
李木槌走到走廊的窗子前,向下面的天井式的大厅望去。大厅的几张供宾客休息的圆桌此刻都有人光顾,其中围坐在一张大一点的桌子旁的四个人中的三位,李木槌已经算是比较眼熟了。
面朝西的是那位瘦的像竹竿似的王经理,此刻他正咧着大嘴手舞足蹈、滔滔不绝地说着什么。
坐在他对面的,就是几分钟前李木槌在一楼卫生间见到的那位一身黑色装扮的长发小伙子。小伙子懒懒洋洋地斜坐在藤椅上,两根手指轻拍着脸颊,鼓起的嘴唇一开一合,往半空中喷了几个烟圈,然后抓起桌上的一瓶可乐,咕咚来了一口。
面朝北坐着的那位女士,虽然李木槌看不见他的脸,但从装扮和发型来判断,无疑是那位长相标致的女服务员。她的坐姿看上去有些矜持和拘谨。
与女服务员对面而坐的,是个穿着大红色西服的胖子。此人面颊绯红,笑容可掬,两只眼睛炯炯放光。他笑吟吟地一边听着那位王经理口若悬河,一边频频点头表示同意,然后靠在椅背上打了个哈欠,抬腕儿看了看手表。
李木槌的身后传来开门的声响。刘东方低着头抚弄着下巴,从217 房间一脸深沉地走了出来。他眼神飘忽地看了一眼李木槌,没说话,安静地踱到了窗前,呆呆地望着一楼的大厅。
“那个人你认识吗?”李木槌朝那张围坐着四个人的玻璃圆桌扬了扬下巴,“就是那个穿黑衣服,长头发的小伙子。”
刘东方眯起眼睛,对着那个长发男青年仔细地盯了几秒钟,缓缓地摇了摇头:“不认识。从来没见过。”
李木槌笑了笑,看着刘东方:“让你猜呢?其实,你可能已经猜到了。对吗?”
刘东方嘴角翘了一翘,眨了眨眼睛,嘴唇几乎不动地说出了两个字:“大崔。”
过了一会儿,他声音低低地说道:“除了前额和左手擦破点皮,看来他没什么大碍。挺敬业的嘛,准备带伤上阵呢。如果换做我,不仅不会来,而且还要向主办单位索要高额赔偿,不弄他几十万的决不罢休。”
李木槌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然后回过头往身后左右看了看,眼睛盯视着刘东方:“一路走来,我们也算是认识了,你觉得你李师傅这个人怎么样?”
刘东方扭过脸来,上下打量着李木槌,像是第一次见到对方:“李师傅,怎么会想起问这个问题?我不是说了么,虽是初次相逢,但大有一见如故之感。”
“那我想再问你个问题,你能否如实相告?”
刘东方眼睛低垂,再次把视线移向了窗外灯火明亮的大厅,左手伸进西装口袋,掏出了大中华香烟:“嘿嘿,好意?还是好奇心在作祟?”
“两者兼而有之吧。”李木槌声音平缓。“或许能为你提供点帮助。”
“其实,你不用开口,我也知道你想问什么。”刘东方掏出一支烟,在烟盒上轻轻地敲击着。
214 房间的门开了,陈晓光拧着眉毛走出来。他眼神愤愤地白了刘东方一眼,大步走到216 房间门前,砰砰砰地敲了几下门:“收拾好了没有?准备吃饭了啊。飞雨,别忘了把酒带上啊。”
他转回身往自己的房间返,走了两步又站住,冲李木槌歪歪嘴笑着说:“怎么样,老同志,晚上一块喝两杯吧?牛栏山二锅头,简称牛二,北京时下最流行的牌子。”
李木槌摆了摆手,指指身后的房门:“不行啊,你嫂子盯得死死的,滴酒不敢沾哪。”
“呵呵,那还是听嫂子的吧,年龄大了,身体第一。”陈晓光说着,走回房间。
李木槌再转过身时,发现刘东方已经站在了217 房间的门口,手抓着转锁,半转回头,神态略显木然地瞟着自己。
李木槌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算了,不愿说就算了。”
“我现在也只是怀疑,但没有证据。”刘东方迟疑了一下,哑着声音说:“这样吧,如果你感兴趣,明天上午你可以跟我一块走一趟。”说完,刘东方将门推开一条缝,闪身进了房间,砰地关上了门。
李木槌回屋,按照赵秀兰的吩咐,认真地把脸和脖子洗了个干净。
六点五十五分,李木槌夫妇和其他游客穿过二楼西侧的走廊,从西侧与东侧左右位置对称的楼梯下到了一楼的走廊。走廊向西经过几个房门后,就是那条略带一点弧度的把宾馆主楼与餐厅连接起来的蓝色玻璃走廊。
餐厅呈长方形,很深。在靠南的窗户下,摆放着十几张大圆桌,往北是两米多宽的过道,过道以北则一字排开八扇咖啡色的门,门上从东向西分别贴有“雅间1 ”直至“雅间8 ”的标识。操作间就在餐厅的西端,厨师和身着红色套装的餐厅服务员正在忙碌着。
李木槌夫妇坐在了靠近操作间的餐桌旁,同桌的依然是中午的那几位游客。小姑娘半躺在母亲的怀里,耷拉着脑袋,像是快要睡着了。
导游文小鹿、司机马铁勺与另一家旅游公司的导游和司机,围坐在东端的餐桌。四个人有说有笑。
盛开电脑公司的餐桌仍与李木槌这一桌相邻。李木槌到时,这一桌只到了四个人,三人未到。
聂索菲依然背窗而坐。她换了一身衣服,上身一件牙白色的高领长袖衬衣,下穿一条天蓝色的宽松的及膝短裙,光脚穿着一双与裙子同样颜色的拖鞋,看上去十分清爽亮丽。盘着的长发也蓬松地披散开来,显得更加妩媚动人。
坐在聂索菲左侧的还是何崴崴。她的脑袋垂得很低,手里摆弄着一只暗红色的手机。李飞雨这一次没有坐在聂索菲的右侧,而是远远地隔着两个座位坐着。她抱着胳膊,视线呆呆地盯着黑忽忽的窗外。张淼依然坐在中午的位置上,很疲倦很无聊地抽着烟。圆桌中央放着一瓶绿色瓶子的牛栏山二锅头。
七点五分,陈晓光走了过来,一声不吭地坐在了聂索菲的右首。他一把抓起桌子中央的酒瓶,拧开了瓶盖,对着酒瓶闻了闻,先往自己面前的玻璃杯里倒了大半杯,说:“陆洋说他不饿,不吃了。咱吃咱的,不用管他。”
“那也还有一位没到呢。”何崴崴抬起头,扶着脖子前后左右地转了转,漂亮的脸蛋在灯光下格外圆润晶莹。
“他?爱吃不吃,饿死都不用理他。”陈晓光恨恨地说,然后抬起眼睛阴沉地一笑,“你放心,他才不会不爱惜自己呢。”他扭脸看见了另外一桌的李木槌,把酒瓶子一伸:“老同志,真的不来一口吗?喝点酒,解解乏嘛。”
李飞雨也冲赵秀兰招了招手:“我们这儿也没几个人,要不你们俩坐我们这儿吧。”
李木槌和赵秀兰连连表示感谢,没动地方。
刘东方步态迟疑地走了过来,拉起椅子坐在了聂索菲的对面,从纸袋里拔出了消过毒的筷子,声音低缓地说:“很荣幸大家等我,不用客气,开吃吧。”
没什么话,大家开始埋头吃饭。李飞雨冲陈晓光使了个眼色,陈晓光面无表情地把酒瓶递给了她。李飞雨把酒瓶往刘东方面前推了推,勉强地笑着说:“喝一点怎么样?一天下来挺累的。”
刘东方想了想,微微点点头:“行。我自己来吧。”他拿起酒瓶,给自己倒了小半杯。
七点十五分,从蓝色走廊里又走进来了几位。走在最前面的是那位相貌标致的女服务员,紧跟在后面的是长得像竹竿,笑起来像唐老鸭似的王经理。他的身后是那位长发飘飘的黑衣酷哥。
他两根大拇指插在裤口袋里,走起路来的样子,有很明显的罗圈腿迹象。走在最后的大胖子,一身大红色的西装分外扎眼,脸上始终挂着爽快的笑意。
“王经理!”文小鹿从座椅上站了起来,手里捏着半个馒头,脸上写满好奇和疑问。
王经理站住,吩咐走在前面的女服务员:“8 号雅间啊!”然后冲黑衣青年和红衣胖子咧嘴笑笑,“你们先进去坐着,我一会儿就来。”说着,他走到了文小鹿跟前。
女服务员快步走到八号雅间门前,取出一串钥匙,很快很准确地找到了一把,插进锁孔打开了门,左手扶住门框,身体往门里一探,屋里随即一下子亮堂了。她满面笑容地对黑衣青年说:“请进吧。我去给你们端茶。”
“没事,不用太麻烦。随便吃点,一会儿开唱是大事。”黑衣青年肩膀抖了抖,站在门口往大厅的几张桌子很倨傲地扫了两眼,皱了皱眉头,舌尖舔舔嘴唇,弓着后背走进了雅间。
那边王经理眉飞色舞地跟文小鹿聊了几句,手指打了个榧子,转身快步走进了8 号雅间,随手关上了门。
文小鹿放下馒头走到过道中央位置,清脆悦耳地拍了两下巴掌,朗声说道:“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今天晚上的演出,嘉宾明星、著名摇滚歌手大崔先生将准时登场。”
游客们面面相觑,反响不大。
“可能大家对今天上午的那场车祸还记忆犹新吧?那就是大崔先生乘坐的车子。”
这一下子,大家开始议论纷纷了。
“万幸的是,大崔先生本人只是受了一点轻伤,在医院做了简单的处理后,为了不让今晚的篝火晚会失色,不让苦苦等待的大家伙失望,二话不说,就又立刻风尘仆仆地赶过来了。所以,希望大家能到篝火晚会的现场,为大崔先生的这种精神鼓鼓掌、捧捧场。”然后她表情神秘地指了指8 号雅间,“现在大崔先生就在那里用晚餐,过一会儿大家就能欣赏到他的表演了。”
第二十一章 案发
“去看吗?”何崴崴用筷子捣着碗里的米饭,看了看聂索菲,“这米真硬。”
聂索菲放下了筷子,抽出一张湿巾擦了擦嘴:“我不去了,什么摇滚乐,我可听不惯那种东西。我呀,要好好地睡一觉。”她胳膊肘支在桌上,转了转左手腕。
何崴崴盯着她的手腕内侧:“聂姐,你的表真是漂亮。咦?怎么都快八点十分了?”她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机,“我这儿显示的才七点二十啊?”
“是吗?”聂索菲皱皱眉头,翻腕瞅了一眼亮晶晶的手表,“可不是吗?这可是江诗丹顿哪。机械表就这点不好,老得上劲儿才行。”她苦笑着摇摇头,从座椅上站了起来,整了整衣服,往外走。
“就吃这一点,不吃了?”陈晓光打了个酒嗝,红着脸问。
“我吃好了,我的饭量你们还不知道。你们慢慢吃吧,吃完后你们随便吧。明天早上谁要是能四点起来,别忘了叫我就行,不过我可不一定能起来。”她微笑着侧身走了出去,然后食指点了点额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说:“想起个事。我得马上打个电话,谁手机借我用一下?”
何崴崴连忙把自己的暗红色手机伸出来。聂索菲想了想,摆摆手,指指张淼:“听说你不是刚换了个山寨机吗?正好让我瞅瞅。”
张淼迅速地瞄了一眼何崴崴,迟疑地掏出手机,站起来递给聂索菲。
“嗯,机型不错,挺华丽的,适合你。”聂索菲左手拿着手机正反面欣赏了一下,手指灵活地摁下了几个数字,然后转过身去把手机放在耳边,右手放在左肘下,步态优雅迷人地缓缓走到一边。
“什么江诗丹顿,我看还是劳力士最牛。”陈晓光晃了晃手腕上的金表,“别看我这是假冒的,才三千块,倍儿准!哈哈。”
“其实石英表就不错,实用就行了。”李飞雨说。
“现在手机的功能这么全,再戴块表有点多余。”何崴崴小声说道,眼睛的余光瞟了瞟聂索菲,吐了吐舌头。
“这你小姑娘就不懂了吧,有句俗语说得好:穷玩镏子富玩表,玩手机的傻鸟。哈哈。”陈晓光抹着鼻尖的汗水,一脸坏笑。
“去你的!”何崴崴瞪大眼睛,抓起一块用过的餐巾纸朝陈晓光扔了过去。
聂索菲走了回来,表情有些失望:“没人接。”她冷冷地看了眼皱着眉头吃饭的刘东方,把手机伸给他,“帮忙递一下。”
刘东方抬脸看看聂索菲,从她手里接过了手机,欠了欠身,把手机递还给张淼,然后眼神空洞地揪了揪耳朵。
聂索菲冲在座的几个人优雅而俏皮地地摇了摇手指,浅浅一笑,背影挺拔而性感地款步离开。
何崴崴朝8 号雅间望了望,说:“什么大歌星啊,也不知道到底唱得怎么样。咱们去不去啊?”
陈晓光又为自己的酒杯添了一点儿酒:“不去干什么?呆在屋里多闷得慌啊,只当是去凑凑热闹呗。”
刘东方用筷子拨弄着碟子里的几粒花生,左手轻轻抚弄着下巴,面无表情,眼神渺然。
七点三十一分,李木槌夫妇吃完了晚饭,离开了餐厅。路过隔壁一桌时,李木槌没忘了和已经算是相熟的陈晓光、刘东方打招呼。陈晓光面色通红,不过并无醉意,看得出是很有酒量的人。他冲李木槌扬了扬手,嗓门不小地说:“一会儿广场上见。”
李木槌拍了拍刘东方的肩头:“老弟,慢慢吃啊,你李师傅先走一步了。”
刘东方愣愣地看着李木槌,从座位上弓腰站了起来,神情略显木讷地点点头:“好好,一会儿见。”
李木槌夫妇从餐厅面朝停车场的正门走出,散着步慢悠悠地走向水月广场,身前身后都是赶往那里的游客。演出虽未开始,但舞台上的灯光已经刺眼地亮了起来,几个身着少数民族服装的身段婀娜的舞蹈演员,站在场边一台中巴车前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另有几个化着浓妆、发髻高束的女演员,穿着统一的黑色皮短裙,耀眼的黑色丝袜裹着大腿,上身却穿着厚厚的外套,从溪流北岸的白云宾馆里嘻嘻哈哈地沿着通向广场的月牙形拱桥,一溜烟地跑到了舞台背后。
离演出开始尚有一段时间,李木槌夫妇和很多游客一样,在附近的购物一条街闲逛。色彩鲜艳、琳琅满目的小商品和本地土特产堆满了一间间小卖部的柜台和货架。赵秀兰各买了一袋木耳和山药,还没忘了给外孙带回去点礼物。她看中了一套做工精美的惠安女造型的俄罗斯套娃,爱不释手地把玩着。和老板讨价还价一番,三十块钱买下。她乐呵呵地对李木槌说:“咱们栋栋一定喜欢。”
李木槌看到柜台里放着一把匕首,刀鞘和刀柄纹饰华丽。他让老板娘取了出来。他左手握住刀鞘,右手握住刀柄,将匕首抽出。这是一把单刃匕首,刀尖和刀刃磨得雪亮,像镜子似的可以照出人影。李木槌把手指轻轻放在刀刃上,能感觉出如果再少用点力,手指会立时划出一道口子。
“这刀卖多少钱?”李木槌把匕首对着灯光转了转,匕首顿时寒光四射。
女老板打了个哈欠:“你要真心想要,不多,给100 块吧。”
李木槌把匕首插回刀鞘,眯着眼睛看看女老板:“大妹子,这可是管制刀具啊,你卖这个,就没人管?”
女老板脸上的表情立刻晴转多云。她皱起眉头斜眼看着李木槌,撇着嘴说:“谁说这是管制刀具,这是工艺品。你到底要不要啊?”
李木槌摇着头,刚想再开口,坐在门口的女老板的丈夫红着脸冲进来,从李木槌手里一把夺过了匕首,塞回了柜台里,黑着脸说:“爱买不买,跟他啰嗦个什么劲儿!”
李木槌正要跟对方理论,赵秀兰拽了拽他的胳膊:“算了,跟他们争什么?”随后,赵秀兰语气平静地对老板夫妇说:“说你们也没什么不对,听我们一声劝,这种东西最好别卖。”
说完,赵秀兰拉着李木槌走出了小卖部。
7 点55分,距离舞台约十米的一块空地上燃起了篝火。偌大的广场上黑压压一片,约有二三百人站在那里翘首观望,但还不算十分拥挤。有些游客则站在溪水的北岸,向广场远远地眺望。
李木槌和赵秀兰站在广场右侧的一棵高大的银杏树下。这里的人不多,斜斜地对着舞台,距离舞台约有三十米。他留神看了一下,却没有发现几个熟悉的身影。
八点钟,有人在广场的一边燃放起了礼花,夜空一片绚烂。紧接着,动感十足的音乐轰然响起,演出正式开始。
第一个节目是现代舞,漂亮的黑色丝袜包裹的大腿闪亮全场,短暂的沉静之后是一片口哨和叫好声。接下来是民族舞蹈,随着“五彩云霞空中飘”的歌声,身着彝族服装的少女们在舞台上优美地旋转着。
这时,李木槌终于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走,咱们到那边,那儿离得近一点儿。”斑驳的光影中,只见何崴崴身形飘逸地从他的面前滑了过去,右手在后,牵着一个高大瘦削的身影。这个身影正是张淼。很快,两个人被人群淹没了。接下来是相声表演,一胖一瘦两个演员,穿着长袍,磕磕巴巴地为大家说了两段传统相声《口吐莲花》和《八扇屏》。第三个是唢呐表演,一位谢了顶的演奏师,黑西装白衬衣红领带,十分投入地吹了一曲山东民乐《一枝花》,感人肺腑,赢得全场如雷的掌声。
9 点10分,王经理有些摇摇晃晃地走到了舞台中央,扶住麦克风站稳,咧开了唐老鸭似的大嘴。
“各位来自四面八方的朋友们,大家好!”他很兴奋地冲舞台下的观众挥了挥细长如竿的手臂。观众零零落落地给了点掌声,算作反应。
“欢迎大家来跨马山游玩,欢迎大家来参加我们为大家准备的篝火晚会!希望大家玩得好、玩得痛快、玩得开心、玩得潇洒!”
他突然对着麦克风猛地打了一个响亮的酒嗝,然后扶着大腿头朝下大口大口地咳嗽了一阵。他慢慢地直起身,拍了拍胸口,抹了一把嘴,继续说:“不好意思,多喝了几口。下面,请允许我隆重向大家介绍今晚的最重量级的嘉宾明星,著名的实力派摇滚巨星----大崔先生!”
他双手举过头顶,带头鼓掌。黑衣长发青年脖子上挂着一把黑色的电吉他,笑容和煦地从右侧大步走上了舞台。
王经理像老朋友似的给了大崔一个充满激情的拥抱,胳膊搂住大崔的肩头,手抓着麦克风意犹未尽:“可能有些朋友已经知道了,大崔先生今天上午经历了一场车祸,可谓是险过剃头、死里逃生啊。大崔先生在确定自己伤势不重、不影响演出的情况下,坚持要来完成今晚的表演,真是令人钦佩之至啊,这一刻,我对大崔先生的敬仰之情,那真是如泛滥的黄河之水滔滔不绝啊!你们说,是不是应该为大崔先生的这种敬业精神鼓掌、鼓掌再鼓掌!一直鼓到天亮啊?”
广场上掌声雷动。
一名工作人员跑上去,把亢奋过度的王经理连劝带拽地哄下了舞台。
大崔耸着肩膀,一手扶着麦克风,一手托着造型怪异的吉他,清了清嗓子:“朋友们,晚上好。我是歌手大崔,非常高兴能在风景如画的跨马山为大家演唱,更值得高兴的是能回到家乡演出。我的老家离这里不远,云阳。下面的朋友有云阳来的吗?请举举手。”
几十只手臂高高地举了起来。
“好的,非常亲切。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在看到你们之前,我其实已经发现了令我感到亲切的面孔,这让我觉得这次跨马山之行特别有意义、有价值。上午的惊险历程,只能让我更刻骨铭心地记住今天这个非凡的日子,我把它当做一份上天赐予我的礼物。下面,就为大家首先奉献一首好听的歌----《礼物》!”
他退后一步,用拨片拨动了琴弦,眉锋紧锁,双唇紧咬,神情十分的投入。伴奏音乐随之激扬地响起。
“让我怎么说,我不知道,太多的语言,消失在胸口,头顶着蓝天,沉默高远,有你在身边,让我感到安详。走不完的路,望不尽的天涯,在燃烧的岁月,是漫长的等待。当心中的欢乐,在一瞬间开启,我想拥你在身边,与你一起分享。在寂静的夜,曾经为你祈祷,希望自己是,你生命中的礼物,当心中的欢乐,在一瞬间开启,我想拥你在身边,与你一起分享。”
一首歌被大崔演绎得深情款款,感人至深。这一次,观众们发自肺腑地发出了真诚的掌声。
大崔接下来又唱了两首。
赵秀兰拍着嘴打着哈欠,问李木槌:“几点了?”
李木槌借着光看了看表:“差五分钟九点半。怎么,困了?”
赵秀兰抹抹眼睛:“有点,咱回去睡觉吧。明天我还想早点起来爬山看日出呢。”
“睡是睡,我可起不了那么早。你呀,有精神头自己去爬吧。”
两个人沿着来时的原路回到宾馆。215 房间两边的三扇门都严实而沉静地紧紧关闭着,走廊里偶尔闪过一两个服务员的身影。
进屋后,赵秀兰走进卫生间洗澡。李木槌躺在床上打开电视。从1 到50,把能收到的节目换了个遍,也没看到一个自己中意的节目。他厌烦地重又把电视关上,走出了房间。
天井式大厅一半明,一半暗。靠南的购物中心已经打烊,灯也熄了。靠北供宾客休息的那块地方依旧亮着灯,东侧的一张大桌围坐着四个人,正在打牌,其中的两个男人吞云吐雾地吸着烟,满面通红,一看便知喝了不少的酒。这几个人李木槌都不认识。
靠西的一张大圆桌旁孤零零地坐着一位,他此刻正把鼻梁上的眼镜取下来,揉一揉眼睛,往镜片上用力哈哈气,掏出一块眼镜布擦着。擦完后,他把眼镜重又戴上,目光散乱地四处看看,抬起头往楼上望来。李木槌感觉到他的目光恰好和自己碰上。那双眼睛似乎在镜片后眨了两下,不太自然地转向了别处。
玻璃转门一动,陈晓光手里提着一瓶橙汁走了进来。他表情深沉地拍了拍陆洋的肩膀,说了句什么,然后坐到了陆洋的对面,脑袋仰在藤椅上,鼓着嘴大口喘着气。两分钟后,李飞雨也走了进来,皱着眉头坐在了靠东的藤椅上,嘴巴一动一动地说着。
10点30分,李木槌马马虎虎地洗完澡,钻进了被窝。赵秀兰上身靠在床头,笑眯眯地把玩着俄罗斯套娃:“有意思,咱栋栋一定喜欢。”
李木槌不耐烦地翻了个身:“说几遍了,你烦不烦哪?关灯睡觉!”
赵秀兰冲李木槌翻翻白眼,翘翘下嘴唇,把套娃塞进被窝,伸手拧灭了灯,房间立时沉入无边的黑暗。
走廊里传来一个男人的脚步声,随后李木槌听到两声响亮而略显烦躁的呼叫:“服务员!服务员!”从声音判断应该是张淼。接着隔壁214 房间响起了很急很快的敲门声,砰砰砰的。有人开门,两个人在对话,嗓门稍大和沉闷些的似乎是陈晓光。两三分钟后,走廊里再次归于沉寂。
又过了一会儿,另一侧隔壁的216 房间突然热闹了起来,隐隐约约可以听出两位女士正在进行着相当激烈的争吵,声音和情绪都更加高亢激烈的显然是李飞雨。
“怎么回事,吵得还挺凶的。”赵秀兰在黑暗中坐起,小声嘟哝道。
“哼,烂人烂事。”李木槌有些不屑地说。
李飞雨的声音从房间转移到了走廊,尖利而怒不可遏。
“什么东西,有人养没人教!贱货……”
“没你贱!”何崴崴的声音还留在屋内,不慌不忙。
吵闹声持续着,越来越激烈。李木槌气哼哼地翻了个身,想了想,对赵秀兰小声道:“你出去看看。”赵秀兰披上外衣走到门口,拉开一条门缝,向外瞅了瞅。只见李飞雨穿着粉红色的睡衣,站在216 房间门前,两臂抱在胸前,胸脯剧烈地起伏着,镜片后的眼睛怒焰升腾。
“滚出来!小贱人!”她尖声骂道。
“谁爱滚谁滚,你想滚你滚。”何崴崴的声音继续隔着墙壁传来。
赵秀兰拉开门走了出去,看看李飞雨,说:“怎么了?这都半夜了,你们俩吵什么呢?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吗?”
214 房间的门也开了,陈晓光一边往身上套着短袖背心,一边打着哈欠走出来,一张口满嘴的酒气:“你们俩又怎么了?还嫌白天不够累的?吵什么吵?自己不睡还影响别人睡觉。”
“你问她!不要脸的东西,快给我滚出来!撕烂你的贱嘴。”李飞雨嗓门又提高了八度。
“你滚!滚蛋!”何崴崴在屋里毫不示弱。
217 房间的门这时也开了,张淼阴沉着脸,手插在睡衣口袋里,站在门口冷冷地看着李飞雨。
陈晓光睡眼惺忪地抓了抓头皮,皱着眉头没好气地说:“好了好了,有什么事咱明天再说行不行,先睡觉成吗?非得惹得四邻五舍不得安宁?”
“不行,我不能跟这个小贱人住在一起,……”她咬牙切齿地说,瞥了一眼张淼,把后面想说的难听话强咽了下去:“找服务员,找导游,我要换房间。”
二楼不少游客走出房间远远地看热闹。楼层服务员不知从哪个房间冒了出来,文小鹿也披散着一头湿漉漉的长发从三楼下来。
“一句话,给我换个房间!”
“也行,分开也好。”陈晓光问文小鹿:“还有空余房间吗?”
文小鹿把询问的目光转向睡的迷迷糊糊的楼层服务员。服务员摇了摇头:“没了,标准间和套房都住满了,有些房间的现在都改成库房了。”
文小鹿想了想,对李飞雨说:“那这样好不好?你到我房间住,303 房间,咱俩换换。和我住在一起的也是个导游,8 点多就已经睡下了。”
“挺好挺好,就这样吧。”陈晓光替李飞雨回答,李飞雨的脸色似乎没有刚才那么难看了。“就这样吧。我帮你拿包。”进屋前,陈晓光冲赵秀兰感谢地笑笑说:“老嫂子,没事了,赶快回去休息吧,小心着凉。”
赵秀兰退回自己的房间,重新钻进被窝,坐在床上发了会儿愣,摇摇头,长叹口气,慢慢地躺下,嘀咕道:“真是有意思的几个人……”她看了一下手机上的时间:11点35分。
李木槌则在鼾声中很快进入了梦乡。他做了一个诡谲的梦,梦到了自己一大早起来去爬跨马峰。通向山顶的台阶又陡又滑,而且两边连扶手用的铁链子都没有。他几次都险些失足,坠下深不见底的山崖。他感到自己体力不支,心脏在疯狂地跳动,似乎马上就要在自己的身体内部爆炸。他想喊叫,想让走在前面的老伴帮他一把,但他只能眼巴巴地望着老伴的身影越走越高、越走越远,头也不回。终于,他再次脚下一滑,从山崖上一头栽了下去……奇怪且庆幸的是,他居然没有摔死,而且毫发无伤。有人把他从地上轻轻地扶了起来,这个人面孔有些模糊,但他认得出他宽阔的大脑门和玩世不恭的嘴角。“我们上不去怎么办?”他充满绝望地问。那个人笑了,仰起脸往上潇洒地一指:“没事,我们飞上去!”那个人说着,抓起他的胳膊,真的就轻飘飘地飞了起来,一片片白云仿佛尖利的刀子,划过他的身体,割得他遍体鳞伤,他痛得想叫,但看到身边那个人浑身是血却神态自若,他充满羞愧地忍住了。他们终于飞到了峰顶,四周的群山看上去形态万端,奇诡异常。直插云霄的悬崖边上有一个挺拔华丽的背影,纵然大风呼啸,依然卓然而立,纹丝不动。脑门宽阔的人走了过去,对她说:“准备好了吗?我把人给你带来了。”李木槌听到身后传来杂沓而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响,直到有些震耳欲聋。他想回过头去看,可不知为什么,他的脖子像被什么东西固定住了,根本扭不动。那个华丽的背影慢慢地转回了身,盯着李木槌,眼睛猛然睁大,眼球几乎飞射出来。她的嘴巴也在慢慢地张开,从胸腔里爆发出了一声撕云裂帛般的惨烈的尖叫:“啊!------”
“老李,老李!快醒醒!”李木槌从恶梦中猛然坐起。尖叫声还在耳畔回响,还有纷纭杂乱的脚步声和人的喧哗声。
“快穿衣服,”赵秀兰拧开了灯,动作麻利地先穿好了衣服:“楼上好像出事了!”
李木槌一边系扣子,一边打开门冲了出去。走廊里乱哄哄一片,有的在往楼梯跑,有的睡眼惺忪,好奇而又恐惧地站在窗前,仰头往楼上看。215 房间旁边的几扇门也打开了,陈晓光跑在最前面,身后是张淼、陆洋,文小鹿与何崴崴一前一后,掩着嘴迟疑地跟着,睡意朦胧的眼神充满了惊惧。
李木槌和赵秀兰跟在陈晓光身后,从南侧的楼梯快速地跑上三楼。366 房间门前已站满了衣衫不整的人。房门敞开着,从房间里洒出暗黄色的灯光。房门正对着的走廊窗户下,一个女人面朝着房门像一块纸团蜷缩在那里。她面色惨白,浑身都在战栗不止,一对大眼睛里盛满了恐怖和死亡的气息。李木槌认识她,就是那个为大崔洗手的长相标致的女服务员。
一个人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他穿着睡衣,一张胖脸白的像张纸,额头的汗水顺着眉毛几乎要滴进眼眶。他目光呆滞地望着前方,身体摇晃了一下,白眼一翻,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
旁边的几个人艰难地把他扶坐起来。李木槌俯下身,狠狠地掐住他的人中。半分钟后,胖子醒了过来,第一句话就是:“死了,死了!玩球了!快打110 吧。”
李木槌费力地站起身。他看了看赵秀兰,赵秀兰的目光正奇怪地盯着388 房间的紧闭着的门。浑身打颤的何崴崴也在疑惑地盯着那扇门看,悄悄走到张着大嘴发呆的陈晓光身边,低声说了句什么,朝388 房门颤抖着手,指了指。
陈晓光皱起眉头,迟疑地走了过去,轻轻地敲了两下,随即加大了力度,砰砰砰地用力敲打,最后索性用拳头使劲擂了起来,嘴里大声喊道:“索菲!索菲!聂索菲!开门!你,你,不会也死到里面了吧?我靠!”
李木槌斩钉截铁地命令立在一旁哆嗦的楼层服务员:“用备用钥匙,把门打开。”
服务员满脸惊慌地找来了钥匙,浑身颤抖,说什么也无法把钥匙插进锁孔,吓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李木槌压住火推开服务员,打开了门。屋里黑洞洞的。李木槌屏住呼吸,脱下鞋,脚步很轻地走进了房间。陈晓光迟疑着想往屋里探身,赵秀兰冲他摆了摆手。
两分钟后,李木槌一脸凝重地走了出来,目光空洞地看着赵秀兰,重重地呼了一口气:“一具漂亮的尸体。”
第二十二章 现场
早晨六点二十分,天还没有亮干净,天空灰蒙蒙一片,云层很厚。一辆黑蓝色的越野吉普以很快的速度,驶进了跨马山宾馆湿漉漉的停车场,猛然一个刹车,稳稳地停在了两台挂着红色警灯的警车旁边。
车上下来三个人,两男一女。走在前面的男士,中等个头,穿着深灰色的直领夹克,手里捏着一只黑色的皮包。他看上去三十五六岁的样子,身材略瘦,但身板挺直的有些过分。短短的、松软的头发向后梳,脑门宽阔。眼睛不大,但目光坚定深邃。
跟在后面的女性,二十四五岁,个头几乎与走在前面的男士一样高,一身咖啡色休闲装,身材匀称健美,两腿修长笔直。一头乌亮的头发刚刚及肩,随着她急匆匆的脚步左右前后节奏轻快地摆动着。漂亮的瓜子脸,宽宽的额头,尖尖的下巴,一双睫毛很长很密的大眼睛,眼角微微上挑,精致的鼻子下的一对厚薄适中的红润的嘴唇。第一眼印象,这是一个漂亮大方而利落清爽的女孩。
走在最后的是个二十七八岁的小伙子,身高约有一米八五,身材健硕。头发是精干的短碎,浓眉大眼,鼻直口阔,眼神精明而凌厉。
宾馆前厅外的台阶上站了不少的人,一个个表情惊恐而阴郁。王经理似乎比几小时前更瘦了,面色也难看的吓人。他两只眼睛布满了血丝,眼神呆滞,佝偻着后背,脚步踉跄地迎了上去,嘴角僵硬地歪了歪,那是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你好,我是这儿的经理,我叫王满仓,这儿的人喜欢叫我老鸭。这一路不好走吧?黑灯瞎火的。”
穿深灰色夹克的男士,把右手握着的包挪到了左手,伸出手同他握了握:“市局重案队萧越。是挺不好走,驾驶技术不好非掉沟里不可。”他介绍了一下身后的两个年轻人,“这是我的两位同事,周灿,彭垣。请带我们去案发现场。”
“好好好,快请!”王满仓连忙挥着手示意门口的人让开,领着三名警官走进宾馆。一边往现场走着,王满仓一边哭丧着脸叹气说:“萧队长,你说这算什么事吗?一下子死了两个。这个大崔,你要是坚持在医院里呆着该多好,那么认真、那么热情干什么?怎么就那么经不起又哄又劝呢?来跨马山干什么呀?真还不如昨天上午出车祸死了呢,死在我这儿算什么事儿吗?……”
女警官周灿细细的眉毛皱了起来,目光严厉地看着王满仓:“你这说的算什么话?”
王满仓垂下了头,但还在一个劲儿地叹气。
四个人从主楼北端西侧的楼梯上楼。二楼的走廊里依然站了很多游客和工作人员,他们或是趴在窗台上,仰起脸,眼神好奇而迷惘地往三楼南面的走廊张望,或是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低声议论着,间或又是摇头又是叹息。
“是你给这个什么大崔安排的房间?”萧越不紧不慢地问。
“是啊,专门给他安排的豪华套房。毕竟也算是位名人,当然要给点贵宾待遇了。”
“大崔?”周灿长长的睫毛闪了闪,“这是艺名或者绰号吧?他本名叫什么?”
“好像是叫崔志军,是个北漂的摇滚歌手,老家是咱们省云阳的。”
萧越扶着楼梯扶手站住,回过头打量一下王满仓:“我闻着你身上酒味很大,昨天晚上喝了多少?跟谁喝的?”
王满仓似乎浑身哆嗦了一下,接着又条件反射似的打了个响亮的酒嗝。他表情痛苦地摇摇头,用手在干瘪的脸上抹了一把:“是喝了不少。跟大崔,陈胖子……”
“陈胖子是谁?”萧越打断他,问道。
“他叫陈有武,是咱们市银海娱乐城的二老板,大崔就是他请来的。还有景区管委会的两个头头。大崔唱了整整俩小时,唱完都11点多了,总得犒劳犒劳人家吧。”
“喝了多少?多长时间?”
“五个人喝了六瓶吧,可能喝了有一个多小时。喝到最后我什么也不知道了,谁把我扔到床上的,我到现在还想不起来呢。”
“这么说,大崔怎么回的房间,几点回的房间,你都是不知道的?”
王满仓很快地点头:“没错,是这样的。不过,这些陈胖子应该都知道,你们还可以问问楼层服务员。”
“那另一个被害者的情况你了解多少?”
“这我就不清楚了。我只是昨天中午和这个女的打过一次照面,三十岁出头,给我的印象就是长的很漂亮,个子至少有一米七五,”他说着,偷眼看了看周灿,“属于那种看见一眼,马上想看第二眼的。真是可惜,红颜薄命啊。听导游说,这女的还是省城一家私企的老板,挺趁钱的。”
“嗯。”萧越沉吟了两秒,说:“好吧,就先谈到这儿吧,我们要先看看现场。需要的话,我们随时还要叨扰。周灿,记一下王经理的手机号。”
王满仓快速地说出了自己的手机号,在周灿的要求下又语调缓慢地重复了一遍。然后,他点头哈腰地对萧越说:“我的办公室在一楼,118 房间。随时听候萧队长召唤。”
王满仓转身准备下楼。周灿想了想,叫住他:“等等。”
“周警官,您还有什么吩咐?”王满仓的笑容此刻已经松弛了许多。
“什么吩咐不吩咐的,别这么客套。”周灿不高兴地盯了他一眼,说:“你们是不是没有在走廊里安装监控设备?”
“这个,”王满仓笑容尴尬,手指头抓了抓头皮:“周警官真是火眼金睛。你知道,我们这个宾馆连三星级都不是,财力有限,加上这几年景区里旅店宾馆竞争激烈,生意也不是很景气,所以也就一直没……”
“没把这当回事,是吧?”周灿苦笑着,抬头看了看萧越,无奈地对王满仓说,“好了,你先回去吧。”
彭垣望着王满仓的背影,转过脸冲周灿眨眨眼睛:“可以啊,小灿灿,越来越老练了啊。”他又瞅瞅萧越,“真是跟着谁像谁。”
“那是自然。”周灿得意地甩了甩头发,“谁跟你似的,老不长进,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你还来劲了不是?”彭垣眼睛瞪起来,脸上还是笑嘻嘻的,“说你胖你就喘上了。”
萧越从口袋里取出手套戴上,回头扫了两个年轻人一眼:“好了,也不看看什么场合,耍什么贫嘴?”
三楼靠南的走廊,由东至西都被警戒线圈住。各有一名穿警服的警察把住两头。一个大概是因为谢顶而把脑袋几乎剃成光头的大个子,从靠西的388 房间里走出来,拉开走廊的窗户,嗓门很大地朝天井式大厅发出一声咳嗽。
“什么情况?”萧越从警戒线底下钻了进去。
光头大汉皱起眉头斜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自己不会看?”他伸出两根指头比划着,“快来根烟抽,半夜三更地跑过来,烟也忘带了,憋得够呛。”
萧越看着他亲切地笑笑,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扔给他。
“有个新情况,”光头大汉从烟盒里抽出一棵烟,在鼻子底下摩挲着,“据388房间死者的同事反映,他们单位一个叫做刘东方的,一夜未归,不知去向。手机始终处于关机状态。”
“是吗?”萧越表情严肃起来,有点愣愣地盯着光头大汉的大鼻子头,“这可有点棘手了。跨马山这么大,夜半三更一个大活人能跑到哪儿去?”
“哼哼。”光头大汉把烟点着,往窗外喷了一口,“是啊,据我所知,这山里可是有豹子、野猪。我已经给支队打过电话,请求增援,再带两头警犬过来。”
萧越掐着腰,咬了咬嘴唇,声音低沉地说:“死还是活,这是个问题。”
“还有,”光头大汉表情神秘地把嘴贴近萧越的耳朵,“我刚才看见了一个人,挺眼熟的。估计你肯定也认识。”
“谁啊?”萧越眨眨眼睛,困惑地看着对方。
“先不告诉你,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光头大汉背着手拍拍萧越的胳膊,脸朝向窗外。
“搞什么名堂,神秘兮兮的。”萧越干笑一声,垂下头,走进388 房间。周灿和彭垣跟在后面。
这是一间套房。进门是长方形的客厅,紫红色的地毯,摆着一大两小三只漂亮的蓝底白花的布艺沙发,一只玻璃茶几。南向的窗户拉开了金丝绒的窗帘,可以看到楼后山上茂密的松林。
客厅东侧的墙壁开了一扇门,里面是卧室,弥漫着一股清淡好闻的香水味。一张双人大床,样式精美而大气的白色床头顶在东墙,床头上方的墙上挂着一幅世界名画《向日葵》的复制印刷品。洗手间在卧室的北端一角,推拉式衣橱则紧靠在在卧室门北侧的墙上。
先期到达的几名技侦人员正在房间里聚精会神、分工明确地勘验现场。
死者着一套淡紫色并缀有白色栀子花图案的小翻领睡衣,坐在大床右侧靠窗的一只圈椅上,煞白的双手僵硬而又松软地垂在椅子扶手的两侧,左手下方的地毯上扔着一本打开了的时尚杂志。死者的身体倒向左侧,左腿蜷曲,右腿向前伸直,光脚穿着蓝色的平底拖鞋,露出煞白但仍不失精巧秀美的脚踝。她的脑袋沉沉地耷拉着,一头柔软的栗色长发把脸部几乎完全遮住。
萧越在死者身前慢慢蹲下去,用手轻轻托起死者的下颌,那张脸还是很不高兴地隐藏在头发后面。他只好用另一只手撩了撩她额前的乱发。一张没有血色的脸,一张五官精致的脸,只是因为死者生前经受的某种痛苦,使这张脸显得有些扭曲和怪异。她半露的左胸,插着一把刀柄华丽的匕首,胸前的衣襟全是黑红色的血。
“刀扎得很深,失血过多造成休克后死亡。”年轻的法医使劲挤了挤眼睛,轻轻打了个哈欠,“初步判断死亡时间为9 到10小时,应该是在昨晚9 点钟左右死亡的。最终的结论还得等到对尸体进行解剖以后才能下。”
萧越站起身,眼睛仍然盯着死者垂下去的长发,缓缓地说:“刀柄上的指纹提取了吗?”
“有狗屁指纹。”光头大个子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站在萧越身后悻悻地说,“干净的很,不是戴着手套干的,就是作案后进行了清理。像是个老手,有一定的反侦查经验,要么就是心理素质不错。”
“其他地方呢?”萧越回头瞥了一眼光头大个子,“指纹,脚印?”
“指纹到处都是,比如暖瓶、茶杯,不过要搞清楚是谁的,那恐怕需要时间。脚印嘛,乱的很。”
“是谁第一个发现的死者?也就是说案发后谁第一个进入的现场?”
“一个老头,不,应该叫老年游客,省城来的。和死者还是一个团过来的。距离发现隔壁死者的时间差了十几分钟。之所以发现这个房间的死者,是因为几乎全楼的人都被服务员冯雪梅的尖叫惊动了,而与366 房间紧紧相邻的388 房间却大门紧闭,毫无反应。这个反常现象引起了现场不少人的怀疑。这个老同志头脑很清楚,进来时还知道把鞋脱了。”
“是吗?”萧越瞥了一眼光头大个子,露出了一丝微笑,点点头,“广大人民群众也越来越有专业精神了。388 ,366 ?这两个号码怎么会紧挨着?”
“王满仓说,宾馆有一共有六间豪华套房,三楼有四间,其他两间在楼层的西侧,分别是386 、368 。四楼还有两间,488 、466 。号码不是带8 就是带6 ,没什么顺序,就是图个吉利。”
“死者所带财物有没有丢失?”
“除了衣物,没有发现钱包、手机等贵重物品,死者的钥匙也不见了。据她的同事反映,她还戴着一块价格相当昂贵的江诗丹顿腕表,现场也没有发现。”
“看来,有杀人劫财的明显迹象。”萧越沉吟着,转脸看了看站在一旁沉思的周灿,“小周,说说你的看法。”
周灿忽闪了一下长长的睫毛,舌头舔了舔嘴唇,说:“不管犯罪动机如何,依我看,应该是熟人作案。”
“理由?”
