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晨报讯：我市著名拳击手王桀于昨日晚七时许逝世于某牙科医院，据警方透露，王桀是死于心肌梗塞，这位昔日的拳坛新星就此陨落。
这位令拳坛前辈赞叹不已的新星的突然离去，让整个拳坛甚至整个体坛都震惊不已，然而正值壮年的王桀为什么会突发心肌梗塞呢？所有办案的人员全都沉默不语，由此，种种猜测便纷至沓来。警方在今早本报发稿前的新闻发布会上澄清了事实：死者确系自然死亡。然而这并不能让在场的媒体朋友信服，所以有关拳击手王桀先生的死因让将继续进行调查，本报亦将继续进行跟踪调查……
我看过了晨报的头版头条，轻蔑的一笑，我看到了那个被媒体们吹上天的所谓“拳王”王桀的照片，他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一个年轻人，就因为得了什么奖，就大肆抬高他的身价，这很无聊。我的小学老师说过，最好的商品在广告里，最好的人在悼词里。王桀就是一个拳王，所以只能在悼词里。
日出了，我要走了……
一
风拂过了我的面颊，将我的体温带走，也将我的灵魂带走，我不知道他要将我带往何方。随遇而安吧。
我现在是一个没有肉体的人，只有一团像烟雾一样的魂魄在这座我无限熟悉，现在看来却是无限陌生的城市的上空，俯瞰着这座城市，和城市里的每一个人。假如我此刻能够说话，能够写字，那么我就一定是用了灵魂在于你交谈。我的灵魂还没有散去，我的思想，我的意念都迫使我继续存在下去，直到找到我死亡的缘由为止。
我不相信自己的心，此刻，我想见见我的肉身，那个尘封我的灵魂二十来年的监狱，虽然他处处禁锢着我的灵魂，然而就在要离开他的时候，我却要满怀感恩的前来看他。那是一家不太大的牙科医院，我记得我是在晚上六点多来到医院的，那时候我和我的女朋友来到医院，我的牙最近疼的很厉害，可是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毕竟我可以击败世上的真实存在的人，却无法打倒病魔。我相信我还是可以找到医院的，我还相信我的女朋友还在医院的现场，等待我，不管我是生是死。我这辈子，拳击不是我的爱好，甚至我曾经很鄙视它，被万人敬仰也不是我的愿望，我的愿景只是和我的女朋友，“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没什么理想，如今我却只能在这里空想。很快我就到了牙院。
正门。我，现在的我是不需要走正门的，就算我走了正门，他们也不会看见我，可是我没法控制得了我的烟雾一般的身体，风又一次吹了过来，把我从地面卷到了空中，我伸出手（我还有手么？），向前拼命地划着，不多时我就被空调的外排气扇给卷进了屋里。屋外还是华灯初上的城市夜景，而屋内却是灯火通明，我的眼睛被突然间的光照刺痛的睁不开眼，我的头脑还有一点晕，此时我就趴在窗台上，窗台上有一盆花，我不认识，也不只是什么话，总之花的香味让我多少有些清醒。我环顾四周，四周满是一些我不曾见过的人，不过他们的身份都是很好认的，都是戴了大盖帽的警察，他们有的在拍照，有的在检查一具尸体，有的拿着笔和本在向一个我不认识却看起来十分眼熟的人询问，我看见那个人在说着什么，他的嘴唇动的太快，我没有读懂他说了什么，还有几个在安慰一个女孩，那女孩我认识，对，我的女朋友，可是我该怎么和她搭上话呢？她是否还能认出我呢？不，我不能去，我还是先看看我的肉体吧！我划着我的手，向前挪着。
我——毋宁说这具尸体，死相很难看，确切说来我着实忘了当时我究竟看到了什么：我躺在牙医的治疗椅上，双眼瞪得像乒乓球一样。身上穿了一件棕色的夹克，我记得……哦，我好像记不大清了，这件衣服……
“呜呜……王桀死了……我该怎么办？”刚才的那个女孩好像还没有从我的死亡的阴影中走出来。怎么办？我要不要出面？不出面，我又怎么忍心？好吧……只好如此。
