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 桌游店里的红雨伞
上海,6月,黄梅天,傍晚6点05分。
一群青年男女陆续走出大学路上的君乐桌游店。一个高个子眼镜男正在锁着玻璃店门。
穿牛仔背带裤的胖女孩仰起圆圆的脸望着阴郁的天空,“现在的雨小多了嘛。”
“是呀,前面那阵电闪雷鸣真叫吓人。”“雨点哗啦哗啦的特别响,好像冰雹砸在窗上一样。”旁边几个女生边附和着,边撑开各自花花绿绿的雨伞。
“呀,讨厌,你的红雨伞褪色了,染到我伞的花边了。”穿碎花连衣裙的女孩不满地甩着马尾辫娇嗔道。
“哎呀,我说过她很多次了,不要老是买那种地摊上的便宜货啦。”一个略显老成的男生搂着打红伞的女生肩膀打趣她。女生们格格地笑起来。
“我哪儿有!”撑红伞的女生较腼腆,脸色在红伞的映衬下越发绯红。
“好在只染到一点点,雨水冲冲就没有了嘛。”留着一头乌黑长发的女生忙着打圆场。
“小贝,你真的不和我们一起去吃手抓小龙虾了吗?”一身材高大壮实的黑脸男生转头问贝都维。
“哦,不了。你知道我不吃辣的,你们去吧,我晚饭回学校食堂吃。”贝都维撑开他的长柄黑伞,“先走了,拜拜。”
“拜拜。”“小贝再见。”“下次再一起玩哦。”
贝都维朝大家挥挥手,转身迈开步子向学校方向走去。
现在的雨势的确小了很多,细细密密的雨丝取代了黄豆大小的雨点,某种氤氲的氛围笼罩着整条大学路。所有的颜色犹如水彩画般晕染开来,从天上,从树上,从建筑物上,从路边停着的车上,缓缓流淌下来。地上是湿的,墙上是潮的,连呼吸的空气都是饱含水份的。贝都维贪婪地呼吸着雨后清新的空气,一扫胸中桌游店里那股闷热憋屈浑浊之气。他尽量避开地上大大小小的水塘,当看到自己的伞在水塘里投射下黑色的阴影时,他不禁会想起那黑瀑般的长发,以及黑发主人秀丽的容颜。整个下午,她的注视,她的微笑,她的语调,无一不是得体且有分寸的,可惜她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贝都维眼神里的热切。贝都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什么不吃辣,什么回学校,都是浮云。只要她开口挽留,哪怕今晚吃辣肿成香肠嘴也在所不惜。一切随缘吧,洒脱的贝都维一向信奉顺其自然,有缘自然还会再见面的。
回到2号宿舍楼,爬上五楼楼梯,贝都维掏出钥匙打开2511寝室门,白花花的荧光灯很是刺眼。3号上铺上歪躺着一个穿浅色条纹睡衣裤的慵懒背影,“哟,灰太狼贝都维回来了。”贝都维嘴角上扬,把长柄伞斜靠在1号书桌边,顺手拿起桌上的马克杯,“你怎么知道是我回来了?”
3号铺的李锐谦是贝都维同班同学,他身材修长,与贝都维差不多身量,略比贝都维单薄些。他的头发时常是乱蓬蓬的,也难怪,因为他总是才刚睡醒。他俊朗的脸上有两道很耐看的剑眉,英气逼人,当他皱着眉头凝神沉思的时候散发出一种深邃的独特魅力。
李锐谦打了个哈欠,合上书,翻身从床上坐起来,伸着懒腰,说道:“每个人的脚步声都有自己的特色,别的人不好说,我们自己寝室的我还能听不出来么。”李锐谦爬下床,把书放在4号书桌上,扫了一眼正喝水的贝都维,说:“赌场得意,情场失意。”
“什么?”贝都维一口水呛在嗓子眼。
“字面意义,你游戏玩的不错,不过感情方面没有突破。”
“可是,咳咳,你凭……凭什么这样说,咳咳……”
李锐谦看都不看贝都维狼狈的样子一眼,一边把书插进书架,一边用他惯有的平淡语调说:“中午吃完饭你回来对我说,丁涛拉你去玩桌游,说是帮他凑凑人数去。而你昨晚才表过决心今天下午要猛K书应付下周的考试的,除非是有漂亮姑娘要参加,否则怎么能让你改变主意去玩桌游?丁涛和周正明去玩肯定会带上女朋友,女朋友再带个把女同学来玩,可能性很高。眼下最时兴的多人桌面游戏是三国杀和狼人杀。虽然男生比女生更喜欢玩三国杀,但如果有女生在场,出于加强娱乐性考虑,一般会选择玩狼人杀,所以我叫你灰太狼。”
“关于我们玩哪个游戏,你猜的不错,这很容易猜。不过,你为什么说……情场?”贝都维结结巴巴地问。“喂,还有,什么叫除非有漂亮姑娘我才参加!”