“门窗完好无损,室内没有搏斗痕迹。从死者生前穿着睡衣,坐在椅子上很放松地看杂志的姿态来看,当时她应该是在和一个自己相当熟悉的人进行交谈,猝不及防之下突然遭到了凶手正面的袭击。”
“那就没有可能是****杀人,然后劫财,最后重新布置现场?”彭垣颇不以为然地发表自己的看法。
“拜托,你再认真看看现场。先不说死者穿着整齐,刀子是扎破外衣进入身体的,坐的姿势也完全不像是死后被人摆在那里的。如果是生人作案,他有必要这样大费周章吗?”周灿声音响亮地说。
光头大个子微蹙眉头,目光深邃,表情凝重如山。萧越右手食指在鼻尖滑动着,挑了挑眉毛,绷紧嘴轻轻地点点头,慢慢地说:“分析的有道理,我基本同意周灿的观点。至于有没有****,还是等正式的尸检结果吧。”
他想了想,接着说道,“依我看,凶手洗劫财物可能不过是在混淆视听,他真正的动机一定另有文章。”
周灿冲彭垣翘了翘下巴,不无得意地说:“学着点。”
“不是情杀,就是仇杀。那个一夜未归的刘东方有重大嫌疑。”光头大个子说着,右手大拇指一翘:“走,去下一个现场瞅瞅。”
萧越低着头慢慢往外走。光头大个子虎着脸对周灿、彭垣说:“你们俩留在这儿,再仔细检查一下有没有其他疑点。周灿,你以后就是彭垣的师傅,他要再不长进我拿你是问。”
等光头大个子走出房间,彭垣用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个割喉的动作,小声咕哝道:“屠夫。”
第二十三章 线索
366 房间卧室的位置与388 正好相反,相同的是室内的陈设与僵硬冰冷的尸体,以及飘荡在室内浓浓的死亡气息。死去的青年男子,上身****,下身只有一条蓝黄剑条的平角内裤。身体与四肢呈大字型,仰面躺在床上。两眼微合,嘴巴微张,面容安详。如果不是胸口位置插着一把匕首,你会以为他还不过是深深地沉浸在梦境之中尚未醒来。地毯上胡乱地堆放着脱下的外套和一双高腰皮靴。墙角立着一把黑色的电吉他,如同一个锁紧眉头却寻找不到答案的问号。
萧越谨慎地凑到跟前观察那把匕首。双刃匕首,胸口以上几乎只剩下了刀柄。刀柄是木制的,黑色,螺纹雕饰,刀柄顶端有一枚亮银色的铁环。
“看样子是在睡眠的状态中被刺死的,或许在那一瞬间他还以为自己做了一个可怕的梦。”光头大汉说,“死亡时间应该是深夜一点至两点,被发现的时间是凌晨三点十分。”
“第一个发现的是谁?”萧越观察了一下死者的鼻腔和口腔,“牙齿好黄,烟抽得很凶。牙缝里还有菜叶子。”
“宾馆的一个女服务员,”光头大汉表情略显暧昧地眨眨眼睛,“好像是跟死者约好了在房间见面的,没成想约了具死尸。精神上受了点刺激,吓得不轻,大呼小叫的,浑身筛糠,语无伦次,说不成话。”
“凌晨三点约会?真想的出来。她怎么进来的?门没锁吗?”
“不是她的班,她值昨天的白班。大概是因为小姑娘长得有点姿色,他们的经理就没让她回去,留下来陪着死者喝酒。晚上进来的时候,她拿着备用钥匙开的门。也多亏她三点赴约,不然的话,尸体被发现恐怕还要推迟几小时。”
“门窗都检查过了吗?”
“检查过了,完好无损。没有破坏或者撬窗而入的痕迹。”
“死者自己的钥匙呢?”
光头大汉指了指靠南的床头柜,一把浅绿色的磁卡钥匙静静地躺在上面。
“死者所带的手机、钱包,和隔壁的死者一样,都不见了。据陈有武说,钱包里大概有2000多块钱和几张银行卡。死者脖子上挂的一只纯金的耶稣十字架也不见了。他从银港过来,其他物品还都放在银港银海娱乐城,只带了这些东西和那个玩意儿。”光头大汉用食指点点墙角的吉他。
“这就有点奇怪了,”萧越慢慢踱到窗前,望了望窗外的松林,“如果说隔壁房间的死者属于熟人作案,那么这个死者在这里又会认识哪些人?又是因为什么遇害的?就算是熟人作案,人又是怎么进来的?难道是死者亲自去开门,然后大摇大摆地脱的赤条条倒在床上呼呼大睡?对了,”他五根手指在脑门前灵活地动了动,“我刚才问宾馆的王经理,他说演出结束后,又招待死者喝了不少的酒,从11点多直到1 点。喝完酒之后,死者是独自回的房间,还是有人送他回来的?”
“据银海娱乐城的二老板陈有武说,他是和死者一起回来的。陈有武喝的也不少,自己的房门还是死者帮他开的。”光头大汉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床上的死者,“这个大崔的酒量看来还不错,三个人当时算他比较清醒。”
一分钟的沉默。萧越咳嗽了一声,问:“那个女服务员,叫什么名字来着?喝酒的时候,她一直在场吗?她被王满仓留下来的目的不就是这个吗?”
“她叫冯雪梅,现在什么也说不出来,躲在屋里蒙个被子打摆子呢。据陈有武回忆,酒宴开始的时候,冯雪梅陪着喝了两杯,然后说自己身体不舒服,不到10分钟就离开了。”光头大汉仰头看看天花板,“不能排除这个冯雪梅作案的嫌疑。”
萧越没说话。周灿快步走了进来,脸上的表情,看上去有些抑制不住的兴奋。
“两位队长,有新的发现。”她冲二人招了招手,扭身往回走。
三人回到388 房间卧室。卧室西墙北侧的推拉式衣橱的门开着,彭垣站在拉开的门前。壁橱的挂衣架上挂着几件衣服,一套白色的运动服,一件牙白色的高领长袖衬衣,一条天蓝色的宽松短裙。壁橱底部的黄色木板上,由北向南,有一对不仔细看很难察觉的浅灰色足印。
“这可是我发现的啊。”彭垣语气里颇显两分自豪。
萧越面无表情,把推拉门左右来回推了推,用手指头敲了敲地板,里里外外地扫了两眼,说:“壁橱高度不足一米五,宽度约八十公分,深度约九十公分。底板为复合板,既没有裂痕也没有明显的凹陷弯曲痕迹,下面是空的,这说明什么?”
周灿和彭垣互相看了看,周灿舔了舔舌头。
彭垣略显迟疑地说:“说明躲在里面的人,应该是个子不高,或者,”他又眨巴着眼睛看了看周灿,“是个女人,体重很轻。”
周灿站在壁橱前,往南窗下死者所坐的位置瞄了一瞄,摇摇头:“壁橱距离死者所坐的位置大约三米。凶手如果是躲在这里,从壁橱里出来,即便是以最轻的动作和最慢的速度推开壁橱的推拉门,也是会发出声响的。然后凶手拿着刀一步步走向正坐在圈椅上看杂志的死者。死者是面对凶手的,距离这么远,死者怎么可能没有察觉,不作出反应?除非她是聋子、瞎子。”
“任何可能性都是存在的。”光头大汉冷冷地说,“你推测的只是一种可能性。我也可以做出另外一种假设:死者是刚从卫生间或者客厅里走出,走向靠窗的圈椅。凶手随后从壁橱出来,准备从身后进行袭击。不料想死者听到背后有声响,转身向后,凶手迅速出手,将其刺死,然后伪造出熟人作案的现场。这样不是也可以说得通吗?”
“那么,我敬爱的申屠队长,你认为不是熟人作案啦?”周灿皱紧眉头,翻起了下唇。
“我没有这样说,不过,壁橱里这双脚印又怎么解释呢?”
“也可能是这样的。”萧越食指在额头上轻轻地摩擦着,“这个人趁死者不在室内的情况下,撬锁溜进来盗取财物。死者回到房间,这个人被堵在屋内,情急之下躲进了壁橱,准备逃跑时又被死者发现,只好杀人灭口。也或者这个人只是偷窃者,并不是凶手。如果他没有被发现,他还有可能是凶杀过程的目击者。”
“可是,房门并没有被撬的痕迹啊?”周灿说。
“这种很普通的球形转锁门,对于那些工于此道的人来说,一张身份证或者一张随便什么卡都有可能不费什么力的打开。再仔细检查一下门锁,看看到底有没有被撬的痕迹。”萧越浅浅一笑,“我刚才没有考虑到这一点,隔壁死者遇害也很有可能是这么一种情况。如果这个人是凶手,那么他就不大可能是死者的熟人,目的或许就是单纯的劫财。把壁橱里的衣物仔细勘验一下,说不定躲在这里的那个人会留下些毛发之类的东西。”
“萧队,你认为杀害两个死者的是同一个凶手吗?”周灿忽闪着大眼睛问。
“从杀人的手法来看,都是用锐器直刺被害者心脏部位。之所以出现了两把刀子,很有可能是因为凶手担心拔刀的时候形成血液喷溅。如果不是同一凶手所为,未免有点过于巧合。”
“那么凶手既然是为了劫财,按照申屠队长的假设,杀死这个姓聂的女士,是迫不得已而为之。那么,他为什么又一定要杀死大崔呢?我刚才也瞄了一眼366 房间的现场,大崔应该是在睡梦中被杀的。如果不是在睡眠状态中遇刺,以大崔的体格,他怎么会不和凶手搏斗?既然如此,那么凶手盗走财物就可以溜之大吉,为什么一定要致毫无察觉的大崔于死地不可呢?”
“这可就难说了,”光头大汉打开烟盒使劲嗅了嗅,说:“也许大崔在睡眠中翻了个身,惊动了凶手也不一定。凶手心中本就有鬼,杯弓蛇影之下再起杀心。为了不留后患,横下一条心,一不做二不休,反正杀一个是死,杀两个也是死,索性全部干掉。现在的犯罪分子,心理变态的恶魔有的是,比这还要心黑手狠、残忍毒辣的你见的还少吗?”
周灿眼珠子快速地转了转,刚要开口,萧越冲她使了个眼色,右手轻轻地做了个下压的动作,语气缓和地说:“好了好了,先不要争论了,真相总会水落石出。下一步的调查取证是关键。我看,我们是到了认真会一会我们该会的人的时候了。彭垣,立刻找一下天马旅行社的导游,把旅行团的名单要来。注意观察的同时,态度一定要和蔼。周灿,一会儿你和晏宁,”他指了指光头大汉身后的另一个留着齐耳短发的容貌秀丽的女便衣,“负责访问那个女服务员。”
“现在是7 点15,”光头大汉看了看手表,“离早饭时间还有15分钟。王满仓还为我们安排了早饭呢。我告诉他咱们最早8 点才能吃饭。”
“那就等他们吃完饭再开始进行吧。”萧越苦笑着摇摇头,“饭总还是要吃的,况且我们到目前为止,也没权利限制他们的自由。今天上午旅游团什么安排?”
“攀登跨马峰。不过,发生了这么血腥的案子,恐怕他们也没这个心情了,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才是他们共同的心愿。”光头大汉神情略显沉重地说。
萧越面无表情,声音很轻地自言自语:“至少,有几个人是绝对不会有这种好心情了。”
他扭脸看看周灿,周灿抿着嘴目光炯炯地正盯着他。萧越皱皱眉头,低头在自己身上扫视了一圈,咧嘴笑笑:“我今天哪儿不对劲儿了?干嘛虎视眈眈的?”
周灿似乎回过了神,眨眨眼睛,不说话,转身走到了死者的身边。她蹲下身将死者僵垂的左手翻转过来,使那只手的掌心向上。
“我发现了这个,不知道算不算有价值的线索。”
萧越和光头大汉走过去,凑到近前仔细观看。只见死者的掌心有一片模糊的红色字迹。萧越动作迅速地从皮包里取出一只放大镜,屏住呼吸,眯起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几乎贴在镜片上。
“红色的签字水笔写的,没洗干净。好像有一个是山字,另外一个是子字,其他的实在看不清了。”他把放大镜递给光头大汉,“你再认一下。”
光头大汉又把萧越的动作认真重复了一遍,直起身,点点头:“不错,是山和子两个字。”
“床头柜的抽屉里发现的。”周灿捏着一支红色签字水笔递给萧越。
“还有,”周灿放下死者的左手,挪了两步,又抬起了死者的右手,“死者食指和中指的指缝里存有血渍,两根指头应该也是沾有血的,但像是被人用什么东西擦拭过。”
萧越和光头大汉面无表情地对视了一眼。萧越慢吞吞地开口:“采集指缝里的血渍,和死者的血液进行DNA 比对。”
“如果死者不是立时毙命,挣扎中手指沾上胸口上的血,那么凶手又有什么必要擦掉她手上的血迹呢?”光头大汉表情沉郁,闷声闷气地说。
“有意思,玄机重重啊。”萧越吐着舌头,在上下唇之间来回转着,然后很突然地问道:“第一个发现死者的是谁来着?你说是位上了岁数的老同志?他住在几号房间?我看还是先从他这里开始访问吧。”
光头大汉凑近萧越的耳朵,小声说:“想不想知道,我刚才给你说的那个看着挺眼熟的人到底是谁啊?”
萧越锁着眉头,斜了一眼光头大汉,说:“你跟我这儿卖什么关子啊,总不会是奥巴马吧?不说拉倒。”
“嘿嘿,奥巴马不一定有这个人好使,”光头大汉脑袋一点一点地,嘴角露出狡黠而得意的笑纹,“不信,咱走着瞧。”
“你们俩嘀咕什么呢?”周灿好奇而又有些不悦地抖了抖头发,“挤眉弄眼、贼头贼脑的搞什么鬼呢。”
光头大汉冲周灿凶巴巴地做了个鬼脸:“小姑娘家家的,瞎打听什么。有你长学问的时候。”他又抬腕看了看表,说:“走,出去抽棵烟。”
萧越和光头大汉一前一后走出388 房间,站在了走廊的窗前,点着香烟对着窗外吞云吐雾。早饭的时间将到,游客们垂头丧气地沿着走廊向北端楼梯方向走去,很多游客边走边议论着,三步一回头地朝这边张望。
“你说的到底是谁啊?哪位大仙?搞的这么神秘?”萧越有点不耐烦。
光头大汉歪着脑袋,来回扫视着二楼东西两侧的走廊,眼睛忽然一亮,拍了一下萧越的肩膀,冲西侧的走廊甩了甩肥大的下巴:“看看走过去的那几个人,有没有你眼熟的。”
萧越连忙从窗户里探出半个脑袋,睁大了眼睛看过去。过了一会儿,他的脸上微微荡漾起了诧异而又有些惊喜的笑容。他慢慢把脸转向光头大汉,用一根手指头抹了抹眉毛,表情有些复杂地笑了。
“难道,真的是他?”
早餐,注定是一顿吃不出滋味的早餐。李木槌神色凝重地坐在桌前,只草草地喝了一碗粥,吃了一个包子,就再也吃不进去了。他抱着胳膊靠在椅子上,拧紧眉毛,眼神空洞地望着饭桌上的黑黢黢的咸菜疙瘩,太阳穴的青筋一鼓一鼓的。赵秀兰垂着头,面色憔悴,像掰羊肉泡馍似的,把一根肥大的油条撕成指甲盖大的小碎块,动作呆板机械地扔进面前的小米粥里。
盛开电脑公司的那一桌,似乎被一种可怕的令人窒息的气氛笼罩着,只有一个个子矮小的人失魂落魄地坐在那里。这一桌和这个在座的唯一一人,不可避免地成为了整个餐厅最吸引众人眼球的焦点。
终于,陆洋发出一声巨大的咳嗽,塞进嘴里的半根油条被他吐在了地上。他摇晃着站起身,神情恍惚,五官狰狞,抓起筷子狠狠一摔,大踏步奔出了餐厅。
赵秀兰目光关切地追随着陆洋的背影直到消失,转过脸全神贯注地看着李木槌,声音很轻地说:“你有什么打算?”
李木槌翻了翻眼睛,说:“尽自己所能吧。我觉得首先应该到那个地方看看。”
赵秀兰皱紧眉头,把面前的碗一推:“我可真是一点也吃不进去。”
李木槌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抓起放在椅背上的外套:“吃不进去就算了。那咱们先回去。”
回到房间,两个人心事重重地刚坐下,叩门声清脆地响起。李木槌看看赵秀兰,步履沉重地走过去拉开了门。
门口站着一位身穿咖啡色休闲装、身材高挑的年轻姑娘,身后还有一位个子高大、面容俊朗的小伙子。年轻姑娘冲李木槌绽开了淡淡的亲切笑容。
“请问您是李木槌先生吗?”
“是我,”李木槌目光凌厉地打量了一下对方,“你们是?”
姑娘修长的手指一抬,亮出了警官证:“我是银港市公安局重案队刑警周灿,这是我的同事彭垣。今天凌晨,是您和您的夫人首先发现的388 房间的死者的吗?”
“没错。是我。”李木槌声音低沉地回答道,然后回头瞟了一眼愣愣地站在窗前的赵秀兰,“你们有位同志不是已经问过我了吗?”
“是这样,还有一些细节想找你们二位再核对落实一下。能跟我们来一下吗?”
李木槌沉吟了数秒,点点头:“好吧,愿意配合。”
李木槌夫妇穿戴整齐,跟在周灿和彭垣的身后,从二楼登上了四楼。四楼东侧有一扇很大的双开门,门上标有“第一会议室”五个字。门口站着一名身材壮实的穿警服的警察,表情严肃,站姿端正。周灿推开了门,门里迎面走出的又是一位漂亮女孩,美丽的脸庞上却阴云密布,眼睛通红,眼圈很黑。她看了一眼李木槌,想做出笑的表情,却终于没有挤出来,只好嗓音沙哑地打了个招呼:“李叔叔、赵阿姨。”随后,文小鹿低垂着头,脚步匆匆地走了过去。
李木槌、赵秀兰走进了会议室。南北方向的会议室长约三十米,南端是高高的主席台,下面分三路摆着双人桌子。最后一排中间位置的桌子,桌前桌后脸对脸坐着两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斜对着大门方向的是个光头汉子,他看到李木槌夫妇走进来,笑了一笑,眼睛注视着对面的人,朝大门方向努了努嘴,然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这个人的身高足有一米九零。对面坐的那个旋即转过头,迅速地拉开椅子站起身,利落地整了整深灰色立领夹克衫,眼睛里滑动着一缕缕亲切温和的笑意。
“您好。”他伸出右手,动作潇洒而富有感染力的和李木槌握了握,“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银港市公安局重案队队长萧越。”光头大汉也走了过来,微笑着向李木槌伸出了右手。萧越介绍道:“这是我的搭档,重案队副队长,复姓申屠,申屠宏野。”
说完,萧越平静地呼了一口气,看看李木槌,随即把锐利深沉的目光专注地射向了他的身后。
“如果我没有认错的话,您是省公安厅刑警总队的副总队长赵秀兰赵老师吧?”
第二十四章 分析
赵秀兰微微一笑,语气平淡且略显疲倦地说:“都是过去式了,退居二线都一年多了。虽然挂着个调研员的名,可我目前的主要职责和任务就是在家替女儿女婿看孩子,照顾老伴的吃喝拉撒睡。我呀,现在的角色就是一个标准的全职居家老太太。呵呵。”
“是啊,”李木槌看着老伴,无奈地摇摇头,“好不容易闺女女婿发了慈悲,放了我俩一个假,还掏腰包让我们出来游山玩水、散散心,想不到却碰到了这样的事情。还有一个想不到,退居二线的老太婆居然还被你们认出来了。”
萧越请赵秀兰、李木槌坐下,周灿表情恭敬地端来了茶水。
“赵老师的名气在我们公安系统,可是威名赫赫、如雷贯耳啊。上个星期我和申屠在省公安厅大礼堂还听过您讲的课呢,犯罪心理学方面的,真是受益匪浅,大开眼界。”萧越一边说着,一边坐在了赵秀兰的对面,申屠宏野则神情严肃地站在一旁。
萧越从口袋里掏出一盒香烟,抽出一棵递给李木槌,脸上堆起和善的笑:“早就听说我们省数一数二的刑侦专家,有一位既能操持家务、烧火做饭,业余时间还辛勤码字、笔耕不辍的贤内助。李老先生的大作,我也曾拜读过两篇,写的真是不错。”
李木槌的胖脸泛起了浓浓的红色,向半空中使劲吐了一口烟,摆着手说:“哈哈,信手涂鸦罢了,不值一提,贻笑大方。”
赵秀兰扭过脸来,笑着看了看李木槌:“哟,我们老李什么时候还知道害羞呢?他写的东西,我每次睡觉前都要读一读,那可真是比催眠曲、安眠药还灵呢。不过,我们家老李这种坚持不懈的精神,还是挺让我佩服的。有谁能想到一个烧了三十年锅炉的人,居然能写出洋洋洒洒几十万字的文学作品?”
周灿眼睛睁得溜圆,脱口而出:“什么?您是位锅炉工啊?”
李木槌乐呵呵地扬起了脸,看着站在后面的周灿,说:“又一个没想到吧?没想到副局级领导的丈夫居然是烧锅炉的?怎么,不太相信是吧?”
说着,李木槌兴奋地举起了一双肥厚的手掌,“你看,我这手上的老茧有多厚,指甲缝儿里洗也洗不净的煤灰,都渗到……”
“好了,就不要向年轻人讲述你的光荣历史了。”赵秀兰拍了拍李木槌的大腿,眉头微微皱了一皱:“还是先谈案子吧。”
她目光沉静地望着对面的萧越:“萧队长,有什么需要我们提供帮助的,我们义不容辞。毕竟,”赵秀兰说着,又看了一眼李木槌:“作为与死者同行的游客,现场的发现人之一,我们也理应被列为这个案件的重大嫌疑人。”
萧越放松地笑了起来:“赵老师,您这说的是哪里话。我刚才已经和市局柳局长通过电话。我把目前现场所知的一些情况向他作了汇报,并且告诉他,您恰巧是来自英州旅行团的一员,于是我向柳局请示批准邀请您加入我们的专案侦破组。柳局长听完后,毫不犹豫地就同意了我们的请示。”
赵秀兰垂下眼睛,右手抓了抓后脖颈子,表情似乎有些犹豫和迟疑。
萧越神情庄重,视线沉着地注视着赵秀兰,然后动作迅速地从夹克的内口袋里取出了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喂,柳局,我是萧越,赵秀兰老师此刻就在我的对面,我看还是您亲自给她说吧。”他把手机递给了赵秀兰。
赵秀兰接过萧越的手机,放在了左耳边:“喂,我是赵秀兰,你好啊,柳局长,……”
五分钟后,赵秀兰将手机还给了萧越,两手放在桌子上,捧着茶杯转了两转,沉吟了片刻,说:“我现在最想知道的,是凶案现场的一些情况。你们现在掌握了多少有价值的线索?”
萧越把眼睛转向站在一旁、身材高大的申屠宏野:“申屠,你把现场的具体情况向赵老师汇报一下吧。”
申屠宏野点点头,声音洪亮而又干净利索地将凶案现场的情况,一处细节不漏地向赵秀兰进行了详尽的介绍。
讲完后,申屠宏野坐在了椅子上,端起茶杯大口喝了起来。萧越不动神色,依然目光冷峻沉着地盯着赵秀兰。周灿双手插在上衣口袋里,咬着下嘴唇,眼睛也在望着赵秀兰。
赵秀兰眉头微蹙,脸上的表情沉静如水。过了一会儿,她露出了略显轻松的笑容,回头看了看周灿:“死者手心里的模糊字迹和指甲缝里的血渍,是小周警官发现的吗?”
周灿大眼睛闪了闪,嘴角扬了起来,用力点点头:“对,是我。”
赵秀兰的目光中流露出几分赞赏:“不错,工作很细致,有前途的姑娘。比我年轻的时候可要强多了。”
周灿脸上划过一丝羞怯而又不失得意的笑纹,申屠宏野看着她笑笑说:“她可是我们重案队的机灵鬼,警官大学的高材生。能得到赵老师的夸奖,够你美一阵子的吧?”
赵秀兰的表情重又恢复了若有所思状,手指轻轻地弹着茶杯把手,语调沉稳低缓地说:“死者手指缝里的血渍和手指上被擦掉的血痕,说明死者并非立时毙命,而她在弥留之际,一定是用手指蘸着伤口的鲜血,在某件东西上写下了关于凶手的重要信息。”
几秒钟的沉默,屋内的空气沉闷而压抑。申屠宏野咳嗽了一声,啪地打着打火机,点燃了一根烟。
“那也就是说,”周灿小心翼翼地说,“凶手在行凶过后,曾经第二次进入死者房间,在发现死者留下的证据后,迅速毁掉了证据?”
赵秀兰轻轻点了点头:“应该是这样的。只是现在我也有点纳闷,是什么原因让凶手冒着很大的风险,要第二次进入死者房间。难道她这样做,只是要验证一下,死者到底死了没有吗?这是不是有些不合情理?”
“壁橱里的脚印,死者手心里的红色字迹呢?您怎么看?”萧越问。
“关于壁橱里的脚印,存在两种可能性。一是凶手留下的,二是出于其他目的撬门进入房间的另一个人留下的。而他躲进壁橱的原因则只有一个:房间主人在他来不及逃跑的情况下回来了。按照你们描述的尸体的状况和位置来看,这个躲在壁橱里的人,不大可能是凶手。大家想想看,聂索菲死的时候是穿着睡衣的,她穿着睡衣能到哪儿去呢?能用多长时间?而其他的衣服都在壁橱里,如果她是进屋之后换衣服的话,有可能不发现壁橱里躲着的人吗?我们再假设这个躲进壁橱里的人进入死者房间的目的不是为了财物,那么这个人应该也同样是死者所熟悉的人。”赵秀兰想了想,问萧越:“脚印的鞋码是多少?什么鞋?”
“三十八码,红鸟牌登山鞋。”
赵秀兰微微一笑,转过脸看看李木槌:“与死者熟识的人里,倒是有一个人符合这个条件。而且昨晚吃饭的时间,这个人也没和大家在一起。是吧,老李?”
李木槌翻着厚厚的下嘴唇,重重地点点头。
萧越从抽屉里利落地拿出一份名册,往赵秀兰面前轻轻一推:“哪一个?”
赵秀兰眯起眼睛,在陆洋的名字上面点了一下。
“申屠,彭垣,你们俩马上去找这个陆洋,进行询问。”萧越用命令的口吻说。
申屠宏野站起身,冲周灿身边的彭垣一挥手:“干活。”
两个高大的便衣警察裹着风走出了会议室。
“至于死者手心的红色字迹,还很难说,我还需要理一理思路。”赵秀兰继续说道,“还有就是要对宾馆内外和周边进行认真仔细的搜索,或许能够发现有价值的线索。”
“后援部队很快就到。”萧越说,继续用锐利的眼神直视着赵秀兰:“看来您判断是熟人做案了?”
赵秀兰抬起眼睛看了萧越一眼,说:“是的,现在我们缺少的只是足够的证据。”
“您现在是不是脑子里已经有了凶案的大致轮廓,或者说您已经猜到了凶手是谁?”
赵秀兰笑了,手里转动着杯子,摇了摇头:“没有,我哪里会有那么大的本事?一切还是要靠事实和证据说话的。不过,现在想来,盛开电脑公司的这几个人确实存在着微妙而复杂的关系,目前来看每个人都是有疑点的。只要深入调查下去,很有可能发现令我们吃惊的作案动机。”
“那大崔的被杀又怎么解释?”
“目前还很难说,看上去很复杂,很诡异,但动机和手段或许要比我们想象的简单。”赵秀兰吹了吹杯口的茶叶,抿了一口茶水周灿忽闪着眼睛,想说话,被萧越使了个眼色拦住了。
“那个失踪的刘东方呢?您怎么看?”
赵秀兰眼睛里闪动着一丝失落和惆怅,瞥了一眼李木槌。李木槌闭上眼睛,叹了口气。
“说起这个刘东方,应该算是和我们接触和对话最多的一个。人非常聪明,博闻广识,就是有点鬼头鬼脑的,喜欢赌博。他跟我们老李还挺谈得来的。”
李木槌笑了,用大手搓了搓胖脸:“是啊,之前尊称我为李老先生,听说我是锅炉工,立马改称呼叫我李师傅了,呵呵。”
“您认为他是凶手吗?”萧越接着问道。
赵秀兰慢慢地摇头:“不大可能,而且我认为他现在很有可能已经遇害。现在找到他的尸体是关键,看看能不能发现重要的证据。”
“您是如何做出这个推论的?”
“通过观察,还有就是老李昨天晚上告诉我下午发生的一件事情,以及之后在从景区返回的路上,听到的他们几个人之间的对话。”
“什么事情?”
“昨天下午,在飞虎潭景区,死者聂索菲和她的四位同事登上了悬崖上的一眼山洞,并且站在山洞口处凭栏眺望。按说,这本来是一件很正常也很平常的事情。可据我们老李说,刘东方看到聂索菲和陈晓光站在洞口,却表现的极其惊慌恐惧。之后的事情我也看到了,他从导游文小鹿手里抢走了扩音器,向悬崖边上的人喊话。老李,你还记得他是怎么喊的吗?”
“昭仓跳下去了,堂塔也跳下去了,你还等什么?你倒是往下跳啊!怎么,你的腿在发抖吗?要不要我帮你下决心呐?跳啊!”李木槌慢悠悠地说。
“这是日本电影《追捕》里的经典台词。”萧越托着腮帮子,拧紧眉头说道。
“不错,刘东方多才多艺,模仿的可以说是惟妙惟肖。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表现的那么忧心忡忡?那么焦虑?”赵秀兰表情温和地看着周灿。“小周,你说说。”
周灿低头想了想,迟疑地说:“不会是有人想把聂索菲从山洞上推下悬崖吧?”
赵秀兰肯定地点点头:“就是这样。刘东方非常机敏,他可能也谙熟陈晓光和聂索菲之间的一些恩怨,察觉到了陈晓光有可能加害聂索菲,于是他及时进行了干预制止,陈晓光因而没能得逞。如果这件事还只是我们的揣测,那么随后在去索道的路上发生的事情,可能就是一起真正的谋杀未遂。老李,你再把昨天晚上在车上听到那几个人的对话大致重复一下。”
李木槌吐字清晰、平心静气地将车上的事情进行了尽量细致的描述。
“至于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们也不清楚,这需要对当事人进行询问走访。通过这两件事,至少从表面现象来看,刘东方是不会杀害聂索菲的,而且很有可能正是因为他洞察到了凶手的作案动机,或者掌握了凶手的某些证据,同样遭到了凶手的加害。刘东方其实内心还是颇有挣扎的,他可能感觉到了自己身单力孤,感觉到了某种危险正在一步步地迫近,甚至产生了寻求帮助的念头。老李,你还记得昨晚吃饭前的敲门声吗?”
李木槌点头:“记得,推门一看,没人。过了一会儿,刘东方从他的房间走了出来。”
赵秀兰一笑:“那个敲门的人,八成就是刘东方本人。可惜,不知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他最终还是没有把他埋藏在心里的话说出来。”
“不过,他昨晚倒是给我留下了这么一句,”李木槌说道,“我现在也只是怀疑,但没有证据。如果你感兴趣,明天上午你可以跟我一块走一趟。”
“往哪儿走一趟呢?”赵秀兰反问。
“还能是哪儿?下午的案发地点,去索道的那条路呗。”李木槌手指敲击着桌面。
萧越说:“事不宜迟,马上对重大嫌疑人陈晓光进行询问。”
赵秀兰说:“目前证据不足,先不要惊动他。我看,还是先从何崴崴、李飞雨这两个姑娘开始询问。”
会议室的大门像是被大风轰地一声吹开,人高马大的申屠宏野大踏步闯了进来:“陆洋,不见了!”
“什么?!”萧越的眉头猝然拧成了一个疙瘩。
第二十五章 何崴崴
何崴崴被第一个请进了会议室。
她整个人似乎一夜之间萎顿了许多,头发蓬乱,面色蜡黄,两眼浮肿,嘴唇毫无血色。她慢慢抬起头,一眼看到了坐在椅子上面露微笑的赵秀兰,她藏在头发后的那双漂亮的大眼睛,使劲眨巴了两下,目光里闪烁着难以名状的惊诧。她下意识地双手往后拢了拢头发,微微抬起一只手指,指着赵秀兰,喃喃地说:“你是……”
“我是一个半退休的老警察。在凶案发生之前和你的身份一样,一名普通的旅游者。”赵秀兰和蔼地笑着,指了指自己对面不远的一把椅子,“不用紧张,你先坐吧。”
何崴崴脚步迟疑地向椅子走去,视线始终充满困惑地锁定着赵秀兰。
偌大的会议室里现在只有三个人。另一个是位穿着深灰色夹克的面容沉毅、身板挺直的男人。他从墙角的饮水机里倒了一杯开水,递给何崴崴。何崴崴抬起脸说了声谢谢,眼神显得柔和了一些。
萧越拉过一把椅子,斜对着何崴崴坐下,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挂着签字笔的黑色记事本,面部表情松弛,语调低沉和缓:“我是银港市公安局重案队的萧越,跨马山宾馆命案侦破组组长。这位女士你应该不陌生吧?她是我们专案组的特邀成员和顾问,省公安厅的刑侦专家赵秀兰同志。我们请你来的目的,你应该是了解的。你们的老板,盛开电脑公司总经理聂索菲,几小时前在自己的房间被人谋杀了。尽快找出杀害聂索菲的凶手,让凶手受到法律的严惩,是我们的职责所在,我相信也是你们作为聂索菲女士的部下和同事,此时此刻最大的心愿吧?”
赵秀兰视线温和而又专注,目不转睛地盯着何崴崴苍白削瘦的漂亮脸庞。何崴崴的肩膀剧烈地哆嗦了一下,捧在手里的纸杯子也在颤抖。她慢慢地垂下了头,发出了轻声的抽泣。过了一会儿,她把纸杯子晃悠悠地放在了身旁的桌上,左手捂住口鼻,甩了甩遮住眼眉的乱发。她的眼眶里泪光晶莹。
“太可怕了!”泪水随着她摇动的脑袋飞了出来。
赵秀兰不动声色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塞进了何崴崴的手心。
“发生这种可怕的事情,是谁也不想看到的。我理解你的心情。”萧越咳嗽一下,瞥了一眼赵秀兰,继续说:“不过,现在请你平复一下情绪,我们有些问题需要向你咨询查证,希望你能够和我们进行良好的沟通,这样会对案件的侦破大有好处。”
何崴崴捏着用过的纸巾,站了起来:“对不起。”
说着,她脚步踉跄地走近靠墙的一只垃圾桶,将纸巾丢了进去。重新坐下后,她将脸埋在两只手掌里足有十秒钟,然后再次向后撩了撩头发,闪了闪潮湿的睫毛。
“好吧,请问吧。我如实相告。”
赵秀兰将左胳膊肘轻轻放在身边的桌子上,和颜悦色地说:“你能不能告诉我,昨天下午你们六个人在前往索道的路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昨天下午?”何崴崴抓着头发,黑亮的眸子左右滚动着,像在迅速地搜索着大脑中的记忆库。
“是啊。还没过去二十四个小时,你不会这么快就忘记吧?那件事好像也挺可怕的。”赵秀兰在椅子上欠了欠身。
何崴崴眉毛挑了一挑,用力地点头:“是,好吓人。我和聂姐当时差点没让悬崖上滚落的碎石给砸死。”
赵秀兰和萧越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萧越目光冷峻地盯住何崴崴,说:“当时什么情况,请尽量说的具体些,越具体、越详细越好。”
“慢慢讲吧,不用慌。”赵秀兰说。
何崴崴手放在胸口上,似乎在努力调匀呼吸,减慢心跳的速度。
“从飞虎潭往回返的时候,我们都觉得有点累了。走到半山腰,正好看到了通往索道的指示牌,我就提议从这里走,乘索道回到山顶,既省时又省力。我走在最前面,聂姐和……和张淼跟在后面。我以为顺着那条栈道走一会儿就是阳关大道到了呢,谁知还得吭吭哧哧地爬好一阵子山呢。当时我还以为就我们仨,谁知道过了一会儿,陈晓光和李飞雨也跟了上来,而且走的还特别快。聂姐还跟陈晓光打趣说:刚才你没劲,这会儿倒来精神了,是不是打了鸡血了?陈晓光眼睛一瞪,笑着说:你刚才不还嘲笑我的吗?怎么样?咱再比试比试?看谁先走到索道!聂姐说:我现在可没那精神头了。陈晓光笑了笑说:那咱就索道再见了,我可是急着回去呢,上去先买两根火腿肠垫垫肚子。他大概就是这么说的吧。不一会儿,他和李飞雨就走的看不见了。”
“先等一下。当时,刘东方在什么位置?”赵秀兰问。
“刘东方好像一直跟在最后,不远不近的,天有点擦黑,山上的树木植物也比较多,有时候都看不见他。我和聂姐、张淼,又走了一段,张淼个子大,把我们俩甩下了几十米。我心里还有点埋怨他……,再走过一截小木桥就有一个蘑菇型的亭子,张淼站在那儿向我俩招手。还没等我们俩踏上那截木桥,一块好大的石头,”何崴崴说着,十根修长的手指张开,比划成一个直径十公分左右的圆形,“就从悬崖上掉了下来,差一点就砸在聂姐头上。我和聂姐吓得大叫,还没来得及抬头看呢,噼里啪啦地又落下来好几块,我们俩抱起脑袋就从小木桥冲了过去。往对岸跑的时候,还听到身后一个劲儿地掉碎石呢。哎呀,想想真吓死人了。”
何崴崴眉头紧皱,下嘴唇被门牙咬得几乎与脸蛋一个颜色,肩膀又开始轻微的颤抖。
“然后呢?”
“我们走进那间亭子,这才发现李飞雨也坐在那里。她吓得也是面如土色,一个劲儿地说:怎么回事啊这是?山上还往下掉石头呢?我们问她怎么没和陈晓光在一起?她说她实在是有点走不动了,就让陈晓光先走,自己留下等我们几个。过了一会儿,刘东方从后面赶了上来。”
“刘东方当时什么表现?说什么了没有?”
“什么也没说,站在掉石头的悬崖下面,小心翼翼地往上瞧,还抓起一块石头翻来覆去地看了看。”
“是吗?你们就不提醒他一声,让他赶紧过来,万一石块继续往下掉呢?”
“他?会听谁的劝呢?”何崴崴翻了翻眼睛,往空中吹了一口气,“我倒是想劝,不过还是咽回去了。他不比谁明白啊,还用得着人劝?对了,刘东方到现在还没见人影呢,你们找到他了吗?”
萧越手里记录的笔不停,眼睛也不抬,说:“这个问题我们一会儿再谈,继续讲昨天下午的事儿。还说刘东方。”
“刘东方从桥上走过来后,阴沉着脸,我觉得他的眼睛一直在往聂姐身上扫来扫去,嘴巴绷得紧紧的。可聂姐还是照样看都不看他。”
“打断一下。”赵秀兰理了理鬓角的头发,问:“聂索菲和刘东方之间有什么矛盾?为什么两个人很少说话?”
何崴崴想了想,缓缓地摇头:“我也不清楚。反正有阵子了,聂姐对他爱搭不理的。刘东方这人有时候是挺古怪的,说话老是阴阳怪气、神头鬼脑的,自我感觉良好的不得了,总觉得自己比别人聪明似的,看女人的眼神还总是色迷迷的。别说是聂姐,我也挺腻歪他的。除了陈晓光,我们公司和他来往的人很少。”
“陈晓光?你们在路上遇险后,陈晓光是什么时候和你们照面的?”
“大概过了有一二十分钟吧,我们顺着台阶爬上山头,已经可以远远地看到索道了,就见他一个人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休息。他还用手指头点着我们,说:怎么样?不服不行吧?之后,我们就一路登上索道回到了山上的停车场。”
“对刘东方和陈晓光上车后的那番争论,你怎么看?你不会没有听到吧?”
何崴崴转了转眼珠子,嘴角不经意地滑过一抹轻笑:“这可不好说,我觉得刘东方是不是有点疑神疑鬼?那可能只是一场意外吧?山上滚流石也挺常见的。”
“现在呢?聂索菲死了,刘东方下落不明,你还认为刘东方是纯属多疑?还认为哪只是一场意外?”
何崴崴表情再次凝重起来,眼神迷惘而飘忽:“这我可说不好,没有证据,怎么好随便怀疑别人。”
“你和陈晓光关系怎么样?”
“还行,他这个人挺热情,嘻嘻哈哈的,挺有幽默感。就是有时候嘴把不住门,吹牛是他的一大爱好。”
“陈晓光和聂索菲呢?”
“我之所以不敢相信刘东方说陈晓光要害聂姐,就是因为陈晓光其实一直在暗暗追求聂姐,聂姐可是陈晓光心中的偶像和梦中情人啊。不信,你们可以到我们公司打开陈晓光的电脑看看,文件夹里聂姐的照片至少有几百张。有一段,他还用聂姐的照片当桌面呢。直到后来聂姐以和他翻脸相威胁,他才不甘心地把桌面换了。”
“那聂索菲对他又怎么样?”
何崴崴看着赵秀兰,眼神飘忽地转了转明亮的眼珠子,嘴角挑了挑,慢悠悠地说:“怎么说呢?阿姨您也算是跟着观察了一天,聂姐那人您也应该能看出来,她是不会轻易看上哪个男人的,虽然总体来说,聂姐对陈晓光还是有点好感的,但是也就仅此而已。至于他们俩到底有多深多浅,我觉得你们还是去问陈晓光本人吧。”
“昨天上午在来的路上遭遇车祸后,我注意到陈晓光从车前回到座位后,聂索菲突然脸色变的很难看,好像还埋怨了陈晓光。你还记得聂索菲当时说了什么吗?”
何崴崴食指按在太阳穴上,像是在努力地回忆着:“我当时因为刚发生的车祸,吓得不行,脑子里几乎一片空白,真没注意他们说了些什么。”
“是吗?聂索菲家住什么地方?她还有什么亲人?”
“英州市青年路238 号桔园小区六栋三单元28号,一个人住100 多平方的大房子。有什么亲人,我还真不知道。她很少提起家里人的,有一回好像听她说,她的父母都在外地。”
“你们公司有多少员工?为什么这次只有你们七个人出来游玩?这次跨马山之行是谁倡议的?”
“总共有100 多人吧。出来玩的事,我们跟老板提议好长时间了,聂姐每次都说我们玩心怎么那么大,要是能把更多的精力多用在赚钱上,用在经营公司的业务上多好。为这个,我们背地里都说她是黑心老板,只知道让牛拉套,不知道让牛休息。所以一直都拖着。好像是两礼拜前吧,我们几个在一起吃饭……”
“对不起,再打断一下。请说具体点,时间,地点,一起吃饭的都有谁?”萧越说道。
“10月5 日还是6 日,我一时半会儿搞不清。风云路上的半岛咖啡厅。有我,聂姐,陈晓光,李飞雨,还有张淼,就我们五个。我们边吃边聊,就又说起了旅游的事。陈晓光说,金秋季节正是游山玩水的好时候啊。老板是不是该组织大家出去散散心啊?我们都随声附和,就是就是。聂姐想了想,点点头说,行啊,不过,去远的地方不太实际,就近搞个两日游吧。你们觉得省内的景点哪儿不错?大家都在低头想,过了一会儿,聂姐说:听说跨马山不错,山势雄伟,泉水叮咚什么的。我看咱们就去那儿吧?陈晓光马上点点头说,不错,早就听说那儿的风景相当优美,有小黄山之称哩。我们也就没什么说的,同意就是了。至于你问为什么只有我们七个人,这也是我们老板的意思,说这一次先搞个小范围的吧,人多花销也多,所以我就按老板的意思私下里通知了公司的几位中层。原来定的总共是十个人,有三位推托家里有事、身体不舒服什么的,这次就没一起来。”
赵秀兰凝神听着,两只眼睛盯着何崴崴脚上的鞋子,表情似乎有些发愣。萧越悄悄看了她一眼,捂着嘴发出一声轻轻的咳嗽。
赵秀兰慢慢地抬起眼睛,说:“我想问你些个人的问题。能不能谈一谈你和张淼,还有陆洋,你们之间的关系。”
第二十六章 大崔
何崴崴眼睛里迅速滑过一丝不快的波纹,长长的眼睫毛垂了下去。沉默了一分钟后,她语调冷冷而低沉地说:“这确实是非常个人的问题。如果和案子没有什么关系,我觉得我可以选择不回答。”
“恐怕不能说没有关系吧?”萧越还以冷冷的声调,“陆洋现在也不见了,可能正在玩命逃跑的路上。”
“他跑,跟我有什么关系?”何崴崴漫不经心地揪着前额的一绺头发,像是喃喃自语地说:“跑什么?恐怕是做贼心虚吧。”
“陆洋和聂索菲有什么过结?”赵秀兰接着问。
“哼哼,过结大了。只能怪陆洋自己不……,这些事儿我觉得你们还是等抓到,不能说抓吧?找到陆洋让他自己说吧。或者问陈晓光,他知道的比我多。还有刘东方。”
赵秀兰和萧越再次用眼神进行了一次交流,萧越的眼神多少有些失望和无奈。
“也好。”赵秀兰语态平和,视线沉着,“不想说,我们也不必勉强。那就说说昨天晚上吧,这可是和案子密切相关的。你说一下吃完晚饭以后都做了些什么,都和谁在一起。”
“吃完饭以后?当然是到那个摆着个大水车的广场上看演出了。当时应该是7点40左右吧,我们几个吃完饭就一边散步一边往广场走。不过刘东方没有跟我们一起,我们离开时,他还坐在饭桌旁闷着头抽烟呢。没走到广场,我和张淼就跟陈晓光、李飞雨她俩走散了,我和张淼到购物一条街转了一会儿。演出是八点开始的吧,我和张淼一直看到大崔唱完最后一首,回到房间我看了看表,都11点过10分了。”
“你最后一次见到聂索菲是什么时间?什么地点?”