“小姐，小姐，刚才我们检查了王桀先生的口袋，发现了这张纸条，上面写明是给你的，请你看看。”一个带了口罩和手套，穿了白色大褂的年轻警察把一张纸条递给了那个年轻的女孩。
“我……王桀……？”女孩疑惑的接过了纸条，打了开，“晚上八点，我在你家楼下的胡同里等你。”女孩的眼泪又落下了一滴。然而，她又怎么会知道，我的颊边早已泪流成河。
二
要想弄清我的死亡真正原因，我只能从头开始向下捋，我要向我的女朋友讲清楚。
我的女朋友叫罗娜，认识她是很长时间前的事了。那年我挑战上一任拳王，那一年是我事业最低谷的时候，我在那一场比赛前都已经向我的教练摊牌了，如果这一次我挑战失败了，就永久的退出拳坛，一辈子也不再摸拳击手套，教练沉默的看着我，什么也没说，但我早已看出了，他的眼泪就在眼圈里打转。那一次，我拼尽了全力，我和拳王都明白，谁赢了，谁就是下一任的拳王。结果我赢了，当我被我的教练拥住的时候，我看到了教练的泪划过了脸颊边。同时我也见到我的心中的最爱，没错，罗娜就是教练的女儿。其实我和罗娜已经互相爱慕很久了，只是这比赛紧迫，没空去谈情说爱，可是，今天，我终于好不容易捞了个假，结果……
哎！我一个人，什么也不在乎了，只是罗娜，本来等我退役了，我就和她在一起，想必再有个三年五载，我就离开拳坛，在家和罗娜……完了，这一切都就此成了泡影。
我出了牙院，突然间的黑暗让我很不自在，我看到大街上的人，个个都悠闲自在的，男男女女都搀着对方的手臂，脸上都显露出幸福无比的表情，而我却什么也没有。我曾经拥有过罗娜，却在今天，既失去了她，也失去了我自己的性命。可是我并不后悔，我有什么可后悔的呢？幸福不是完成时，而是进行时，只要有过，都是好的。
我很快就到了罗娜家楼下的胡同里，我相信罗娜一定会来。我找了一个没有人注意，也不会有人光顾的地方歇了一会儿，这个地方很好，没有多少人，很静。我可以思考一下今天都干了些什么。大早上……
大早上，我起了床，我的家在一栋非常廉价的公寓里，虽然罗娜执意要我搬到她的家里，可是碍于情面，我没同意，也罢，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来日方长。我起了床，想向我的教练请个假，今天罗娜难得高兴，我打算陪她上街，我好久没有如此的向一个女孩子献殷勤，上一次还是在上初中的时候……糟糕，说漏嘴了。我下了楼，一路轻松地来到罗娜家的楼下，在路上，我解决了早餐的问题。来到时还有很长的时间，为了表示我的忠心，我还特意没有上楼，而是用电话打给她，她还没有起床，语气有些懒洋洋的。我刚撂下电话，谁知，路口处有一只狗，正恶狠狠地向我扑来，我慌忙用手阻挡，谁知，正好被它咬了个正着，顿时我的手就开始流血，疼痛瞬间刺破了我的心，我连忙想要甩掉这只恶狗，可是我越是用力，这只狗就越是咬的用力，我疼得快要昏厥了，神经快要爆炸了。终于，我看到了，我看到了狗的那条向酒店的幌子一般的尾巴，于是，我腾出了另一只手，抓住了那条尾巴，使劲的向后一拉，那狗竟硬生生的撕下了我的一条肉，我顾不得疼痛，抓住那条尾巴，使劲向墙上砸去，只听得一声“嗷唔——”一声，狗的白花花的脑浆和血红色的血流了一地。
“王桀——”这时罗娜出现在了胡同口，见到我正流着血的手，她吓得快要哭了，马上跑了过来，我连忙抱住了她，安慰了她几句，然后我们就去了医院……
“王桀——王桀——你在哪儿？……我是罗娜！我来了。你快出来啊！”罗娜的突然出现让我有些措手不及。她的神情看上去是那样的让人心疼，可是我必须心狠下来，罗娜肯定要我留下，我该怎么办？……只好如此吧！
“小姐，小姐，你是叫罗娜吧？……哦，刚才有位先生要我把这张纸条交给你。”一个陌生人。
罗娜颤抖地打开了纸条：“我在寻找我的死亡原因，我不相信我会死于心脏病，我想请你帮我……我在我的训练室里等你。”
三