“容易?”李锐谦撇撇嘴,继续平静地说:“你开门前脚步轻盈如往常,没有受到挫败感的那种拖步,一进门也没有长吁短叹的,加上你之前玩狼人杀战绩一直不错,今天应当数正常发挥。听雨声外面雨势已经很小,可从你的裤腿和鞋面的溅湿程度来看却好似中雨,说明你走得很快很赶。这个点急着往回赶,八成是还没吃晚饭。而你一开口,嘴里那股子桌游店的廉价果珍味儿也证实了这一点。有姑娘,有游戏,浪漫雨天,黄昏傍晚的,竟然没有一起吃个饭什么的,显然不是你没看上人家,就是人家没看上你。且你现在皱眉红脸呛水的窘相大大增加了第二种情况的可能性。”
“谁说是人家看不上我,我是为了去吃第一食堂的大排才赶回学校的。本来想叫你一起去吃晚饭,早知道你又损人,我就吃完了再回寝室了。”贝都维小声嘀咕着。
李锐谦毫不搭腔贝都维的碎碎念,忽转过头来问:“不过你的手是怎么了?”
“啊?”贝都维回过神来,低头一看,自己的手上果然有一些红色的痕迹。
“奇怪。”他把双手翻来翻去地查看,“我没有受伤啊,不是血,大概是哪里沾上了红颜料。”
“的确不是你的手,是你的伞。”不知何时李锐谦已经立在1号桌前,仔细察看着贝的伞。这是一把普通的黑色长柄伞,有银色金属伞尖和黑色塑料握柄,打湿了的伞面在灯光下乌油发亮,看不出有任何的颜色变化。
“哦,原来是伞啊。那大概是女生的红雨伞褪色了,我们的伞都堆在一起被染到红颜料。”
“红颜料?”李锐谦举起伞放在鼻子下面轻轻嗅着,“不过,”他的眉头皱了起来,“有腥味呢。”
第一章 旁观者法官
贝都维双手抱胸望着正蹲在地上系鞋带的李锐谦,试探地问:“你不会是像我所期望的那样,换掉睡衣是陪我一起下楼去食堂吃饭的吧?”
“当然不是了,你带路,我们去那家桌游店。”
“喂,不是吧,我才刚从那里回来,而且现在还饿着肚子。”贝都维大声抗议,“你是想说伞上的是血,是吧?你又开始乱发挥你那丰富的想象力了!”
“那不是想象,是合理的推论。你说有一个游戏参与者不打招呼就先走了,不是吗?我们去看看确认一下。你那新闻的敏感性到哪儿去了?”李锐谦说,“而且你得承认我每次都是正确的。”
“得了吧,你以前都是运气好!”贝顿了顿,“顶多再加上点小聪明,回回都能自圆其说。喂,别拿我的伞!”三年的同寝室生活使得贝都维很了解李锐谦,大声抗议或者置之不理对他来说从来无效,只要是他打定主意去做的事,他总能办成。而且他的所谓推论,无论说出后多么令人难堪,猜中率却往往惊人地高,这恐怕也是其他同学对他避而远之的原因之一。
李锐谦拄着贝都维的伞走到楼梯口立定,歪着脑袋看着气鼓鼓的贝都维锁寝室门。“你那准新闻记者的好奇心哪儿去了?”
“少来,我只想陪你疯完,快点赶回来,能买到食堂最后一块大排!”
两人快步下楼,走出2号寝室楼。
“雨停了。看来你的证物暂时派不上用处了。”
“那不是什么证物,还给我!”贝都维夺过自己的黑伞。
“啧啧,也许回去店里可以再次遇见那个让你丢了魂的女生呢。”
“少瞎猜了,根本没有什么让我心动的女生!我可提醒你啊,晚上等丁涛周正明他们回来了你可不许胡说八道。”
“我是好心想帮你,说出来他们也许可以帮你牵牵线。”
“你省省吧,我才不要你帮。你不会这么快就忘了,上次你的‘好心帮忙’,当众一语点破那个英文系学妹暗恋学长,结果害人家女生哭着跑出阶梯教室的恶性事件了吧?”
“唔,她比我预想的要更害羞。”
“那顶撞系主任的事怎么说?”
“唔,我没想到他自尊心这么强。”
“还有陪周正明去竞选学生会主席你帮的倒忙呢?”
“唔,他最后当上主席了。”
“得了吧,周正明吓得那个月见你就逃。幸好你平时大多数时间都窝在寝室里睡觉,得罪得罪我们几个也就算了,不然跑出去祸害的人更多,我们还得到处收拾残局替你向别人赔不是,你知不知道你是个爱给人添麻烦的家伙?”