“就是吃晚饭,聂姐第一个离开说是要回去好好休息,那就是我和她,最后一次……,”说着,何崴崴睫毛又一次低垂下去,“没想到,那竟是诀别。”
“回来之后,你直接回的房间?”
“是啊。我回到房间,李飞雨躺在床上正看电视呢。我还问她,你们怎么回来的这么早啊?她沉着脸说:我还没问你怎么回来的这么晚呢?有什么好看的,累得慌。她这人对我总是没好脸色,我从来就没跟她计较过。我还听她说:你说咱们的聂老板怪不怪,自己说累,需要赶紧好好休息,可都已经块10点半了,怎么还没见她睡啊?我说:你看见她了?她说:可不嘛,刚才还见她呢。”
“等等,”赵秀兰闪了闪眼睛,问:“李飞雨说10点半还见到聂索菲了?”
“对啊,她是这么说的。”
“在她的房间?还是别的地方?聂索菲当时在干什么?”
“我没往下问,急着冲澡呢。”
“因为什么,你和李飞雨发生了争吵?闹得不可开交,非要分开住不可?”
何崴崴轻轻笑了笑,说:“不为什么。李飞雨这人就那样,我是真不愿意和她一般见识。她呀,就没看我顺眼过。”
“到底是因为什么事?”赵秀兰追问。
“没事找事呗。嫌我回来晚了,洗澡又影响她睡觉了。还没看会儿电视呢,又说我电视的声音开得太大了。你们也听见了,她撒起泼来什么难听的都骂的出来。我可是一忍再忍,她骂的实在太难听了,我才迫不得已还嘴的。”
“你最后一次见到刘东方是什么时间?什么地点?”
何崴崴微微噘起了嘴,不高兴地看看赵秀兰,小声嘟哝道:“我刚才好像已经说过了,吃饭的时候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刘东方。之后就再也没见到他。”
“刘东方家住哪里?有什么主要亲属和社会关系?”
“他离婚了,现在也是单身贵族。不过,他很疼爱他的女儿,有时候会经常把女儿接来一起住。他现在好像不是自己租房子就是借住在朋友家,具体在哪儿我也不清楚,陈晓光应该了解的比我多。”
赵秀兰目光渐渐锐利起来,直视着何崴崴的眼睛:“刘东方,这个人平时有没有什么特殊的爱好?”
何崴崴眨眨眼睛:“烟抽的比较凶,一天下来,至少两包。酒量不大,比不上陈晓光。刘东方这人,我不是说了吗,行为处事挺另类的,不太随群,喜欢独来独往,有时候经常旷工迟到,来到单位也总是哈欠漫天,两眼充血的,因为这没少让聂总扣他工资奖金。别的方面吗,对了,他其实挺有才华的,模仿能力特别强,学谁像谁。您昨天不也见识了吗?他模仿的电影台词别提有多像了。还有嘛,”何崴崴神态可爱地挠了挠脖子,“据说,他好像有点赌博的毛病,麻坛老手,水平如何我就不知道了。他那人喜怒不形于色的,深沉得很。”
“还有吗?再想想。”
“他对文学艺术方面爱好也很广泛,喜欢读书,有时候得意起来,会给我们表演个诗朗诵什么的。他还特别喜欢读侦探推理小说,抽屉里总是放着一两本这类的书,什么《尼罗河惨案》、《福尔摩斯探案集》。有时候他还经常在网上读这类东西,好像还自己创了一个群吧。”
赵秀兰半晌没说话,萧越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还有吗?其他方面,再想想。”赵秀兰语速很慢地说。
“就这些了,别的方面我就无能为力了。真的。”何崴崴像是松了口气,表情颇为遗憾。
赵秀兰看看萧越,点了下头。萧越收起笔记本,动作利索地站起来:“先告一段落,感谢你的合作。不过,我们还想请你帮个忙。”
“干什么?”何崴崴漂亮的肩部又轻轻抖了一下,眼神再次迷茫。
“不必紧张。你不是告诉我们昨天下午发生了碎石滚落的意外事件吗?出事的地点你应该不会忘记吧?那么现在你能不能给我们做个向导,带我们的两位同志指认一下现场。可以吗?”
何崴崴低头想了想,用力点点头:“好吧。”
萧越打了个电话。5 分钟后,女刑警晏宁和另一名男警察推门进来,领着何崴崴走了出去。
赵秀兰低头不语。萧越点着一棵烟,往空中喷了一口,手指弹着烟灰,说:“按照何崴崴的说法,聂索菲的死亡时间最早应该是在10点半以后。法医早晨7 点的初步推断,死亡大约在10小时以前。看来这里面存在些误差。”
赵秀兰转动着桌上的水杯,语调缓缓地说:“一会儿询问李飞雨的时候,仔细核实一下,她到底是什么时间、什么地点见到的聂索菲。想想看,至少是夜里10点半以后,这么晚的时间,一个人怎么还会端坐在椅子上读杂志呢?深夜又会有谁登门造访?”
“您对何崴崴什么印象?”
赵秀兰绷着嘴笑笑,说:“非常机警而且有点狡猾的小姑娘,戒备心很强。有些话不想说,有些话则不完全是实话,有水分。”
“您最后问到关于刘东方的个人爱好方面的问题,有什么含义?还是您早有怀疑?”
赵秀兰看看萧越,表情淡然地说:“目前还没有证据,只能算是我的一种猜测。我认为在了解到聂索菲和刘东方的住址后,应该马上派人前往英州或者联系英州市公安局协助调查,在他们的住所一定能发现一些线索和证据。”
“崔志军的父亲去世了,母亲改嫁后还住在云阳。这些情况都是陈有武提供的。我们已经联系到了他母亲,估计她到达跨马山也要到下午4 点以后了。”萧越正说着,手机铃声响起,他看了看号码,说:“后续部队到了,我去安排一下。”说完,萧越快步走出了会议室。
赵秀兰站起身,慢慢地走到了东向的玻璃窗前。窗外的天空依然阴暗晦涩,植物和建筑一副湿漉漉的模样。远处,依稀能看到水月广场的大水车还在笨拙而执著的转动着。赵秀兰往楼下看去,楼下是一块椭圆形的草坪,草坪的中央有一条花色地砖铺成的小径。由于半夜突降的一场小雨,小径的路面显得光亮而洁净。
门一开,周灿走了进来,冲赵秀兰调皮地吐了吐舌头,给自己倒了一杯水,问:“赵老师,我们萧队呢?”
“后援部队刚到,布置工作去了。怎么样,都了解了哪些情况?”
“冯雪梅情绪稳定了一点。据她说,宾馆经理王满仓特意安排她全程陪护大崔。而这个大崔对她一见钟情,说了不少肉麻体贴的话,什么深山藏俊鸟,宝地出佳人,这么标致的美人窝在山沟里当服务员真是令人惋惜,还问她想不想去北京,到外面的世界去长长见识?大崔还吹嘘自己在圈子里吃得很开,本身还兼职作星探,认识好多文艺界的名人,说凭冯雪梅的脸蛋身材,只要他大崔打声招呼,准保能让冯雪梅立马上一两部大戏。冯雪梅也挺幼稚的,要不就是本身就有点轻浮,还真就动心了,说什么我不会表演,不过我挺喜欢看韩剧的,尤其喜欢宋慧乔、金泰熙。大崔马上说:你要包装一下,比她们俩都强。”
赵秀兰扑哧一笑,说:“哼,这个大崔蛮有意思的。别有用心,目的不纯吧。”
周灿撇撇嘴,语气颇为轻蔑:“文艺圈里的某些人,您还不知道什么德行?这个大崔就更有点可气了,刚从死神嘴里侥幸逃脱,马上就开始动这方面的心思,不仅可气,简直是可恶。”
赵秀兰沉默片刻,叹口气说:“是啊,上午刚躲过一劫,按说是不幸中的大幸,没想到最终还是把命给送了。”她看了看有点发愣的周灿,“继续说吧。”
“冯雪梅说,她当时真被大崔的一番神吹海侃给忽悠住了,自己本身对现在的这份工作就不满意,再加上大崔这个小伙子长得挺帅的,她还真就有了以身相许的念头。”
“啧啧,”赵秀兰皱起了眉头,“现在的年轻人呐,太不自重了,怎么就不多动动脑筋?”
“冯雪梅就对大崔说:我什么也不会,那你可得手把手地教我。大崔笑嘻嘻地说:这样吧,晚上演出结束后,你来找我,我先教你怎么演戏。冯雪梅说:几点啊?大崔说:喝完酒恐怕至少也得一点了,你就两点来吧。演出完后几个人一起吃饭,冯雪梅开始还陪着喝了两杯,不过因为心里有事没心情,再就是为了避嫌,推托身体不舒服,她早早就回宿舍休息了,时间是十一点五十。可她回到宿舍躺下没多一会儿,她就接到了大崔打来的一个电话,说授课时间向后延迟一小时,3 点你再过来。冯雪梅有点不高兴,问为什么?大崔说:不为什么,自己有点私人事情需要处理。冯雪梅说:什么事啊?不能告诉我吗?大崔毫不犹豫地说:不能!冯雪梅有点生气,说:两点已经够晚的了,还往后拖,我要是一觉睡过了头,你可别怪我没去。大崔立马嗓门很大地说:不来拉倒!然后就把电话挂了。”
“可她最终不还是去了吗?”
“是啊。她左右思量,觉得这是个挺难得的机会,放弃了有点可惜。哎,我看她真是个傻女孩,鬼迷心窍了。快三点的时候,她就悄悄拿走了备用钥匙溜进了366房间。进门一看,当时就吓傻了。”
赵秀兰锁紧眉头,喃喃自语:“大崔说,有点私人的事情要处理?”
“是啊,冯雪梅是这么说的。”周灿说。
“什么私人的事情,这么神秘?”赵秀兰轻轻地摇头,然后目光炯炯地望着周灿:“这件所谓私人的事情,很可能就是他被杀的原因。”
周灿眼睛也瞬间亮了起来,用力点点头:“我跟您的想法不谋而合……”
“小周,立刻把王满仓找来。”
周灿随即取出手机拨打电话。五分钟后,宾馆经理王满仓精神不振地走进了会议室。他冲周灿殷勤小心地笑笑,然后看着赵秀兰,面露惊讶之色。
“昨天,死者崔志军到跨马山后,有没有跟你说起过他还有什么事情要办?”周灿表情冷峻,但语气不失和缓地问。
王满仓挠着头皮,想了想,慢慢地摇头说:“没听他说还有什么事情啊。”
“能确定吗?”
“能。”
周灿微微转过头,看了看赵秀兰。赵秀兰一根手指支着右脸颊,还给周灿一个充满肯定和鼓励的眼神。
周灿把脸转向王满仓:“你把昨天下午到晚上,你所了解的崔志军的行程活动说一下。”
“嗨嗨,”王满仓又露出了沮丧不堪的表情,两手一摊,“我王老鸭这回可真是倒霉到家了。”
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从口袋里摸出烟,默默地抽了两口,揉揉眼睛,说:“本想着弄来个大歌星,风光一回,谁曾想出这么档子事。你说,我可怎么向死者家属交代啊?知道我这儿一下死了两个,以后谁还敢往我这儿住啊?跨马山宾馆算是完蛋了,一两年内休想缓过劲儿来!”
周灿皱起了眉头,刚要开口,赵秀兰在一旁冲她迅速地摇了摇食指,示意她沉住气。
“我还是从天马旅行社的导游文小鹿嘴里,偶然得知大崔路上遇到了车祸,当时把我给吓的脑子里嗡一下子,差点没昏过去。我赶紧给银海娱乐城的陈有武打电话。陈有武之前一直在给司机联系,可一直联系不上。大崔的手机,又一直关机。从我这儿知道消息后,他马上又是110 ,又是120 的查了一圈,总算在银港第二人民医院找到了大崔。司机把人给撞死了,自己伤的也不轻,听说今天早上才醒过来。大崔倒是没什么事,陈有武见着他的时候,这小子躺在床上跟没事人似的正抽烟呢。他一见陈有武第一句话竟然是:你他妈赔我吉他!嘿嘿,这搞前卫艺术的人思维方式就是和一般人不一样。”
“大崔和陈有武什么关系?”周灿问。
“陈有武经常往北京跑,在演艺酒吧里认识了不少歌手和乐队。大崔又是老乡,一来二去就混熟了。上个礼拜,大崔就被陈有武给请到了银海娱乐城,开价五万,在银海娱乐城的演艺酒吧里连唱七天。本来他的演出计划到周五就该结束了,我呢,也不知道是哪根脑筋搭错了,一时心血来潮地想把这个礼拜的篝火晚会搞得热烈点,就和陈有武商量,能不能请大崔到跨马山来做一次表演,我包吃包住,另给五千元出场费。原本我只是那么一说,根本没抱什么希望。没想到,大崔答应的很爽快,立马同意了。”
“你们这个篝火晚会是怎么运作的?”
“有时候是由风景区管委会组织,多数时候是我们这里的几家大一些的宾馆轮流坐庄,隔三差五地请来点市里的业余演出队或者走江湖卖艺的。大崔算是这么多年来请来的最大的腕了。”
“有点扯远了,”周灿闪了闪眼睛,“你还是说昨天的事儿吧。”
“陈有武见大崔没什么事,算是松了口气,就说:‘赔,一定要赔。让你从鬼门关走了一回,光精神损失我就得好好补偿你。’大崔眼睛一瞪,腾地从床上蹦下来,说:‘现在就给我找把好点的吉他。’陈有武问:‘干什么?’大崔说:‘还能干嘛?跨马山!我又没死,答应了人家那就得兑现诺言。’要说这小子,还真是个纯爷们,挺够意思。”
“他们几点到的?”
“5 点半吧。到了之后,我先给他们安排了房间,然后就是坐在一起聊天。”
“几点到几点,在什么地方聊天?”
“5 点40到吃饭前,大概到七点左右。开始在我办公室,后来大崔嫌屋里闷得慌,我们就又到一楼大厅里坐了一会儿。吃饭用了大约一小时,就我和大崔、陈有武,还有服务员冯雪梅。8 点20就结束了,我陪着大崔就去了水月广场。我和陈有武喝了一点,大崔因为要演出,一口也没沾。不过,他的酒量还真是可以的,演出完后吃宵夜,他可真是没少喝。”
“我知道你们第一次吃饭是在餐厅的8 号雅间,那第二次是在什么地方?”赵秀兰冷不丁地问道。
“还是在那儿啊。”
“你们在席间都聊了些什么?”
“能聊什么?东拉西扯,海阔天空呗,没几句正经话。”
“两次吃饭,崔志军有没有什么让你觉得比较异常的举动?”
第二十七章 物证
王满仓使劲抹了一把脸,仰头望向天花板:“前后两次加起来我至少喝了有一瓶半,哪还记得起来哟。”
“一点也记不起来吗?仔细想想。”赵秀兰盯着王满仓的下巴,语气平和地说。
“上厕所也算吗?”王满仓在椅子上换了换坐姿,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酒喝多了免不了上几趟厕所。大崔也去了趟厕所。”
“我注意到,餐厅没有卫生间。离餐厅最近的卫生间也在宾馆主楼的西侧,得穿过玻璃走廊才能走到。是这样吗?”赵秀兰说。
“不错。”王满仓疲倦地合上眼睛点点头。
“大崔是什么时间去的卫生间?”
“如果我没记错,应该是12点1 刻左右吧。哎,你这么一提醒,我还真觉得有点问题了。按说从餐厅到卫生间,就算是拉大条,10分钟足够了吧?大崔用的时间可不短,好像有20多分钟哩。他回来的时候,我们还跟他开玩笑说:你要再不来,我们准备派人去捞你呢。”
“大崔怎么说?什么表现?”
“哈哈一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什么也没说。表情嘛,还是那个样子,没看出有什么异常。”
“你是几点回的住处?怎么回去的?现在能想起了吧?”周灿面含微笑地问。
“我也是刚知道的。应该是1 点35吧,是两个餐厅服务员把我送回去的。”王满仓无奈而沮丧地拍拍大嘴,“靠,大脑处于失忆状态。凌晨3 点多要不是有人把我的门敲得震天价响,我还不知道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呢。”
王满仓离开后,赵秀兰问周灿:“冯雪梅接到崔志军推后见面时间的电话,是几点?”
周灿翻了翻笔记本,说:“零点30分左右。”
“时间基本吻合。不早不晚,偏偏这个时间打电话说自己有私人事情处理。哼哼。”赵秀兰手指摩挲着茶杯盖,目光充满期待地看着周灿:“小周,你怎么看?给我说说,看看咱们的想法是否又不谋而合。”
周灿舒展一下漂亮的眉头,舔了舔嘴唇,说:“如果冯雪梅和王满仓的证言属实,那么大崔在零点15分到零点35分左右,也就是上厕所的这段时间,一定是遇到了,一个或者几个他所熟悉的人。”
“不错。”赵秀兰微微颔首,语气缓慢地接着说下去:“这个人和崔志军约好,两点钟在他的房间里见面,于是崔志军只好将他与冯雪梅的见面时间向后延迟了一小时。两点钟后,这个人进入大崔房间,将酒醉沉睡中的大崔杀死。”
周灿的表情飞扬起了兴奋的光彩:“您也认为大崔是在睡梦中被杀死的?那凶手是如何进入大崔的房间的呢?按萧队长的说法,用身份证或者信用卡之类的东西打开的门?”
“跨马山宾馆的门锁不同于一般的球形门锁,想打开并不是很容易。其实,凶手进入室内的方式可能非常简单。门,也许根本就没有锁。这可能是凶手刻意要求大崔这样做的,也或者是大崔酒醉之下忘记了把门锁上。门未锁、崔志军又大醉不醒,这都是凶手求之不得的。于是,他轻而易举地就进入了366 房间,对崔志军实施了谋杀。”
赵秀兰的视线投向了会议室的后墙:“由此,我们再联系388 房间的凶杀,是不是可以做出一个大胆而又合乎逻辑与情理的推断,凶手杀死大崔的动机是……”
周灿专注地望着赵秀兰,脱口而出:“灭口!”
赵秀兰眨了眨眼睛,赞许地点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如果这是一起连环杀人案的话,那么杀死崔志军的动机,依我看只能是这个。杀死聂索菲的凶手很有可能是崔志军的熟人,在偶然的情况下被崔志军认了出来。而一旦案发,凶手就会因为崔志军的介入而罪行暴露,所以凶手只能选择干掉崔志军。”
周灿锁紧了眉头,脸上的表情显得异常凝重,语气空洞地说:“如果刘东方如您所料,也已经成为了一具尸体,那这个凶手实在是太可怕了。一夜之间连杀三人啊,残忍而狡诈的家伙。”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萧越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戴着手套的右手提着一只塑料袋。
“从楼后的垃圾箱里扒出来的宝贝,估计是被凶手从垃圾道里扔下去的。”萧越把塑料袋放在赵秀兰面前的桌子上,打开塑料袋,把里面沾有污渍的脏兮兮还散发着异味的东西一件件的掏出来。两只钱夹,一只是浅绿色的高档女士用皮钱夹,另一只是棕黄色布艺钱夹,钱夹的表面印有切? 格瓦拉的头像。两只钱夹里面空空如也。
“两名死者的同事和朋友,已经确认这确实是死者的钱夹。”萧越说。
周灿捏起印有格瓦拉头像的钱夹,瞪大了眼睛仔细检查着,冲萧越一笑:“还留了点东西。”她伸出右手纤细的小拇指,从钱夹的一个夹层里抠出了一枚五角硬币,在萧越面前晃了晃,轻轻放在桌上。
赵秀兰的注意力在另一件东西上。那是一块散发着异味的沾满污渍的淡蓝色毛巾。赵秀兰目不转睛地看着萧越把毛巾在塑料布上小心谨慎地铺展开来。
“这一块,聂索菲的同事没敢确定。宾馆洗浴用的毛巾都是白色的,这一块应该是某位宾客自己带来的。我们查过了聂索菲的行李物品,她自己带着一整套洗漱用品,唯独缺了这个。”萧越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了赵秀兰的对面,“关键的问题是这里。”
萧越说着,右手食指指向了毛巾中间靠右的位置。赵秀兰眯起眼睛,朝萧越所指的部位看过去。一旁的周灿也把嘴巴绷得紧紧的,皱起眉头,睁大眼睛,凑过去仔细观看。
只见毛巾中间靠右位置有一个歪歪扭扭的暗红色的“∠”型符号,可以依稀辨出,那应该是人或动物的血迹。
赵秀兰垂下眼帘,微微一笑,然后抬头看了看周灿:“这应该就是死者在最后弥留之际想表达的意思,关于凶手的信息。只可惜……”
萧越点着一根烟,缓缓地吞吐着,表情严肃冷峻,两只眼睛冷冷地注视着那块肮脏的淡蓝色毛巾。
周灿抿着嘴唇说:“这有点像没画完的三角形,缺了一个边。什么意思啊?”
赵秀兰和萧越互相看了看对方,笑了。萧越冲周灿一摆手:“站到我这边来看。”
周灿轻轻揪着自己漂亮的耳垂,略含几分羞涩地舔舔嘴唇,做了个鬼脸,蹦跳着挪到萧越的身旁。她微微弓着后背,眼睛眨巴了两下,嘴巴慢慢地张成了“O ”型,两只手掌使劲一拍,大声说道:“明白了!”
“明白了什么?说说。”萧越嘴角带着一抹浅笑,仍然盯着那块淡蓝色的毛巾。
“如果这上面的血字真的是死者毙命前留下的,而且又是熟人作案的话,那么死者弥留之际想要写下的最大可能就是凶手的姓名。可惜的是死者只留下了两笔或者说是一笔就再也没有写下去。一横一撇,也或者是一横一竖,这应该是一个字的起始笔画。”
“那让我们分析一下,哪些字和死者留下的这个符号相吻合或接近呢?”赵秀兰脸上表情平淡如水,声音略显沉闷地问道。
“陈晓光的陈,陆洋的陆,张淼的张。这几个人姓,第一笔都是。”周灿的表情既兴奋又有些焦虑,手插在上衣口袋里来像个男人似的来回踱步,空旷的会议室回响起她清脆的脚步声:“是不是可以确定,凶手就是他们中的一个。”
“还不能过早下这样的结论,但至少这三个人是有重大嫌疑的。”赵秀兰的脸上正在慢慢地聚起疑云,“如果司机也算死者认识的一位,我记得他姓马。”说着,赵秀兰摇摇头苦笑了一下:“聂索菲啊聂索菲,你要是能至少多写一笔该多好啊,范围就会进一步缩小。”
周灿的脚步慢了下来,慢悠悠地说:“会不会还有一种可能:是凶手伪造的证据,目的就是引着我们把怀疑的焦点,集中在这几个人身上?”
“真相没有解开之前,当然任何可能都是存在的。不过,如果是这样,这个凶手未免心机太深了吧?伪造了证据,然后又把证据抛离现场。他就能算计出我们一定能从垃圾箱里找出这件东西吗?把证据丢在现场效果岂不是更好?何必要画蛇添足,多此一举呢?再说,如果这个人真的想嫁祸于某人,为什么不干脆再多写一到两笔呢?”萧越五根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抬眼看了看赵秀兰。
赵秀兰眉头皱得紧紧的,右手食指摁在太阳穴上做着圆周运动,眼神严峻而飘忽不定。
“凶手扔下了钱包,会把钱和其他贵重物品放在哪里呢?如果动机不是劫财,只是假象?”周灿身体趴在桌子上,轻轻捏起了那只浅绿色的女士钱包,仔细端详着:“名牌啊,香奈儿的。”
赵秀兰闪了闪眼睛,像是刚刚回过了神,舒展了一下手臂,笑一笑说:“一定是藏在某个不容易发现也不容易被想到的地方,而且不会愚蠢到把它们放在自己的房间。所以,我们还得扩大搜寻范围,加大排查力度,宾馆的里里外外、边边角角都要全面仔细地查找,还要发动宾馆服务人员参与进来,从他们那里看能不能得到一些重要的线索。”
“把这些东西交给技侦部门的伙计,”萧越把几件物品重新装入专用塑料袋,递给周灿,“带回局里对血迹进行DNA 比对。”
萧越站起身,为赵秀兰将杯子里的茶水续满,赵秀兰微笑着表示了感谢。
“我刚才出去,”萧越再次坐下,两只胳膊放在桌子上,直视着赵秀兰的眼睛,说:“脑子里一直在想那个还没下落的刘东方。我看您对他也很感兴趣。”
赵秀兰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微笑着点点头:“不错。根据我对他的一天来所作所为、一言一行的观察以及何崴崴提供的情况。只是现在还没有确凿的证据来证明我的推测和判断。”
“能把您的推测和判断先告诉我吗?”萧越轻松地笑着说。
赵秀兰咯咯地笑了起来,说:“那怎么不行?”
赵秀兰渐渐地敛起了笑容,语气平淡地说:“刘东方这个人相当聪明,逻辑思维能力非常强,擅长观察和推理,昨天有两件事情就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具体是什么事,跟案子没什么关系我就不说了。而且此人还精于模仿,学什么像什么。你不也听何崴崴说到,他平时很喜欢研究侦探推理之类的小说吗?其实昨天上午,在青江渡口我就暗示我们家老李对他进行一下试探,结果被他相当狡黠地把话题避重就轻地岔开了,没有正面回答我们真正想要知道的问题。”
“是吗?是什么问题?”
“老李先是问他是做什么工作的,他倒是照实回答了,说自己是盛开电脑公司的部门经理什么的。然后我们老李就问他除此之外,你就没有琢磨点其他什么事吗?你的兴趣和爱好是如此的广泛。我注意到他当时看着我们老李发了一会儿愣,然后就把头扭向了一旁,扯到赌博的话题上去了。”
萧越挑了挑眉头,语调低缓地说:“这不是你们想知道的答案?那么,您想知道的又是什么呢?或者说,您到底怀疑他什么呢?”
“我怀疑他掌握着某些人不可告人的秘密,而他对自己过于自信,对自己自视过高。他也很有可能正是因此丢掉了性命。”
“您不是说过陈晓光具备杀害他的的动机吗?”
赵秀兰点点头,又笑着摇摇头:“这是一种可能。不过,我又隐隐觉得问题或许不那么简单,泡沫下面可能隐藏着深流。”
萧越沉默着,一双眼睛安静地注视着赵秀兰转动茶杯的手。
赵秀兰抬起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怀疑,刘东方很有可能是一名私人侦探。”
第二十八章 张淼
萧越的眉头皱了一皱:“私人侦探?您是说刘东方私下里还干着跟踪、*****、非法取证之类的勾当?呵呵,这个刘东方,侦探小说真是没白读,挺知道活学活用的。”
赵秀兰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张黑色的名片,递给萧越:“这是我昨天早上出门时,在我们家附近广场上捡到的。”
萧越接过名片,只见名片正中印着“黑衣人咨询公司”几个大号黑体字,下面用一行小楷列出了主要业务范围:看场子、追债、跟踪监控、婚姻调查。底下是一个带有区号的电话号码。名片背面的正中,则是两行醒目的行楷: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我们办不到的……
“别小看了这类咨询公司和地下侦探所,能雨后春笋般地冒出来而且生存下来,就说明他们是颇有市场的。”赵秀兰淡淡一笑说:“存在即合理嘛。”
萧越淡然一笑,摇了摇头说:“要是他们管用,还要我们这些穿制服的干什么?”他想了想,又轻轻点了点头,“您的推测是有道理的。从刘东方种种表现来看,他还真的具备是一名私人侦探的可能。如果他是一名私人侦探的话,那是不是就是说他通过暗中侦查和走访,有可能掌握了什么人的隐私和把柄。而这也很有可能正是他被害的原因?”
“不错。不过现在我所说的,只是根据表面现象做出的一种怀疑和猜测。这可是远远不够的,而且有时候这其实是我们这一行非常忌讳的。”赵秀兰有些烦恼地挠了挠花白的头发,“要证明我的怀疑和猜测是对的,关键的问题还在于事实和证据。目前来看……”
萧越的手机铃声再次响起,他看了一下号码,说:“申屠打过来的,看来陆洋已经被截住了。”等他接听完电话,赵秀兰说:“这样吧,萧队长。我们分一下工,等陆洋被带回来,你和申屠副队负责对他展开询问。我和周灿马上去走访李飞雨和张淼。你看怎么样?”
萧越快速而坚决地点头:“就按您说的办。”他看着赵秀兰,眼睛里笑意盎然,“我看您对周灿的印象不错。”
赵秀兰露出了欣赏与赞许的表情,说:“这一点,我毫不掩饰。这个小姑娘很机灵,假以时日会成为一名非常出色的刑警。”
赵秀兰和周灿来到217 房间时,房门大敞着。张淼头枕着两只胳膊躺在床上,两眼木然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另一个人,背对着门站在拉开的塑钢窗前,正朝窗外吐痰。他转过身,看到周灿身后身材瘦削、面容温和的赵秀兰,先是皱了皱眉头,然后瞪大了眼睛。
“我说老嫂子,你怎么和人民警察在一起?”他扫了一眼外形漂亮但表情庄重的周灿,眼神骤然变得有些阴郁,再次望向赵秀兰,“明白了,搞了半天,你老人家也是个公安?我靠!真是想不到。”
“没想到吧?”周灿微微一笑,“这位女士是省公安厅刑警总队的原副总队长赵秀兰同志,她也是10?24 跨马山宾馆杀人案专案组的特邀成员。”
陈晓光脸上的表情更加阴沉,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扬起了下颌,习惯性地提了提裤腰带。张淼半张着嘴,定定地注视着赵秀兰,从床上慢慢地站了起来,神情局促而略显慌张。
“哼哼,官还不小呢嘛,至少是个正处级吧?不过是个‘原’的。”陈晓光瞪着周灿,“你们有没有好好调查过他和他老公?难道他们俩就没有作案的嫌疑?就因为她是而且不过曾经是你们圈子里的人,你们的领导?”
周灿锁紧了眉头,偷眼看了看赵秀兰。赵秀兰平静如常,不动声色。
“陈晓光,请你不要那么激动。案子发生了,对知情者进行询问,开展调查,从中寻找证据和线索,是侦破案件必不可少的程序。尽早让案子水落石出,难道不是你的心愿吗?所以,请你务必配合我们的工作。”周灿目光锐利地望着陈晓光,不等他接腔,语气平和而坚决地继续说道,“现在请你回避一下,我们要单独和张淼进行一下交流。”
“你们怎么不先和我交流?我……,还有一肚子话呢。”陈晓光嘴上这样说,人还是悻悻地往外走。
“那好啊,既然你有一肚子话,你就先说吧。”赵秀兰说,“张淼,那就请你先出去一下,让陈晓光先跟我们谈。”
陈晓光愣了一下,烦躁地摆摆手说:“算了,你们先谈吧。我等着。”
赵秀兰伸手拦住了他:“请等一下。”
“干什么?”陈晓光没好气地问。
赵秀兰目光下移,盯着他的腰带扣,用手指了指,笑着说:“裤子上的扣子哪儿去了?”
果然,陈晓光裤子拉锁顶端的裤扣不见了,造成拉锁没能拉到头。陈晓光下意识地双手一捂,神情相当窘迫尴尬,面色微微发红,干笑着说:“裤子有点紧,可能是掉到哪儿啦。”
赵秀兰和颜悦色,语气温和:“是吗?那还是赶快找找吧,要不就再找一粒扣子补上。这么帅的小伙子,让人看见,可是有失雅观呦。”
“那是,那是,赶快找。”陈晓光脑门上急速地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低头走了出去。
周灿望着陈晓光的背影,趴在赵秀兰耳旁小声说:“我看他有点沉不住气了,做贼心虚。”
对张淼的询问随即开始。赵秀兰随意地往窗外望了一眼,问:“你最后一次见到刘东方是什么时间?什么地点?”
“晚饭的时候,餐厅,时间是七点到七点四十左右吧。”张淼的脑袋始终垂得很低,视线游移不定,不时伸手抓一抓后脖颈子。
“晚饭前的那段时间,他是不是一直在屋里?有没有出去过?”
“我记得好像出去了两次,先是出去了没有一分钟时间,就回来了。在屋里转了一圈,就又出去了。这次时间长点,大概有三五分钟吧。”
周灿抬眼看看赵秀兰,大眼睛闪了闪。赵秀兰沉吟了一下,继续问道:“他在房间里都有什么举动,或者让你感觉比较异常的行为?”
张淼拧紧眉头,做努力思考状,有点迟疑地说:“没觉得他有什么异常。就见他趴在那张桌子上,”他用手指了指紧靠西墙放着电视的桌子,“在笔记本上写什么东西。”
“他写了什么?你看到了吗?”
张淼摇摇头,笑笑说:“没有。人家写什么,咱哪好意思够着脑袋看。”
“刘东方一件行李也没带,空着手来的?”
“是啊。咱们算是一路来的,您应该知道的。他这个人,总是与众不同。况且,就是个两日游,也确实没必要带什么东西,尤其是男同志,大大咧咧惯了。”
“据你了解,除了在你们公司上班,刘东方还有没有其他的兼职?”
“不清楚,我跟他走的不近,对他的情况不是很了解。”
“他现在住在什么地方,你也不知道?”
“不知道。我自己能有个地方住就不错了,哪还管得了别人。”张淼语气有些颓唐而自嘲地说。
“你不是英州人吧?老家是哪里的?家里父母身体都还好吧?”赵秀兰语气柔和,目光温煦。
张淼依然没有与赵秀兰进行视线交流。他使劲点点头,一只手在裤子上摩来摩去:“老家在宝泉县,哼哼,山沟沟里的,离省城500 多公里呢。爹妈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日子还过得去。”
“这样说来你还是挺不容易的。你目前住在英州什么地方?”
“在春城新里跟人合租了一套房子,一月房租一千五,我们俩平摊。”
“你是怎么到的盛开公司?在这里工作几年了?”
“大学毕业后,在别的公司也干过。去年春节探家回来后,想换个环境,看到了盛开公司的招聘启事就来了。”
“你和何崴崴是恋人关系吗?”
听到这个问题,张淼愣了一下,半晌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他歪着嘴笑笑,似乎很吃力地说:“算是吧。”
“那你和陆洋存在什么矛盾?昨天上午在龙山湖加油站为什么差点动起了手?”
张淼的神情明显有些不自然。他伸出手指头刮了刮英挺秀气的鼻子,清了清喉咙,慢吞吞地说:“也没什么矛盾,闹着玩儿呢都是。”
“不会吧?从上车你们俩一照面,就有点剑拔弩张的。到了龙山湖,火药味可就更浓了。如果只是闹着玩儿,陆洋怎么可能那么愤怒,骂的那么难听?你们老板怎么又会发那么大的火?”赵秀兰保持着平稳的语速。
张淼咬着腮帮子,呼吸似乎粗重而略显急促。
“人命关天,对我们提出的问题,请你最好能够如实回答。因为你提供的情况或许会对侦破这宗案件很有帮助。”周灿说道。
张淼又沉默了片刻,终于像是鼓足了勇气,嗓门也似乎提高了一些:“怎么说呢?我只能说,陆洋这人心胸太狭窄,”他说着,在上下衣服口袋摸了一圈,掏出一包烟来,像赵秀兰投去征询的目光:“我可以抽烟吗?”
赵秀兰和善地点点头:“当然可以。烟灰不要弹在地上就行。”
张淼把床头柜上的小烟灰缸抓在左手里,抽了一口烟,狠狠地弹了一下:“人家何崴崴愿意选择和谁在一起,那是人家自己神圣的权力。这种事情,你们说说,能强求得来吗?”
赵秀兰和周灿的目光集中在张淼微黑的脸上,都没说话。
张淼又使劲抽了一口,说:“陆洋看何崴崴跟我走得近了点,从那以后就特别记恨我,有两回趁我不在的时候黑过我的电脑,还扎过我的电动车胎。你说这人是不是挺猥琐、挺卑鄙的?还算是个男人吗?我实在是气不过,找机会把他拉到公园揍了一顿。”
“陆洋是什么时候进的你们公司?”赵秀兰问。
“××年吧,有三四年了。”
“何崴崴呢?”
“比我早一年。”
“这么说,陆洋一直在追求何崴崴,而且在你之前?”
张淼讪笑着晃了晃脑袋:“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他一厢情愿,又有什么用?何崴崴从来只是把他当做一般同事和普通朋友,从来就没答应过他什么。只能怪陆洋他自己陷得太深。”
“那这次,你们的冲突公开化,又是因为什么事情?”
“要不说这小子心理阴暗呢。何崴崴告诉我,至少有两次了,下班的路上都发现陆洋在后头悄悄地跟踪她。”
“跟踪?是不是在来跨马山之前又发生了?”
张淼抬起眉头,目光闪烁地瞟了赵秀兰一眼,声音很小地说:“不错,前天又跟踪了何崴崴一路。”
“你看到了?确定是陆洋在跟踪何崴崴吗?”
“我没看见,都是何崴崴告诉我的。”
“何崴崴什么时候告诉你的?你当时在什么地方?”
“就在当天……当天晚上。群英街蓝色梦幻游戏厅。我俩……约好了在那儿见面。”
“单位不都成电脑了?干嘛还非要跑到游戏厅里去玩?”周灿盯着张淼,不紧不慢地问。
“……我喜欢玩实况足球游戏,单位的电脑总觉得没有游戏厅里玩的带劲。”张淼很勉强地笑了笑,把烟摁灭在烟灰缸里。
赵秀兰问:“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你昨天才要对陆洋动粗的?”
“算是吧。其实我也没动他,只是警告了他一下,让他以后注意点。”
“聂索菲,你们老板,和陆洋有什么矛盾?他们俩为什么在车上发生争吵?”
“他们……,争吵了吗?”张淼眼神飘忽地扫了扫赵秀兰。赵秀兰神态安详,视线专注。
他皱起眉头,做思考状,点点头说:“对,好像是吵了一会儿。他和老板有什么矛盾,这我可就不是很清楚了。平时看上去,似乎还说的过去。”
“那我问你,你上车之后,对陆洋说的一句话是什么意思。也正是因为这句话,陆洋表现的非常愤怒。”
“哪句话?”
“还要我给你重复一遍吗?‘那是你的胃出问题了,我给你按摩按摩怎么样。我的手艺可不亚于专业人士哟。’”赵秀兰望着张淼,视线沉毅坚定,语调和缓:“你是这样说的吧?”
张淼的眼睛有点发呆,过了几秒钟,尴尬地一笑:“我只是……,随口那么一说。”
“随口一说?这种话是随便可以开的玩笑吗?”周灿语气变得有些严厉起来,目光如炬,说:“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是陆洋跟你开这样的玩笑,你什么感觉?”
张淼微黑的脸在一瞬间似乎变成了黑红色,手指有些颤抖着再次从烟盒里掏出一棵烟,点着,吸了一口,然后发出了剧烈的咳嗽。
“陆洋这人,你别看他貌不惊人,沉默寡言的,像个文弱书生似的,其实他在那方面挺有瘾的。”
“哪方面?请说清楚点。”周灿干脆地说,漂亮的脸上表情沉静。
“他喜欢点击黄色网站,电脑里存了不少色情片子。好像还在QQ上加入了一个什么裸聊吧。”张淼脑袋垂得愈发的低,“有一回,我和何崴崴晚上一块逛街,路过一家洗头店,看见他从里面……,从里面出来。”
赵秀兰绷起了嘴,和周灿对视了一眼,都没说话。屋内出现了半分钟的寂静。
“你和聂索菲的关系怎么样?相处融洽吗?”赵秀兰声调低沉地问。
张淼脸部肌肉抖动了一下,嘿嘿一乐,说:“还可以吧,说得过去,老板和打工者之间的正常关系,仅此而已。”
“你们之间没有发生过什么摩擦、矛盾?”
“人家是老板嘛,脾气那是肯定有的,有时候拿底下人撒撒火,那也是很正常的。咱也不能往心里去不是?”
“据我所知,聂索菲对你与何崴崴的事情很不看好,是吗?”
第二十九章 陆洋
张淼抬起了头,表情混合着困惑和微微的恼怒:“谁告诉你的?何崴崴吗?”
赵秀兰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一笑:“听来的,昨天在青江渡轮上我听到了聂索菲和何崴崴的一番对话。何崴崴对你们的事,可是什么也不想说,嘴巴严的很哩。”
张淼看着赵秀兰,眯起眼睛点点头:“这也算是你们警察的职业病吧?”
赵秀兰仍然是笑吟吟的模样,神情似乎还颇为得意。
“是的。聂索菲这个人,骨子里傲慢得很,打一开始就对我这个农民子弟带有偏见。好像她天生就是贵族似的,嘴里头总是挂着什么你看这人,怎么跟个土老帽似的?这个人那个人是小农意识,诸如此类的话。我听着心里特不是滋味。有一回,我们几个人吃饭聊天,谈起了城里刚发生的一起入室抢劫杀人案,她坐在那儿大发议论,说现在这类刑事案件之所以频频发生,都是因为进城务工的外地农民太多、人员流动过于自由造成的。你们说,她这不是信口雌黄、歪理邪说是什么?农民怎么了?农民就该世世代代窝在一亩三分地上种庄稼?何况现在农民的待遇还在不断提高呢,现在你想当农民还不一定当得上呢。我当时就听不下去了,压不住火就当着几个人的面跟她吵了起来,弄得她很没面子。”
赵秀兰表情严肃地点点头:“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聂索菲这一点是不对的。看来,消除地域歧视、身份歧视还真是任重道远哩。后来呢?因为这个你们的关系就一直僵到现在?”
“没有。我听了何崴崴的劝,主动找她赔礼道歉,想想咱毕竟还是个男人嘛。她可能也觉得自己多少有点理亏,态度也不是很强硬了,算是接受了我的道歉。这件事情到此也就算过去了。”
说着,张淼发出了一声冷笑:“一个人要是对另一个人抱有成见,想让他改变,有时候是挺难的。虽说这件事看上去算是圆满解决了,不过我相信,我在聂老板心目中的形象就更差了。说实话,我最近正考虑换一下环境呢,到哪儿还不能混碗饭吃。”
“是何崴崴,让你下不了这个决心?”
张淼迟疑了两秒,点点头:“不错,这算是一个原因。”
“你把昨天晚上吃过晚饭后直到案发的活动情况讲一下。”
张淼用小拇指刮了刮漂亮的眉毛,慢慢地说:“吃过晚饭,大概是7 点40吧,听导游说水月广场上有文艺演出,何崴崴就拉着我去看演出。8 点开始的吧?我们先在购物点转了一会儿,然后就去看演出了,一直到10点50左右演出结束。回来以后,我就洗漱了一下,上床睡觉了。”
“刘东方没回来,你就没觉得异常?”