死亡是一个永恒的话题，人没有不死的，然而我却是最怕死的，我似乎对于什么都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恐惧感。不论是人还是什么，我也是个很怕疼的人，可是我却要从事一门需要不怕疼的职业，也不知是我的幸运还是不幸。
从医院出来，罗娜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教练的。
撂下电话，罗娜说：“王桀，我爸爸叫你呢！他说今天有人要和你打一场……”
“打什么打？不知道今天难得我和女朋友逛街吗？不打不打……告诉他，就是不打……”我不耐烦地回复着。
“可是”，罗娜继续说着：“王桀，我爸爸特意要我告诉你，今天前来挑战的可是七届冠军联赛的冠军啊。去吧，王桀，我想以你的技术，应该花不了多少时间的。”
“既然你都这么说，我去就是了！”我虽然嘴上这么说，可是心里却是老大的不情愿。可是，我还是被架着去了比赛地点。说实话，我不喜欢拳击馆里的气氛，可是我的工作就是每天都要不停地闻着些橡胶和汗的味道，我最受不了的就是橡胶的味道。从柜子里取出手套时，我的头竟有一点点晕眩感，还好没大碍。我上场时，罗娜在场下高声尖叫，仿佛看见了周杰伦。我想她笑了笑，就投入了比赛之中。
七届冠军果然是个不好对付的主儿，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硬是把他的体力耗得所剩无几，果然他已经体力耗尽，步法与招数都开始急躁，我乘胜追击，把他的体力打掉，然后得分，谁知就在比赛的最后一分钟里，眼看着我就要赢了，他却一把抱住了我，狠狠地咬了我的耳朵一口，顿时，我的神经就开始麻木，我在那一刻只感觉自己就快要崩溃了。很快我就脱掉了手套，空出的两只手来死死的抓住了他的头发，他冷不防，我一下子将他翻了过来，还好拳击台是软的，否则他就一定死了。
裁判赶忙宣布我获胜了，场下的罗娜激动地尖叫着，我赶忙下场回到了休息室，随行的队医赶忙拿出一大堆的药，对我的伤口进行处理，我看到罗娜紧张的表情，她死死的握着我的手，似乎可以为我减轻疼痛。这场比赛打得不痛快，我还以为可以碰上一个强有力的对手呢，谁知竟碰上这么个水货，还害得我受了伤，早知道还不如配女朋友逛街呢！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打拳击的，反正我很反感这个，锣声为号，开始结束，好像在耍我们这两个擂台上的人，其实拳击是个十分搞笑的比赛项目，有点像古代的竞争选配偶。
罗娜来了。她还是那么迷人，穿着一件黑色的女式西服，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件衣服，他依旧喊着我的名字，我想我还不能出现。此刻的我就静静坐在我的休息室的长椅上，然而她却看不见我，我看见她，想说些什么，缺什么也说不出来。她进来了，我想说话，可是开不了口。我敲了敲我身后的衣柜门，然后又捡了一支被我丢在地上的笔，在墙上写下我要说的话。罗娜看见了我在墙上留下的字，赶忙凑上前来，从包里找出了口红，在墙上写着字。
“罗娜，我不相信我就这么死去了，我也不相信就这么离开了你，你说我该怎么办？我还想留下来，留在你身边。罗娜，可能这句话很老土，可是……我爱你！”
“傻王桀，我也爱你！我永远不会忘记你……”
“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会，会。也许在以后的某个时候，我在某辆公交车上，或者某家银行里，还会遇见你！你绝不会离我而去的！”
“可是……我现在就在你的面前，你却对我视而不见……”我写不下去了，我想起了泰戈尔的那首最著名的诗——《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王桀……不要丢下我！”
“罗娜，我现在要继续寻找我的死因。我……在你家等你……”我丢下一句，就离开了，只留下罗娜在原地，轻轻抽泣。
四
没有人还会比我爱罗娜了，我现在只坚信，我王桀，无论以后的日子里能不能变回人形，我都将爱着这个可爱的女孩子。
可是她却无法捉摸我的存在，我该怎么办？现在已经是午夜时分了，想必我死去的消息已经在这座城市里散播开来，明天就会上报纸了。那可能是我生前最后一次出名的机会了。现在的我正走在大街上，两旁的路灯在孤独的发着光，而我也孤独的在这条大街上，走着，不知脚下这条路将指引我前往何方。我的脚步却没有乱了分寸，我要去罗娜的家。
还是那个熟悉的地址，还是那个熟悉的房间，我想起了那个疯狂的下午。
击败了那个水货拳击手后，我和罗娜继续上街，我很高兴，虽然中间有个水货扫了兴，还好罗娜并没有介意。我和罗娜玩了一个上午，回到家时，我快累得虚脱了。比赛并不是最累的，比赛还有个一分钟休息，可是女孩子上街，那基本上个个都是购物狂，而且不用中场歇息还可以精力充沛的和各种商品周旋。罗娜也没能例外，她给我买了一件棕色的夹克衫。我很喜欢。
罗娜还在整理着她的战利品，我轻轻地拨开了展开在她面前的各式各样的衣服，慢慢地把手环到了她的腰后，她看了我一眼，抿嘴轻轻的笑出声来。我知道她明白我是什么意思了，于是我就轻轻地掩上了门……
现在，我的面前只有一扇冰冷的防盗门，虽然他已经无法在拦住我的去路，但我还是无法走进这间房间。突然，我听到了一阵高跟鞋的声音，太熟悉了，对，罗娜，一定是她！脚步声愈来愈近，我死死的盯着楼道口，她来了！
罗娜伤心地上了楼，从包里拿出钥匙，伸手打开了房门，此时已经是午夜过后了，罗娜身体乏得很，不仅是身体，还有心灵上的。她应该好好地泡一个澡。
拉开浴室的门，她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她看见一个人竟站在镜子里，此时罗娜和他正四目相视。那个人，就是我。
“罗娜，见到你很高兴，我实在是没有想到我们还能见面……”我的神情也一定难看得很，只可惜我自己无法看见。
“王桀，我相信你的死一定是另有原因的，我相信你。你还记得晚上六点钟的时候么？”
“当然记得啊，那时我的牙很痛，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总之我的牙很痛，吃了几片止痛片也不见好，只好麻烦你陪我去牙院。”
“王桀，我怀疑，你可能死于牙痛引发的心脏病。”
“不，不可能……”
“王桀，你要面对现实！”
“我……相信我自己，我不可能死于牙痛，我从来没有过牙痛的病史的！”
“那……”罗娜咬住了下嘴唇，思考了几秒钟：“会不会是你小时候见到了什么？你看你出事之前发生的这几件事，被狗，对手，还有我——你给我……办那事的时候，你都受到过牙齿的攻击，你一定是小的时候被有关牙齿的某件事给吓到了。你想想……”
罗娜的话让我联想到了，在牙院里，当我躺在治疗椅上时，我捂着牙直嚷嚷牙痛，医生见我胆怯，竟笑了出来。就是这一笑，让我不寒而栗——他露出了她的两排白森森的牙齿！
尾声
王桀还是走了，他的葬礼上，罗娜哭得很伤心，可是没有人知道王桀因为什么而死。
十个月之后的某一天，当一个婴孩离开了罗娜的身体时，一名邮递员光顾了罗家，送上了一封信。
娜：
现在是我该把真相说出来的时候了。那还是我小时候的事了，我小时候寄居在乡下我的爷爷家，那是一个夏天的午夜，我一个人住在一个小屋子里，爷爷住在另一个屋子里。午夜十二点，屋里的大钟响了几下后，突然我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我不知道是什么，就偷偷睁开了眼，想看清楚是什么，就在这时，我竟看到——我的爷爷从桌子上拿起一副牙齿塞进了嘴里，还冲着我房间的方向使劲的嚼了两下，我很害怕，不敢吱声。那个夜晚我失眠了。这段话我也只敢和你说。是的，你说得对！这只是我在自己吓唬自己。
桀
罗娜这一次哭得很凶，却不知为了什么而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