“当时我也有点纳闷,因为刘东方拿着房门钥匙呢,我进不去,打电话吧,他的电话又处于无人接听状态,我还是喊服务员开的门。没睡觉前,大概是11点10分,我还去敲了敲陈晓光的门,告诉他刘东方到现在还没人影,不会出什么事吧?陈晓光想了想说:管他呢,这人一向古怪,行为处事出人意表,没准这会儿跟个夜猫子似的到处溜达呢。睡你的觉吧。”
“陈晓光和刘东方平时的关系怎么样?”
“要说起来,刘东方在公司能说的上话的不多,陈晓光应该算是和他关系最近的了。两个人社会阅历都比较丰富,兴趣和爱好也很广泛,而且是打双升的好搭档。不同的是两个人的性格。陈晓光相对比较外向,给人的感觉有点粗犷豪放。刘东方嘛,就显得深沉多了,不苟言笑,话也不多,不过一说出来就能让人寻思揣摩半天。所以大家都说刘东方这人有点阴阳怪气的。”
“你把昨天下午在赶往索道的路上所发生的事情,仔细地讲一遍。”
张淼讲述的经过,与何崴崴的回忆完全相同。
“你怎么看这件事情?”
张淼摇了摇头,说:“不好说啊,事情发生的时候我也觉得可能不过是一次意外。到了车上以后,听刘东方对陈晓光说的那番话,我也有点起疑了。现在又真的发生了凶案,让我觉得或许刘东方的怀疑是对的。要是这样,我可真得对陈晓光另眼相看呢。看上去,陈晓光可不是个心黑手辣的人,何况他和聂索菲的私人交情可不算薄啊。这可是全公司有目共睹的。”
“昨天上午发生车祸后,聂索菲好像对陈晓光很不满意,对他说了句什么。之后,陈晓光的情绪一下子低沉了许多,还有点愤怒。你听到聂索菲说的是什么了吗?”
张淼蹙紧眉头努力回忆着,无奈地摇了摇头:“不好意思,我没听见。真的没听见。”
赵秀兰有些疲倦地笑了笑,站起身慢慢地走到了窗前,向窗外的那片看不到顶的松林望去。
上午10点23分,在赵秀兰和周灿询问张淼的同时,狼狈不堪的陆洋被申屠宏野带进了会议室。
申屠宏野把外套脱下扔在椅子上,冲萧越挤挤眼睛,小声说:“这小子搭了一辆进城拉货的小面包,一下子给了司机200 块,说只要把他送到山下就行。”
“给他搬把椅子。”萧越盯着陆洋,对彭垣说道。彭垣动作迅速地拎起一把椅子,放在陆洋的身后。
陆洋脸色异常难看,一头卷发显得更加蓬乱,右手牢牢地抱着笔记本电脑。
“坐吧。”萧越心平气和地说。
陆洋身体僵硬着就是不坐。申屠宏野两只大手从后面抓住他的肩膀,把他摁在了椅子上:“有什么话,坐下好好说。”
陆洋呼吸急促,脸上汗津津的。他扶了扶眼镜,闷声闷气地说:“你们,凭什么抓我?”
萧越淡然一笑:“谁说是抓你了?只能说是请你来做一下询问。你不觉得这是非常必要的吗?我还想问你:为什么要跑?也不和大家伙打个招呼,就这么不辞而别?”
“我家里有急事,我得赶快回去。”
“是吗?说说,什么事?”
“私事。我可以不说吗?”
“不行,必须说。”
陆洋愤愤地瞪了萧越一眼,吞吞吐吐地说:“我妈,心脏病犯了,现在正在,正在医院……”
“是吗?”萧越手指摩挲着下巴,说:“那就麻烦你现在就给家里打个电话,当着我们的面落实一下,也好还你清白。”
陆洋紧咬着嘴唇,不说话了,过了足足一分钟,他手指有些颤抖地摘下了眼镜,揉了揉有些红肿的眼睛,声音沙哑地说:“聂索菲不是我杀的!你们不要在我这儿浪费时间了!”
“你说你不是凶手,那为什么聂索菲房间的壁橱里有你的脚印?你到聂索菲房间里干什么?”
“……找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
“优盘。”
“找到了吗?”
“没有。可能她没带着。鬼知道她藏哪儿去了。”
“是谁的优盘?里面有什么东西让你这么担心?”
“我的。也没什么,就是从网上下了几个视频,还有几篇小说什么的。”陆洋的鬓角已让汗水浸湿。
“不是一般的视频和小说吧?”申屠宏野冷笑着说,从陆洋手里抓过笔记本电脑放在了桌子上。
陆洋表情十分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再次沉默。萧越把一只打火机在桌子上颠来倒去地玩着,目光始终不离陆洋的鼻尖。
陆洋再次睁开眼睛时,目光已经透出彻底的绝望和颓丧。他垂下脑袋慢慢地摇了摇,说:“都怪我大意,有次下班忘了把优盘拔掉,结果落在了聂索菲这个蛇蝎女人的手里。”
“然后呢?”
“她真做得出来,威胁我要把我举报到派出所。我只好求她,她就给我提出了一个条件:两年之内每月扣我一半工资和奖金,以观后效。你们说她可不可恨?什么东西!比蛇蝎还阴毒的女人!”
“你自己怎么不好好检讨一下?自己做的对吗?”萧越表情严肃地说,“年纪轻轻的,业余生活就不能玩点高尚的?你也算是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你们俩的矛盾就是因为这个吗?还有没有别的?”
“……还有一次,有两个同学从外地赶来来找我,我理当尽点地主之谊,招待他们吃吃饭吧?吃完饭后,我们就去泡澡堂。我喝的有点多了,一觉醒来,发现我那两位同学都不见了,我带的几千块钱也不翼而飞了。结不了账,洗浴中心的人扣着我死活不让我走。没办法,我只好硬着头皮给聂索菲打电话求援。聂索菲气的不得了,在电话里把我臭骂了一顿。不过她还是派刘东方帮我解了围。因为这个,她又扣了我两个月工资。”
“哼,你看你都办了点什么事?真他妈有出息。”申屠宏野有些忍不住地爆了粗口。
“你把昨天晚上怎么进入的聂索菲房间,进入房间后都干了什么,老老实实地讲清楚。”萧越的态度依然不急不躁,语调沉稳而又不容置疑。
“我昨天晚上没跟他们一起吃饭。大概是7 点过10分的样子,我就趁着走廊里没人,尝试着用卡打开了聂索菲房间的门,溜了进去。”
萧越和申屠宏野互相看了看,会心一笑。萧越问:“什么卡?拿出来看看。”
陆洋从自己的钱夹里取出一张浅黄色的银行卡,递给萧越。
“没费什么劲吧?”萧越冷笑着,捏着那张卡仔细看了看,“看来你还真是个高手呢。”
“我看有人这么干过,自己就琢磨了一下,发现确实不难。”陆洋咧嘴笑一笑,眼神里不经意地溜出一丝自得。
“继续说。”
“我进去后,就在聂索菲的行李物品里仔细摸了一通,根本没发现优盘。”
“其实你就没有想过,聂索菲或许已经对优盘里的东西进行了备份?你这样做很有可能是枉费心机、徒劳一场?”萧越说。
陆洋点点头:“不错。为这我黑过她的电脑。她知道我是黑客方面的高手,也怕我这么干,所以我觉得她可能还是会认为优盘比较安全。不管怎么说,我总得主动出击,尝试着干干吧?不然整天让这个女人握着我的把柄,我这心里实在是堵得慌。给我来口水喝,我渴的要命。”
彭垣起身给陆洋倒了杯温水。陆洋一饮而尽。
“还没等我出去,我就听见开门的声音。聂索菲回来了。情急之下,我只好躲进了壁橱。好在聂索菲进门后就直奔了卫生间,我趁此机会,赶紧从壁橱里出来,大气不敢出,猫着腰轻手轻脚地溜出了聂索菲的房间。出来后,我才发现脑门上都是汗水,衣服也快湿透了。”
“就这么简单?”
“是啊,就是这些。”
“你确定聂索菲没有发现你?”
陆洋很坚决地点点头,说:“我敢肯定她绝对没有发现我。”
“之后的时间,你都干了些什么?”
“回房间呆着,泡了碗方便面,然后又看了一会儿电视,打开电脑上了会儿网。觉得无聊,又下楼转了一圈。”
“始终没去水月广场看演出?”
“没有,我一晚上就没出宾馆的大门。”
“下楼后都在哪里转圈?几点到几点?有没有证人?”
“8 点10分到10点半吧。在前厅坐了有一个多小时,翻了会儿报纸杂志。总台有两个服务员,你们可以问她们。对了,我还看到那个导游,叫什么文小鹿的从外面回来,她还跟我打了个招呼。然后我就去上了个厕所,出来后就又到那个天井样的大厅里坐了一会儿。后来陈晓光和李飞雨回来了,跟我聊了会儿天。然后就是各自回屋睡觉了。就是这样。”
“你没有再进入过聂索菲的房间?”
“没有啊。我就是趁他们吃饭的时候溜进去一回。她那时候可是好好的。”
“这是你最后一次见到聂索菲吗?”
第三十章 刀子
陆洋扶着眼镜想了想说:“后来还见过一次。大概是10点半左右吧,我当时不是正和陈晓光、李飞雨俩人坐在大厅里聊天的嘛,正好看见聂索菲从房间里出来,站在门口打电话呢。”
“是吗?你看清楚了?聂索菲当时穿着什么衣服?”
“白色的外套吧,下面穿着什么我就看不到了。李飞雨也看到了,她还小声嘀咕呢:真是个夜生活丰富的女人,一晚上没男人陪着就孤枕难眠、辗转反侧了。”
“白色的外套?”萧越皱着眉头,眼珠子快速地转了转,问,“她当时不是穿着那件有图案的紫色睡衣?”
“好像不是,我觉得就是一件高领的白色衬衣。”
萧越沉默了一会儿,目光再次凌厉地注视着陆洋,说:“我还想问你:为什么要逃跑呢?就因为偷偷溜进了聂索菲的房间,而且什么也没偷着?”
陆洋喉结蠕动了一下,声音很低地说道:“谁能想到聂索菲会真的被人杀了。我心里还是害怕,毕竟我在那间屋里留下了不少痕迹。我怕你们怀疑到我,所以……”
萧越正色道:“不错,你现在面临的局面确实是够麻烦的。我劝你还是放弃侥幸心理,赶快把问题交代清楚,不要有任何隐瞒。”
陆洋借着扶眼镜的动作,偷偷瞄了萧越一眼,嗫嚅道:“该说的我都说了,你们还要我……,交代什么?”
萧越紧紧盯住陆洋的眼睛,手伸进抽屉,将一只专用塑料袋取了出来。塑料袋里装着一把刀柄华丽、刀身部位尚沾有斑斑血迹的双刃匕首。
“认识这个吗?”萧越拎着塑料袋的一角,冷冷地发问。
陆洋的目光在接触到那把匕首的一刹那,像是被强电流击中似的,冒出了亮亮的火花。他有点结巴地说:“不认识,我怎么会认识这玩意?”
“我再问你一遍:这把刀你见没见过?”
“……没,没见过。”
“那好,请你把你的电脑打开。我们需要借用一下。”
陆洋左手使劲拽着右手的食指,牙关紧咬,没按萧越的吩咐去做。申屠宏野皱着眉头,像摆弄一件小玩具似的,三下五除二地将陆洋的笔记本电脑打开。萧越再次从抽屉里取出一只银灰色的数码相机,动作娴熟地将里面的内存卡卸下,插进一只天蓝色的读卡器。
萧越将读卡器*****USB 端口,打开了读卡器里的文件夹。文件夹里的照片足有近百张。萧越快速地浏览一遍,点中其中的一张,并将这张照片放大。
“这是李飞雨提供给我们的。当时她和陈晓光在青江摆渡船的船舱里照相上,不知怎么搞的,你却闯入了镜头。”萧越把笔记本电脑转了个方向,屏幕正对着陆洋,“你自己解释一下吧,当时你的手里拿的是什么,你在做什么表演?”
陆洋推了推眼镜,凑近电脑屏幕看了看,面部肌肉逐渐变得有些僵硬,额头上的汗水顺着眼镜框往下滴,眼角和嘴角似乎都在失控地抽搐着。
“你,怎么解释?”萧越站了起来,从申屠宏野手里接过一支烟,在指甲盖上轻轻地敲着。
陆洋身上的骨头像是突然散了架,软绵绵地瘫倒在了椅子上。他面色苍白,眼神颓丧,慢慢地摘下眼镜,用手捂住了脸。
“快说!刀子是不是你的?!”申屠宏野用手指猛烈地敲击着桌子。
陆洋眼神慌乱地点点头:“刀子,确实是我的。”
“从哪儿来的?”萧越吐了口烟,眯起眼睛,声音平淡地问道。
“英州古玩旧货市场,一百块钱买的。”
“你不知道这是管制刀具吗?就冲这个,关你几天没一点商量。出来旅游,你带着它干什么?”
“一来是觉得好玩,二来是为了防身。”
“好玩?防身?现在你还觉得好玩吗?防身也防到别人身上去了吧?就是你这把刀子,要了你们老板聂索菲的命。”
陆洋有些急了,扯起嗓门颤抖着声音说:“刀子是我的,可人绝对不是我杀的。李飞雨也可以作证啊,聂索菲10点多的时候可还是活得好好的呢。怎么会是我杀的呢?这、这是有人栽赃陷害!”
陆洋愣了两秒,眼睛里放出寒光,咬牙切齿地说:“对了,一定是张淼这个王八蛋干的。一定是他,偷了我的刀子,然后杀死了聂索菲。好一个借刀杀人的阴谋诡计!你们应该好好调查调查张淼,这小子表面人模狗样的,其实一肚子坏水,阴险得很,这种杀人的勾当他一定干得出来!就是他,就是他!”
说着,陆洋情绪有些激动,按捺不住地从椅子上蹦起来,被申屠宏野再次毫不费力地摁了下去。
“照你的说法,这把刀子是让人给偷了?”萧越接着问。
“没错。”
“刀子放在什么地方?你什么时候发现不见了?”
“就放在我的电脑包的夹层里,别的东西我什么也没带。昨天晚上7 点45的时候,打开电脑上网的时候发现不见的。”
“你最后一次看到刀子还在,是什么时间?”
“应该是下午,下午出发到飞虎潭之前,大概是1 点半左右吧。当时我摸了一下,刀子还在。”
“中间隔了六七个小时呢。从景点回来之后,应该是六点多吧?你就没有再检查一下?”
“没有,自己想着应该没什么事的。”
“电脑包放在屋里什么位置?”
“枕头下面。”
“都有谁知道你带着这把刀子?”
“李飞雨提供的照片,那她应该是知道的。估计陈晓光肯定也知道,他们俩从来都穿一条裤子。至于其他人,我就说不清了。陈晓光那张大嘴,一向松的跟他自己的裤腰带似的,谁知道他会不会说出去。反正那几个家伙一个比一个贼,没一个省油的灯。”
“中午到达宾馆后一直到下午出发这段时间,你都干了些什么?”
“本来想休息一会儿,可陈晓光不知道哪来的精神头,非张罗着打扑克,把李飞雨、刘东方还有何崴崴都给叫了过来。我不会打扑克,平时玩玩电脑里的空当接龙还行,加上看见何崴崴来了,心里不痛快,我就出去溜达了,一直到下午出发。不过,始终没出宾馆半步。这一点,前厅的服务员和购物中心的服务员都可以证明。”
“其他时间,还有没有人进入过你和陈晓光的房间?”
“应该没有了吧。”
“现在你该说说你为什么要带着这把刀子了吧?”
“我不是说了吗,主要是为了防身用的。”
“防谁?”
“……张淼。”
“为什么?你和张淼有什么摩擦?至于让你紧张到要带着刀子?”
陆洋瘦小的身体又开始不停地发抖。他抓起纸杯举了举,说:“我要再来杯水。”
陆洋再次把一纸杯的温水一饮而尽,然后往地上吐了口唾沫。
“擦了!”申屠宏野眉毛立了起来,指着地上的唾沫,语气不容分辩,“还知识分子呢!什么素质?”
陆洋不情愿地用鞋底把唾沫蹭干净。
“张淼这小子不是个东西!我跟他是大学同学,上学的时候他家里穷,我可没少接济他,一百二百的经常塞给他,就没打算让他还过。这小子那会儿饭量还特别大,饭票都经常不够使的,我还支援过他呢。
大学毕业后,我们各奔东西。××年我到了盛开公司,虽说聂索菲这个人表面漂亮得像仙女,内心恶毒得像蛇蝎吧,不过头一两年她对我也算是比较器重的,总体来说我在盛开公司还算是干得比较顺心。去年春节过后,好像是正月十七、十八的样子,张淼给我打了个电话,说要请我吃饭。我就去了。喝了两杯,这小子对我说,在原公司干得不顺心,想换换环境。听说你老兄现在在盛开公司混得不错,能不能给咱推荐一下,我到你们公司去。正好咱俩又是老同学,互相也可以有个照应。他还说,你放心,你好歹现在也算是位领导,到时候我绝对搂你的台。”
“你答应了?”
“是的,不管怎么说,我们好歹一个寝室呆了四年,我自认为对他还算了解。谁想得到,这回我算真是看走了眼,弄了半天这小子是条蛇,我简直就是傻了吧唧的农夫,自己竹篮打水一场空,到头来为别人作嫁衣裳。”
“呵呵,什么意思?”
“还不都是因为……,因为何崴崴。其实介绍张淼进公司的时候,我就有点犹豫,心里直犯嘀咕。你们都看见了,张淼那小子人不怎么样,可模样长得确实挺帅的,女孩又有几个不对漂亮男人动心的?”
“你是说,你当时正在追求这个叫何崴崴的姑娘?”
“是,不光是追求,我觉得那会儿我离成功真的已经不远了。谁知道何崴崴也是个水性杨花的女子,小妖精一个。张淼进公司之前,我就给他打预防针:何崴崴可是我的准女朋友,你看看可以,可别动其他心思啊。公司的漂亮妞还有好几个呢,你随便选吧。张淼给我拍胸脯,说:放心吧,朋友妻不可欺嘛,既是你的女朋友,那小弟岂敢有什么非分之想呢?他还说:你专业比我强,不过在情场上估计比不了我的经验丰富。有什么困难,到时候我可以从侧面帮你敲敲边鼓,促你老兄早日修成正果。嘴上说的多好啊,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哪。我当时还真就信他的这番鬼话了,有次请何崴崴吃饭,居然把他也给叫上了。现在想想,当时我就觉得俩人互相看对方的眼神那叫一个暧昧……天底下数我最蠢,引狼入室啊。没出两个月,何崴崴就……跟他出双入对、如胶似漆了。嘿嘿,因为这,我都快成了公司的笑柄了。”
“恋爱自由,婚姻自主,毕竟何崴崴也没说非你不嫁吧?”萧越平静地说:“你没有找何崴崴认真谈一谈?
“谈?何止谈了一次?有一次我还听陈晓光的建议,差点给她玩了个割腕儿呢,可她连眼都不眨一下,冷冰冰地说:有种你就去死,不行把我也杀了!你说我还能怎么办?可我实在是咽不下这口窝囊气,说老实话也放不下何崴崴这个小妖精。我就……”
“你都对张淼、何崴崴干了些什么?”
“我黑过张淼的电脑,扎过他的车胎,还跟他干过两仗。他也没吃亏,你们也看得出来,就我这身板,打架我又占不了什么便宜。至于何崴崴,我可是从来没想过要动她。虽然我也恨他,可心里其实还是有点放不下她,到现在我只要看见她,这心里还一个劲儿怦怦跳呢,牙根直痒痒,心里面也是揣着二十五只耗子百爪挠心似的烦。我心中的恨主要集中在张淼这个王八蛋身上!心怀不轨、横刀夺爱,没比这更可气的了!无耻小人!”
“你怕张淼再欺负你,所以就带着刀子?”
“是啊。前天晚上10点多,这小子给我发了个信息,说你小子是不是身上的皮又有点发痒了?找揍是不是?还说让我在路上当心着点。”陆洋说着,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搜索出那条信息,接着把手机递给对面坐着的萧越,“我一看,气就不打一处来。这一段时间,我可是没招他没惹他,他这不是存心找事吗?你们说,我能不做点思想准备和物质准备吗?能眼睁睁看着他欺负我?昨天早上这家伙一上车就阴阳怪气地威胁我,我当时就差点跟他干起来。后来到了一个加油站,大家都下车休息。我刚撒完尿,他就把我拽到一个旮旯里,说你没事老盯何崴崴的梢干什么?没完没了啦?下次再让我看见,我可对你不客气。FUCKYOU !这不是胡说八道、血口喷人吗?我什么时候盯过何崴崴的梢了?我吃饱了撑的?”
萧越不动声色地把手机还给陆洋:“既然是为了防身,那为什么下午出去玩的时候,又不带着刀子了?”
“我本来就没想真动刀子,好歹我也是受过教育的人,我还知道杀人偿命的道理。我带着刀子,不过是给自己壮壮胆罢了,真不行了就拿出来吓唬吓唬他。你让我杀人,借我十个胆我也不敢。到现在我连杀鸡都不敢看呢。”
这时,周灿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斜了一眼陆洋,走到萧越身旁贴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萧越挑挑眉毛,从椅子上直起了身,招呼立在一旁闷头抽烟的申屠宏野:“你继续问着,我出去一下。”他取出自己的笔记本,在其中的几行字上用手指划了几划,冲申屠说:“这个地方一定要注意问到。”说完,萧越领着周灿快步走出了会议室。
彭垣继续埋头做着笔录。申屠宏野没有坐下。他抱着肌肉发达的胳膊,虎视眈眈盯着陆洋,声音洪亮地发问:“昨天晚上,你是几点上床睡觉的?”
“11点左右吧。很快就睡着了,一天下来确实有点困。再说,今天早上本来安排的还有爬山的活动,不休息好怎么行。”
申屠宏野冷冷一笑,说:“那把刀子都丢了,你倒还能睡得安稳?你就没有想想会是谁偷的?够没心没肺的。”
陆洋看了一眼申屠,沮丧地垂下了眼睛:“那我又能怎么样?如果真是谁成心偷去的,我就是问也问不着啊,还不如吃个哑巴亏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呢。凌晨3 点一出事,我就预感到不妙。有人借刀杀人还要嫁祸于我。十有八九,就是张淼这个王八蛋干的!你们应该好好查查他。”
“你说是他干的,那他总得有个杀人动机吧?仅仅就是为了嫁祸于人?”
陆洋想了想,拍着大腿说:“他跟聂索菲的关系也不怎么样。聂索菲这个女人傲得要命,对张淼这样的山沟沟出来的泥腿子,打心眼里看不上,她还反对何崴崴和张淼交往,这都让张淼非常记恨。就是他,一定是他,杀了聂索菲,一解心头之恨,然后再嫁祸给我。好恶毒的小子,一石二鸟啊。”
“睡下之后,一直到凌晨3 点,这段时间你就没有起来过?或者听到过什么响动?”
“睡得很沉,没起来过。要是我没记错的话,好像陈晓光起来过一次,上了趟厕所。他好像是没睡,一直在看欧洲足球联赛转播。”
“什么时间?”
“睡的迷迷糊糊的,也就翻了个身,这我哪会记得。”
“昨天下午到飞虎潭景点游玩,你没有和其他人在一起,你都去了哪里?时间地点,给我一五一十地说清楚,不能有半句假话。”申屠宏野目光阴鸷,面沉似水。
第三十一章 李飞雨
萧越和周灿来到宾馆后的小山脚下。赵秀兰站在西高东低的排水沟前,正和宾馆经理王满仓交谈着。
“这山上就是一片松林,几年前还算是个小景点,不过跨马山宾馆一建起来,也就荒废了。你没看吗,连台阶都没有。”王满仓说着,抬头看见萧越和周灿大步走过来,脸上迅速堆起殷勤的笑容,“萧队长辛苦,有什么进展吗?”
周灿瞪了王满仓一眼。萧越没说话,叉着腰向山上的松林望去。赵秀兰跨过排水沟,目光冷峻地注视了一会儿宾馆大楼的背面,又看了一眼长满松树的小山,脸上的表情颇为凝重,似乎在努力地思索着什么。
“这山上松鼠挺多吧?”赵秀兰有点漫不经心地问道。
“是啊,松树多,松鼠自然是不少了。这儿的松鼠整天和人在一起,都不怕人了。”王满仓仰起脑袋,咧起大嘴,朝一棵高高的松树一指,大声说道:“你们看,那上面就有一个。”
“这山后是什么地方?”
“是一条深谷。您别瞅这山从这儿看上去不怎么高,背面可是深不见底的悬崖,跟刀劈出来似的,老高了。”
“人能下去吗?”
“没路,下不去。除非他会飞。”
萧越看了一眼赵秀兰,赵秀兰也看了看他,说:“走,上去看看有什么名堂。”萧越点点头,冲周灿打了个响指:“小周,你在后面照顾好赵老师。”
赵秀兰一笑:“你看我老了是不是?告诉你,萧队长,我这腿脚可不比你们年轻人差到哪里去。不信,咱们比一比。”说完,赵秀兰转身向山上爬去,动作灵敏而迅捷。
上山的路几乎不能称之为路,坑坑洼洼,崎岖不平,经过夜晚的一场雨后,路面还有些湿滑泥泞。大约十几分钟后,赵秀兰第一个爬上了山顶。果然,山的南面是陡峭的悬崖,悬崖下方是一条东西走向的长满了樱桃树的深沟。站在悬崖上可以看到远处更加高峻巍峨的山峰,连绵起伏,层峦叠嶂。悬崖边上有一间灰色的八角小亭,大概是由于极少有人光顾而显得破败不堪,亭子里疯长的野草足有半人多高。
萧越第二个走上来,笑着说:“赵总队,您可真有两下子,爬山我还真比不了您呢。您这体能,一点不像五十多岁的人。”他谨慎地走到悬崖边,向下探头望了望,皱起了眉头:“还真是够高的,得有一二百米吧?”
“能下去吗?”赵秀兰目光有些痴然地问道。
“有点难度,需要绳子。”他转头看了一眼远处灰色的八角亭,点点头:“绳子的一头可以固定在亭子的柱子上,然后把人慢慢放下去。”
周灿走过来,也往下看了看,吐了吐舌头说:“有点晕。要是从这儿掉下去,那可真是没得活了。”
赵秀兰视线敏锐地望了望脚下,摇摇头说:“夜里的这场雨,来的可真是时候,有点痕迹也给刷的差不多了。”
她低着头一边仔细观察着,一边脚步很轻地走进了那间破败的小亭子。走到亭子中央,她的身体突然消失在了高高的草丛里。很快,她又站了起来,冲萧越和周灿喊道:“萧队,小周,你们来看。”
萧越和周灿赶忙一前一后跑进了小亭。赵秀兰蹲在地上,杂草丛生的砖石地面上,足有十几颗烟蒂。赵秀兰指着手边的一片杂草,头也不抬地说:“你们看,这草上有血迹,而且还呈倒伏状,明显是被什么重物碾压或者踩践过的。”
她又直起了身,从小亭子面对悬崖的正门走出,慢慢走到七八米外的悬崖边,再次蹲了下去。周灿不无担忧地脱口而出:“赵老师,你可得小心点啊!”
赵秀兰摆摆手说:“没事,我留着神呢。你们再看这块悬崖上的草,是不是跟别处的不太一样,也有明显的倒伏迹象?”
萧越认真地看过之后,面色凝重地点点头:“不错。”
赵秀兰扶着腿再次站起,拍了拍手,盯住周灿问:“这说明什么?”
周灿想都没想,快速地回答道:“亭子里是第一现场,凶手杀人后,将尸体拖拽到这里,然后把尸体推下了或者说扔下了悬崖。”
“不错。”赵秀兰指了指脚下的悬崖,语气充满自信地对萧越说:“就从这里下去,刘东方一定在这儿。”
萧越从后腰取出了一只墨绿色的对讲机:“于队,于队,我是萧越,马上带全部弟兄到宾馆后山上来,务必带上所有的绳索。”
“能够找到刘东方,或许一切都会趋于明朗。”赵秀兰撩了撩额前花白的头发,像是长舒了一口气,郑重地嘱咐萧越:“下去的同志,一定要仔细检查,不要漏过任何细节。”
“放心吧。”萧越从口袋里掏出香烟,表情轻松地挤挤眼睛:“一会儿我亲自下去。”
“你!”周灿眉头皱了起来,大眼睛里瞬间显出一丝紧张和忧心忡忡:“……你行吗?你可是指挥官,万一,万一出点意外可怎么办?”
“乌鸦嘴!”萧越不耐烦地挥挥手,“就不能盼我点好?哪有那么多意外?总不能让你下去吧?申屠、小彭那么大的个子,总不能让他们下去吧?非我莫属。”
赵秀兰沉吟了半晌,对萧越说:“那这儿就交给你了,我和周灿先回去,继续对李飞雨进行询问。如果找到尸体,把尸体拉上来以后,马上通知我。”
回返的路上,周灿注意到赵秀兰脚步迟缓,走走停停,嘴里似乎还在喃喃自语,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脸上的表情怪异而复杂。忽然,赵秀兰在一棵虬身龙爪的古松旁再次站住,眼神定定地望着山脚下深灰色的宾馆,右手虚握成拳头,在左手掌上轻轻地砸了一下。
“赵老师,您想到什么了?”周灿忍不住好奇地问。
赵秀兰慢慢转过脸来,看着周灿,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眼角的皱纹荡起涟漪:“难道真的是那样?”
“哪样啊?”周灿显得更加困惑了。
“不用急,我只是突然想到了。还是等真的找到了刘东方的尸体,再做一些调查取证,我再告诉你吧。走,跟我再去一趟案发现场。”
技侦人员已经撤出,但366 房间依然弥漫着挥之不去的死亡气息。赵秀兰神情专注、一言不发地在房间里查看了一圈,又走进隔壁的388 房间。在卧室,赵秀兰走到窗前,拉开塑钢推拉窗探头向下看了看。接着她又转回身,平静而敏锐的目光在房间里上上下下地扫视着。突然,她从口袋里取出一支微型手电筒,快步走到双人床跟前,两膝着地,右半张脸几乎贴在了地毯上,拧亮手电筒,向床底和地毯之间的缝隙望去。
“赵老师,您找什么呢?”周灿颇感好奇地问。
“不出所料,这底下果然有东西。”赵秀兰保持着跪地的姿势,冲周灿挥了挥手说:“小周,赶紧去找根细铁丝。”
周灿动作很快地找来了一根铁丝,递给赵秀兰。赵秀兰将铁丝一头弯成钩状,将铁丝伸进了床底,小心翼翼地左右前后拨动着。一分钟后,一对灰色的女士手套被从床底勾了出来。
5 分钟后,赵秀兰低头默默地走出警戒线,转回头对周灿说:“走吧,去会一会李飞雨女士。”
在楼梯上,两个人迎面遇到了漂亮的导游文小鹿。文小鹿的脸色看上去十分憔悴,她冲赵秀兰勉强地笑了笑:“赵阿姨好。我才知道,原来您是位大名鼎鼎的女警官啊。”
赵秀兰和蔼地笑笑,打量了一下文小鹿:“今天早上没组织大家去爬山吗?”
文小鹿绷紧嘴,表情痛苦而无奈地摇摇头说:“出了这么大的案子,这么血腥的事儿,大家恨不得赶快回家呢,谁还有心情游山玩水啊?”
她咬着下嘴唇,瞟了一眼赵秀兰身后的周灿,有些迟疑地问:“按照旅程安排,今天下午3 点就该返程了,不知道我们能不能……”
周灿浅浅一笑,说:“该返回还是要返回的。除了个别具备重大作案嫌疑的,可能需要在这里多呆一段时间,具体是谁我们会通知你们的。另外,走之前请把所有乘客的联系方式给我们留一下,以便出现新情况的时候能够尽快联系沟通。”
文小鹿似乎松了一口气,说:“行。”很快,一抹愁绪又浮现在了她的脸上,她声音低低地说:“回去还得等着打一场官司呢。还不知道盛开公司会向我们索赔多少。我可真倒霉。”
赵秀兰愣了两秒钟,突然叫住了向三楼走去的文小鹿:“小鹿姑娘,昨晚李飞雨和何崴崴吵架前,你是住在几号房间哪?”
“303 房间,当时我和另外一家旅行社的导游合住一间。她俩吵架后,我就和李飞雨换了,住在216 房间。”文小鹿疑惑地眨了眨黑亮的大眼睛,“怎么了?”随即,她的脸上闪过一丝倦意十足的苦笑:“您总不会怀疑我吧?”
周灿正欲开口,被赵秀兰用眼神制止。赵秀兰语气温和地说:“等一会儿,我们想找你了解些情况,可以吗?”
文小鹿想了想,用力点点头说:“当然可以了,随时都行。”她看了看周灿,“这位警官有我的电话号码,如果我不在屋里,你们可以打电话。”
“还有件事。你还记得昨天来的路上,确切地说就是从龙山湖加油站重新上路后,车载电视放的是什么电影吗?后来聂索菲给你说了句什么,你把片子换了?”
“……说了句什么?让我想想看。”文小鹿皱起眉头,使劲咬着下嘴唇。
赵秀兰走上一步,耐心地说道:“从英州启程不久,我记得放的是歌舞曲艺类的节目,后来有位小姑娘的母亲说这类节目有点低级庸俗,不适合小孩子看,你随后就把电视关了。之后从龙山湖再次出发,你又放了部电影,没演一会儿,聂索菲就把你叫了过去……”
文小鹿很快地点头,眼睛里顿时似乎有了些许光芒:“想起来了。我记得她好像对我说:这部片子里有‘断臂’情节,再播下去就不光是那位小孩子的妈妈提抗议了。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那部片子叫什么名字?”
“我也不知道啊,以前没看过。外国片子我很少看的,看字幕太费劲了。”
“那麻烦你找一下马铁勺师傅,让他把车上所有的影碟送到四楼会议室。好吗?”
“好的,我一会儿就去。”
赵秀兰和周灿一前一后往二楼走。周灿凑近赵秀兰小声说:“我看她也挺敏感的。是不是应该把她也列为嫌疑对象?”
赵秀兰沉思着,瞟了一眼周灿,没说话。
周灿目光炯炯,继续说道:“您还记得那块蓝色毛巾上面的一横一撇吗?她姓文,文字当然差得远,可‘导游’的‘导’字,起始笔画不也是那样写的吗?聂索菲跟她又不熟,或许忘了她姓什么。”
“有道理。”赵秀兰再次毫不吝惜地把赞许的眼神投给周灿,“一会儿要仔细对她进行一下询问。”
216 房间。李飞雨坐在自己的床上,目光呆滞地盯着对面的墙壁,眼睛和鼻子尖都有些发红,两根食指被一张湿巾纠缠在一起。
“你们想问什么,就问吧。我知道的,都会告诉你们的。”她显得有些少气无力,语气幽幽。她认真地看了赵秀兰一眼,嘴角浮起一抹难以形容的笑:“真没想到,赵阿姨竟然是一位声名显赫的POLICE。”
她又把目光转向了年轻漂亮的周灿:“其实,我小时候的最大梦想也是成为一名警花,穿上漂亮的制服,英姿飒爽地走在马路上,那感觉是不是酷毙了?”
“还行吧。不过,你看我现在不就没穿着警服吗?”周灿面露微笑,拉过桌前的椅子,在李飞雨的斜对面坐下。赵秀兰则坐在李飞雨的对面床上。
“首先要感谢你支持我们的工作,你已经帮了很大的忙了。”周灿接着说。
“帮忙?我帮什么忙了?”李飞雨无框眼镜下的眼神有些疑惑,随即闭上眼睛懒洋洋地笑了:“你们说的是照片吧?那算什么啊。只不过听说陆洋跑了,我突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心里好像有什么事飘来飘去的。我就把昨天拍的照片又翻看了一下,越看越不对。昨天我看的时候,就觉得陆洋手里像是拿了个亮晶晶的像刀似的东西,可一直没敢确定。现在发现,还是有点晚了。”
她抬起眼睛望着赵秀兰和周灿,说:“你们真的怀疑是陆洋杀的聂索菲?”
“至少他有重大嫌疑吧。第一,有证据表明而且他自己也已经承认了,他确实进入过聂索菲的房间。第二,作案工具也就是杀人凶器的确是他的。第三,他具备作案动机。”赵秀兰平静而不失严肃地说,“怎么?你认为不是他干的?”
李飞雨皱起眉头,干巴巴地笑了笑,摇摇头说:“起码在出事以前,打死我也不会相信陆洋这个小家伙会成为杀人犯的。他这个人毛手毛脚、不修边幅的,谋杀这种需要智商的和超强心理素质的事儿,依我看陆洋是干不出来的。”
“有些事情是很难预料的,况且没人会把杀人犯三个字写在自己脸上。”赵秀兰很随意地翻了一下床头的枕头,眼睛漫不经心地打量着房间,“陆洋的智商好像也不低吧,在电脑方面不就是个尖子吗?”
“你们觉得是那就是吧,反正以我对他的了解,我总觉得不大可能。”李飞雨表情倦怠地说。
“那你觉得谁最有可能杀死聂索菲呢?”赵秀兰问。
李飞雨眼珠子转了转,右手揉了揉脖子,语气迟疑地说:“要让我说啊,我首先会怀疑刘东方。”
赵秀兰不动声色,问:“为什么?有什么证据或者说有什么根据?”
“刘东方这人最让人难以捉摸了,鬼头鬼脑的,而且特别喜欢看凶杀恐怖之类的电影和小说,上班的时候,要不就是半天不说话,要不就是绘声绘色地给大家讲点这里那里又发生了凶杀案,死了多少个,死相有多惨,流的血有多厚。有时候在饭桌上他还讲呢,存心不想叫大家吃饭。他现在不是不见了吗?说不定就是他杀死的聂索菲,然后畏罪潜逃了。你们应该全国范围对他进行通缉。”
“就凭这个,你就怀疑是他干的?”
“这还不够啊?心理多变态啊。对了,他和聂索菲最近一段时间的关系也有点紧张,我觉得他们俩都快有一个月没说过话了吧。”
“之前他们的关系还不错?”
“是啊。刘东方是单身,聂索菲也是单身,人长得,”说着,李飞雨发出了一声略带醋意的冷笑:“我承认,那确实不是一般的漂亮。谁都看得出来,刘东方对聂索菲有那方面的意思,想往聂索菲身上粘糊。可聂索菲是谁啊?一般人他能看在眼里吗?不过要不说聂索菲这个女人不怎么样呢,也不说和刘东方好,也不说和他不好,就这么若即若离的保持了一段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关系。后来,聂索菲有了新欢,就彻底把刘东方给蹬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两个人……分开?”
“有一两年了吧,对,刚好差不多有两年。”
“聂索菲后来又跟谁在一起了?”
“这我可不知道,聂索菲对这种事情可以说是讳莫如深,对谁也不提起,而且还不知道这两年她到底换了几个了呢。不过,听陈晓光说最近好像是和一个挺有身份的人在一起。”
“陈晓光又是怎么知道的?”
“那他肯定是听刘东方说的了。刘东方贼得很,平时就爱琢磨点这种事情,况且这种事又跟他不无关系。”
“聂索菲和刘东方断了之后,关系怎么样?”
“当然比不了以前了,不过面上还说的过去,见面说说笑笑的。就是最近这一个月,不知道怎么回事,两人的关系突然冷下来了。……对了,还有件事我想起来了,大概是一个月前吧,我去聂索菲办公室送账本,走到门口听到里面有吵架的声音。过了一会儿,门开了,刘东方站在门口冲着里面说:‘你让我考虑清楚,我看你倒是应该好好想想清楚。’聂索菲在里面大声说:‘猪猡!getout! ’英语滚出去的意思。然后刘东方头也不抬地就走了。我推门进去,聂索菲不耐烦地挥挥手:‘出去,出去!我现在烦着呢。’你们说,我招谁惹谁了?你们俩吵架,拿我撒什么气?当时我气得把账本往地上一扔,扭头就走了。”
“这件事情发生的具体日子还记得吗?”
“时间长了,有点记不清了。您得让我使劲想想才行。”
“是什么原因发生的争吵,你清楚吗?其他人清楚吗?”
“没人知道。陈晓光后来问过刘东方,刘东方嬉皮笑脸地说:我们俩什么关系?好歹是夫妻,夫妻没有隔夜仇吗。你看他脸皮有多厚!跟你顶多也就是一夜情的露水夫妻,也不掂量掂量自己,你在聂索菲眼里又算什么啊。”
“你就是因为这个认定是刘东方杀死的聂索菲?”
“这要是还不够,那我可就说不出什么了。反正刘东方这人心理素质我认为是相当好的,城府很深,阴险诡诈。”
“刘东方后来的感情生活怎么样?”
“不太清楚,应该一直还是自己一个人吧,没发现他和什么女人有过来往。他嗜赌成性,据说他老婆就是因为他好赌才跟他离的婚。”
“他现在住在哪里,你知道吗?陈晓光知道不知道?”
“不知道。陈晓光如果知道,那我肯定……也会知道的。”
“除了刘东方,你认为谁还有可能杀害聂索菲?”
“那就应该是张淼了。你别看这孩子年龄不大,花花肠子可不少,相比起来,陆洋这孩子就单纯多了。乡下来的孩子,我觉得骨子里都有点让人说不出来的拗劲、狠劲,在大城市里混出来不容易,进取心特别强。事物都是有两面性的,一旦稍不如意,碰上不顺心的事,内心深处的自卑感可能就会熊熊燃烧起来,就有可能走极端,干出点别人想不到的事。我觉得张淼就是这种人,表面沉默寡言、憨厚老实,内心世界可能就是另外一个样子了。我就挺为陆洋打抱不平的。张淼能到公司来,那还不是因为陆洋是他同学?可他来了没几天,就把人家好好的女朋友给抢跑了,什么人哪这是,你们说说,有这么干事的吗?”
李飞雨愤愤地喘着粗气,补了一句:“何崴崴也不是什么好姑娘,见异思迁,水性杨花,天生就是个勾人的狐狸精。”
“昨晚,你们俩为什么吵架?起因是什么?”赵秀兰平静地问道。
“都怪她。我本来就有失眠的毛病,吃完安定刚想睡,她冲完澡还非要看电视,还净是些吵吵闹闹的歌舞节目,嘴里面也不闲着,咔叽咔叽地嚼起薯片没完。我说了她两句,她就不乐意了,说:你刚才不还看的吗?规矩都是你定的啊?主要是她后来说的一句话把我给惹火了,她说:嫌我碍事了?那你们俩倒是提前开个套房啊。你看她说的是什么话?没这样伤人的。”
第三十二章 陈晓光
赵秀兰沉默了一会儿,说:“你说,张淼和陆洋是同学?这个张淼倒是没说起啊。他说是你们公司招聘他过去的。”
李飞雨不屑地撇了撇嘴:“我说他这人不行吧?嘴里就没什么实话。不是陆洋,他能到盛开公司?”
赵秀兰端详着李飞雨,说:“何崴崴,有没有可能是杀害聂索菲的凶手?”
“不会吧?”李飞雨皱着眉头想了想,摇摇头说:“怎么可能呢?何崴崴可是聂索菲最贴心的人,聂索菲对她就像自己的亲妹妹,还有点像亲生女儿。何崴崴这个姑娘,机灵的要命,眼皮子也特活泛,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当头的有几个不喜欢这样的?虽说因为张淼和陆洋,聂索菲对何崴崴不太满意,但那都是小插曲罢了。”
“还有一个人,你就不觉得也很值得怀疑?”赵秀兰语气平淡地问道。
李飞雨忽闪了一下眼睛,嘴角翘了起来,鼻孔里哼了一声,说:“我知道您的意思。我都有可能成为凶手,陈晓光绝不可能。”
“为什么这么肯定呢?”
李飞雨的眼睛里划过一抹凄凉,苦笑着说:“您还看不出来吗?陈晓光表面上跟我挺……热乎,其实他心里真正装的是聂索菲。”
“你是说他也喜欢聂索菲?那他和刘东方应该是情敌才对啊?可是你又说他们俩平时关系不错。这岂不是有些不合情理吗?”
李飞雨轻轻摇了摇头:“还是有大不同的。刘东方至少还是真的和聂索菲有过那么一段,陈晓光则完全是一种暗恋和单相思罢了,聂索菲根本就没把他当回事。陈晓光这个人吧,平时嘻嘻哈哈惯了,遇到什么不痛快,三分钟后就忘得干干净净。这也是他最大的优点。也正是因为这一点,陈晓光在我们公司算是人缘最好的。在我看,聂索菲也就是把他当成个挺有趣、挺谈得来的好朋友,有时候充其量就是跟他耍耍嘴皮子,解解闷,说难听点就是把他当成生活的调味剂。陈晓光心里其实也明白,可他就是放不下,总是按捺不住对聂索菲的那份爱慕和冲动。他这人,外表粗枝大叶,内心世界还是很细腻的。看不出来吧,他还会织毛衣呢,木匠活、水泥工也呱呱叫。”
“陈晓光也是离了婚的?”
“不错,来我们公司之前他是一家国营厂的副厂长,厂子倒闭后,就下海了,没做成什么事,把家底赔了个精光。然后就进盛开公司当上了财务部经理。前妻是他们厂的会计,听说人长得特漂亮,不亚于聂索菲呢,后来跟着一位大款跑国外去了。”
“他是什么时候进的盛开公司?你呢?”
“六、七年了吧。我进盛开公司,还是经他面试的呢。我是××年8 月进的公司。”
“你对你们之间的感情怎么看?”
李飞雨又发出了一声苦笑:“顺其自然吧。有时候,我也确实感到累,心累。”
半分钟的沉默。赵秀兰接着问道:“昨天晚上吃过饭后,你都去了哪里?有谁可以证明吗?”
“当然是看篝火晚会了。7 点40从餐厅大门出来,我们四个,晓光、张淼、何崴崴,就一边散步一边往水月广场走。我和陈晓光走在后面,那两个年轻的走得快,我又有点烦他们俩,走了一回儿大家就分开行动了。我和晓光俩人到购物一条街转了一圈,赶到广场时演出已经开始了一会儿了,当时舞台上正有几个姑娘跳现代舞呢。看了有一个多小时吧,陈晓光说不想看了,还想再喝点酒。我就陪着他找了家小饭店,弄了点烧烤和一小瓶二锅头。然后我们就回宾馆了。”
“哪家饭店?名字?”
“好像叫醉仙楼饭店吧。两层小楼,古色古香、飞檐勾角的,造型挺别致的。我俩坐在二楼靠窗的一张桌子旁边。”
“回到宾馆是什么时间?”
“10点20左右吧。前厅不是有表吗?陈晓光还专门对了一下表。我想回房间休息,陈晓光非要去那个购物中心的大厅里坐一会儿。一进去,看见陆洋正好在那儿坐着。我和晓光于是就坐下和陆洋聊了一会儿。”
“你和陆洋是不是面朝南面坐的?陈晓光面朝北坐的?”
“对啊。您怎么知道的?”李飞雨先是有些惊诧,然后点点头说:“是您爱人告诉您的吧?我当时看见您爱人站在走廊上正往下看呢。”
“据何崴崴说,你在10点30分左右还看到聂索菲了。你是在哪里见到的聂索菲?”
“就是在大厅里啊。我先是看见了您爱人,他回屋后不一会儿,我就看见聂索菲从她的房间里出来,站在走廊里打电话。一两分钟后,她又回屋了。陆洋还说呢:这么晚了,还有那么多客户要求服务呢?”
“这是你最后一次见到聂索菲?”
“她当时穿的什么衣服?”
“就是她晚上吃饭时候穿的那件白色的长袖衬衣哪。”
“然后呢?你们都去了哪里?”
“又坐了三、四分钟,我看陈晓光倒在椅子上鼾声如雷,就把他拍醒。我们仨就各自回屋休息了。”
“你和文小鹿换过房间之后,是几点睡着的?”
“大概是12点吧。”李飞雨说着,无奈地笑笑:“我有点神经衰弱,经常失眠。”
“睡着后,有没有醒来过?上卫生间什么的?”
“没有。睡前倒是去了一趟。”
“听到过什么响动吗?”
“没有。下午实在太累了,加上吃了安定,睡得特别沉,以往几乎夜夜做梦,昨晚一个梦也没有,我自己还觉得纳闷呢。”
赵秀兰又让李飞雨把昨天下午前往索道的路上,所发生的意外事件仔细地讲述了一遍。
“陈晓光和你为什么要在那间小亭子分手?”
“我走的实在是太累了,想坐下休息一会儿。可陈晓光说曙光就在前头,再坚持一把!我就说:那你先走吧,我正好在这里等他们一会儿。陈晓光就先走了。”
“你认为那真的是偶然滚落的流石吗?那真的只是一场意外?”
“看您的意思,您真觉得那是陈晓光干的?”李飞雨斜眼看着赵秀兰,神态放松地笑了,“别听刘东方胡说了,那都是他在疑神疑鬼。陈晓光根本不可能有害聂索菲的心思。我还怀疑是刘东方干的呢。就算是怀疑陈晓光,你们总得有证据吧?”
赵秀兰也笑了:“是啊,证据永远是不可或缺的。”
回到四楼会议室,已是中午12点。申屠宏野和彭垣正各自捧着一碗速食面大口大口吸溜着。犯罪嫌疑人陆洋也坐在角落里,神情沮丧地吃着自己碗里的面条。他抬头木木地看了赵秀兰一眼,又把头沉沉地低了下去,用塑料叉子胡乱地搅着。
申屠宏野一边大汗淋漓地吃,一边指了指桌上摞着的方便面:“赵老师,还没吃呢吧?来一碗。这面够辣的。”
赵秀兰摆摆手说:“这会儿不饿,等会儿再吃。”
“我可是饿得不行了。”周灿眼睛放光,抓起一盒方便面,一把扯开了外面的塑料纸,走到饮水机旁接热水。
“晏宁、何崴崴他们回来了吗?”赵秀兰问道。她一眼看到了桌上放着的几张影碟,快走几步上前,一张张地翻看着。
“没呢。估计也该回来了。晏宁这个小丫头,办事就是有点肉。”申屠宏野端着方便面,走到赵秀兰身边:“刚才文小鹿送过来的,说是您交代的。”
赵秀兰把影碟在桌子上一字铺开,问申屠:“这些片子你都看过吗?”
申屠宏野眯起眼睛看了看,说:“我好像就看过《没完没了》和《大腕》,葛优演的。外国片我从来不看。”
彭垣和周灿也闻声凑了过来。周灿噘着嘴摇头:“如果是港剧和韩剧,我可能还知道点。”
彭垣说:“有两张是《007 》,这张是《偷天换日》,我都看过。这个是《肖申克的救赎》,听说过,没看过。这张是《谍影重重》,只要是枪战的,我基本都看过。”
周灿冲他皱皱鼻子:“你也就这档次了。”
彭垣毫不示弱地回敬道:“能跟你差不多,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赵秀兰快步走向角落里坐着的陆洋,把手里的影碟递给他:“你还记得昨天上午从龙山湖加油站出来,你和聂索菲吵架的时候,车载电视放的是哪张影碟吗?”
陆洋把几张影碟挨个翻看了一遍,挠了挠头说:“对不起,我那会儿脑子里乱的很,哪还会注意放的什么鬼片子。”
“不行的话,我们还可以再找车上的其他乘客问一问。总有人记得。”申屠宏野把方便面的空碗扔进墙角的垃圾桶,掏出餐巾纸抹了抹嘴。
赵秀兰想了想说:“不用了,只要挨个放个开头,我就能知道是哪一部。”
陆洋的电脑又派上了用场。先放的两部片子很快被赵秀兰否定。当《肖申克的救赎》播放时,赵秀兰肯定地点点头:“对,就是这部电影。”
“怎么了?这部电影有什么奇怪的吗?”申屠宏野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显示屏,问。
赵秀兰没说话,笑了笑,聚精会神地观看着影片。
晏宁脚步轻快地走进了会议室,和申屠宏野耳语了几句,然后把一件小东西递给了他。
申屠宏野又把那件东西放在手心里,伸到了赵秀兰的面前:“晏宁在现场找到了这个。”
看到那件东西,赵秀兰的眼睛露出了和煦的光彩,对申屠宏野说:“现在是该把陈晓光请到这里的时候了。我倒想听听他怎么说。”
中午12点半,陈晓光神色镇定而又满不在乎地走进四楼会议室,大大咧咧地坐在了为他准备的椅子上。对面的一张桌子后面,坐着一男一女两名便衣警察。男的是一位剃着光头的膀阔腰圆的壮汉,女的面容端庄俊俏,眼睛明亮有神,一头齐耳短发更是把人衬托得十分干练利落。
“说说吧。”申屠宏野眼睛不大,但目光异常犀利,逼视着陈晓光。
陈晓光肩膀抖了抖,咧嘴一笑说:“莫名其妙,你们让我说什么?”
“当然是说说你为什么要杀害聂索菲了。还不想承认?”
“我杀聂索菲?你不觉得你提出这样的问题,本身就显得很可笑吗?”陈晓光抱着胳膊,晃着二郎腿,眯起眼睛和申屠宏野对视。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我先问你,昨天下午在前往索道的路上,你为什么抛下李飞雨,独自一个人先走?你去了哪里?”
陈晓光翻了翻白眼,不假思索地说:“我走得快,她走的慢。我肚子饿,想早点上山弄点东西吃,就让她等其他人,自己先走了一段。”
“走到了什么地方?不是一口气走到索道的吧?”
“好像是一个缓坡地段吧。我想也别把他们落下的太多,就坐在那里等他们上来。具体什么地点,那里又没有路标,我这会儿可说不清楚。”
申屠宏野冷冷一笑:“说的都是实话?”
“那按你的意思,我说的都是假话?那你何必在我这儿耽误时间,多费口舌呢?”
申屠宏野脸色一变,但转瞬恢复了常态,平静地问:“聂索菲和何崴崴当时遇到了意外,差点被从山上滚落的石头砸死。这件事你应该是知道的吧?你怎么看这件事?”
“我怎么看?嘿嘿,”陈晓光仰起脸看了看天花板,不紧不慢地说:“对不起,跟我没关系,我不知道。”
“我看你还是放老实一点!”申屠宏野提高了声调,“比你油腔滑调、自作聪明的我见得多了。再给你点时间,好好考虑考虑,是主动交代,还是让我们给你拿出铁的证据让你无话可说?这对我们无所谓,不过对你来说,可就有本质的区别了。”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呵呵,这一套不管用了,现在已经是二十一世纪,我们的国家已经进入真正的法治时代了。疑罪从无,你应该比我懂吧?”
“不错嘛,看来你还有点法律知识。”申屠宏野说着,朝身边的晏宁递了个眼色。
晏宁目光锐利地直视着陈晓光,音色清亮地开口道:“我们刚才去查看了昨天下午的现场。坠落石块的地方是一处悬崖,距离你和李飞雨分手的小亭子,大约有300 多米的路程,以平常人最快的速度大约需要10分钟可以到达。虽然通往那个悬崖的小路又陡又滑,非常险峻,不过幸运的是我们还是很顺利地走到了。悬崖顶端距离聂索菲、何崴崴被砸的地点将近四十米。我们注意到,悬崖的平台和崖壁几乎成直角,碎石很少,大一些的碎石没有,自然滚落的可能性更是微乎其微。我们在现场还看到了几块摆放的颇为整齐的石头,这只能是作案者从别处搬过来的,可惜没有用完,原因很可能是没有已经没有时间再做下去了了。由于那里树木植物尤其是灌木非常茂盛,遮蔽的比较严实,所以昨晚的雨水对现场的影响并不大。于是我们提取到了保留较为完整的足印。可以断定的是,那是出自一个人的足迹。”
陈晓光双手放在膝盖上,两条腿有节奏地抖动着,脸上的表情似乎没有什么变化。
“除此之外,我们还在草丛中找到了一件重要的物证。”晏宁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只小小的塑料袋,里面是一枚扣子。晏宁语气沉着地说:“在这枚扣子上面也提取到了指纹。”
陈晓光的两条腿停止了有节奏的颤抖,一只手下意识地伸向裤腰带,动作很小地摸了摸。
申屠宏野慢慢地从椅子上直起了他高大壮硕的身躯,双手插在裤口袋里,一步一步沉甸甸地走到陈晓光面前,脸上露出了令人脊背发凉的冷笑,被烟熏得黑黄的牙齿一览无余。
“怎么样?这算不算是强有力的证据?你捂着裤腰带干什么?能不能把手挪开一下?”说着,申屠宏野伸出粗壮有力的大手,捏住了陈晓光的手腕。
陈晓光抬起另一只手,挡住了申屠宏野咄咄逼人的视线,沉重而无奈地叹了口气:“不用了。我说,是我干的。不过,聂索菲的死和我无关。”
第三十三章 刘东方
陈晓光的神情并不显得十分沮丧,他双手用力挠了挠头皮,语气平静地说:“我挪用了公司五十万资金买足彩、体彩,聂索菲知道后一直在催我赶快补上。嘿嘿,到现在我一共才中了不到五千块,我哪能还得上?”
“这就是你要杀害聂索菲的原因?”申屠宏野重新坐下,点着了一根香烟,恶狠狠地抽了一口。
陈晓光点点头:“不错。除了她没人知道这件事。我是财务经理嘛。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天经地义。”
“什么时候开始动这方面心思的?也就是说什么时候开始蓄谋的?”
“有段时间了,大概是一个多月前。这次跨马山旅游,我觉得是个机会。其实我也是很犹豫的,到底动不动手我在来之前还一直没拿定主意。不过,昨天在车上聂索菲又莫名其妙地把这件事拎了出来,才促使我下定决心要干掉她。”
“她怎么对你说的?什么时候对你说的?”
“就是上午10点多在路上遇到车祸后,我正兴致勃勃地和她说起福特车质量怎么怎么好,谁知她很不耐烦地打断了我的话,阴森森地说:虽然没有最后期限,做事最好还是要自觉点啊,老让我提就没意思了。”
“把你作案的经过详详细细地讲清楚。”
“我以前来过跨马山,早知道飞虎潭的山崖上有个洞。昨天下午到了飞虎潭景区后,我就对聂索菲他们说,我看那儿挺有意思,咱上那顶上瞅瞅怎么样?聂索菲说,行啊。于是我们五个就爬到了那里。我把聂索菲引到山洞口,分散她的注意力,准备伺机下手,把她从山崖上推下去,制造聂索菲失足坠崖的假象。没想到,刘东方这个机灵鬼似乎是看出来了我的心思,在下面一阵大呼小叫,一下子把我们全都暴露在众人的视线里。这一次算是没弄成。然后就是去索道的那条小路上,我心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再搞一次,非把聂索菲这个娘们弄死不可。所以,我就找了个借口,一直走在前面,后来索性连李飞雨我也给甩了,然后埋伏在那座悬崖上,还四处找了十几块石头。也是聂索菲、何崴崴命大,加上我多少还是有点心慌,扔下去的时机没有算准。”
陈晓光从口袋里摸出一块纸巾,擦了擦脖子上沁出的汗水,冲申屠宏野干笑了一声:“也多亏没砸住她们,除了受点惊吓,聂索菲毫发无损、安然无恙。我这顶多算是个,杀人未遂吧?”
“杀人未遂?”申屠宏野冷笑着,往烟灰缸里弹了弹烟灰,“聂索菲最终不还是被害了吗?”
“那可跟我没一点关系。”陈晓光两手一摊,似笑非笑地说:“两次没成,我已经有点灰心了。再说,刘东方那小子已经看出点端倪,上车以后夹枪带棒地警告我,我怎么还会那么傻呢?如果要动手,我也得另找机会。我当时就想,反正以后日子还长着呢,真要干掉聂索菲也不在乎这一两天。”
“你确定你挪用公款的事,只有聂索菲知道?”
“……李飞雨知道,她是会计室主任嘛。但我相信她只会帮我,不会害我。”
“你要杀害聂索菲,李飞雨知不知道?或者说她有没有参与?”
“不知道。这种事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危险。一人做事一人担,安全又保险,还不连累别人。何况,李飞雨一直待我不错,我并不想把她牵扯进来。”
“呵呵,这么说来,你还挺仗义的?你就不怕一旦聂索菲被害,李飞雨很有可能会想到是你干的,然后告发你?”
陈晓光笑了,笑的颇为自信:“不会的。李飞雨这个姑娘我还是比较了解的,她是我的朋友,可不是聂索菲的朋友。我不是说了吗?关键时刻,她只会帮我,而不会害我。这也是我之所以不愿意把她牵扯进来的唯一的原因。只能说李飞雨是个不错的姑娘,她是无辜的。”
“那你就不想想,刘东方很有可能也知道你挪用公款的事?”
陈晓光翻了翻厚厚的下嘴唇,点点头说:“这也很有可能。刘东方这个人神通广大,人又不是一般的聪明,整天胡思乱想的,什么事情都逃不过他那双小贼眼睛。如果不是他,在山洞上我也许已经得手了。或许聂索菲和他提起过,他们俩毕竟是老相好。不过,我挺纳闷的,有段时间了,不知道什么原因,俩人的关系弄的很僵,有点形同陌路。”
“你有没有想要杀害刘东方?”
陈晓光沉吟着,慢慢地说:“到目前为止,还没想过。也许以后会有这个打算,如果他总挡我的路的话。”
“昨天晚饭后,你都干了些什么?去了哪里?有谁可以证明?”
陈晓光的讲述和李飞雨基本一致。
“上床睡下之后,有没有起来过?”
“上了趟厕所,大概是1 点多吧。本来想看欧洲联赛的,可喝了点酒,困得要命。11点多的时候,也就是睡觉前,张淼来敲了一次门,说刘东方到现在还没见回来,问我会不会出什么事啊?我告诉他,不用担心,那家伙是属夜猫子的,这会儿不定在哪儿遛弯呢。”
“据说,你和刘东方在公司平时的关系还不错?”
“还可以吧。他比我大两岁,我们算是同龄人,还比较谈得来,自然也就走的近一点。”
“刘东方现在住在什么地方?”
“这我还真不清楚。为了躲债主,他三年搬了四回家。现在好像是住在英州北郊一带吧,具体在什么地方我真不知道。刘东方这个人鬼的很,自我保护意识非常强,很难摸透这家伙心里在想什么。”
“她前妻叫什么名字?在哪里工作?现在住在哪里?”
“不知道。”
“他女儿呢?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在哪里上学?这些你清楚吗?”
“大名叫什么咱不清楚,可能有十一二岁吧。有两回好像听刘东方称呼她女儿婷婷。”
“聂索菲最近在和什么男人来往?她的感情生活不会是一片空白吧?”
陈晓光有些疲倦地摇了摇头,看了一眼申屠:“那是,如此漂亮的*****,身边自然不会缺少护花使者啦。至于他近期在和什么人来往,我可真是不知道哩。好像是个挺有地位的人吧。有一次,大概是半个多月前吧,我去银行办完事出来,看见马路边上停了一辆黑色的宝马车,宝马车的副驾驶的玻璃的是开着的,里面坐着一个女的,长得跟聂索菲一模一样。我刚想走过去打招呼,那女的就把车玻璃关上了。后来我本打算回公司见到聂索菲,问问那车上的美女到底是不是她,转念再一想,问可能也是白问,说不定还要挨一顿骂。人家不想说,咱何必讨那个没趣儿。”
“宝马车的车牌号,你记住了吗?”
“没有。谁跟刘东方似的,就好这一口。”
“聂索菲自己有没有车?一位私企的老总,不可能没有车吧?”
“还真是没有哩。她不会开车,一说起车就烦的不行,好像对车子有点心理障碍。我们公司倒是有几台车,可她从来不让人接送,上班都是坐公交,有时候来兴致了,起个大早一路跑到公司。从她家到公司将近八公里呢。要不这娘们身材好呢,那都是锻炼出来的。听说她小时候就是运动健将,长跑、跳高、跳远、打排球,样样都拿得出手。最近,她又迷上了攀岩,还专门找了家攀岩俱乐部,办了张会员卡,每周一三五都去练习。”
中午1 点40分,刘东方的尸体从百余米的悬崖深处打捞上来。得到消息后,正在对文小鹿进行询问的赵秀兰和周灿迅速赶到了现场。
尸体有些惨不忍睹,全身的骨头几乎尽数骨折,面部更是血肉模糊,右半边脸已经几乎无法看清楚五官。赵秀兰能够辨认出这的确是刘东方的比较明显的特征,就是那个宽阔的大脑门还保留着,只是此刻这个曾经闪烁着智慧光芒的大脑门,沾满了血污、碎草和泥土。
萧越也安全地爬了上来,衣服裤子同样沾满了泥土,看上去有点狼狈不堪。他把手里的一只塑料袋往地上一丢,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坐在了地上。
“方圆二十米区域全都找遍了,就这些东西了。”
法医查验尸体,边看边说:“死亡时间大约在16个小时左右。咽喉部位被钉入两支飞镖,应该不是致命伤。头部前额也有一处圆形创口,直径大约不足一公分,估计是同一种凶器所致。头顶右侧有一处凹面创伤,直径8 公分,头骨被击裂,应该是被石头类的钝器击打所致。即便当时未死,这一摔也足以致命。”
赵秀兰撸起了死者的左手袖子。手腕上的石英表外壳已碎,时间定格在8 点23分。
“这应该就是刘东方的准确死亡时间。”赵秀兰对法医说。
她又仔细查看着刘东方颈部上的蓝色和红色飞镖,喃喃道:“这是不是一种游戏用的飞镖啊?”
“对,这种游戏老少咸宜,还是挺有趣的。我平时就挺喜欢玩的。”周灿走过去,蹲在尸体的另一边。
“还有一支,在袋子里。”萧越大口喝着矿泉水,指了指那只塑料袋。
赵秀兰把塑料袋打开。里面是七零八落的手机部件,一支黄色飞镖,镖头上沾有血迹;一只软底皮鞋,一个黑色封皮的24开的小笔记本,一串钥匙,一只黑色钱夹,四张一百元、一张五十元和两张二十元的钞票。
笔记本的扉页上用工整流利的楷书抄录着几行诗,赵秀兰读来颇感熟悉:当风起时,许多人想起一生的憾事,许多人吹灭蜡烛? 怀念把他们引入阴暗的梦乡,当风起时,许多人一直把匕首刺入自己的心脏。
正页只写了两页,第一页只有聊聊几个字:何崴崴、张淼?蓝色梦幻网吧。何崴崴的名字前似乎还写了一个字,但被涂去。第二页只有一个很大的字:走。
赵秀兰又将那只钱夹打开,一个漂亮小姑娘纯真无邪的笑脸迎面而来。她把照片从里面小心地取出,看了看背面,背面没有字。
赵秀兰把照片重新塞回去,仔细查看了一下钱夹的夹层,从里面摸出了两张火车票。一张标明的是“英州---云阳”,日期为9 月20日。另一张标明的是“云阳---英州”,日期为9 月22日。
赵秀兰把车票和照片递给了周灿:“不出意料的话,照片上的小姑娘应该是刘东方的女儿。”
萧越费劲地挪过来,把手机碎片拨拉了一遍,然后取出储存卡,招呼身边的彭垣找来一块软布,把手机卡仔细地擦干净。周灿掏出了自己的手机,递给萧越。
“最后一个来电和最后一个打出的电话,是什么时间?”赵秀兰两眼放光,盯住萧越问。
“最后来电是昨天上午10点08分,没有显示人名。……打出的电话,是昨天晚上7 点50分,也没有显示人名。前一个是手机,后一个是座机。”
“再仔细查一查通话记录,看看最近谁和他联系最密切。”
“我先给这两个电话打打看。”萧越说着,拨通了一个号码。彩铃过后,一个沙哑的男声传了过来:“喂,你好。是不是想好了?什么时候来找我?咱把账赶快算了。”
萧越咳嗽了一声,冲周灿挤挤眼睛,对着电话装腔作势地说:“请问你是哪位啊?”
对方沉默了两秒,语气开始变得凶恶起来:“靠!我是谁你都不知道,装什么大尾巴鹰?又跟老子玩表演呢?告诉你,我可没时间陪你搞这一套!趁早赶快还钱。”
“怎么回事?我找周灿哪,你不是周灿吗?”萧越一边说着,一边继续冲周灿做着鬼脸。周灿则握紧拳头做出要向他抡过去的动作。
“……我还肝儿颤呢?!你他妈是不是打错电话了?……怎么回事?这不明明是刘东方的电话吗?”对方的声音充满疑惑,悻悻地把电话挂了。
“我估计他很快还会打过来。”萧越话音没落,电话铃声再次响起。萧越赶快把电话递给了周灿,“玩儿他一把。”
“喂,刘东方!刘东方!”对方嗓门很大地喊道,“是不是刘东方?”
“你找谁啊?你是哪里?我是刘东方的朋友,他这会儿有事出去了。有什么事我可以代你向他转告。”周灿声音柔和地说。
对方再次沉默了两秒钟,随后哑着嗓子笑了起来,语气也变得柔软了许多:“请问这位小姐,你是刘东方的什么人啊?女朋友吗?小姐贵姓啊?”
贴在手机旁的萧越给周灿做了个点头的动作。周灿的声音也更加婉转起来:“就算是吧。我姓什么,不告诉你。你猜猜我姓什么?”
“……嘿嘿。你是不是姓聂?或者姓何?”
“都不对。看来你对刘东方挺了解的嘛,他是不是曾经有过好多女朋友啊?这会儿趁他不在,你能不能给我说说他的罗曼史。”
“呵呵。这个吗,我一个外人怎么好乱说呢。我刚才的话,你只当是什么也没听到,我也只当是什么也没说。嘿嘿,刘东方这小子,还跟我捏着藏着,新交了女朋友也不说一声。”
“先生,您贵姓啊?”
“我姓郭,刘东方的朋友。
“郭先生,您找刘东方到底什么事啊?”
“这样吧,小姐。等刘东方回来,麻烦你捎个话,让他赶快给我来个电话,告诉他我有急事找他。”
“您能把您的全名说一下吗?”
“他一看电话就知道是谁打的了。就这样吧,嘿嘿,希望以后有机会能一睹小姐芳容。”对方再次挂断了电话。
“好色之徒。”周灿对着电话愤愤地骂了一句,把电话扔给萧越,走到了赵秀兰身边。
萧越拨通了通话记录上的最后打出的那个电话。
电话里这次传出的是一个女孩稚嫩而清脆玲珑的声音:“喂,是爸爸吗?”
萧越愣了一下,脸上迅速堆起温和的笑容,声调缓慢地说:“你是刘东方的女儿吗?”
“我是啊。你是哪位叔叔?我爸爸呢?”
“你爸爸出去办点事,把手机忘在屋里了。他嘱咐我给你打个电话,看你星期天是不是和妈妈一起出去玩了,有没有听妈妈的话。”
“妈妈出去了,我自己在家写作业呢,下午还要练琴。”女孩的声音显得有些委屈,萧越似乎看到了她噘起的小嘴。
“是吗?那你可真是个懂事又聪明的好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刘雨荷,小名婷婷。”
第三十四章 真相
萧越返回四楼会议室,组织专案组成员召开案情分析会。
申屠宏野发言道:“陆洋、陈晓光均具备重大作案嫌疑。陆洋承认自己购买并携带管制刀具,杀害聂索菲的凶器也确系陆洋所携带的匕首。陆洋对自己曾经溜门进入聂索菲房间也供认不讳,目的是为了窃取优盘。进入聂索菲房间的时间是昨晚7 点10分至7 点25分左右。除此之外他不承认自己是杀害聂索菲的凶手。而陈晓光则对昨天下午两次预谋杀害聂索菲供认不讳,但是对杀害并致死聂索菲也坚决不予承认。根据对宾馆服务人员和其他旅客的走访,证实了陆洋所交待的当晚8 点至10点半左右自己的活动情况,基本属实。我们还对陈晓光和李飞雨当晚就餐的醉仙楼酒家进行了走访,醉仙楼酒家的老板和服务员也都证实当晚9 点30分至10点10分,陈晓光和李飞雨的确在醉仙楼酒家二楼靠窗的桌子饮酒闲聊。从醉仙楼到宾馆前厅,以平常速度10分钟可以到达,李飞雨说她和陈晓光是在10点20分回到宾馆的,时间上基本吻合。通过进一步走访,一家小卖部的老板证明当晚8 点20至8 点40分左右,陈晓光和李飞雨确实在他的小卖部停留,东看看西瞅瞅,什么也没买。何崴崴和张淼两人从晚饭后一直观看水月广场文艺演出至结束,由于当时广场人比较多,大家的注意力也都集中在舞台表演上,因此目前还没有找到可以准确证明二人在场和具体处在广场什么位置的证人。不过,赵秀兰老师和她的丈夫李木槌证明,8 点10分左右在水月广场确实看到了何崴崴与张淼。”
周灿接着说:“我和赵秀兰总队对导游文小鹿进行了走访,她昨天晚上观看演出至8 点40分,可以为她证明的是一对青年夫妻游客,当时她一直帮着她们照看孩子。之后到对面的白云宾馆和云阳旅行社的导游王燕茹聊天至9 点15分,因为二人是老乡。大约9 点半回到了宾馆,原因是感觉身体有些不舒服,有些疲劳,所以就提前回来。这一点前厅服务员可以证明,并且在宾馆前厅文小鹿确实看到了陆洋,她还和陆洋打了声招呼,之后她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看了会儿电视,然后早早就睡下了。另一名导游叫陈薇,她比文小鹿睡的更早,8 点半不到就睡下了,文小鹿什么时候回来的她都不知道。11点15分左右,因为何崴崴与李飞雨发生了争吵,闹得不可开交,李飞雨嚷着要另开房间,无奈之下,文小鹿只得和李飞雨交换了房间。之后,文小鹿就很快入睡了,直到凌晨3 点案发。司机马铁勺当晚晚饭后,在自己的房间和另一家旅行社的司机还有两名男游客打牌直至11点半。他的房间是202 。”
萧越说:“李飞雨和陆洋都说在10点30分左右,在大厅里看到了聂索菲,当时她身穿一件白色的衬衣站在自己门前的走廊上打电话。这一点有没有其他人可以证明?”
周灿回答道:“当时与李飞雨、陆洋、陈晓光邻座的还有四位旅客,他们是10点20钟左右来到的大厅,然后坐在那里打扑克,几个人喝的都有些醉醺醺的。面朝南面的一位客人,隐约记得当时不经意地望楼上看了一眼,似乎是看到了三楼走廊有位女士站在那里。至于那人究竟是不是聂索菲,他就不知道了。这几个人也是最晚从餐厅出来的,他们一直喝到将近9 点50分左右,这一点餐厅服务员可以证明。”
萧越问:“那餐厅服务员还记不记得,刘东方是什么时候从餐厅出来的吗?”
周灿说:“记得。餐厅服务员对刘东方的印象还相当深刻。那一桌和邻桌的人都走完了,只有他还坐在那里,不吃不喝,手里攥着筷子,盯着面前的盘子直发呆。大概是在7 点50分,他和其他游客一样由正门离开了餐厅。去了哪里,没人知道,也没人看见。”
申屠宏野音调沉沉地说:“从餐厅出来,然后经过宾馆门前的停车场,接着从宾馆主楼的东侧绕至宾馆后的小山,到达山顶最快速度大约15分钟。刘东方最有可能就是直接去了后山,然后在那里被人杀害。”
萧越神色凝重地点点头:“不错。凶手可能躲在暗处,也可能趁刘东方没留神的情况下,在距离刘东方3 至5 米的地方,突然向刘东方投出了三支飞镖,在刘东方失去反抗能力后,用石头猛力击打刘东方头部,致刘东方重伤。然后,凶手把重伤的刘东方拖到悬崖边上,将刘东方扔下了悬崖,导致刘东方死亡。那又会是谁杀死的刘东方呢?刘东方又为什么要一个人到后山的悬崖上去呢?”萧越说着,眼神凌厉地扫了扫房间内的几位同事。
申屠宏野面无表情,默默地抽着烟。周灿长长的眼睫毛闪了闪,嘴角滑动着一丝可爱的笑纹。萧越瞪了她一眼,自己也忍不住地笑了,没好气地说:“小鬼头,有什么好笑的?这儿开会呢,你就不能严肃点?”
周灿冲萧越做了个鬼脸,神态轻松地说:“据我的估计,赵秀兰老师可能已经有答案了。”
“看我这脑子,怎么把赵老师给忘了?”萧越的眼睛在屋里又扫了一圈,挠了挠头皮,问周灿:“她去哪儿了?”
“找王满仓去了解点情况,可能一会儿就该回来了。”周灿说。
萧越眉毛挑了挑,没说话。他从烟盒里摸出一根烟,点着后快速地喷了一口,继续说道:“如果陆洋所说属实,他的刀子确实是在当天晚上7 点45分之前被盗的,这个案子属于熟人作案的可能性仍然极大,而且可以断定凶手自己也是带着凶器的,那柄致崔志军于死地的匕首,应该就是真凶自己所带的凶器。那么偷走他刀子嫌疑最大的自然是与他同房间的陈晓光。陆洋出于壮胆和防身的目的带着凶器,一不小心被凶手偶然发现,正好为其所用,并同时可以嫁祸于陆洋,让陆洋成为被怀疑的重点对象。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崔志军又冒了出来,认出了凶手,凶手自己携带的本可以不用的凶器最终还是不得不派上了用场。而以现在得到的情况看,聂索菲的死亡时间很有可能是11点以后,可11点以后这些人都在自己的房间早早入睡,既没看到,也没听到。现场又没有目击证人。”
说着,萧越有点按捺不住,愤怒地抓起手边的签字笔在桌子上敲了敲,骂道:“这是什么狗屁宾馆?服务员在这些时间都干什么去了?”
“跟客人们一样,睡觉去了呗。责任心极差!”申屠宏野恶声恶气地说:“看着王满仓那张大嘴我就来气,真恨不得给他两耳光。除了停车场门口安了一个保安,什么像样的安保措施都没有。而这个保安从10点就开始睡大觉。这宾馆是该关门好好整顿整顿了。”他顿了顿,又冒了一句:“何况,赵秀兰夫妻俩不是也睡的很沉吗?”
周灿说:“这几个人的不在场证明都不是很有力,很难说里面到底有没有水分。而且每个人都有可能趁屋内的另一个人熟睡之际,溜出室外作案。有一个人,甚至没有人可以证明他到底是不是如他所说真的是一觉睡到了3 点。”
“你是说张淼?”萧越皱了皱眉头,翻看着手里的黑色笔记本,“按照排除法,如果暂时把陆洋、陈晓光排除在外,那么最有可能杀人的就该是张淼、何崴崴、李飞雨中的一个,甚至不排除两人以上共同作案的可能。张淼倒是具备一定的作案动机,不过目前我们并没有像陆洋、陈晓光那样确凿的证据。”说着,萧越举了举手里的笔记本,“对刘东方这上面记的东西,你们有什么看法?经陈晓光、陆洋、张淼等人的辨认,这上面的字的确是刘东方的字迹。”
申屠宏野说:“根据笔记本上所记的内容,而陆洋所说又属实的话,那么前天晚上跟踪何崴崴的确有其人,只不过不是陆洋,而是刘东方,而且刘东方可能进行了化妆,让何崴崴误以为是陆洋在跟踪她。还有那两张火车票,我们已经挨个询问过了刘东方的五位同事,没人知道他为什么去云阳,刘东方在单位旷工迟到纯属正常现象。”
萧越摩挲着方方的下巴:“嘿嘿,这个刘东方为什么又要跟踪何崴崴呢?什么目的呢?他去云阳干什么?难道他真的像赵老师分析的那样,正在追查什么人的隐私、什么事件的真相?他果然是一名私人侦探?”
“我觉得赵老师的推测是对的,刘东方极有可能就是一名私人侦探。”周灿目光明亮,语气坚定地说。
“呵呵,”申屠宏野歪着嘴笑了起来,“没几个小时,小灿灿是不是已经把赵秀兰老师当作崇拜的偶像了?努力吧,赵老师很看好你哟。”
“这个‘走’字,又是什么意思?我仔细检查了一下笔记本,没有撕过的痕迹,可以说是完好无损。那么这个字就可以肯定是刘东方在出事前最后留下的,也就是张淼看到刘东方趴在桌上写下的东西。你们说这个‘走’字是什么意思?”
申屠宏野半闭着眼睛,朝空中吐了两个烟圈,若有所思地说:“是表示自己下定决心要离开?离开去哪儿呢?可他并没有离开啊?这个‘走’好像和他之后到宾馆后山的做法并没有什么直接的联系吧?”
萧越盯着周灿。周灿抿着嘴,抬起眼睫毛,用手拢了拢脑后的头发,眼神灵动而俏皮。
“小鬼头,说说你的看法,就别藏着掖着了。”萧越手指头敲击着桌面,微笑着说。
周灿故作小心地看了一眼申屠宏野,申屠宏野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冷不防冲她吹一口烟。
“讨厌!”周灿皱起眉头,掩着嘴巴和鼻子,挥了挥面前的烟雾。申屠宏野得意地笑了起来。
“我认为这个‘走’字另有文章。”周灿清了清嗓子说,“这个‘走’字也是让我进一步认同赵老师推断刘东方是一名私人侦探的佐证。萧队,请把笔记本借我用一下。”
萧越把笔记本很谨慎地递给周灿。周灿半举着打开的笔记本,指着上面大大的“走”字,说:“大家可以注意看,这个‘走’字写得非常用力,而且最后一捺的字迹还有些模糊。这说明刘东方所使用的签字笔的笔芯已经用完了。因此,据我的推测,这个‘走’字和聂索菲在毛巾上留下的那个一横一竖的字头符号一样,是一个没有写完的字。聂索菲是因为主观上没有能力把想要写出的东西写完整,而刘东方则是因为客观条件制约而没能把这个字写完整。”
“那你认为,刘东方想写的究竟是个什么字呢?”萧越从椅子上慢慢地站起来,面色冷峻地看着对面的周灿。
“很简单,他想写的很有可能是个‘赵’字,赵秀兰老师的‘赵’字。”周灿平静地回答道。
半分钟的沉默。申屠宏野开口道:“你的意思是说,刘东方认出了赵秀兰这位我们警界著名的女侦探?”
“是的。刘东方如果是一名私人侦探,那么他必然会对法律知识、刑事侦查知识乃至我们公安系统的人和事有所了解。赵秀兰老师长期担任刑侦一线的领导工作,破获的大案要案不计其数,还是全国二级英模,而且经常出现在电视、报纸等新闻媒体上。像刘东方这样的对刑事侦查和推理探案很有钻研的人,在这方面肯定要比一般人更加留心。我敢断定,刘东方家里一定收藏有这方面大量的文字图像资料和刊物杂志。所以,我认为刘东方可能认出了赵秀兰老师。这个‘走’字就是佐证”
“何崴崴名字前面的这个涂抹过的字,你看出什么名堂了吗?”申屠宏野接着问道。
周灿摇了摇头:“还没看出来。我看着有点像个‘力’字。”
萧越点点头,动作很小地朝周灿竖了竖大拇指,声音低沉地说:“周灿分析得很有道理。刘东方这个人不可小视啊。正如赵秀兰老师说的,刘东方就是破获这宗连环命案的一把钥匙,即便现在他已经成为了一具冰冷的尸体。我看,下一步必须到英州对刘东方和聂索菲的住所进行搜查取证。这样,申屠,你带着周灿、晏宁,和赵老师一起跑一趟英州,我马上打电话给当地兄弟部门,请他们配合你们开展调查,不要漏过任何细节。这里的事情由我全权负责。”
申屠宏野点点头,然后扫了一眼周灿和晏宁,一脸坏笑地说:“一左一右两大美女,我申屠可真是艳福不浅哩。一路上都给我老实点啊,活儿干的不利索可别怪我说难听话。我这人可不知道什么叫怜香惜玉。”
“我好怕怕!”晏宁表情夸张地做出惊恐状,可怜巴巴地望着萧越说:“萧队,能不能换个人,让彭垣去好吗?”
“那好啊,我还巴不得去呢。”彭垣乐呵呵地说,“好长时间没去过省城了。”
“行了行了,”萧越摆了摆手,锁着眉头说:“就这么定了。”
他走到饮水机旁,给自己接了一杯开水,边走边说:“从刘东方手机的通话记录来看,最近与刘东方通话较多的一个是那个姓郭的男人,一共是三次。还有一个姓名显示的是林女士,比姓郭的还要多两次。手机里没有储存任何信息,估计是存储已满,刘东方对信息进行了删除。也可能是刘东方没有存储信息的习惯,随看随删,随写随删。这位林女士的最后一次来电是上周四晚上7 点18分。这个电话,留到你们到达英州以后再打,一定要查出这位女士的身份。”
“还有那个姓郭的家伙,我估计他很有可能是刘东方赌桌上的朋友。”周灿说:“刘东方大概是输给他不少钱,这家伙正找刘东方追债呢。”
萧越点头表示同意:“我也是这样想的,这个人你们也不要轻易放过,说不定能从他身上挖出些有价值的线索。现在最值得欣慰的是联系到了刘东方的前妻和小女儿,那下一步找到刘东方的现在的居住地就不是什么难事了。”萧越的表情突然显得有些惆怅和茫然,语调低沉地说:“从电话里听得出来,刘东方女儿对他的感情还是非常深的,这个消息对孩子的打击肯定是非常大的。”
申屠宏野望着萧越,沉默了片刻,说:“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赵秀兰走进了会议室,脸上的表情依然沉静而散淡。萧越把前往英州开展进一步调查取证的方案向赵秀兰作了汇报,赵秀兰欣然同意。
“这个‘走’字,您怎么看?”萧越把刘东方的笔记本递给赵秀兰。
赵秀兰微微一笑,淡淡地说:“深感荣幸,刘东方大概是认出了我。他想写的恐怕是个赵字。这个刘东方,真是鬼的很,估计在车上老李向他介绍我的时候,他已经对我的身份产生怀疑了。”
站在赵秀兰身后的周灿,脸上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两分兴奋与得意,冲申屠宏野调皮地挤了挤眼睛。
“对刘东方之死,您有什么看法?您从王满仓那里又了解到了些什么?”萧越问。
“我要先看一下陆洋和陈晓光的询问笔录。”赵秀兰说着,从口袋里取出了老花镜,笑笑说,“年龄不饶人,看书看报纸现在是离不开这个了。”
赵秀兰认真地阅读着询问笔录,偌大的会议室出奇的安静。十几分钟后,赵秀兰将两份询问笔录合上,推给了彭垣。
赵秀兰声调低沉地说:“昨天中午打扑克的情况我了解,我也参与了。当时的时间是将近两点,我和老李正准备休息,陈晓光跑来找我们老李,说是他们打牌三缺一,让老李去凑个数。老李不去,我去了。屋里面当时的确没看到陆洋,有李飞雨、何崴崴、刘东方和陈晓光,还有张淼。当时我还有点奇怪呢,说:你们人手不是够吗?干嘛还叫我?李飞雨笑着说:我打双升不行,斗地主还可以。说着,她就让开了,坐在了陈晓光的身后看我们打牌。我们是围坐在陆洋的床上也就是靠南的床铺打的扑克,我和何崴崴的位置靠近床尾的两端,刘东方与陈晓光坐的位置靠近床头。张淼虽然在屋里,但在我进去之后,他始终坐在陈晓光的床铺上抽着烟一声不吭地看电视。如果陆洋所说属实,他的刀子确系被人偷走了,而且中午打牌这个时间段丢失匕首的可能性很大的话,那么刘东方已死,死亡时间也最早,盗窃匕首的行为首先可以把他排除在外。至于陈晓光,他和陆洋同住一个房间,按说偷偷拿走陆洋匕首有的是机会。当然,或许他这样做就是为了迷惑警方以减轻自己的嫌疑也不一定,况且这次打扑克的活动本就是他提议的。至于其他三位,还很难说。假设是他们中的某人借打牌的机会偷盗匕首,我想也应该是在我进入房间之前或是在离开房间之后。我是最早离开的,当时是2 点20分。10分钟后我们就出发去了飞虎潭。
目前来看,陆洋、陈晓光均有重大的作案嫌疑。两个人也都具备杀害聂索菲的动机。但是,刘东方又为什么遇害呢?从我们掌握的情况来看,陈晓光似乎还存在着杀害刘东方的动机,但陆洋如果是凶手,那他又是出于什么目的要致刘东方于死地呢?从三个被害者的死亡时间来看,刘东方是在8 点20分左右遇害的,他的手表显示的时间为8 点23分,和法医的判断基本吻合。而在这个时间,陆洋、张淼、何崴崴、陈晓光、李飞雨以及导游文小鹿均有不在场证明。聂索菲的死亡时间据法医初步判断应该是9 点钟左右,不过据陆洋和李飞雨反映,他们在10点30分左右还在三楼的走廊见到了聂索菲。那么我们姑且把聂索菲的死亡时间假定在11点前后,这个时间和法医的初步判断已经有了两小时左右的误差。崔志军的死亡时间,应该是在深夜两点钟以后。三个人中最先遇害的无疑是刘东方。现在我们假设这是一宗连环凶杀案的话,崔志军的被害是出于偶然,凶手为了保护自己,为了不使自己的罪行败露而迫不得已杀人灭口,那么,凶手杀人的凶器就有点令人费解了。”
赵秀兰吹了吹水杯里飘起的茶叶沫,喝了两口茶。此刻的会议室显得比刚才更加安静了。
“如果这是一桩蓄谋已久的杀人案,凶手一开始的目标就是聂索菲和刘东方,那么他自己肯定是携带着杀人凶器的,而且一定得准备两件。陆洋的交代如果属实,凶手盗取了他的匕首,以嫁祸于他,而崔志军的出现又使得凶手不得不动用自己准备的匕首,那么凶手最先杀害的是刘东方,那他第一次杀人为什么不用盗取到的陆洋的匕首或者自己携带的匕首而要用飞镖杀人呢?就算使用飞镖也是合理的,可凶手的作案目标如果一开始就是聂索菲和刘东方两个人,那么他又何必盗用陆洋的匕首?你们不觉得凶手这样做有点画蛇添足、多此一举吗?”
此刻,房间里静得出奇。
“……您的意思是说,杀害刘东方和聂索菲的,不是一个凶手?”萧越眉头紧皱,慢吞吞地问。
赵秀兰很有把握地点点头:“我是这样认为的。杀害刘东方和杀害聂索菲,应该是两宗策划已久的谋杀,两个凶手,两种杀人手法。刘东方昨晚到后山赴某人的约会,两个人很有可能因为某件不可告人的秘密做最后摊牌,刘东方没有料到对方竟然会向他下了杀手,并且在还没有走近他的时候,就迅即地投掷了飞镖,然后再用石头将刘东方击昏。我们再来想想,这个人为什么要选择较远距离的飞镖杀人?”
大家面面相觑。萧越想了想说:“一来是练过,我看这个人的准头相当不错,这种游戏一定没少玩儿。二来是因为对靠近对方行凶没有太大把握,所以就采取了这种……”萧越说着,眼睛一亮,“您是说,这个凶手很有可能是个女的?”
赵秀兰浅浅一笑,从椅子上站起身:“你们跟我来。”
几分钟后,赵秀兰领着萧越他们绕到了宾馆主楼的后面,站在排水沟的南侧,正对着宾馆后方的一扇扇窗子。
“看出什么了吗?”赵秀兰面容沉静地问道。
没人回答。过了一会儿,周灿瞪大了眼睛,手指着二楼的窗户,望着赵秀兰,声音尖尖地说:“您的意思是……”
赵秀兰理了理鬓角的花白头发,说:“先让我们试着解开第一个谜团。不错,我的推断是,杀害刘东方的凶手是----聂索菲。”
第三十五章 推理
萧越面无表情,眯起眼睛默默地抽着烟。申屠宏野咳嗽一声,笑了起来:“呵呵,有意思。聂索菲杀死了刘东方,然后她本人又被另一个凶手杀死。应了一句成语: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赵老师,给大家说说你的推理过程吧。”
“不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事实很有可能就是如此。”赵秀兰指着二楼的窗户,说道:“你们看,这幢楼挺特别,它是依山势而建的。从前面和里面看是五层,从后面看则只有四层。聂索菲的房间从里面看在三楼,但我们从这里看,她其实住在二楼。她卧室的窗户距离地面的高度也就三米左右,窗户的下方还有足够人立足的近五十公分宽的平台。紧靠着卧室窗户的就是排水管道,而排水管道右侧下方就是近一米高的垃圾箱。她完全可以很从容地顺着排水管道,从室内溜到楼外的地面,爬上后山对刘东方实施谋杀,然后再按原路返回室内。这样做,就可以不必因为走宾馆前门,而有可能被目击者发现行踪,一旦案发,什么时候问她,她都可以说晚饭后她始终待在房间里,哪儿也没去。陈晓光不是说了吗,聂索菲运动方面很有天分,而且最近一直在练习攀岩运动吗?昨天在青江轮渡上,李飞雨也提到了这一点。这个高度对她这个练过攀岩的且身高臂长的女子来说,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如果不是昨夜的一场雨,我们或许还能在墙上和排水管道上发现一些比较明显的痕迹。”
“那么,您认为刘东方是被聂索菲约到后山上去的?”萧越问。
“是的。我推断刘东方是一名私人侦探,他很有可能通过某种渠道暗访调查,掌握了涉及聂索菲的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并以此对聂索菲进行要挟敲诈。聂索菲不堪忍受,同时又绝对不能容许这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公诸于众,因此就对刘东方动了杀心。”
“您又是根据什么判定是聂索菲把刘东方约到后山上去的呢?”
“还记得聂索菲左手心里的那几个模糊的红色字迹吗?你们不是告诉我,一个是山字,一个是子字吗?其他的有些看不清了是不是?我把昨天一整天发生的事情仔细回忆和梳理了一遍,发现聂索菲和刘东方一路之上都没有说一句话,他们的同事不是也说,他们两个人已经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都形同陌路吗?不过,据我观察,刘东方倒是很想和聂索菲进行一下交流。在来时的车上,刘东方就主动作了一番表演,模仿的还是电影《追捕》中的那段经典台词。现在看来,他之所以这样做,其实很有可能是一种暗示和威胁,是在向聂索菲下最后通牒。再后来到了青江渡口,刘东方又一次想借大家都下车的机会,和聂索菲摊牌,结果还是被聂索菲冷冷地拒绝了。可是令人感到有些奇怪的是,在昨天晚上吃饭的时候,聂索菲却主动和刘东方说了一句话。当我在今天上午看到了悬崖上的亭子,再回想到聂索菲手心里奇怪的字迹,以及昨晚聂索菲吃饭时的举动,不由得恍然大悟。”
“什么举动?”周灿漂亮的脸庞上飘满兴奋与惊奇,有些迫不及待地问道。
“我们都知道,聂索菲死前戴着一块江诗丹顿牌手表,可是在昨晚吃饭的时候,这块表被坐在她旁边的何崴崴发现足足走快了将近1 小时,当时这块表的时间是8点10分。对此,聂索菲漫不经心地说,机械表就这点不好,老得上劲儿才行。可她当时并没有马上对自己所戴的表进行调整,而是从饭桌旁站了起来,借走了张淼的手机,说是要打个电话。过了一会儿,她说电话没打通,然后走到离他最近的刘东方跟前,左手握着手机,手心朝上,对刘东方说:帮忙递一下。我注意到,刘东方当时望着手机似乎愣了两秒钟,然后表情有些茫然地接过手机递给了张淼。”
“您是说,聂索菲就是通过这个举动,秘密通知刘东方到后山亭子见面的?”
“是的。我推测,那几个写在聂索菲左手心里的字保留完整的话,应该是‘后山亭子’或者‘后山亭子见’。可以断定,聂索菲是故意把自己的手表拨快一个多小时,8 点10分,就是约刘东方见面的时间。她还在手心里用红色签字笔写下了见面地点——后山亭子,然后借着传递手机的机会,让刘东方看到。刘东方何等聪明,立刻就明白了聂索菲的意思。于是他一直待在餐厅,磨蹭到7 点50分,随后一个人悄悄地溜上了后山,与聂索菲见面。正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想来真是可惜呀,刘东方是多么聪明的一个人,却在关键时刻利令智昏,犯下了致命的错误。他可能认为聂索菲真的会向他妥协,没料想聂索菲却向他下了毒手,等待他的是一场可怕的谋杀。刘东方千方百计想保护聂索菲,很大的原因是因为利益。而聂索菲却一定要置他于死地,唯一的原因恐怕也是两个字----利益。”
说着,赵秀兰从口袋里取出了装在塑料袋里的那双女士用灰色手套,说:“这是从聂索菲床底下找到的,左手套的手掌衬里部位可以看到很明显的红色水笔留下的印迹。我推测,她在左手心写下那几个字后,也许是由于紧张慌乱的缘故,忘了把它洗掉,回来后直接戴上这副手套,从后窗溜出作案。”
“那聂索菲为什么要选择这种非常隐蔽的方式通知刘东方呢?而且要选择这个时间?”周灿问。
“一是为了绝对保密,避免走漏风声。二是如果聂索菲过早通知刘东方,那么刘东方就会怀疑聂索菲曾经来过跨马山,对这里的情况已经比较熟悉。”
“什么?”周灿紧紧咬住下嘴唇,说:“您的意思是说,聂索菲为了杀害刘东方,还专门来跨马山踩过点?”
“不错。昨天中午在前厅,宾馆经理王满仓和文小鹿闲聊,我正好离得不远,听到了他们的对话。王满仓当时说,20多天前,有位与聂索菲相仿的高个子女士,曾经驾车来过跨马山。我刚才又去对他进行了仔细询问,他回忆那天的准确日期应该是9 月28日。那位高个子女士留着一头黑亮的披肩长发,始终戴着一只外形很夸张的大墨镜,面无表情而且谈吐倨傲,声音听起来也很沙哑。当时给她安排的房间正好是388 房间的隔壁,也就是昨晚崔志军入住的366 房间。还有一个重要的信息就是,这位女士那天驾驶的车辆,恰恰就是黑色的宝马车。这一点,给王满仓的留下的印象尤其深刻。”赵秀兰说着,面含微笑地看了看申屠宏野:“陈晓光不是曾经在英州见到过一个与聂索菲几乎一模一样的女士,坐在黑色的宝马车上吗?”
“一点不错。”申屠宏野用力地点头,“不过,陈晓光说聂索菲不会开车,而且似乎还对开车存在着什么心理障碍。”
赵秀兰微笑着仰起脸,目光温煦地望向灰蒙蒙的天空:“心理障碍,有时候恐怕也是可以突破和克服的。好在景区的第二道山门安装有监控探头,在我们出发赶往英州之前,可以把以前的资料调出来,找出那辆宝马车。”
申屠宏野露出了松弛而兴奋的笑容,使劲搓了搓手,响亮地地吹了声悠长的唿哨:“呵呵,这确实是个好消息。”
“我之所以对聂索菲产生怀疑,还因为昨天发生的另一件事。昨天中午到达宾馆后,大家各自进入自己的房间。当时我打开窗户向外看,不经意地发现,就在排水沟的南侧,有两只松鼠在津津有味地吃着楼上扔下的带皮的花生。我刚才询问过王满仓,了解到这里的松鼠与人相处的确实很和谐、很融洽,但是人如果不主动抛撒食物,它们也是不会靠近人的。如果不是以前曾经来过跨马山并在宾馆住宿过,聂索菲怎么就知道后山上有松鼠?又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了解到这些松鼠的习性?而且我还注意到,聂索菲扔出的花生,几乎次次都能准确地击中那两只松鼠的小脑袋,那准头真是让我吃惊。当刚才刘东方的尸体被找到,我看到那两只飞镖和刘东方额头与颈部的创口,更令我进一步坚定了聂索菲就是杀害刘东方的凶手的推断。”
萧越点点头,说:“不错。这次跨马山之行,恰恰是聂索菲提议的,何崴崴、李飞雨、陈晓光等人也都证实了那次聚会,时间是10月5 日,在半岛咖啡厅,聂索菲主动提出想犒劳犒劳大家,就近搞个二日游。如果9 月28日驾驶宝马车到跨马山的真是聂索菲的话,那么她的这个提议看来是经过精心准备和深思熟虑的。聂索菲先进行了一番乔装改扮,提前上山观察和选择作案地点,制订了一个相当周密的杀人计划,然后一步一步付诸实施。”
赵秀兰接着说:“就在刚才,我又走访了一下导游文小鹿。据她说,周五她去盛开公司和聂索菲签合同的时候,聂索菲特意叮嘱,请她为自己提前预订一间豪华套房,而且最好是窗户朝南的,理由是她住所的朝向也是如此,她已经习惯了。跨马山宾馆只有三楼有六间豪华套房,而这几间豪华套房又只有两间,也就是388 和366 房间的窗户面向着南面。你们说,这不是别有用心又是什么呢?而且,这次跨马山之行还是聂索菲亲自联系的旅行社。她之所以选择天马旅行社,很有可能就是因为天马旅行社是跨马山宾馆的固定客户,没有大的意外,天马旅行社带来的游客都是入住跨马山宾馆的。”
周灿低头想了想,问道:“我想知道,您为什么对那部电影,叫什么来着?……”她把目光投向一旁的彭垣。彭垣不假思索地说:“《肖申克的救赎》。”
“……对对,您为什么对这个《肖申克的救赎》,这么感兴趣?”
赵秀兰一笑,摇摇头说:“只看了一点,还不好说。聂索菲当时向文小鹿提醒说这部电影有什么同性恋情节,让文小鹿换了部片子。我觉得这可能只是一个托词,其中一定另有文章。我猜想,是不是这部影片中的某个场面、某个情节、某句台词,对她产生过什么强烈的刺激,每每看到这部电影,都会勾起她一段不愉快的回忆?这段回忆,是不是就是她那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除了陈晓光、陆洋,那几个人怎么处理?”萧越问。
“目前还没有证据,就先让他们回英州。马上联络英州警方,对这几个人进行暗中监控。”赵秀兰说。
一胖一瘦两名警察朝这边脚步匆匆地走来。走在前面的胖警察将手里的一件东西交给萧越,说:“在山上的一棵大松树的树洞里发现的。”
这是一套深黑色的运动服,由于被揉作一团而显得有些皱皱巴巴。萧越仔细看了看,将上衣递给赵秀兰,说:“女式运动服,阿迪达斯的。胸前部位似乎有一点血迹。”
赵秀兰接过衣服,眯起眼睛端详了一会儿,说:“这一定是聂索菲作案时所穿的便于夜间行动的外套。因为沾上了血迹所以把衣服扔掉了,也可能她本就没打算再穿着它回到自己的房间。”她低着头沉吟了半晌,转过头对周灿说:“走,跟我再去询问一下陆洋。”
陆洋此刻被暂时羁押在2 楼一间空闲的库房,一名警察负责看守。
“聂索菲回到房间,你躲进壁橱后,注意到壁橱里都挂着什么衣服了吗?”赵秀兰问。
陆洋皱紧眉头,转动着暗淡的小眼珠子,说:“好像有一件白色的运动外套,一件红色的短袖衫,还有一套紫色的丝质睡衣。别的就没了吧?”
“聂索菲的旅行包你翻了吧?”
“……翻了。”
“旅行包里有什么?”
“有本杂志,还有……,好像是一套黑色的运动服。对,是一套黑色的运动服,我记得还是阿迪达斯牌的。”
萧越不知什么时候也走了进来。他将藏在身后的黑色运动服展开,冷冷地问:“好好看一下,你在聂索菲包里看到的是不是这件衣服?”
“对!就是这件阿迪达斯运动服。”陆洋十分肯定地说。
从暂扣陆洋的房间里走出,赵秀兰对萧越和周灿说:“聂索菲把黑色运动服丢弃掉,她总不会半裸着身子爬上二楼吧?我想,她一定是把黑色外套套在那件白色运动服的外面。把这件运动服送去化验,衣服的衬里应该能提取到另一件衣服的材料物质。”
时针指向下午四点,旅行团返回的时间比原计划延迟了一小时。旅客们拖着疲惫的身体从各自的房间里走出,重新登上停在门前广场上宝蓝色大巴准备返程。赵秀兰站在宾馆大门的台阶上,望着那辆表情略显沉郁的宝蓝色的大巴,目光有些茫然失落。
“就这么让他们走了?”周灿咬了咬下嘴唇,“我还真有点不甘心。”
赵秀兰回过头看了她一眼,说:“那还能怎么样?没有证据,总不能把大家伙全扣下吧?一切还都得遵循法律程序。”她把目光重新投向大巴,深深地叹了口气:“来的时候加上孩子,一共五十一位。回去的时候,却只剩下了四十五位。人生无常,世事难料啊。”
李飞雨神情落寞地推开宾馆亮晶晶的玻璃大门走了出来。她眼神空洞茫然地望着赵秀兰,迟疑地向前走了几步,有些犹豫地说:“离开之前,我能不能见见陈晓光?”
赵秀兰表情庄重地摇了摇头:“现在,恐怕还不行。”
李飞雨失望地垂下了眼睛,步履轻飘而稍显踉跄地向宝蓝色大巴走去。没走出两步,她又转回头,咬着牙根一字一句地说:“说什么我也不相信,陈晓光会为了钱而向聂索菲痛下杀手。我现在也不相信。……太让我失望了!”
赵秀兰定定地望着李飞雨匀称而略显消瘦的背影,一言不发。
第三十六章 返程
张淼与何崴崴一前一后从宾馆走出。张淼半垂着脑袋,神情若有所思。他朝赵秀兰快速地瞟了一眼,随即将有些慌乱的视线转向了前方,步伐很快地向大巴走去。何崴崴的表情依然空洞渺然,脚步显得沉重而缓慢。
“请等一下。”赵秀兰喊道。两个年轻人同时停住脚步转回头,神情木讷地望着朝他们健步走过来的赵秀兰。
“您,还有什么事吗?”何崴崴声音微弱,似乎还有那么一丝颤抖。
赵秀兰看着张淼:“昨天晚饭的时候,聂索菲借你的手机拨了一个电话。那个电话应该还存在通话记录上吧?”
张淼愣了一下,然后干笑着摇了摇头,说:“没有,聂索菲打完之后就给删了。不信,您可以检查一下我的手机。”他把手伸向裤腰带上的手机套。
赵秀兰摆摆手:“好了,删了就删了吧。我想再问你们一个问题,希望你们能够如实回答。”
何崴崴和张淼互相偷眼看了看对方。何崴崴冲赵秀兰淡然一笑:“什么问题?”
“前天晚上,你们两个到蓝色梦幻网吧,真的只是为了打游戏吗?”
张淼视线有些慌乱地扫了一眼何崴崴,嘴巴绷得紧紧的。何崴崴的神情倒显得松弛了许多,她撩了撩额头的刘海,说:“是啊,约好了一起吃饭的,他说时间还早,我就陪着他一起玩了两个小时的游戏。还是在一间包房里,不信你们可以到蓝色梦幻网吧核实一下啊。”
“你确定那天晚上偷偷跟踪你的人,就是陆洋吗?”
何崴崴眼神古怪地注视着赵秀兰,嘴角划过一抹轻笑:“那还用说,肯定是他啦。”
“你们两人相隔有多远的距离?”
“七八十米?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上一次跟踪你是什么时间?那天他是从哪儿到哪儿对你进行跟踪的?”
“应该是10多天前吧,具体是哪天我想不起来了。我当时好像是沿着星海路拐上光明路,准备去找我一位同学,就发现他在后面不远不近地一直跟着。”
赵秀兰又把目光转向张淼:“我和周灿询问你的时候,你说的不都是实话吧?”
“怎么可能?我跟你们说的确实全都是实话啊。”张淼皱起了眉头,声音不小,但底气明显不足。
“是吗?我问你是怎么到的盛开电脑公司,你说是看到了招聘启事自己应聘去的。可陆洋、李飞雨以及陈晓光都说,你是陆洋的同学,你是经他推荐才进的盛开公司。你们究竟谁说的是假话?”
何崴崴把脸扭向了一旁。张淼低下头,使劲地摇了摇,再次抬起头时,他脸上挤出了一缕尴尬的笑。
“这应该也是很好理解的吧?毕竟我和陆洋现在已经是水火不容,彻底掰了。怎么说呢,我心里多少还是对他有那么点愧意,一些旧事实在是不愿意再提起……”
何崴崴蓦地扭过脸来,狠狠地瞪了张淼一眼。
赵秀兰微微一笑,视线温和地看着何崴崴:“昨天中午在悬崖饭庄吃饭的时候,你提到了银港有一家很有风味的野味餐馆。那家餐馆在银港什么地方?”
何崴崴漂亮的大眼睛慢吞吞地转了转,迟疑地说:“我有说起什么野味餐馆吗?……我忘了。好像是有一家挺大的野味餐馆,有次吃饭听我们的一位客户说起过,他还说有机会邀请我们去品尝品尝呢。怎么了?”
“可我刚才问了几位银港本地人,也就是我的几位小同事,还有宾馆经理王满仓,他们都说十年前银港倒是有两家野味饭店,不过关张也有好几年了了,现在的银港一家野味饭店也没有了。”
“是吗?”何崴崴伸出小拇指,表情可爱地挠了挠白皙颀长的后脖颈子,“看来那个客户的消息不太准。其实我对野味也没什么兴趣,听说宰杀的都是国家级的保护动物,挺残忍的。”
“我也觉得挺残忍。你给我们提供的聂索菲的住址准确吗?”
“绝对准确。英州市青年路238 号桔园小区六栋三单元14楼28号。”
“那幢楼是什么朝向的?也就是说面朝什么方向,背朝什么方向?”
“不知道。我没去过聂总的住处,有两回跟车去送他,也只是把她送到桔园小区的大门口,她就说不用送了,然后就下车了。”
“那你怎么知道聂索菲的房子有100 多平米呢?”
“她自己说的,闲聊的时候说起的。刘东方好像也说起过,全公司大概只有刘东方去过聂总的家吧。”
“据陈晓光和李飞雨说,刘东方和聂索菲曾经有过一段很不一般的来往。我和萧越在询问你的时候,你为什么没有向我们说起这件事情?”
何崴崴眨巴着大眼睛,笑着说:“我也只是后来听公司的同事们说起过这件事。他们俩有这一段的时候,我还没到盛开公司呢。再说,这是他们之间的事,跟我又没有任何关系,我干嘛要操别人的闲心。您说是吧?”
“那你是怎么进的盛开公司?”
何崴崴的笑声更大了,她用手背掩住了嘴,眼睛里闪烁着迷离的光彩:“赵阿姨,您这可远远不止一个问题了吧?”
“还有点时间,不会耽误你们回去的。”赵秀兰神态慈蔼而庄重。
“我可是正经八百地被盛开公司招聘进来的。两年前我大学毕业,到咱们市里的人才市场找工作,正好赶上那天盛开公司也在招人,而且是聂总亲临现场选人,我可是她一眼相中的。当时刘东方和陈晓光也在场,你们可以问问……陈晓光,看我说的是不是假话。”
“你父母是做什么工作的?”
何崴崴漂亮的大眼睛倏地失去了光芒,长长的眼睫毛低垂了下去。她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闭上眼睛甩了甩头发,声音再次小到几乎听不见:“都不在了。”
“是这样。那你现在跟谁一起生活?家里还有什么人?”
“和我奶奶住在一起。”
赵秀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宝蓝色大巴,说:“好吧,我的问题问完了。如果有什么新问题、新情况,我们还会随时需要寻求你们的帮助。还是那句话,近段时间,在没有得到公安部门允许的情况下,请不要离开英州市。”
宝蓝色大巴似乎比来时更显忧郁惆怅,缓缓驶出宾馆停车场,驶过大门前的石桥,驶上了通往山外的公路。
“刘东方为什么要冒充陆洋跟踪何崴崴呢?”周灿望着渐行渐远的大巴,问道。
赵秀兰说:“现在还不好说。不过,我觉得离揭开真相已为时不远。我不是说了吗,刘东方是这个案子的关键,即便他已经遇害,但死人也一样可以为我们提供重要的信息和线索。何崴崴,真是个鬼机灵的丫头,回答问题思维敏捷,滴水不漏,有一种与年龄不相符的沉稳、成熟。相比之下,张淼这个小伙子就显得老实多了。”
两人回到宾馆前厅,晏宁从服务总台迎面走了过来,面含微笑地轻轻晃了晃手里的笔记本:“查到了,9 月28日入住366 房间的女士登记的名字,你们猜叫什么?”
“还用说,百分之百是假名字呗,现在造假身份证太容易了。假名字谁能猜得出来?”周灿说。
“赵老师,您猜得出来吗?”晏宁笑盈盈地看着赵秀兰。
赵秀兰在大沙发上坐下,疲倦地笑着摇摇头:“这可真是有相当难度的问题。”
她旋即又用手指抵住额头,低垂着眼睛想了想,说:“不过你既然这样问了,那就说明她用的这个假名字应该是局限在一定范畴内的,而且也应当是我们熟悉的。但她肯定不会借用李飞雨、何崴崴的名字。那她会用一个什么名字呢?”她眯起眼睛盯住晏宁的鼻尖,笑了:“我猜想,她是不是用自己公司的名称---盛开,作为自己的假名进行的登记,这个名字做人名不也挺好吗?男女都能用,挺中性的,而且还充满了诗意。”
晏宁两只细长迷蒙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赵秀兰,挑起了大拇指,脱口而出:“赵老师,您真是太棒了!一点没错,9 月28日入住366 房间的女士登记的名字就是盛开!”
“是吗?”赵秀兰脸上顿时显出一份惊诧:“真没想到,还真猜对了。”她皱皱眉头,喃喃自语道:“这个聂索菲,真是挺有意思的一个女人。”
周灿充满钦佩地说:“如果不是您思维缜密、逻辑清晰、明察秋毫,这条重要的线索或许就溜过去了。”
赵秀兰看了一眼周灿,表情淡然地笑了笑,然后目光沉静地盯着茶几上硕大的烟灰缸,陷入了沉思。
玻璃门映出申屠宏野高大魁梧的身影。他推开门,大踏步地走了过来。
“我调出了9 月28日的监控录像,那天进山的有两台宝马,不过一台是红色的,驾车的是个男子,副驾驶坐的也是个男人。黑色宝马上只有一个人,驾驶员的确是个长头发、戴墨镜的黑衣女子, 车牌号是A67858,英州的车牌。”
赵秀兰点点头:“查到了车,也就找到了人。”
“那我们是不是该向英州出发了?”晏宁冲申屠宏野眨眨眼睛。
“你个臭丫头不是不愿意跟我去吗?我还嫌你闹心呢。你就留下吧,我们仨足够了。”申屠宏野貌似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哼,小肚鸡肠,睚眦必报!”晏宁愤愤地说着,回敬给申屠宏野一个白眼。
申屠宏野望着赵秀兰:“您说呢,赵老师,我们是不是可以出发了?”
“我看可以。”说着,赵秀兰微笑着抻了抻衣角,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第三十七章 神秘女士
申屠宏野刚直起他巨大的身体,口袋里的手机响起了《少年壮志不言愁》的铃声。
“萧越在王满仓办公室,让我们去一趟,可能又有了新情况。”
王满仓办公室,黑色皮制长沙发上坐着两个女服务员,表情局促不安。看到赵秀兰他们推门进来,两个人赶忙眼神慌乱地站了起来。其中一个身材瘦削,眼圈似乎还有点发红。
萧越笔直地站在屋子中央,指了指茶几上的东西:“这是这两位服务员捡到的。”
茶几上放着一只漂亮的黑色表带的腕表,一沓一百元的钞票,一串银光闪闪的钥匙。
赵秀兰仔细看了一眼那块漂亮的腕表,点点头:“就是这块,聂索菲的江诗丹顿。”她在长沙发对面的一只单人沙发上坐下,注视着两名女服务员,问:“在哪儿捡到的?”
胖一些的女服务员咬着嘴唇,看了看身边的同事。另一个揉了揉红眼圈,支支吾吾地说:“一楼公用卫生间。”
“卫生间?那是男卫生间,还是女卫生间?”
“外面的盥洗室。”
“具体什么位置?”
“洗手池下面放着的的涮拖把的水桶里。当时是装在一只塑料袋子里。”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这些东西?不是才发现的吧?”
瘦削的女服务员偷看了一眼坐在办公桌后面的王满仓。王满仓眉头紧皱,大口大口地吐着烟圈,咧起大嘴急火火地嚷道:“你看我干什么?你倒是说啊。干都干了,还怕说?”
女服务员单薄的身体剧烈地哆嗦了一下,眼泪差点夺眶而出。赵秀兰和萧越不约而同地拿眼睛狠狠瞪了瞪王满仓。
“你叫什么名字?”赵秀兰问。
“王爱花。”
“把情况说说吧。”
“我是今天的白班,负责打扫卫生。早上六点半在一楼卫生间打扫卫生的时候,发现了这些东西。……我看钱不少,有好几千块呢,这块表一看也绝对是值钱货,我就……。都怪我一时贪心,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呢……,我这是第一次,我保证绝对也是最后一次了。”
叫王爱花的女服务员声音哽咽着说不下去了。胖服务员搂住她的肩头,小声安慰着。
“你呀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什么钱你也敢昧?”王满仓愤愤地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瞟了瞟萧越和赵秀兰,扯着嗓门大声说:“也多亏了你还知道害怕,还算听了别人的劝,把赃物主动上缴了。不然的话,要是让人家公安同志查出来,你就算是有一千张嘴怕也说不清了。多耽误事啊你!”
赵秀兰和萧越等人随后赶到了女服务员捡到手表和钞票的一楼东侧卫生间。洗手池下方果然有一只盖着盖子的蓝色大水桶。
“这只是两名死者丢失物品的一部分。”赵秀兰站在盥洗室门前,向两边灯光昏暗的走廊望了望,声调低缓地说:“我们在楼后的垃圾箱里还发现了毛巾、两名死者的钱夹。现在这名女服务员交出来的东西,无疑应该是凶手杀害聂索菲后藏匿的物品。仔细想想,三楼也同样有卫生间,可凶手为什么在作案后要把手表和钱财藏匿在一楼卫生间呢?”
“是啊。”周灿说道:“根据目击者的陈述,死者聂索菲应该是死于10点半以后。假定凶手如我们所料,是聂索菲五名同事中的某个人,而且目前也基本可以肯定就是其中的某个人作的案,这些被丢弃的财物就是证明,证明凶手作案的目的根本不是所谓的谋财害命。那么这个人在10点半以后从自己房间溜出作案,作案后他在下楼的途中将死者的钱包扔进楼梯拐角的垃圾道,制造劫财的假象,还是合乎常理的。可他再从二楼跑到一楼,不管是从楼前楼后的四个楼梯的那座梯子下来,他都还要穿过一段将近五十米的走廊,然后将钱和手表藏匿到这里。凶手这样做可就有点匪夷所思了。”
“不要忘了,法医今天早上尸检的初步推断,死者的死亡时间10个小时左右。”萧越冷冷地扫视着盥洗室墙上的镜子,“也就是说死者被害的时间应为昨晚9 点左右。”说着,萧越把视线转向申屠宏野:“尸检报告什么时候能出来?”
“最晚明天中午。”申屠宏野两臂抱在一起,身板笔直地站在走廊的阴影里。
周灿盯着萧越的眼睛,皱起了眉头:“那你的意思是说,陆洋和李飞雨说的是假话啦?他们昨晚10点半左右根本没见到聂索菲?”
“他们说的未必是假话,不过有时候人的眼睛看到的,未必就一定是真相。”萧越说着,看了看一旁低头发呆的赵秀兰,“您说呢?赵老师。”
赵秀兰闪了闪眼睛,抬起头露出了微笑,说:“不错,我觉得我们还是要相信科学。”她突然饶有兴致地眨巴着眼睛,上下打量着周灿,把周灿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赵老师,您这是怎么了?”
“小周,你有多高啊?”
“一米七二啊。”
赵秀兰点点头,目光里充满欣赏和赞许:“现在的小姑娘,真是越长越高了,一米七都不是太显个子了。还能说我们的生活水平不是在一天天的提高吗?”
说完,赵秀兰慢慢收起笑容,低头看了看脚下的地毯,然后脚步很轻地向走廊的东端走去。走廊尽头那扇窗户仍然微微地透着点光亮,看不清颜色的窗帘,沉静得犹如一面黑漆漆的悬崖。
赵秀兰走到走廊尽头的那扇窗前,哗地一声拉开了墨绿色的丝绒窗帘,窗外的光线顿时奔涌而入,走廊里一下子亮堂了许多。
这其实不是一扇户,而是两扇格状的磨砂玻璃门,约有两米高。右门的上下方各有一只很普通的插销*****门楣和地面。
赵秀兰半蹲下身,用力拔起了地面上的插销。她又踮起脚够了够门上的插销,没够着。她无奈地下摇了摇头。这时,一只纤细修长的手高高举起,用力拔下了插销。
“看看,我说的没错吧?还是个子高了好处多啊。”赵秀兰抿抿头发,拍了拍周灿的手。
周灿笑着,没说话,双手抓住门把手将两扇玻璃门左右拉开。门外下方是五级大理石台阶,两侧种着郁郁葱葱的万年青。门前一条宽约3 米的水泥路。向左可以走到宾馆门前的停车场,向右则通向宾馆后山。水泥路的东面是一块椭圆形的草坪,草坪的中央有一条花色地砖铺成的小径。小径走到头,是白色的木制栅栏式的围墙和一些低矮的灌木,透过白色的木制栅栏,可以看到远处水月广场上那只巨大的水车,仍在吃力而无聊地转动着。
“如果聂索菲不是像李飞雨和陆洋所说的是在10点半以后遇害的,而是在9 点左右就已经遇害,那么手表和钱被丢弃或者叫做藏匿在一楼盥洗间,就容易理解了。凶手极有可能就是从这里进出宾馆大楼的,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他或她,如果从前门进出很容易碰到目击者。凶手在作案以后,从三楼下至一楼,在三楼和二楼之间的垃圾道里先扔掉钱夹,然后又溜进一楼盥洗室藏匿手表和钱,接着又从这扇门偷偷溜回水月广场。”
赵秀兰一边说着,一边沿着台阶走到了水泥路上,指了指椭圆形草坪和白色的栅栏围墙:“申屠,你们去看看,翻过围墙是不是可以走到水月广场。”
申屠宏野和彭垣快步走向椭圆形草坪。
王满仓一路小跑着过来,说:“这扇侧门平时都是关着的,很少用。原来还加了一把链锁,前些天链锁生锈了,就给铰断了,忘了再换把锁。”
“这样说来,李飞雨和陈晓光,张淼和何崴崴,这四个人中必有一个人是凶手无疑了?而且极有可能两人是串通好的,一个为另一个作伪证,证明对方在作案时间内不在现场?”周灿睁大眼睛歪头看着赵秀兰。
赵秀兰微微一笑,说:“我判断应该是这样的。”
“如果李飞雨和陆洋没有说假话,10点半左右他们确实看到了三楼聂索菲的房门口,站着一个很像是聂索菲的女人,那么这个女人不是聂索菲,又会是谁呢?难道他们真的看错了?或者说是有人穿上聂索菲的衣服假冒聂索菲,故意混淆作案时间,干扰我们的侦查?”周灿低头沉思着,随即漂亮的大眼睛放出了熠熠的光芒:“那这样说来,这个女人极有可能就是何崴崴啦!从身高、身材到发型,她还真是和聂索菲很相像哩。”
赵秀兰招呼晏宁:“小晏,去把陆洋带到大厅。”然后,赵秀兰对周灿耳语了几句。
10多分钟后,晏宁将陆洋带进了天井式大厅。赵秀兰面朝玻璃转门的方向,坐在西侧的圆桌旁,问道:“我再问你一遍,你昨天晚上10点30分左右确实看到聂索菲了吗?”
陆洋紧皱着眉头,无奈地咧咧嘴:“没错啊,我就坐在这里,然后往楼上看,”他抬起手腕,食指指了指三楼南侧的走廊,“看见聂索菲站在房间门口打电话。李飞雨也看到了。之前10分钟左右,我还看见了您老伴儿,是姓李吧?站在二楼走廊上正往下看呢。”
“当时走廊上有没有灯光?”
“大灯好像是熄了,地灯还开着,光线不是太好。”
“你看到的聂索菲是正面还是侧面?”
“好像是侧面吧,就这个样子。”陆洋说着,摆了个向左侧身打电话的姿势,动作有些滑稽笨拙。晏宁忍不住偷偷掩嘴一笑。
“聂索菲在那儿站了有多长时间?”
“没多长时间,也就两三分钟吧。”
“光线不好,人是侧身站着的,时间又比较短。你怎么就那么确定这个站在走廊上打电话的女人,就一定是聂索菲呢?”
陆洋镜片后的小眼睛瞪得溜圆:“那不是她还能是谁啊?那发型、衣服,一看就是聂索菲啊。”
“你的视力是多少?”
“0.4 ,不过戴上眼镜跟正常人一样。”
“李飞雨呢?我看她也戴着眼镜的。”
“她戴的是平光镜,戴着眼镜装斯文女生罢了。”陆洋说着,脸上聚拢起疑惑的神情,抬起眼睛又往三楼南侧的走廊望了望,喃喃地说:“看你的意思,昨天晚上的那个女人有可能不是聂索菲?难道是我真的看错了?李飞雨也看错了?”
“何崴崴的身高是多少?你应该知道吧?”
陆洋面色有些不悦,用手指头推了推眼镜,声音不大地嘟囔道:“……一米七三。”
“聂索菲呢?”
“好像是一米七五。”
“假设何崴崴穿上聂索菲的衣服,站在走廊那个位置,你能分辨得出来吗?”
陆洋表情怪异地看着赵秀兰,笑出了声:“她俩,我还是应该可以分出来的吧?虽然两个人身高差不多,发型也都是披肩发,脸型多少也有点相似。可毕竟我整天和她们在一起,总不至于把她俩弄混了呀?”他的眉头又皱成了一个小疙瘩,语气迟疑地说:“你怀疑何崴崴冒充聂索菲?那也就是怀疑何崴崴是杀死聂索菲的凶手?嘿嘿,这怎么可能呢?”
赵秀兰没有回答,指了指面朝南方的藤椅:“请你还坐在昨天坐的位置上,还像昨晚一样往三楼的走廊看。”等陆洋老老实实又有些局促不安地坐好,赵秀兰取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好,开始吧。注意向左侧身。”
陆洋似乎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三楼的走廊。一分钟后,从388 房间敞开的房门里走出一个女人,长发披肩,上身穿着一件白色的外套。这个女人慢慢地踱至走廊的窗前,侧身而立,举起手机放在耳边。
陆洋半张着嘴,右手扶着眼镜,全神贯注地望着走廊上的白衣女子。赵秀兰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陆洋的表情。
“你能看出楼上现在站的是谁吗?”两分钟后,赵秀兰问道。
陆洋缓缓地摇头。
“能看清楚脸吗?”
陆洋使劲眨了眨眼睛,继续摇头。
“昨天晚上你看到的聂索菲是不是就是这个装束?就是这样的站立姿势和动作?”
陆洋仍然不说话,迟钝地点了点头。
“你现在还能肯定,如果是何崴崴穿上聂索菲的衣服站在那个位置上,你绝对能辨认出来吗?”
陆洋表情凝重地靠在椅子上,随后又有些不甘心地再次向三楼走廊张望了半分钟,终于长出了一口气,拧紧了短粗的眉毛,自言自语道:“何崴崴会干出这种事?没来由啊。”
“你仔细回忆一下,何崴崴与聂索菲到底有没有发生过矛盾?”
“……如果说有,我所知道的,也是因为我和何崴崴的事。聂索菲在这点上我觉得还算说得过去,至少还是比较偏向我的。她私下里好像说过何崴崴几次,何崴崴因为这个还挺不痛快。别的确实没有发现,聂索菲对何崴崴可真的不薄啊,感觉就像亲姐妹似的。何崴崴会干出杀聂索菲的事情?你们看着像吗?就何崴崴那个娇滴滴的样子?”
晏宁将陆洋带回。周灿从三楼一路小跑着下来,手里握着一顶假发,迫不及待地问:“陆洋怎么说的?”
“看来我们的怀疑是对的。坐在这个位置上往三楼看,别说晚上灯光昏暗,即便是白天,人的面部也很难看清楚。聂索菲极有可能就是在九点左右,也就是8 点10分至8 点30分赶到后山杀害刘东方,回到房间之后不久遇害的。这样一来,那么我们在案发现场所看到的,聂索菲死时是坐在靠窗的椅子上看书的姿态,就比较合乎逻辑和情理了。再想想看,聂索菲能够穿着睡衣接待来访者,说明这个人和她的关系绝对不一般,聂索菲对此人可以说是毫无戒备。根据目前掌握的情况分析,张淼和陆洋基本可以排除杀人嫌疑,而余下的三人中,凶手是两位女性中的一位的可能性非常大,而嫌疑最大的当然就是何崴崴了。不过,”赵秀兰指尖轻轻抚弄着耳鬓的白发,眼神有些茫然地注视着周灿:“按照我们上午作出的推测,如果真的是何崴崴杀死的聂索菲,那么崔志军自然也应该是何崴崴杀死的,而且是偶然碰巧被崔志军认出迫不得已才行凶的。在作案后两小时后也就是10点半左右,她假冒聂索菲故意混淆作案时间,可是在深夜12点15分以后,她为什么又要偷偷溜出房间?这样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加上凌晨2 点,她应该是两次溜出自己的房间。难道在12点1 刻,她就已经做好了杀死崔志军的准备?”
周灿想了想,说:“这种可能性我看也是有的。崔志军当时不是在广场上演出吗?何崴崴做完案后赶回水月广场,看演出的时候或许就首先认出了对方,立刻意识到如果不干掉崔志军,那么自己就有可能暴露,因此在这个时侯就已经打定了除掉崔志军这个巨大威胁的主意。12点1 刻左右,她可能认为崔志军已经入睡,所以潜出房间,准备动手,不料碰巧在走廊或者楼梯上遇到了崔志军,于是她就和崔志军约定,凌晨两点钟在崔志军的房间里见面,借此机会杀死崔志军。”
“何崴崴和张淼是晚上11点回到的宾馆,这一点宾馆前厅值夜班的服务员已经证明,而停车场门口的保安当时在打盹儿,没有注意到。如果10点半左右出现在走廊里冒充聂索菲的果真是何崴崴,那她就应该至少在10点50分左右,再次沿着我们刚才推断的那条路线溜出宾馆,转至宾馆大门前与张淼会合,假装是刚从水月广场回来,然后堂而皇之地由正门进入,特意让前厅的宾馆服务员看到。”说着,赵秀兰摇了摇头,微微一笑:“如果真的是何崴崴,她可是真够忙的。”
周灿右手轻轻捏着左手小拇指,睫毛低垂,慢悠悠地说:“如果何崴崴是凶手的话,那么聂索菲临死之前写在毛巾上的那个一横一折的符号又是什么意思呢?‘何’的第一笔,可跟那个符号差得远呢。”
赵秀兰仰起脸望了望三楼走廊,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她慢慢转过脸来,看着周灿,小声地说:“也许,真的是她?”
第三十八章 取证
周灿眨巴着大眼睛,脸上露出心领神会的笑容:“我知道您想说的是谁。文小鹿,那个漂亮的女导游。对不对?我不是说了吗,那个‘导’字倒是挺符合聂索菲的绝笔。”
赵秀兰也笑了,点点头说:“她也是个身材修长的姑娘,个子好像比何崴崴还要高一些。根据我们的调查走访,她是昨晚9 点半钟回到的宾馆,然后洗澡就寝。倒是有两名游客证明在演出的时候,确实看到了文小鹿,具体时间大概是8 点半前后。和她同住一间客房的云梦旅行社的导游陈薇8 点半就已经睡下。可以说,文小鹿本人9 点半前后的不在场证明并不是很充分。原本令我们比较困惑的凶手为什么要冒着很大风险第二次进入聂索菲房间的目的也基本明朗了,或许就是为了制造聂索菲未死的假象,干扰我们的侦查,顺便还拿走了聂索菲弥留之际写下的东西。不过,不管假设是何崴崴还是文小鹿做的案,让我仍然无法理解的是在两次冒险进入聂索菲房间后,她或者她为什么在12点15分又要从房间溜出呢?她或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真是有点令人费解。”
周灿想了想说:“或许,文小鹿或者何崴崴12点15分根本没有溜出房间,和崔志军是通过手机联系的。”
赵秀兰慢慢摇摇头:“崔志军从下午5 点半到达宾馆直到深夜一点睡觉前的活动,一直都是有人陪同的,除了12点15分到12点35分这段时间。除非他的手机里或者凶手手机里原本就有对方的电话号码。可惜现在他的手机还没有找到。”
萧越三步并两步地走过来,在赵秀兰对面坐下,将一张小小的便签纸推到赵秀兰面前,说:“您看看这个。二楼服务员打扫303 房间时在被子里发现的。云梦旅行社导游陈薇昨晚睡在这张床上。”
便签纸上字体潦草地写着几句话:我是云梦旅行社的导游陈薇。你们询问我的时候,我并没有完全讲实话。原因是我和文小鹿毕竟是同行,又是云阳老乡。昨晚8 点半我就睡了,不过文小鹿回到房间我是知道的。回来后,她就进卫生间洗澡,时间大概是10点。从这个时间开始到11点,我就一直是醒着的,并不是先前说的睡着了。现在想想,让我确实觉得有点奇怪的是,文小鹿洗澡的时间似乎过于长了点,她从卫生间出来时我看了一下手机,已经是11点过5 分了。我知道的就这些,不知道对你们破案有没有帮助。再次请你们理解我的顾虑。
赵秀兰看完,意味深长地一笑,把便签纸递给周灿:“真是想什么有什么,就是来的稍微晚了些。陈薇的床紧靠着卫生间的墙,床头在南,而卫生间的门是面向北的。如果文小鹿借洗澡的机会偷偷溜出房间,陈薇确实有可能看不到。”她接着问萧越:“云梦旅行社的队伍是不是也已经撤了?”
“比天马旅行社早走了半小时。”萧越回答,看着赵秀兰:“文小鹿的身高也在一米七二到一米七五左右,发型也是中长发,瓜子脸型。她要是假冒聂索菲也能糊弄过去。不过,如果是她杀害的聂索菲,那么她的动机又是什么呢?”
“文小鹿老家是云阳的?大崔的家乡好像也是云阳的。刘东方的钱夹里有两张去云阳的火车票。……云阳,云阳。”赵秀兰眼睛望向天花板,沉吟着:“云阳,这个地名在这个案子里出现的频率可够高的。”
赵秀兰眯了眯眼睛,问道:“现在几点了?”
萧越抬起手腕看了看表:“5 点1 刻。”
“下山至少也需要一个多小时。我看我们得赶快动身回英州,抓紧时间从聂索菲和刘东方住所进行调查取证。”
“不错。”萧越点头:“我已经联系好了英州警方,他们已经派人前往聂索菲的住处进行监控。
申屠宏野推开玻璃转门走进大厅,手里拿着一张用签字笔简单绘制的草图,一边指点着图纸上的标记,一边有条不紊地介绍:“栅栏围墙从门前小河的南岸一直延伸到山脚,高度1 米2 ,破损的还很厉害,有几处人若是钻进钻出不成问题,当然像我这种身材的是肯定不行的。栅栏外面是一段宽50米、长20米的斜度为30度左右的水泥坡,水泥坡过去是一块池塘,池塘里全是残荷。池塘的东西长度大约为100米,南北宽度大约50米。池塘靠近南侧山峰有一条曲曲折折的石板桥,贯穿整个荷塘。穿过石板桥,到达一条南北方向的水泥旱桥,往北走可以走到公路上,向南可以上山。继续往东,桥南头有一段很陡的台阶,高约10米,走下去是一片乱石堆,石头很大,有的石头足有一层楼那么高。面积大约有500 多平方米。石堆南侧仍然有可供人行走的碎石铺成的小路。这条小路走到头,再上几个台阶就是一片大槐树,东西长度约二十米,穿过槐树林就是水月广场。水月广场的面积约有1000多平米,长方形,东西较长,南北略窄,容纳几百人不成问题,有一座拱形石桥与北岸的公路相连。靠近南侧山坡有一只木制大水车。大水车前面摆设舞台,东边靠南有两家小卖部。西侧靠南有一座公共卫生间。情况就是这些。”
“从水月广场最西端沿着你勘察的这条路到宾馆最快需要多长时间?你试验了吗?从那座水泥旱桥可以上山,但能到达那座山顶的小亭子吗?”赵秀兰问。
“我让彭垣以小跑的速度走了一遍,时间是10分半。经过水泥旱桥无法走到那座亭子。”申屠宏野回答。
赵秀兰想了想说:“从宾馆院内爬上后山顶最快也要10多分钟。昨晚8 点10分左右,我和老李在水月广场亲眼看到了何崴崴与张淼在一起。而文小鹿8 点半左右在水月广场观看演出也有人证明。刘东方坠下悬崖的时间是8 点23分。这段时间,这两个人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往返于水月广场和宾馆后山的。因此,现在至少可以断定刘东方不是这两个人杀的。”她转向萧越:“沿着这条路再做仔细的勘察,或许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尤其是那口池塘,说不定凶手作案后会把聂索菲的手机顺手丢进池塘里。再就是寻找崔志军的钱物和手机。另外,进一步加强对陈晓光和陆洋的讯问,在景区内开展调查走访,多搜集线索和证据,毕竟这两个人的嫌疑仍然是存在的,尤其是陈晓光。”
“明白。”萧越郑重地点头,“这里交给我了,你们只管放心去就是了。”
17点25分,申屠宏野驾驶着那台黑蓝色的越野吉普驶出跨马山宾馆,直奔英州。一个多小时后,车子在夜幕中经过了青江大桥。坐在后座上的李木槌,透过车窗神情复杂地端详着青江大桥模糊的身影,嘿嘿一乐,看着身边的老伴说:“不管怎么说,总算是不虚此行了。”
周灿的手机响了起来。她看了看电话号码,说:“是那位林女士打过来的。”
赵秀兰沉吟了两秒,说:“接,直接亮明身份。”
电话里传出的是一个略显沙哑而充满怨气的声音:“喂,刘大侦探。事情到底办得怎么样了?我可是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这么点事你都拖了多长时间了啊?不要忘了,我可是交了定金的。做人一定要信守承诺哟,今天可已经是星期天了。”
周灿语气平缓地说道:“对不起,我不是刘大侦探。我是银港市公安局刑警队的周灿。你是找刘东方吗?”
对方的语气显得十分惊诧:“……对啊。我找刘东方。公安局的?他的电话,怎么在你手里。”
“刘东方昨天晚上在跨马山风景区被人杀害了。”
“什么什么!?刘东方被人杀了?”对方显然被这个消息震惊了,声音听起来有些扭曲颤抖。
“是的。请问你是刘东方的什么人?找他有什么事情?”
对方陷入沉默,但并没有挂机。
“我们想找你了解一些情况,希望你能够配合我们的工作,为我们提供一些帮助。可以吗?”
电话里的女子声音很低地说:“我,能给你们提供什么帮助?”
“这样吧,今晚10点英州市青年路238 号桔园小区六栋三单元14楼28号。我们会在那里等你。好吗?”
对方仍然沉默着,随即挂断了电话。
“不出所料,”周灿转回身给了赵秀兰一个钦佩的微笑:“刘东方是一名私人侦探几乎可以确定无疑了。这位林女士,很有可能就是刘东方的一位雇主。”
当晚9 点,在把李木槌安全送回家后,赵秀兰等人乘着黑蓝色越野吉普疾速驶进英州市青年路238 号桔园小区。
聂索菲居住的楼前停着一辆面包车。车跟前站着的两个人,正猫在暗影里抽烟。看到赵秀兰从吉普车里走出,两个人快步迎了上去。
“赵总队,我们是南城分局刑警队的。”其中的一位瘦高个自我介绍道:“我是邢涛,他是李志明。”
赵秀兰向这两人介绍了一下银港公安局的几名警员,抬头看了看30层的大楼,又望了一眼亮着灯光的门洞,问:“没发现什么情况吧?”
“没有。下午四点我们就过来了,天黑之后,14楼28单元的灯始终没亮过。”
五个人乘坐电梯来到了14楼。晏宁从聂索菲的一串钥匙中,准确地找出了房门钥匙,*****锁孔将门打开。申屠宏野拧亮手电先走了进去,找到开关后,将灯打开。
进门就是一间很大很华丽的客厅,一尘不染的淡黄色木地板光可鉴人。靠墙摆着一组颜色淡雅的皮沙发,对面的电视柜上是一台四十一英寸的液晶电视。电视柜后幕墙上悬挂着一幅聂索菲自己的艺术照。照片上的聂索菲神情有些忧郁落寞。
赵秀兰走进卧室。卧室温馨而洁净,一张双人大床,头南脚北。床头摆着两只枕头,两侧各有一只床头柜。床的左侧是一组做工考究的名牌衣橱。赵秀兰走到床头,轻轻拿起床头柜上的一只精巧的玻璃烟灰缸,烟灰缸里有几颗烟蒂。赵秀兰回过头冲申屠宏野一笑:“门口还有一对大号拖鞋。看来,聂索菲并不是一个人住啊。”
申屠宏野接过烟灰缸,眯起眼睛仔细观察了一下烟灰缸里的烟蒂,点点头说:“而且住在这里的男人可能还相当有钱,这种烟一盒一百多块呢。”说着,申屠宏野把身后的房门一合,指着门后说:“您再看这儿。”
只见门上钉着一只橡皮做的黑色的圆形标靶,上面插着几支五颜六色的金属飞镖,有两支正中靶心。
赵秀兰又走进与卧室隔壁的书房。晏宁正在紧张地查看聂索菲电脑里的文件和信息。
“怎么样?有什么发现没有?”
晏宁打开硬盘里的一个文件夹,里面是一组数量很大的图片,有聂索菲的单人照,更多的是和一个男人的合影。照片上的男人四十多岁,身材高大,衣着考究,外形俊朗,气宇不凡。
“衣橱里也发现了男人的衣物,还有这个。”周灿走进来,把手里的一只半米多长的黑色假发套和同样颜色的大墨镜展示给赵秀兰看:“一切都如您所料。”
赵秀兰一笑,朝电脑显示屏上的照片努了努嘴说:“如果不出我所料的话,这个男人今天晚上就很有可能送上门来。”
话音刚落,赵秀兰的手机响了。
“好,别惊动他,让他自己上来。”合上电话,赵秀兰对申屠说道:“开进来一辆黑色的宝马,车号是A67858。人已经上楼。”
申屠宏野冲周灿使个眼色,两个人快速冲到大门口。申屠宏野抓住门把手,身体紧贴着大门,眼神凌厉地紧盯住门锁。周灿则站在门的另一侧,呼吸均匀,一动不动。赵秀兰双手插在上衣口袋里,面对着大门静静等待。
一个人的脚步声在门口停住,悠扬悦耳的门铃声随之响起。接着,外面的人把钥匙插进了锁孔,门锁转动后,一个人推门而进。
当他看到屋里站着的两个陌生女士,脸上的表情惊愕异常,随之惊慌而愤怒地大声嚷道:“你们是干什么的?”与此同时,他的身体开始往后退,但被申屠宏野更加高大结实的身体毫不迟疑地挡住。
“我们是银港市公安局重案队的。”周灿向他亮出了警官证。
“请坐下说话。”申屠宏野说着,像是根本没用什么力,就把这个中年男人轻轻推进了客厅。
此人正是聂索菲电脑里照片上的那个中年男人。他充满警惕地盯着申屠宏野,问:“银港市公安局的?……是不是索菲出什么事了?”
“不错,就在昨天晚上九点前后,聂索菲在跨马山宾馆被人杀害了。”赵秀兰说道。
“什么?!”这个高大英挺的中年男人几乎从沙发上蹦了起来,深陷在眼窝里的黑亮的眼珠子几乎要掉在地上:“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你先坐下。回答我们几个问题。”赵秀兰语气平静地指了指沙发。
中年男人表情木木地重又跌坐在沙发上,哆哆嗦嗦地从口袋里摸出香烟和打火机,可连打了几下,也无法把烟点着。申屠宏野面无表情地把点燃的打火机伸过去。
“你们说聂索菲被杀了?她现在人在哪儿?我现在给她打电话。”中年男人似乎仍出于情绪错乱的状态,面部肌肉颤抖着掏出了手机。
“联系不上吧?”赵秀兰微笑地看着他。他困惑而失望地合上了手机。
“你上一次和聂索菲电话联系是什么时间?”
“昨天中午两点,她到了跨马山住进宾馆后和我联系了一下,报了个平安。”
“那你最后一次见到聂索菲是什么时间、什么地点?”
“前天晚上8 点到10点,在迪迪咖啡厅。”中年男人似乎有些不耐烦,皱紧眉头打量着赵秀兰:“聂索菲真的死了?谁干的?”
“会告诉你的,在我们先了解清楚你的身份,以及你和聂索菲的关系之前。”赵秀兰不慌不忙,语气温和地说。
“是啊,我们总得先搞清楚你是谁吧?”申屠宏野说道,在中年男人的身边坐下,面无表情地说:“请自报一下家门。”
中年男人情绪稳定了许多,从口袋里再次掏出香烟递给申屠宏野。申屠宏野笑着摆了摆手。
“我叫徐海斌,鸿业集团董事长。”
第三十九章 富豪夫妻
赵秀兰眼睛闪了闪,说:“是吗?我说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呢。咱们省的十大民营企业家之一。我在报纸电视上看到过你。”
徐海斌摇了摇头,咳嗽了一声,轻描淡写地说:“不过是浪得虚名,虚名而已。”
“那你和聂索菲什么关系?据我们知道,聂索菲可还是单身着呢。你呢?我看报纸上你在接受记者采访的时候,可是一个劲儿地夸赞你夫人是你的贤内助呢。”赵秀兰语气里不失两分揶揄。
“嘿嘿。”徐海斌闭上眼睛,脑袋重重地靠在沙发上,叹了口气:“报纸电视上的东西能信吗?我跟我老婆早就貌合神离、同床异梦了。那女人现在正处在更年期,一天到晚无病呻吟,没事找事。”
“想到过离婚吗?”
“想啊。聂索菲最近一直也在催我离婚。不过,孩子毕竟大了。这种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你是什么时候认识的聂索菲?什么时候开始这种不正常关系的?”
“大概有一年了吧,在一次酒会上认识的。”他说着,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照片,眼神中情不自禁地滑动着一丝温情:“聂索菲确实是个令男人心驰神往的女人,第一次看到她我就被深深吸引住了。”
“你现在是和她同居吗?”
“算是吧,不过也不是每天都在一起的。你们不知道,我那个老婆有多讨厌。”
“周五晚上,你们俩在迪迪咖啡厅吃的饭,当晚没有住在一起吗?”
“没有。吃饭的时候,应该是8 点多钟吧,她接到了一个陌生人打来的电话,接电话的时候她的情绪突然变得很激动,还在电话里把对方骂了一通。放下电话后,她气得浑身发抖。我再三问她是怎么回事,她咬着牙始终不说。我觉得这里面可能有什么蹊跷,就趁她上洗手间的机会,偷偷查看了一下她手机里的通话记录,把那个电话记了下来。我后来打了两次,可那个电话都是处于暂时无法接通状态。本来我想下周抽时间查一查。既然已经出事了,你们也不请自来了,那这件事还是交给你们办吧。或许这个打电话的人就是杀害聂索菲的凶手。”徐海斌再次掏出手机,搜索了一下电话号码:“就是这个电话。”
周灿把电话号码记下。
“你是开着一辆黑色宝马吗?车牌号A67858。”赵秀兰接着问道。
“不错,就在下面。我还有辆大奔呢,不过那个车是司机开的。开车开宝马,坐车坐奔驰嘛。”徐海斌干巴巴的笑容里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两分得意。
“聂索菲会不会开车?”
“当然会了,驾照还是我帮她办的呢。我以前以为她不会开车,谁知道她早就会,技术不比我差多少,只是差个上路的照罢了。”
“现在请你仔细回忆一下,今年的9 月28日,你的宝马车去了哪里?”
“9 月28日?”徐海斌用右手轻轻拍着前额,似乎在尽力回忆着:“上个月的事情。那是不是一个星期六呐?”
“不错,是一个星期六。”
“想起来了。头天聂索菲向我借车,说自己第二天要驾车出一趟远门。我问她去哪儿?她说你别管了,星期天下午就回来。我只好把车借给她了。那两天我还一直有点担心,担心她开车别出什么事。你们不知道,聂索菲开车一上高速,那可野着呢,油门一轰就是100 迈。直到星期天下午看到她安全回来,我才算松了口气。”
“卧室门上的飞镖,你常玩吗?”
“我不怎么玩,聂索菲没事的时候喜欢扔飞镖,准头还越练越好。我们泡酒吧的时候,她也经常玩几下。”
“聂索菲有没有经常跟你谈她和单位同事之间的关系?她和谁结过什么仇,有着比较尖锐的矛盾?这些情况聂索菲都和你说起过吗?”
徐海斌淡淡地吐了一口烟,摇摇头说:“没有,我也没时间和精力关心这些事情。”
“那你知道聂索菲还有什么亲属?现在都住在什么地方?”
“我倒是问过她,可她说父母亲戚都住在外地,具体在什么地方,她一直没有告诉我。”
“最近聂索菲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反常的表现?”
徐海斌皱起眉头:“反常的表现?好像没什么反常的……”
周灿的手机叮叮咚咚地再次响起。走到一旁接完电话,周灿趴在赵秀兰耳边小声说:“那个姓林的女士马上到。”
赵秀兰点点头,看着对面的徐海斌,脸上突然露出好奇而古怪的表情,冷不丁地问道:“冒昧地问一句,你夫人姓什么?”
“姓林呐。怎么想起问这个?”徐海斌发出一声干笑。
申屠宏野和周灿迅速对视了一眼。赵秀兰神态自若:“没事,只是随便问问。”一边说着,赵秀兰一边很隐蔽地朝周灿使了个眼色。周灿心领神会,拉开房门步态放松自然走了出去。
“再好好想一想,聂索菲近段时间真的没有什么异常的表现?”
“真没发现什么。聂索菲这个女人吧,哪儿都不错,就是脾气不是太好,有点神经质,喜怒无常,有时候还无缘无故地发脾气,闹起来还有点歇斯底里。我都已经习惯了,也不跟她一般见识。”
“请举个例子。”
“我记得有一回看电视,我正看的起劲,她坐在我旁边,看了两眼,嚷嚷说这有什么好看的,拿起遥控器就换台。我当时有点不高兴,说了她两句。谁知道她把遥控器往地上一摔,指着我鼻子一阵大吼,然后就冲进了卧室,还把我锁在了外面。我那晚是睡在沙发上的。”
“你当时看的电视节目是什么内容?”
“我记得是个法制节目,有个人好像是受了冤屈,白蹲了十几年的大牢。”
赵秀兰点点头,注视着徐海斌:“你说你受不了你夫人,可你在聂索菲面前倒是挺能忍的。”
徐海斌又望了一眼聂索菲的大幅照片,目光中流淌着留恋和怅惘。他无奈地笑笑:“这可能就叫感觉对路吧。和聂索菲在一起的这段时间,我才体会到了什么叫内心的火热和舒坦。即便出现些不那么愉快的小插曲,我也心甘情愿。”
一辆出租车停在了桔园小区大门口,从车上走下一位容貌秀丽的中年女士。周灿和邢涛迎了上去。
“您是林女士吧?”周灿面含微笑地问道。
“我是啊。”林女士打量了一下周灿:“你是电话里的周警官吧?”
“不错,银港市公安局周灿,这位是……”
不等周灿把话说完,林女士心急火燎地连珠炮似的发问道:“刘东方真的死了吗?怎么会出这种事情?他怎么死的?到底是谁干的?你们把我约到这个地方干什么?”
周灿和邢涛把林女士带到马路对面的一间KTV 的包房。
“我们就是为了调查刘东方被杀案件才找的你,请你一定要把你所知道和了解的情况如实地告诉我们。”周灿问道:“请问你怎么称呼?是做什么工作的?”
林女士很随意地甩了甩头发,说:“姓林,林佳媛。原来的职业是市立第三人民医院的外科大夫,现在嘛,自己开了家美容院。”
“你和刘东方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林佳媛很不痛快地扫了周灿一眼,从随身带的皮包里翻找出一张深红色的名片,拍在茶几上,没好气地说:“私人侦探和客户的关系。”
周灿拿起名片端详着。名片正面印着“著名私人侦探:菲利普·刘”。底下是刘东方的电话号码。背面印的是业务范围,与赵秀兰捡到的黑色名片上注明的业务范围大同小异。
“你是怎么找到刘东方的?”周灿接着问。
“通过上网QQ聊天认识的啊,他在里面还不忘做广告呢,吹得天花乱坠的。当我知道他是一名私人侦探,就约他见面,让他帮我做事啦。”
“什么时间找的他?在什么地方见的面?”
“快有一个多月了吧,一家很普通的小饭店。我这儿还带着我们俩当时签的合同呢。”说着,林佳媛又从包里取出一张A4打印纸递给周灿:“当场我就给了他5000元定金,说好事成之后再付15000 元。谁知道这个刘东方办事这么拖拖拉拉,到现在也没给我弄出个所以然来。”
周灿仔细阅读了一下合同,合同双方签署的日期为9 月16日。
“你让刘东方帮你调查什么事情?”
林佳媛沉默了半晌,猛地用高跟鞋在地板上跺了一脚,大声说道:“我也顾不上我的脸皮了,就把我们家那点糗事都告诉你们吧,谁让姓徐的自己先不要脸呢!”
“你丈夫姓徐?叫什么?做什么工作的?”周灿佯作不知地问。
“徐海斌,鸿业集团的董事长。”
“听说过,鸿业集团在咱们省可是威名赫赫的大企业。”
“哼,有钱的男人没几个好东西,全都靠不住,有钱就开始动花花肠子了,喜新厌旧、寻花问柳、招蜂引蝶。原来我以为徐海斌跟那些臭男人不一样呢,哪想到他跟他们全都是一路货色,还是彻底地变了。”她看了一眼周灿:“周警官,我看你年龄不大,还没结婚吧?可不要找有钱的男人,有钱的男人全是坏蛋,坏透了。”
周灿微笑着闪了闪睫毛:“看来你是怀疑你丈夫有外遇?让刘东方这位所谓的著名私人侦探帮你暗中查访,搜集证据?”
“没错。”林佳媛用力点点头,阴沉着面孔咬牙切齿地说:“我早就怀疑徐海斌外面有女人,可这个王八蛋鬼的很,一直没让我抓住证据。他还想和我离婚,做梦去吧!老娘这些年一把屎一把尿伺候老的小的,忙完工作忙家里,我容易吗?他徐海斌都干了些什么?就这么想把我蹬了?美死他!而且就算是离婚,过错方也是他,几亿财产也得对半分。我找刘东方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我真恨不得把徐海斌和他那个狐狸精捉奸在床,弄他个身败名裂。我还要好好抽那个女人几个大嘴巴子,撕烂她的嘴……”
“那到目前为止,刘东方都为你提供了哪些有价值的线索和证据?”
“提供个鬼!”林佳媛愤愤地喘着粗气:“我简直有点怀疑这个刘东方是个江湖骗子。都一个月多了,也没见他有任何进展,一打电话他就哼哼哈哈东拉西扯地敷衍我,说什么正在进行中,马上就会有重大突破。扯淡玩意。”
“你没有问问他,为什么一直没有进展吗?”
“问了,他不说啊。你不知道,这家伙说话有点阴阳怪气的,听他说话我脑袋疼。
“你最后一次和刘东方联系是什么时间?”
“星期四,我实在是有点等不及了。你要真是弄不成,你倒是把定金退给我啊,我再另外找人。”
“他怎么说的?”
“他说,最迟今天晚上就可以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到了下午,我等不及了,就给他打了个电话,没想到他……他竟然被人杀了。怎么会出这种事情?”
“是吗?最迟今天晚上给你一个明确的答复?”周灿低声重复着林佳媛的话,舌尖在两片嘴唇间轻柔地滑动。
第四十章 接近真相
翌日清晨,刚过九点,赵秀兰带着周灿和邢涛,赶到了地处市中心的天海大厦,盛开电脑公司就位于这座二十八层大厦的八楼。
几间办公室的门都紧锁着。一间面积很大的公共办公室空空荡荡,几个年轻人正聚在一起小声地议论着,脸上的表情漂浮着惊悸和诧异。
“你们的人都哪去了?哪位是领导?”周灿亮明身份后,问道。
一个油头粉面的年轻人赶忙指了指隔壁,有点结巴地说:“都在会议室开……开会呢。”
不大的会议室里坐满了人,烟雾腾腾,气氛压抑。赵秀兰一眼看到了面朝门坐着的何崴崴。何崴崴漂亮的脸蛋,依然像昨天一样惨白而毫无血色。她望着赵秀兰,身体僵硬地站了起来,嘴角向下轻轻抖了抖。张淼坐在一张靠窗的椅子上,看到赵秀兰和周灿,他眼神略显慌乱地垂下了头。
“没想到吧,小何姑娘,咱们这么快就又见面了?”赵秀兰笑盈盈地说,环视了一下会议室,问:“我们是警察,调查聂索菲和刘东方被杀的案子。现在,你们这里谁负责?”
坐在桌首的戴眼镜的三十多岁的男子,脸上挤出点笑容,有些迟疑地说:“我是主管业务的副经理,现在暂时代管一下。我姓张,张宝瑞。”
“那好,张经理,现在请你把聂索菲办公室的门打开,我们要进行搜查取证。”赵秀兰不容置疑地说。
马路边一间电信用户销售点。店主叼着烟卷,正拿着一块抹布漫不经心地擦拭着玻璃柜台。一个梳着马尾辫的十七八岁的小女孩,背对着门专心致志地玩着电脑游戏。
玻璃门一推,走进来一位身材匀称修长、留着齐耳短发面带迷人微笑的漂亮姑娘。
“你是我店今天的第一位客人,也是新的一周的第一位客人。美女光临,顿使我小店蓬荜生辉。”店主喜笑颜开地看着晏宁:“充值还是办卡?还是买手机?最新款的我这儿全有,保证有适合你的。”
“谢谢。”晏宁亮了亮警官证:“警察。”
“哟,警察同志,我可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不偷不抢,不杀人不放火,依法纳税,一切证照齐全。”店主脸上收起了笑容,换成一副戒备的神情。坐在柜台里的小姑娘也吃惊地回了回头。
“不用紧张,警察不会随便抓人的。”晏宁从口袋里掏出一小片纸:“我们到电信局查了一下,这个号码是从你这儿销出去的,对吗?”
“那我得查查。”店主拿着纸片,在电脑里查找了一番,又翻了翻帐本,点点头说:“不错,是从我这里销出去的。买号的人名字叫章涛。立早章。”
“哪天卖出去的?”
“上星期五下午。”
“他是用身份证办的吗?”
“不用身份证照办不误,现在谁管那个,只要挣钱就行。”
“你还记得办这个号的人长什么样吗?”
店主挠了挠蓬乱的头发:“谁记得那个?出出进进那么多人。”
“我记得。”玩电脑的小姑娘头也不回,懒洋洋地说:“是我卖给他的。个子挺高,瘦瘦的,浓眉大眼挺英俊的,就是有点黑,猛一看还有点像古天乐呢。”
“如果现在让你认,你能认出他来吗?”
“应该没问题。”
“那就请你帮个忙,跟我们走一趟吧。”晏宁依然带着可亲的微笑,语气温和地说。
聂索菲的办公室分里外两间,外间约有十几平方米,是何崴崴办公的地方。里间则足有三十平方米,阔大的办公桌后雪白的墙上,悬挂着的依然是聂索菲自己的单人巨幅照片。
周灿戴上手套,走到聂索菲的办公桌前,将几个抽屉逐个拉开仔细检查着,问道:“你们老板办公桌的抽屉从来不锁吗?”
立在门口的何崴崴点点头说:“是的,如果有什么重要东西,我想她也不会放在这儿的。”
周灿指着墙角的保险柜,说:“这只保险柜呢?除了聂索菲,还有没有人知道密码?”
“那是她的私人物品,别人怎么会知道。”何崴崴身体慵懒地倚着门框,把玩着鬓边的头发。
周灿绷紧嘴,掐着腰摇了摇头,轻轻打开聂索菲办公桌上的电脑。
赵秀兰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望了一眼墙上的照片,问:“我今天怎么没见到李飞雨呢?”
何崴崴微垂着头没说话,偷偷瞟了瞟身边的张宝瑞。张宝瑞额头冒着汗,搓着手说:“早上李飞雨给我来了个电话,说身体不舒服,今天就不过来了。”
“张经理,你也是公司的主要领导,这次跨马山旅游你为什么不一起去呢?”
“我孩子小,家里那口子最近身体又不好,实在是抽不开身哪。”张宝瑞叹着气两手一摊,说道。
赵秀兰又把目光转向何崴崴,和蔼地问:“小何姑娘,昨天回来的路上还顺利吧?几点钟到的家?”
“8 点半吧,比去的时候快了不少。大桥修好了,没再绕远路。”
“对了,你家乡是哪里的?”
“我就是英州本地人啊。”
“外地还有没有亲戚?”
“没有啊。”
“那你去没去过云阳?”
“没有,从来没去过。”
张宝瑞扶了扶眼镜,看着何崴崴,说:“云阳我倒是去过两回,挺不错的,栖雁湖风景真好。上次在云阳有个会,老板抽不开身,本来是想让你替她去的,结果你也没去,还是我去了一趟。”
“那你为什么不去呢?”赵秀兰饶有兴致地看着何崴崴。
“不想去。我那两天身体也不舒服。好地方多的是,干嘛非要去云阳那种小地方。”何崴崴白了张宝瑞一眼,噘起小嘴嘟哝道。
赵秀兰目光炯炯地盯住何崴崴,说:“小何姑娘,你昨天对我们说的,保证都是实话吗?”
何崴崴从鼻孔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你还是怀疑我?我为什么要说假话?”
“那就请你把前天晚上晚饭后直到案发的活动再重复一遍。”赵秀兰看了一眼张宝瑞:“张经理,对不起,请你回避一下。”张宝瑞赶忙讪笑着退出房间,很自觉地关上了房门。
何崴崴无可奈何地点点头,坐在了赵秀兰对面的沙发上,无精打采地说:“好吧,那我就再说一遍。吃完晚饭,7 点40左右,我们几个吃完饭就边散步边往广场走。没走到广场,我和张淼就跟陈晓光、李飞雨她俩走散了。演出是八点开始的吧,我和张淼一直看到大崔唱完最后一首,回到房间的时候我看了看表,过了11点了,接着就是和李飞雨吵架,然后睡觉,一直到凌晨3 点被吵醒。”
“在看演出的过程中,你确定自己没有离开过水月广场?”
“当然确定了,自始至终都没离开过。”何崴崴扬起圆润漂亮的下巴,朗声说道。
“还有,星期五晚上,你和张淼在蓝色梦幻网吧,真的只是普通的约会吗?没有其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何崴崴夸张地瞪大了眼睛,哑着嗓子大笑起来:“不可告人的目的?赵阿姨,不,赵警官,您的想象力太丰富了吧?”
“你觉得很可笑是吗?好吧,一会儿咱们或许就可以见分晓,我倒要看看到时候你还能不能笑出来。”赵秀兰面容严肃,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说:“刘东方的办公室在哪儿?带我过去看看。”
刘东方办公室比较狭小,物品摆放的混乱不堪。办公桌上照样摆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和一本老式台历。办公桌后的铁皮书柜里除了电脑方面的书籍,还夹杂着几本侦探小说:雷蒙德·钱德勒的《漫长的告别》、艾勒里·奎因的《希腊棺材之谜》和岛田庄司的《斜屋犯罪》。
赵秀兰坐在椅子上,翻了翻桌上的台历。在10月24日的页面上,写着四个工整的楷体字:给还是不给?今晚见分晓!
“劳驾,还得请你把张淼叫过来。”赵秀兰对跟进来的张宝瑞说。
两分钟后,张淼低着头慢吞吞地走进了刘东方办公室。
“这个电话,你熟悉吗?”赵秀兰将写着一个电话号码的纸片递给张淼。
张淼拿着纸片扫了一眼,发出了一声咳嗽,快速地摇了摇头,说:“不知道,这是……这是谁的电话号码?”
“你真的不清楚?据我们所知,这个电话号码只在10月23日晚上8 点37分打出去过一次,之后就一直处于无法接通状态。电话是打给聂索菲的,电话的内容是对聂索菲进行威胁。打电话的,是一个对自己的声音进行了伪装的男人。”
张淼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干笑着说:“怎么?你怀疑打电话的人是我?”
“你说呢?”
“呵呵,我干嘛要那样做?总得有个动机和目的吧?”
“因为你对聂索菲一直心怀不满。一来因为她对你有看法,一直看不起你这个从农村来的孩子。二来因为她始终坚决反对何崴崴与你交往。所以你就对她心存极大的不满。你打电话的目的,就是为了发泄自己的不满情绪,对聂索菲进行恐吓威胁,让她少管你和何崴崴的事情。这不就是你打电话的目的吗?”
张淼将一棵香烟叼在嘴上,使劲摆了摆手:“可笑,您把我想的也太简单点了吧?我打电话根本不是这个目的……”
话音一落,张淼突然呆若木鸡,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住手里握着的打火机跳荡的火苗,衔在唇边的香烟软绵绵地掉在了地上。
赵秀兰不无得意地笑了,瘦削单薄的身体很惬意地靠在椅子上:“是吗?那你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此刻,张淼脸色煞白,脑门上已是汗如雨下,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沙哑着嗓子挣扎道:“我根本没有打什么电话……”
“晚了。”赵秀兰随手翻着桌上的台历,语气依然温和淡定。
“可是你们还是没有证据……”
张淼话没说完,门外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晏宁带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走了进来。小姑娘把张淼从头到脚仔细端详了一遍,点点头说:“不错,19日下午,到我们店里买走那个号码的就是这位帅哥。”
张淼的汗水似乎在一瞬间干涸了,脸上的表情充满了身心透支后的疲惫不堪。
“说说吧,为什么要打匿名电话?都对聂索菲说了些什么?”赵秀兰使个眼色,让晏宁和小姑娘退出去,然后不紧不慢地问道。
“这都是何崴崴的主意,我都是按照她的意思去做的。就是想敲聂索菲一笔钱。”张淼答道。
“聂索菲对何崴崴不是像亲姊妹一样吗?何崴崴怎么会干出这种事?”
“何崴崴说要为我出口气,还说今后我们在一起生活,也需要一笔钱。”
“那就是说,何崴崴手里握有聂索菲的把柄?”
“算是吧。一个月前的9 月26日,我加班走的晚了一些,当时正在会议室准备收拾东西离开,忽然听到外面有说话的声音,而且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近。情急之下,我就只好躲在了会议室的桌子下面。不一会儿,冲进来两个人,是聂索菲和刘东方。我躲在桌子下面,听到聂索菲和刘东方两个人发生了激烈的争吵。我灵机一动,就用手机把两个人争吵的内容全都录了下来。”
“聂索菲和刘东方争吵的内容是什么?你不会说你不知道吧?”
“刘东方说:‘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看在老朋友的情分上,我对你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要不然,我把事情捅出去,你不好受的日子还在后头。’聂索菲说:‘你到底想怎么样?’刘东方说:‘我什么也不要,要的就是钱。给我100 万,大家的日子都好过。’中间沉默了可能足有一分钟吧,聂索菲好像是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凶巴巴地说:‘滚!没想到你是这么个东西。’我还听到刘东方笑着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还没想到你是那么个东西。然后刘东方就出去了,大概又过了五六分钟,聂索菲使劲拍了拍桌子也走了。”
赵秀兰问:“就这些?”
“我知道的就这些。我把录下来的东西交给何崴崴。何崴崴说聂索菲肯定有什么脏事落在了刘东方手里,刘东方能敲她100 万,咱们要求的不多,只敲她10万,对她来说还不是洒洒水?她就想出了这么个主意,让我买了一个电话卡,给聂索菲打勒索电话,想借机敲她一笔。没想到第二天,聂索菲就……”
“你当时录下两个人争吵的内容,现在在哪?”
“何崴崴翻录到磁带上了,磁带在她手上。”
“我再问你一遍:前天晚上,在跨马山水月广场看演出的时候,你们两个人始终是在一起的吗?你们两个人有没有离开过水月广场?看演出的时候你们具体在广场的什么位置?”赵秀兰问道:“我希望你一定要说实话。”
张淼使劲咬了咬下嘴唇,说:“是一直在一起,在广场靠西的位置上。中间我上了两趟卫生间,何崴崴走到一边打了个电话。也就这几个时间我们没在一起。”
“你上厕所分别都是在什么时间?出来进去用了几分钟?何崴崴打电话又是什么时间?给谁打电话?”
“晚上吃的东西有点不消化。8 点半左右的时候去了一趟,好像是9 点20的时候又去了一趟。两次可能都没超过5 分钟吧。何崴崴打电话好像是快10点,也就五六分钟吧。打给谁的我不知道,她给谁打电话,谁给她打电话,我从来不问的。”
“还有什么要说的?”
“没了。”
“我们现在要以涉嫌敲诈勒索罪对你进行拘留。”赵秀兰冲一旁的邢涛递个眼色:“带走。”
“等一等。”张淼转回头,语气迟疑地说:“前天晚上8 点40的时候,何崴崴说她口渴的厉害,让我去买水。我到购物点买水回来,在人堆里找了好半天也没发现何崴崴。我还打了个电话,她没接。大概过了有半个小时,才又见到她。我问她去哪儿了,她说哪儿也没去,一直都在,她说她还在找我呢。”
赵秀兰点点头,对周灿说:“去把何崴崴找来。”
第四十一章 一本旧杂志
何崴崴阴沉着漂亮脸蛋,交出了录音带,甩了甩飘逸的长发,悻悻地骂了一句:“废物。”
“现在你还坚持认为自己是无辜的吗?”赵秀兰目光冷冷地望着她。
何崴崴目光愤怒地白了赵秀兰一眼,一脸无所谓的表情,瘪了瘪白皙的两腮,没有说话。
“聂索菲和刘东方之间有矛盾,而且究竟是什么矛盾,看来你都是非常清楚的。这些情况,你在昨天可是没有对我们说实话呀。”赵秀兰平静地问道。
“那又怎么样?我只是偶然知道的,刘东方向聂索菲索要100 万。可他们之间具体有什么事,我可一点都不清楚。”何崴崴说。
“前天晚上8 点40到9 点10分左右的半个多小时的时间,张淼承认,在水月广场上并没有见到你。你去了哪里?”
“我哪儿也没去,就在广场上。我当时还一直在找张淼呢。”
“是吗?何崴崴,我劝你还是放弃侥幸心理,实话实说吧。”
“我现在和刚才,对你说的都是实话。”
“可事实一再证明,你撒了不少的谎。这让我们怎么相信你?”赵秀兰目光犀利地逼视着何崴崴的大眼睛。
何崴崴发出哂笑,轻飘飘地说:“您认为是我杀死的聂索菲了?不错,匿名电话是我的主意,就是想敲聂索菲点钱。她能出得起100 万给刘东方,10万又算得了什么?可我还不至于要想方设法地害死聂索菲吧?何况,我们既然打了勒索电话,钱还没到手,怎么会加害聂索菲呢?我和张淼的目的是钱,杀了聂索菲我们还能拿到钱吗?”
“是啊,听起来你说的不无道理。不过,你还是需要跟我们走一趟。你和张淼一样,涉嫌敲诈勒索。”
与此同时,申屠宏野在英州警方配合下,找到了昨天通话中的那个姓郭的男人。此人全名郭志明,是个做物流贸易的个体户,刘东方麻将桌上的赌友。刘东方欠下了他3 万元的赌债一直未还。他还把刘东方打的欠条交给了申屠宏野。
“他说最近这几天保证还我的。有俩月都没见这小子了,故意躲着我。”郭志明悻悻地说,除此之外他提供不出关于刘东方其他的有价值信息。
“刘东方和你提起过她的女朋友是姓聂或者姓何吗?”申屠宏野问。
“那倒没有,不过在牌桌上他倒是经常提起他们单位有两位倾国倾城的大美女,还说这两位美女跟他的关系非同一般。有一回,我去他们公司,我知道他一时半会儿还不上,名义上是找他要钱,其实就是想看看这两位美人到底出落成什么样。嘿嘿,还真见着一位,二十多岁,细高挑,确实是漂亮。刘东方说这小丫头姓何,名字好像还挺怪的。”
英州警方随即以聚众赌博将此人拘留,一轮政策攻势后,郭志明答应配合协助警方于当晚打掉地下赌场。
下午两点,在对刘东方前妻和女儿进行走访调查后,赵秀兰一行驱车赶往刘东方的住处。
路上,申屠宏野说:“萧越那边也有进展,尸检报告出来了,聂索菲的死亡时间可以确定是当晚9 点前后。崔志军的其他遗物也找到了,被凶手塞到了三楼走廊墙上的消防水带里,不过手机里的卡被凶手掏走了。”
“崔志军的母亲不是到银港了吗?她提供什么情况了吗?”赵秀兰问。
申屠宏野摇头道:“没有,看见孩子的尸体,老太太一下子撑不住了,当场昏倒,现在还在医院躺着打点滴呢。”
“这个案子可真是挺有意思的,说复杂挺复杂,说简单也简单,缠缠绕绕、黏黏糊糊。”周灿笑嘻嘻地说:“林佳媛怀疑自己的丈夫有外遇,想找个私人侦探搜罗丈夫出轨的证据。偏偏找到的私人侦探,恰巧就是和聂索菲一个单位的刘东方。这刘东方还给自己起了个洋名,什么菲利普刘,真好笑。”
“看来他一定是特别喜欢读雷蒙德·钱德勒的作品,”申屠宏野笑着说:“他的小说里有个著名的私人侦探,叫做菲利普·马洛。神通广大,性格鲜明,很有正义感。”
“刘东方恐怕就没什么正义感了,他想的只有钱字。而这个大侦探在掌握住徐海斌和聂索菲的证据后,心里却有了另外的打算。林佳媛的区区两万块钱,显然不能令刘东方这条赌棍感到满足,所以他干脆打起了聂索菲的主意,张口就是100 万。聂索菲不想给他100 万,但又不想因此受到刘东方的挟制,于是就动了杀心。聂索菲和刘东方可能都以为事情做得很周密,除了他们俩没人知道内幕。没想到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还是被张淼在一次很偶然的情况偷听到了部分信息。而何崴崴与张淼呢,也不是个善主,随即产生了借机对聂索菲趁火打劫的主意。这样看来,聂索菲杀死刘东方的动机是很充分的,而何崴崴和张淼自然不太可能是杀死聂索菲的凶手了。很显然,他们没有杀死聂索菲的充分动机啊。想想看,星期五刚打了勒索电话,星期六却又把要敲诈的事主给杀死了,是不是于理于情都有点说不通?”周灿眼睛盯着赵秀兰,一口气说道。
赵秀兰目视着车前窗:“何崴崴这个姑娘不简单,心机很深,遇事不慌不乱,很有点大将风度。如果仅仅是因为掌握了聂索菲与徐海斌的不正当关系,刘东方就向聂索菲敲诈100 万,你们觉得这个价码是不是也有点高得离谱了?而聂索菲就为了不让刘东方把她和徐海斌的事情泄露出去,或者说就是为了不让林佳媛知道这件事情就对刘东方动了杀心?如果真是这样,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
“100 万,对聂索菲或许是个大数目,不过对徐海斌来说可能只是毛毛雨罢了。刘东方可能就是冲着徐海斌才提出这个价码的。这个刘东方,两头通吃。”周灿说着,眉头又拧在了一起:“不过,从现在了解的情况看,徐海斌并不知道这件事情,聂索菲似乎从来没跟他提起过。”
“林佳媛不是说刘东方在电话里告诉她,最晚到星期天晚上给她答复吗?”申屠宏野问周灿。
“不错,林佳媛是这么说的。”
“赵老师在刘东方办公桌看到了10月24日的台历上,写着‘给还是不给,今晚见分晓’几个字。也就是说,跨马山之行就是她和聂索菲做最后摊牌的日子。聂索菲如果答应他提出的条件,那么他和林佳媛的交易到此终结,定金如数退还;如果聂索菲不答应他提出的条件,那么他就要把已掌握的证据交给林佳媛,让聂索菲和徐海斌承担后果。这可以说得通吧?”申屠宏野说道。
“如果只是因为和徐海斌的关系,我总觉得聂索菲似乎没有必要独自面对这个问题吧?毕竟这不是她一个人的事情。”赵秀兰用手指按了按太阳穴,皱着眉头说:“她完全可以把这件事情告诉徐海斌,让徐海斌想办法把这件事情摆平。徐海斌可是高深莫测、神通广大的大人物。以常理论,如果徐海斌知道这件事情会怎么做?”
“三种可能:一是二话不说给刘东方100 万,满足他的要求,取回证据;二是报警;三是动用点非常手段,反过来威胁刘东方,给刘东方点教训。”申屠宏野说:“依我看,第一种可能性最大,破财免灾,落个消停;第二种可能最小,毕竟事情公诸于众,对他这种公众人物的形象还是大有影响的。”
“是啊,以上几种办法似乎都要比聂索菲自己采取的极端做法要更妥当些。可她为什么偏偏选择了杀人呢?”
周灿想了想说:“聂索菲接到匿名电话,证明刘东方敲诈她的事情已经败露,在此情况下她还要坚持按照原计划杀死刘东方,她这样做冒的风险可是够大的。”
赵秀兰说:“也许是情势所迫吧,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既然打匿名电话的人目的是钱,那么聂索菲根据常识和情理判断,此人向警方检举告发的可能性就比较小。聂索菲对刘东方恨之入骨,必欲除之而后快。至于打匿名电话的人,她可能另有打算:先杀死刘东方,再寻找机会对付或者除掉打匿名电话的勒索者。”
“赵老师,您是不是认为聂索菲杀死刘东方,还有更深层的目前尚不为我们所知的原因?”周灿问道。
赵秀兰冲周灿微微一笑,把视线转向了车窗外,喃喃地说:“我是这样认为的。昨天晚上回家后,我又仔细看了一遍那部叫做《肖申克的救赎》的电影,再联系到陈晓光在车上表演的《苏三起解》,我觉得答案似乎越来越明晰了。”
“是吗?什么答案?”
赵秀兰神秘地一笑,答非所问地说:“但愿我们能从刘东方那里得到我们想要的东西。”
黑蓝色的越野吉普驶进了城郊的一座老旧破败的居民小区,身材矮壮、长着一张圆胖脸的房东已在小区门前恭候多时。
“我是刘东方的中学同学,我叫吕鹏,在市图书馆工作。”房东说:“一个多月前吧,他找我借房子住,说是债主追的紧,要借我的地方躲躲债主。这小子,就喜欢码长城,算是一辈子改不掉了。”
登上四楼,房东打开了房门。市内光线黯淡,空气中似乎仍然飘荡着一股淡淡的烟草味,左首是厨房和卫生间,狭小的客厅更像是一条过道,靠墙摆着一张正方形的餐桌,餐桌上是两盘残羹冷炙和没洗的碗筷。
“这个刘东方,真够邋遢的。”晏宁皱着眉头,撇了撇小嘴。
“嘿嘿,没有女人就不成为一个家啊。”赵秀兰笑着摇了摇头。
客厅东端有两扇门。左边一间是卧室,大概只有十平方的样子,一张南北方向的双人床,几乎占据了房间的大部分。床的左侧立着一个破旧的书架,上面两层插满了各类书籍,下面两层则堆放着茶叶筒、打火机等杂物。床角位置竖着一只简易的拉锁式塑料衣架。
“这两间原来都是卧室,这间是我们两口住,那间是我父母住。”房东指了指隔壁说。
赵秀兰走到床边,将活动床头掀起,往里看了看:“你们家搬出去多长时间了?”
“有三年了吧。实在是太小了,按揭买了套商品房,四十多万呢。”
“以前一直是租出去的吗?”赵秀兰从枕头下面翻出一本书,封面印着《××诗选》。
“是啊。位置不是太好,所以也租不上什么价,每个月最高也就700 元吧。”
“那你让刘东方每月出多少钱?”
“300 块。我俩毕竟是同学,这家伙花钱又大手大脚的,只当是帮他个忙。300块,现在够干什么的?”
“这些家具都是你的吗?”
“没错,原封不动。除了家用电器和一些贵重物品搬走了,这些破烂还要它干什么?”
赵秀兰翻开《××诗选》中别着书签的一页,跃入眼帘的依然是那首她已非常熟悉的诗作《当风起时》:
当风起时? 我看见许多正在消失的景物? 我内心的深痛无法解释? 友人的身影在风中越走越远? 灯火熄灭的街头(就像吹灭的灯盏)? 我独自把背叛了我的爱人怀念? 一个人把另一个人怀念? 这孤独说穿许多人生的秘密? 有许多人用他们的一生默默体验孤独? 对自己以往的经历,有许多人? 讳莫如深? 而我在大地上四处流浪,期望? 和另一个人相遇? 但幸福显得多么遥远? 阳光需要走多久? 马匹需要走多久? 还有人在风中制造房屋? 把自己砌进更深的孤独? 没有人应邀进入我的内心? 和一个人擦肩而过时? 突然的一道阳光能停留多久? 当风起时? 许多人想起一生的憾事? 许多人吹灭蜡烛? 怀念把他们引入阴暗的梦乡? 当风起时? 许多人一直把匕首刺入自己的心脏?
“对了,刘东方从小就是个文艺尖子,喜欢风花雪月的东西,诗朗诵那可是一绝哩。”房东端详着赵秀兰手里的诗集,笑呵呵地说道。
申屠宏野从隔壁房间走过来,手里拿着一本杂志,冲赵秀兰眨了一下眼睛:“看看吧,赵老师,封面上的人物是谁?”
赵秀兰接过杂志,看了一眼封面,抿着嘴笑了。这是一本公安杂志,封面上穿着警服胸前挂满奖章的神采奕奕的中年妇女不是别人,正是赵秀兰本人。
“这都是好几年前的旧杂志了,参加全国公安系统英模大会照的。”赵秀兰笑吟吟地说着,随手翻了翻杂志的内容,又重新仔细端详着封面上的自己,下意识地理了理耳鬓的白发:“岁月如刀啊,真是一年比一年老了。”
“那儿还堆着一大摞这种法制杂志呢,看得出刘东方在这一方面确实挺钻营的。”申屠宏野指了指隔壁房间,问房东道:“他是不是从小就有着这种爱好?”
房东挠了挠头皮,说:“这我倒不是很清楚,反正他的爱好是比较广泛,博学多才,打小就喜欢读书倒是真的。喜欢侦探类的东西,我也是最近才发现的。有时候来看他,就见他床头或是沙发上总是搁着一本侦探读物。我还问他呢:怎么着?一把年纪了,还想当福尔摩斯呢?他就冲我笑,什么也不说。”
隔壁房间比卧室略大一些。窗子与通往阳台的门连成一体,阳台门已被周灿打开,耀眼的午后阳光洒进了房间,室内光线明亮和煦。窗子没有窗帘,两扇窗玻璃的下半部分糊着报纸。窗下是一张破旧的写字台,上面摆放着一部台式电脑。晏宁坐在写字台前的椅子上,耐心专注地盯着24英寸的电脑显示屏。写字台的左侧地面上,堆满了报纸、书籍和杂志,旁边的一只小柜子上摆着一台21英寸的电视机。靠着北墙横着一部依然老旧不堪的三人沙发,沙发前是一张玻璃茶几,茶几上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
“阳台上都是些杂物,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周灿从阳台走进来,掸了掸身上的灰尘。
“有了。”晏宁大声说道,赵秀兰和周灿赶忙凑上去观看。E 盘的一只文件夹里,依然是数量不少的照片,还有一段视频。照片都是在夜间拍摄的,光线和影像质量均不理想。其中有一组图片可以看出是聂索菲和徐海斌,有在饭店门口手挽着手的,有在餐厅里一起用餐的,视频拍摄的是在桔园小区,两个人从宝马车上下来,有说有笑地走进大楼的一段影像。
“林佳媛要的就是这些东西,可是刘东方却迟迟没有给她。”赵秀兰说着,走到墙角堆放的书刊杂志跟前。“小周,咱们来一本一本地翻翻这些东西,看看里面有什么我们需要的。”
申屠宏野走进来,手里提溜着一只黑色的塑料袋。“卫生间里找到的。”他把塑料袋里的东西挨个掏出:一只男士卷发头套,一副眼镜,样式和陆洋所戴得眼镜几乎一模一样。
“看来星期五晚上跟踪何崴崴的,的确是刘东方了。想不明白,她跟踪何崴崴又是为了什么?同时为另一个雇主服务?难道何崴崴也是个小三儿?”周灿看着赵秀兰,吐了吐舌头。
赵秀兰没说话,盯着手里的一本杂志,翻了翻,说:“这里的杂志除了公安法制类的,就是关于电脑方面的。唯独这一本……”
周灿凑了过去,看了看封面,一本省内发行的《妇女生活》月刊合订本,时间为××年。“十几年前的老杂志了。刘东方还喜欢看这个。”
“这上面还有市图书馆的印章。”赵秀兰回过头问房东道:“这是刘东方从图书馆借的吗?”
房东眯起眼睛端详了一下那本杂志,肯定地点点头:“不错,是从我们那儿借去的。我记得很清楚,那是二十多天前,刘东方到图书馆查阅资料。我本以为他会借点侦探推理方面的书籍杂志,谁知道他把这个借走了。我还有点纳闷呢,问他:老婆都不要了,怎么现在又开始关心起妇女同志了?十几年前的老杂志了有什么看头?”
“他怎么说的?”
“他冲我咧咧嘴,说:这里面有宝贝。”
“是吗?他说这里面有宝贝?那会是什么宝贝呢?”赵秀兰微微一笑,重新戴上眼镜,慢慢地坐到了沙发上,把杂志平放在茶几上一页一页地认真地翻阅着。周灿一声不响地在她身边坐下,微皱着眉头,目光也聚焦在那本杂志上。
“能记起他借这本杂志的准确日期吗?”赵秀兰头也不抬地问道。
“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是9 月下旬吧。18日还是19日来着?我回单位可以查一下。今天是10月22日,好像已经过期了,再不还就要罚款了。这个刘东方,真不像话。”
赵秀兰将杂志合上,随意地看了一眼封底。突然,她的视线被封底的图片吸引住了。封底左上角有一张小小的人物合影,五六位衣着光鲜的年轻美女站成一排,姿态动人,笑靥如花。
赵秀兰脸上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对房东说:“这本杂志恐怕还不能按期还给你们,我们还需要借用一下。”
“哪里哪里,如果对你们破案有用,只管拿去。”房东想了想,说:“不会是真的发现什么宝贝了吧?”
赵秀兰没说话,她站起身走到电脑前,望着显示器,问:“其他的,没有什么发现吗?”
“没了,邮箱也进去了,已发信件和收件箱都是空的。下了不少片子,大都是教授麻将和牌技的。这个刘东方,喜欢看东西,似乎并不喜欢写东西。”晏宁靠在椅背上,将缠绕在手指上的优盘晃了晃。
赵秀兰拉开了写字台的抽屉,里面放着半条大中华,一部索尼数码相机,一只钢笔和三个笔记本。赵秀兰打开放在最上面的一本笔记,似乎是日记,但每一页都记录的极少,或是字体潦草,写着些不知所云的文字。其中的一页引起了赵秀兰的注意。日期标明是9 月22日,刘东方只在上面写了五个字:聂索菲?---盛开!
赵秀兰沉吟着,慢慢合上笔记本,与另外两个笔记本一起递给申屠宏野。“拿回去,好好研究一下。”
看到警察准备离开,房东似乎松了口气,走过去关阳台门,嘴里絮絮叨叨着:“跟他说几遍了,让他随便加个窗帘,可他就是不听。这小子真是懒得够呛,糊点报纸像什么样子?”
赵秀兰愣了一下,扭过脸远远地盯着窗玻璃上的报纸出神。接着,她慢慢地重又走到了写字台前,探出身子睁大了眼睛凑近玻璃上的报纸聚精会神地观看着。过了一会儿,她的嘴角荡起了一丝淡淡的笑,回过头对周灿说:“小周,帮个忙,把这张报纸揭下来。”
窗上的报纸被揭了下来。周灿好奇地歪头看着报纸,问道:“这报纸上面有什么东西啊?和咱们的案子有关吗?”
“废话,如果没关系,赵老师把它揭下来干嘛?有时候你比谁都聪明,有时候又实在是笨的不行。”申屠宏野说着,走了过来:“什么线索?”
“这就是我要寻找的谜底,或者叫答案。”赵秀兰将报纸展开,平铺在写字台上。这是一份《云阳晚报》,日期是两年前的9 月25日。报纸下方的一则不甚醒目的数百字新闻,被人用红色签字笔圈住,新闻的标题:真凶落网,沉冤十载终昭雪。副标题:云阳栖雁湖杀人案真相大白。
“看来,我们得马上动身,去一趟云阳了。”赵秀兰面露淡然的微笑,长出了一口气。
第四十二章 终结篇
三天后,黄昏时分。天马旅行社导游文小鹿搭乘公交车回到住所,远远地看到自己租住的楼前停着一辆蓝黑色的越野吉普。车前站着一位面容清癯的老太太,脸上挂着和蔼可亲的笑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自己。老太太身后则是一位身材高挑挺拔的年轻姑娘。文小鹿当然认得她们,两位女警官,一位是赵秀兰,一位是周灿。
文小鹿迟疑了一下,快步走了过去:“不好意思啊,赵阿姨,让你们久等了。”这时,车门打开,申屠宏野和晏宁也一左一右从车上下来,目光冷冷地盯着文小鹿。
文小鹿面不改色,浅浅地笑了:“哟,几位警官都来了。不知道案子破的怎么样了?进展如何?”
赵秀兰不紧不慢地说:“是到了水落石出的时候了。只是还有些疑问,需要你帮助我们解答。可以吗?”
“我?”文小鹿眨了眨大眼睛:“如果能够帮助你们抓住凶手,那我真是不胜荣幸。”
“不打算邀请我们到你家坐坐吗?”赵秀兰笑着说。
“看您说到哪儿去了。只是寒舍简陋,诸位警官不要笑话。”
文小鹿住处的陈设的确简单,但收拾的干净整洁、气氛温馨。文小鹿很有礼貌地张罗着沏茶倒水。
“不用了,”赵秀兰找了张凳子坐下:“我们还是直奔主题吧。”
文小鹿拢了拢长发,面无表情地重重地坐在了床上,视线迷离地在几个警察身上扫了扫,长吁了一口气,无奈地说:“看来你们还是怀疑我,怀疑我是杀人凶手?”
“至少对你不能排除嫌疑,而且我们在找你谈的时候,你并没有完全说实话。”周灿随意地拿起梳妆台上的一张镶在镜框里的照片,端详了一眼,问:“这是你们家的全家福吗?”
文小鹿眼神愤怒地盯着周灿,霍地站了起来,一把从周灿手里夺过了相框,气咻咻地说:“未经允许,私人物品最好不要乱动!”说着,她阴沉着脸将相框塞进了枕头下面。
“嗬!你火气还不小……”周灿刚要发作,赵秀兰用眼神阻止了她。
“小鹿姑娘,该对我们说实话了吧?”赵秀兰语气依旧平和。
文小鹿咬着下嘴唇,呼吸急促,朝赵秀兰扬起了下颚:“实话?你们抓不到真正的凶手,总不能乱怀疑人吧?好吧,你们认为我没有说实话,那就请问我说的哪句是假话?”
赵秀兰目光炯炯地直视着文小鹿的眼睛,说:“据我们所知,上周六晚上你回到跨马山宾馆303 房间后,并没有马上就寝,而是进卫生间洗澡。这一点你就没有对我们如实陈述。我没说错吧?”
文小鹿漂亮的嘴角划过一丝淡淡的笑:“那又怎么样?这种小事,我觉得说不说无关紧要。”
“无关紧要?”赵秀兰微微皱起了眉头,“恐怕没那么简单吧?而且你洗澡所用的时间也未免太长了一点,足足用了将近一个半小时的时间。”
文小鹿不以为然地眨了眨眼睛:“女孩子洗澡时间长一点,应该属于很正常的事情吧?没看我头发长吗?光洗头发我就得花半个小时呢。”
“是啊,你的头发很长,也很漂亮,”赵秀兰出神地盯着文小鹿过肩的黑栗色秀发,喃喃地说:“聂索菲的头发几乎和你一样长,你们的身高也差不多。”
文小鹿的表情瞬时变得有些阴冷起来,语气生硬地说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赵秀兰面露无奈地摇了摇头,慢慢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声音沙哑而低沉地说:“好吧,还是让我来帮你陈述一下你那天晚上的活动吧。当晚9 点50分左右,你回到了宾馆303 房间。这时,和你同屋的云梦旅行社的导游陈薇已经入睡。你担心陈薇并没有睡着,就假装进入卫生间洗澡。你把淋浴器打开,然后偷偷溜出了房间,沿着走廊悄悄进入了388 房间……”
文小鹿斜眼瞟着赵秀兰,鼻孔里轻蔑地“哧”了一声:“您的想象力可真丰富。”
“你试着敲门,可没人应声。于是你利用某种工具撬开了房门,或者房门并没有锁,你很顺利地溜进了聂索菲的房间。当你蹑手蹑脚地走进聂索菲的卧室,你看到了触目惊心的血腥一幕:聂索菲被人杀死在窗前的椅子上。可以确定的是,你并不是杀死聂索菲的凶手,因为聂索菲的准确死亡时间是当晚9 点左右,因此你进入聂索菲房间看到的只能是一具正在慢慢变得冰冷僵硬的尸体。但面对聂索菲的尸体,你表现的却是异乎寻常的冷静,你甚至注意到了聂索菲手里握着的蓝色毛巾和上面那个蘸着血写下的奇怪的符号。那个符号很像某个字的起始笔画,像陈字,又像陆字,还像张字,而且你这位导游的‘导’字的起始笔画也是这样写的。你非常聪明,看出了这个符号的端倪,一则你怕自己受到怀疑,因为你很难断定,在你进入聂索菲房间时究竟有没有目击者;二则聂索菲的死,也正是你想看到的结果,她的死其实是遂了你的心愿,杀死聂索菲的人间接也为你报了仇。无论这个凶手是谁,你都从心里对这个人产生了某种感激之情。因此,你在冷静地思考过后,决定展开一次冒险的行动。这次冒险如果成功,就可以达到既保护自己,同时又可以保护凶手、混淆真正作案时间的目的。”
文小鹿表情平静地轻轻吁了一口气,身体漫不经心地晃动着:“说下去,我喜欢听你讲故事。”
“接下来,你开始了自己的冒险行动。将近10点30分,你换上了聂索菲的白色衬衣,从房间里来到了外面的走廊。恰巧这个时侯,陆洋、李飞雨和陈晓光正好坐在天井式大厅里聊天。于是,坐在一楼大厅的陆洋、李飞雨他们就看到了一个很像聂索菲的披散着长发的修长身影,立在窗前打着电话。其实你的手里或许根本就没有什么电话。两个人第二天的目击证词,也使我们几乎相信了聂索菲在11点之前还活着。进行了几分钟的表演之后,你返回聂索菲房间,换回自己的衣服,出于保护自己和保护凶手的目的,你擦掉了聂索菲指尖上的血痕,还取走了至关重要的物证----那条蓝色的毛巾,并将它扔进了垃圾道。然后你就溜回了自己的房间,继续洗澡。这一次是真洗,为的是赶紧洗掉自己身上的血腥味。”
文小鹿低声笑着,说:“精彩之极。这些都是你们根据陈薇的口供演绎出的情节吧?那我想问一下:请问你们有证据吗?我和聂索菲不过是萍水相逢,我和她有什么仇?我为什么盼望着她死?”
赵秀兰把目光投向了立在一旁的周灿。周灿朗声说道:“文小鹿,不要以为我们真的没有证据。尽管你对现场进行了相当仔细的清理,没有留下指纹。你当时所穿的鞋子也很有可能就是宾馆统一配置的一次性拖鞋,穿那种鞋当然很难留下什么有价值的足印。不过,我们还是在壁橱里聂索菲的白色衬衣的领口位置,提取到了两根头发。经过DNA 比对,确认其中的一根是聂索菲的,而另一根则是另外一个人的。在你当晚居住的216 和303 房间你刚刚用过的枕头上,我们也提取到了你的头发,通过DNA 比对,最终确认这根头发和聂索菲衬衣上的那另外一根头发是出自一个人的。我请问你,你的头发怎么会出现在聂索菲的衬衣领子上?你能给出合理的解释吗?”
文小鹿冷冷地盯着周灿,脸上的表情,已然没有了刚才的那种刻意的松弛了。
“至于说到动机,”赵秀兰眼神平和地微微俯视着文小鹿,“小鹿姑娘,我们这两天可没有闲着啊。你知道我们去了哪里吗?我们去了一趟云阳,把一切都搞清楚了。”
赵秀兰慢慢走到了床边,在文小鹿的身旁坐下,从枕头下面将那只玻璃相框轻轻地抽了出来。文小鹿浑身似乎打了个激灵,但这一次并没有阻止。
赵秀兰端详了一会儿照片,侧转过脸看着文小鹿,声音很低地说:“你并不姓文,而是姓闵。你的真名叫闵春蕾,对吧?”
文小鹿默不作声,呼吸开始变得异常的沉重,目光阴暗而潮湿。
赵秀兰眼睛再次转向手里的照片,依然保持着平静的声调说:“多么幸福和睦的一家,中间这个小姑娘是你吧?小时候就看得出是天生的美人胚子。旁边的应该是你爸爸和你妈妈。后面的这个小伙子,应该是你……”
“别说了!”文小鹿发出了一声沉闷而难听的低吼,再次从赵秀兰手中将相框夺了过去。她把相框紧紧搂在怀里,上身深深地垂向了双腿,肩头剧烈地抽动起来。虽然在场的人看不到她的脸,但都听到了她低沉悲切的呜咽。
没有人说话。申屠宏野踱到了门外,闷闷地抽烟。
“好了,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们,那天深夜都发生了什么?和李飞雨调换了房间之后,你都看到了什么?”赵秀兰平静而不失威严地说道。
几分钟后,文小鹿揉了揉红肿的眼睛,整理了一下蓬乱的长发,尽量保持镇定地说道:“不错,我恨她,恨透了她。尽管过去了十二年,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我从心底感谢那个杀死她的人。……如果不是她,我哥哥也不会蒙受不白之冤……”
她抽出一张餐巾纸,轻轻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泪痕:“不过,从头至尾我都没有要加害她的想法。我去找她,只是想面对面地质问她,当初为什么要做伪证?为什么一口咬定凶手是我哥哥?这还是我在经过了一番斗争,鼓足了勇气才做的。因为我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至于你们说我故意拧开水龙头,装作洗澡然后偷偷溜去,那是根本没有的事情,完全是陈薇的胡思乱想。有一点,你们说对了一半:我并没有撬门。我进入房间的时候,门根本就没锁,我是推门进去的。如果门是锁上的,我也许就不会进去了。”
银港市公安局预审室。犯罪嫌疑人何崴崴目光呆滞,神情显得颓靡而憔悴。
萧越端坐在审讯桌前,两侧分别坐着赵秀兰和周灿。萧越面无表情地说:“何崴崴,你还不打算承认自己的犯罪事实吗?”
何崴崴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又慢慢地睁开。她有气无力地开口道:“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你们还打算让我说什么?”
“说说更重要的问题,你是怎么杀死的聂索菲和崔志军。如实地交代整个犯罪经过。”
何崴崴冷笑着往后仰了仰头,说:“再说一遍,我没有杀人。你们再问一万遍,我也是这个回答。”
萧越回敬给何崴崴一个更加冷峻的轻笑,声调低沉而坚决地说:“你不说,那就让我来帮你还原那天你的整个作案过程。杀死聂索菲,可以说是你精心策划、蓄谋已久的,也可以说是在你进入盛开电脑公司的第一天起,当你看到聂索菲的那一刻起,你就一直在寻找和等待着这样一个时机。你杀死聂索菲的目的是报仇。为此,你自己准备好了杀人凶器,就是那把杀死崔志军的匕首。但在去往跨马山的路上,很有可能就是在青江的渡轮上,你偶然发现陆洋也带着一把匕首,于是你就产生了借刀杀人并同时可以嫁祸于陆洋的想法。到达跨马山宾馆后,你借着在陈晓光和陆洋的房间打牌的机会,窃走了陆洋的匕首。在此之前,你还对宾馆内部的情况进行了踩点侦查,为晚上作案准备好了来去的路线。这一点,服务员冯雪梅、和你同车的旅客李木槌都可以证明。当天中午1 点30分前后,你在已经入住房间后,为什么又要特意到一楼使用公共卫生间?因为那里离宾馆的侧门很近。当晚8 点40分,你偷偷从水月广场溜出,沿着靠山的小路从宾馆东侧的栅栏围墙进入宾馆广场,然后从侧门进入楼内。上楼后,你敲开了聂索菲的房门,聂索菲当时正准备洗澡,对你的到来显然是毫无防备。你在和聂索菲聊天的过程中,趁聂索菲不备,朝聂索菲的胸口部位扎下了致命的一刀。随后,你清理了现场,擦掉了指纹,并制造了洗劫财物的假象,然后顺原路返回了水月广场。可能多少还是有些慌张的缘故,临出门时你忘了把房门带上。至于你为什么要杀死崔志军,那是因为之后崔志军在水月广场演出时,你认出崔志军是你的老相识,而崔志军在舞台上向观众们说他在跨马山已经见到了他所熟悉的面孔,让你觉得崔志军很有可能在餐厅吃饭的时候也已经认出了你。为了不使自己的罪行因为崔志军的介入而败露,于是你决定要杀人灭口。11点,当你再次回到宾馆后,你又听到李飞雨说在10点30分左右还曾见到了活着的聂索菲,这个消息着实令你吃惊不小。你镇定下来之后,随即想到了一种可能:那就是有人假冒聂索菲!而这个假冒聂索菲的人,你已经揣测到了她是谁。而要验证自己的判断,那就必须再次潜入聂索菲的房间,同时也更为重要的是,你还要除掉崔志军这个潜在的可怕隐患。因此,于当晚潜出房间作案,是你的不二选择。而李飞雨与你同屋,你知道她有失眠的毛病,她当晚如果真的睡不好的话,一旦案发,那么她的证词将对你极为不利。因为你知道,李飞雨是绝不可能替你隐瞒的。于是,你迅速做出了决定,那就是故意挑起事端,惹怒李飞雨,从而实现李飞雨和文小鹿调换房间的目的。而那个假冒聂索菲的人就是文小鹿,这一点,你已经猜到了八九分。之前你对文小鹿的身份、背景、来历可能还都只是怀疑,而当你听说聂索菲在10点半居然还活着的时候,对文小鹿的怀疑随之进一步的加深。如果真的是这个文小鹿假冒聂索菲的话,那么她的证词一定不会对你不利。二者选其一,文小鹿或许更可靠,这个险值得一冒。于是,文小鹿如你所愿和李飞雨调换房间并且貌似安静地睡下后,12点15分左右,你溜出房间再次来到三楼,一来你想进入聂索菲的房间,确认李飞雨所说的见到的活着的聂索菲究竟是不是你推测判断的那样。二来你想确定一下崔志军住在哪个房间。可惜,第一个目的你没有实现,这一次聂索菲的房间你没能进去。因为假冒聂索菲的文小鹿在出来的时候把门给带上了。你沿楼梯返回,却在这个时候又正巧遇到了崔志军。崔志军本来在餐厅就餐,他借故上楼的目的很有可能就是想见你。于是你就和他相约凌晨两点在他的房间见面叙谈,并嘱咐他不要锁门。凌晨两点,你准时赴约。令你感到意外惊喜的是:崔志军不仅房门为你洞开,本人也已喝的酩酊大醉,倒卧在床上酣然入睡。于是,你毫不费力地就将睡梦中的崔志军一刀杀死。这一次,你用的是你自己携带的凶器。”
何崴崴微合着双眼,舌尖舔着干燥的嘴唇,一言不发。
萧越接着说道:“在与崔志军见面和杀死崔志军之后,你两次回到了房间,与你同室的文小鹿一直在装睡。是啊,她怎么可能睡的着呢?文小鹿也由此明白了,你极有可能就是杀死聂索菲的凶手,你就是那个她从心底感激的人。
你,还有文小鹿,你们两个在这个案子的过程中,可以说是心照不宣,彼此心里明白,彼此又都不说穿。你想的很周到,先是让张淼给聂索菲打匿名电话进行所谓的敲诈,因为案发后随着调查的深入,你很有可能成为怀疑的对象,而一旦你自己成为被怀疑的对象,这个证据的出现就很有可能成为你的救命稻草。是啊,不过就是趁火打劫、敲诈勒索未遂罢了,先敲诈、钱未到手就杀人,于情于理都说不通啊,这样一来至少可以使我们消除对你杀人的怀疑。不错,正如你自己所说的,昨天刚刚进行勒索,钱还没到手,今天怎么可能把勒索对象杀死呢?你的算盘打得确实挺精明。敲诈未遂和故意杀人,区别实在是太大了。”
周灿向何崴崴一一展示证物:“你在杀死聂索菲后,还带走了聂索菲的手机和钱包。你先把钱包扔进了垃圾道内,接着把钱包里的钱物偷偷丢弃在一楼卫生间盥洗室的水桶里。在返回的路上,你又把聂索菲的手机扔进了荷塘。杀死崔志军后,你将崔志军的手机和钱物丢进了宾馆走廊的消防水带,钱包则像上次一样在下楼的途中,扔进了垃圾箱。”
何崴崴表现的依然很镇定,一脸不屑的表情,说:“我想问你们,这也算是证据吗?哪一点可以说证明是我做的案?”
赵秀兰缓缓地开口:“至少当天晚上8 点40分至9 点20左右聂索菲遇害的时间里,没人能为你证明你不在杀人现场。致死崔志军的那把匕首,我们也查到了来源:英州小商品城一间工艺品商铺。10月20日下午5 点半,一位身材修长的漂亮姑娘以80元的价格买走了这把匕首。你可能没有注意到,这家商铺为了防盗在店内安装了监控摄像头,你的形象非常清晰。还有一点,也是至关重要的一点:你具备作案动机,而且比所有人都要充分。”
何崴崴抬起眼睛,凶巴巴地瞪着赵秀兰,再次舔了一舔嘴唇,声音有些颤抖地嚷道:“我要喝水。”
周灿刚要起身,赵秀兰说:“我来吧。”她从桌边的暖瓶里倒了一纸杯开水,走到何崴崴面前,将水杯递给了她。
“有一件事情,一直让我感到颇为困惑。在路上,聂索菲为什么要文小鹿停止播放那部叫做《肖申克的救赎》的美国电影。还有,陈晓光表演《玉堂春》中的《苏三起解》一折,聂索菲又为什么莫名其妙地冲他大光其火。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因为这一中一外两出戏,都包含着一个关键词,那就是----冤狱。”赵秀兰平静地说道,冷冷地俯视着表情略显呆滞的何崴崴。
“刘东方的另外一个不为人知的身份是私人侦探。一个多月前的9 月16日,刘东方接了一单生意,有位女士出高价,让他暗中调查取证其丈夫的婚外情行为。刘东方很聪明,手段也颇为专业,很快就获取了证据,并且查出你们的老板聂索菲就是这场婚外情的第三者。令人意想不到的甚至令我们都感到佩服的是,刘东方并没有就此罢手。9 月18日,刘东方在图书馆查阅资料时,在一本13年前的旧杂志的封底上偶然发现了一张照片,这张照片是当年云阳电视模特大赛获奖者的合影。其中一人引起了刘东方的特别关注。这个人就是聂索菲。”
赵秀兰将那本从刘东方住处搜到的13年前的《妇女生活》杂志拿起,将封底的那张图片指给何崴崴看,“刘东方因此对聂索菲以前的历史和身份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随即开始了对聂索菲的暗中调查,9 月20日到9 月22日,他甚至还悄悄地赶往云阳进行了一番秘密的调查取证。那两张火车票就是证据。刘东方调查出的结果是:聂索菲和12年前发生在云阳的一宗重大刑事案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而这个案子,对聂索菲来说,是埋藏在心底永远的痛,一块难以抹去却又不愿被人揭起的伤疤。”
赵秀兰慢慢走回桌前坐下。
“现在就让我们来好好讲讲这个发生在12年前的故事吧。12年前的9 月25日晚上,在云阳市郊风景如画的栖雁湖畔,从市里驶来了一辆黑色的桑塔纳轿车。车上坐着一男一女。两个人正在车上耳鬓厮磨、情意缠绵之际,却没想到危险正在朝他们一步一步的逼近。八点半左右,从一旁的树丛里窜出一名持刀的男子。这名男子拉开车门用刀抵住坐在驾驶座上的男子,威胁对方立刻交出身上的值钱物品。开车的男子佯装取钱,借机猛力向劫匪踹出一脚,跳下汽车与劫匪展开了殊死搏斗。而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年轻女子随即也从车上跳下,试图与那名男子合力制服歹徒。不幸的是,穷凶极恶的歹徒在打斗中向那名男子连刺了五刀,几乎刀刀刺中男子身体的要害。那名男子随即倒在了血泊之中。而那名年轻女子见男子倒下,迅速返回车上,猛踩油门朝凶手撞去。凶手闪身躲开了,而桑塔纳轿车却失去控制,连人带车一头栽入了栖雁湖。凶手以为那名女子必死无疑,在搜走了男子身上的财物后,逃离了杀人现场。不幸之中的大幸,那名女子非常冷静,水性极佳,她从未关闭的车窗游了出来,捡回了一条命。
上岸后,这名女子拨打了110 。当警方赶到时,那名男子因失血过多已经死亡多时。当地警方随即展开调查。根据那名女子的描述,第二天,警方就锁定了重大犯罪嫌疑人----家住栖雁湖滨闵家村25岁的村民闵冬辉。在他家的牛圈里,警方搜出了血衣、跑鞋和作案用的刀子。闵冬辉在案发时间的活动也无人可以证明。闵冬辉这个人平时的表现也多为人诟病,游手好闲,因为打群架还进过看守所。至为关键的是,警方让受害女子对犯罪嫌疑人进行了指认,受害女子几乎没有犹豫,就指认了闵冬辉----他就是凶手!令人遗憾的是,当地警方在办案过程中操之过急,手法简单粗暴,在审讯过程中还动用了一些刑讯逼供的手段,致使闵冬辉屈打成招。闵冬辉被判处死刑,缓期二年执行。闵冬辉的父母为儿伸冤,多次上访。入狱后的第三年,闵冬辉患上了脑瘤,保外就医医治无效而去世。弥留之际,闵冬辉还在喃喃地说:我是被冤枉的。两年之后,闵冬辉的父亲在上访的途中突发脑溢血,也不幸去世。
栖雁湖命案发生十年之后,也就是前年的5 月,一个叫做王新强的犯罪嫌疑人在外省流窜作案时落网。这个人自知来日无多、难逃一死,对自己所犯罪行供认不讳,同时他还交代了十年前他所犯的一起重大抢劫杀人案件:栖雁湖杀人抢劫案。该犯罪嫌疑人对犯罪过程的描述十份详细精微,与犯罪现场的情况和受害者的描述惊人的吻合。他还交代了作案前为转移目标嫁祸于人,偷走闵冬辉的外套、跑鞋和闵家杀猪用的刀子等犯罪事实。这个王新强和闵冬辉既是同学还是同村,两家的房子相隔还不足200 米。之所以要嫁祸给闵冬辉,据他交代是因为闵冬辉打小就喜欢欺负他,他一直暗自隐忍着,发誓一定要找机会报仇。他的目的实现了,闵冬辉含冤悲愤而死。
真凶落网,栖雁湖杀人案水落石出。闵冬辉于九泉之下终于可以瞑目了。制造这起冤案的相关人员都得到了应有的惩处,闵冬辉的家属也得到了国家赔偿。但是,故事并没有就此结束,一个关于复仇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赵秀兰目光凛然地逼视着何崴崴苍白而略显消瘦疲惫的面孔。
“下面让我们再回头说说那两位受害者。那位遇害的男士当年三十八岁,职业是云阳电视台副台长兼文艺部主任。幸免于难的那位女士,芳龄二十四岁,以前是篮球运动员,受伤退役后改行做了模特。那位男士已婚,有一女儿,当时只有十一岁。在案发一年前的一次电视模特大赛上,这位副台长与女模特相识,并很快建立了秘密的情人关系。而这一切,在案发之前,这位副台长的夫人懵然不知,而他们两口也一直被视为恩爱夫妻、和睦家庭的典范。案发后,那位副台长的死于非命和对妻子的不忠行为,对他的妻子来说无疑是晴空霹雳般的双重打击。她承受不了这一切,精神彻底崩溃了,她选择了上吊自杀,丢下了只有十一岁的女儿独自一人面对未知的前途。而那位同样是受害者的年轻女模特,从此以后人间蒸发,杳无音讯。
转瞬之间,父母双双亡故,十一岁的小姑娘从不知人间愁滋味的小公主变成了没有父母关爱的孤儿,小小年纪,她就经历了人生中最悲痛、最凄惨的时刻。在她的内心深处,从此也埋下了仇恨的种子。她认为自己家庭的悲剧都是那个第三者、那位年轻的女模特造成的。长大后为父母报仇,就成为了这个女孩子此生最大的心愿。十年之后,这个由年迈的奶奶养大,并出于某种原因而改随了自己奶奶姓氏的女孩大学毕业了。她在人才市场应聘的过程中,被一个名字强烈地吸引。她按捺住自己砰然的心跳,向那个名字走去,果然看到了自己日思夜想苦苦寻找了十年的目标。在悄然蛰伏了两年之后,这个女孩终于实施了自己的报复杀人计划。而她为什么要选择10月24日这一天杀人呢?因为这一天是她母亲的周年祭日。也就是说,即便没有跨马山之行,聂索菲很有可能仍然难逃一劫。”
何崴崴直直地盯住赵秀兰,良久,惨然一笑,冲着透过高窗射进来的阳光疲倦地眯起了眼睛。
“盛开电脑公司,盛开,盛开,一个多么好听的名字。”赵秀兰幽幽地说道。“当我知道聂索菲自己驾车到跨马山入住宾馆时所用的名字就是盛开时,脑子里就开始产生了一些联想。果不其然,十二年前的那个漂亮的女模特的名字就叫----盛开。盛开,才是聂索菲真正的名字。两年前,在人才市场,也正是这个名字强烈地刺激了你,深深地吸引了你。
栖雁湖案件,盛开也是受害者,而你母亲的自杀,也一定给了她极大的精神刺激。来自周遭人群异样的目光、背负着第三者的骂名,方方面面的巨大压力,都足以令年轻的盛开不堪忍受。离开云阳这个伤心之地,当然是最好的选择。于是,盛开悄无声息地离开云阳,来到了千里之外的英州,改名换姓,靠着天赋和不屑地努力,一步一步打拼,开办了自己的公司,赢得了今天的地位。可当年也正是因为她的错误指认,造成了闵冬辉的蒙冤入狱、含恨而死。在两年前栖雁湖案件尘埃落定之际,聂索菲可能也非常悔恨当时的指认,但她仍然没有勇气面对,没有勇气面对不堪回首的过去,没有勇气站出来承认自己的错误。这也就是为什么在龙山湖畔的时候,当文小鹿故意大声地提到栖雁湖是我省最大的人工湖时,盛开会表现的那么敏感烦躁的原因。而在青江轮渡时她会突然晕船,也很有可能是滔滔江水又勾起了她痛苦的记忆。这是盛开心头永远的痛,也是一个不愿为人知的充满了血腥味的秘密。正如刘东方偏爱的那首诗里写到的:有许多人用他们的一生默默体验孤独,对自己以往的经历,有许多人讳莫如深。当风起时……许多人想起一生的憾事,许多人吹灭蜡烛,怀念把他们引入阴暗的梦乡。当风起时,许多人一直把匕首,刺入自己的心脏。盛开就是那种对自己以往的经历讳莫如深的人,她希望这个秘密能够永远埋藏下去。而当这一切被刘东方掌握之后,他就向盛开提出了要挟和勒索。盛开正在准备和一位身份显赫的大人物结婚,一旦这一不堪回首的往事被刘东方揭穿,那么所有的一切都将可能从此失去,化为泡影。刘东方其实很有可能也已经怀疑到了你的身份,他两次化妆跟踪你或许就是这个原因。
其实,星期六中午在悬崖饭庄吃饭的时候,我就对你产生了某种怀疑。你第一次明明说的是云阳有家野味餐馆,可为什么在陈晓光的追问下,又立刻改口说是银港呢?银港是没有野味餐馆的,而云阳栖雁湖畔却的确有一家远近闻名的野味餐厅,至今已经有将近二十年的历史了。你第一次无意之间说漏了嘴,第二次赶紧掩饰,不过是因为你不想让在座的人尤其是让聂索菲知道,你是云阳来的或者你曾经去过云阳。你在之前也一定对聂索菲和公司的人说过你从来就没去过云阳,你和云阳这座城市没有任何瓜葛。”
赵秀兰从桌上拿起了装有蓝色毛巾的塑料袋,再次走到了何崴崴面前:“这是盛开在弥留之际写下的,一横一撇,或者是一横一竖,一个字的起始笔画。我们一直在猜想她到底想写的是什么,是陈、张、陆、马、司,还是导呢?其实,都不对。她想写的是一个‘贺’字。这是你原来的姓,你的真名叫贺彬彬,而不是什么何崴崴。你的父亲叫贺远鸣,栖雁湖案件的遇害者。”赵秀兰又打开手里的笔记本:“这是刘东方上周五跟踪你后记下的。在你的名字前面他还曾写下了一个字,后来又进行了涂抹。经我们仔细观察,涂改前的字应该是个‘力’字。这个力字,也证明他想写的很有可能也是你原来的姓氏:贺。”
赵秀兰转回头冲周灿点点头,周灿拿起两张照片走了过来:“这是从你奶奶那里找来的你小时候的照片,当年是十二岁。这是死者崔志军母亲提供的照片,拍摄时间和你的单人照是同一年,小学毕业合影。站在后排左三位置的是死者崔志军,第一排中间位置的小女孩,是你。”
何崴崴依然低头不语,毫无血色的嘴唇轻柔地翕动着。
赵秀兰叹了口气说:“崔志军的出现可真不是时候,你为了不使自己的罪行败露,竟然不惜杀人灭口,向自己幼时的同学痛下杀手。一夜之间,两条人命。”
“怪不得我,谁妨碍了我的计划,我就让他一起毁灭!”何崴崴把软软的身体轻轻靠在了椅背上,声调低沉而沙哑地说,“何况他是一条色狼。该死!”
“你在杀害聂索菲之前,一定向她亮出了真实身份。我想知道,你是怎么对她说的?”
“我当然要让她知道我是谁了,我要让她死个明白,下地狱后也永远遭受良心的谴责。在把刀子插进她的胸口的同时,我掩住她的嘴,紧紧盯住她诧异莫名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记住我,我是贺远鸣的女儿!为了我死去的父亲和母亲,你要血债血还!这是你应得的下场。’”何崴崴声音凄切扭曲地说着,表情怪异地咯咯笑出了声,眼眶里却噙满了泪水。
赵秀兰呆呆地注视着何崴崴,喃喃地说道:“也许,在弥留之际,盛开真的充满了对你父亲的歉意,或者是对你父亲的一种思念。她可能想写下的是你父亲的名字,而不是你的。不管怎么说,在遭遇歹徒的那个夜晚,盛开已经尽力了。”
在被带走之前,何崴崴说:“我还有个要求。我要见我奶奶一面。”
赵秀兰看了一眼萧越,萧越表情沉郁地点点头:“可以,马上安排。”
“你,难道就不想见一见张淼?”赵秀兰语气温和地问道。
何崴崴眉毛挑了挑,睫毛忽闪了两下,轻轻摇了摇头,嘴角带着一丝惨淡的轻笑,步履轻飘而迟缓地向前走去。
萧越如释重负地长吁了一口气,微笑道:“赵老师,中午请你好好搓一顿怎么样?银港最好的饺子馆,皮薄馅儿多,各种馅儿都有。”
“晚上再去卡拉OK一下吧。赵老师对唱歌感不感兴趣啊?我们萧队模仿张学友那可是一绝哩。”周灿兴冲冲地说道。
赵秀兰笑眯眯地眨了眨眼睛,说:“吃就算了吧,我对吃没什么兴趣。唱歌吗,那是你们年轻人的事。”
“不管怎么说,总得让我们尽点地主之谊吧?”萧越有点不甘心地笑笑说。
赵秀兰把目光投向了远处烟云笼罩的青灰色山峦,笑着说:“你们要真有心,就陪着我去实实在在地爬一次跨马峰吧。不然的话,我可要抱憾终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