“雨后的空气还真是清新呐。”李锐谦倒饶有兴致地欣赏起大学路上的街景来。
这是一条安静的单行道小马路,连接附近几所高校至五角场商圈外沿的办公商务楼区域,因此常来光顾这条小街的人群主要是大学生和小白领。马路两旁总是停满了各式各样的私家车。在工作日主要是供附近上班族们停车,而双休日则停满来五角场消费的客人的车。街上开了不少有特色的小书店、波鞋店、小饰品店、主打年轻人的服装店、运动品牌折扣店、还有些温馨的咖啡馆,常有学生坐在里面温书一整天,阳光灿烂的日子店主还会摆出露天座椅。现在天色渐暗,路边一盏盏街灯开始亮起,一些小酒吧的店招闪耀着炫目的霓虹灯,在地上的水塘里映出花里胡哨的倒影。
“喂,李锐谦,你到了那里准备做什么呢?”
“不做什么,我只是去看看你放伞的地方。”
“呀,我想起来了,我们即使到了那里也进不去那家桌游店。”
“为什么?”
“因为大家走的时候,店老板因为要送一个女的去上班,也锁门走了。”
“也就是说,你们参与游戏者,除了不辞而别的那个人,其他所有人包括店老板,都是同时离开那家桌游店的是吗?”
“是的。店老板也参与游戏了,他的角色是法官,在游戏中充当主持人的角色,从头到尾都可以睁着眼睛旁观游戏全部进程。而且他可以在房间里来回走动,或站或坐都可以。”贝抬起伞指向前方,“嗨,别管那家店了,就在前面。你看,门关着灯暗着呢。我们快点回食堂吧,大排,我的大排啊!”
“嘘,等等。”李锐谦抬手压下贝都维手里的伞,“瞧,那不是有人来给我们开门来了吗?”
一辆烟灰色的雪佛兰斜刺里驶进桌游店门口的车位,歪歪斜斜地还没停正,就从车上跳下来一个戴眼镜的高个男子。他啪地一声重重关上车门,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人行道,冲到店门前掏出钥匙。他是如此着急,以至于才掏出的钥匙滑落到地上的水塘里,溅起一小片涟漪。“该死!”眼镜男复又弯腰去捡。
“老板,晚上好。”一脸错愕的店主抬起头,黑框眼镜的镜片里,映出站在他跟前的贝都维和李锐谦。
“真是不好意思,贝都维回到寝室发现手机不见了,所以我们来找找。”两人跟随老板走进店门。李锐谦朝贝都维使个眼色。
“啊,是呀,我实在是太粗心大意了。”贝都维狠狠瞪了李锐谦一眼,“刚才我们从学校出来沿大学路一路找都没有发现,虽然很可能是路上被扒了,不过还是想来店里碰碰运气,说不定玩的时候落在这里了。”
“呵呵,没关系的。常常有客人在店里落下东西的,不是手机就是钱包之类的,连笔记本电脑都有忘记的呢。”店主是个面容和善的男青年,笑起来眯着弯弯的眼睛,咧开两片薄薄的嘴唇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刚才开门时的慌张早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亲切的客套话语。“不过看你下午玩狼人脑筋这么好,不太像会丢手机的人呢。”店主笑笑,用脚踢过来一块门厅毯。贝都维讪笑着赶紧在毯子上面又踩又蹭。李锐谦看了看门锁和地毯,环视一楼。
小店约莫一百五六十平米,刷着橙色涂料的墙上钉了好些书架,摆放着书籍和杂志,中间有五张小圆桌,每桌边都有五六把小矮凳或者懒人沙发。店最里边有个提供饮料茶点的小吧台,吧台旁有楼梯通往二楼。店主说:“今天下大雨客人少,我本来不准备营业。因为丁涛是老朋友了,我们以前曾在同一支青少年篮球队效力,他打电话说带人来玩,就专为他们开了二楼。一楼大门关着没开灯不营业,你们跟我上楼来找吧。”两人随店主爬上楼梯。
二楼梯口有两扇相对的房门,短短的暗走廊尽头有一扇小门。店主打开左边房门说:“我把二楼这间大房间供VIP客人玩桌游,对面小房间是我晚上睡觉的私人空间,一般都锁着。”李锐谦悄悄伸手推了推门,的确是锁着。店主打开左边房间的灯,贝都维便装模作样地找寻起来,“啊,对对,刚才就是在这张桌子上玩的,我坐在这边靠墙的沙发上。嗯,我看看,有没有我的手机。”
左边房间的装潢风格与一楼差不多,中间有一张较大的圆桌,桌面上还散乱着狼人杀的身份牌。桌上乱七八糟放着散装零食糖果,一盒面巾纸,一部电话,一把包在纸巾里的水果刀,还有九个一次性塑料杯子和一个马克杯。桌子下面的垃圾桶里堆得满满的,有西瓜皮、废纸巾、零食包装等垃圾。桌旁有七把折叠椅,最里边靠墙是张三人沙发,一旁还有堆着未展开的折叠椅。墙角有个小柜子,柜子上摆放着各种游戏牌。柜子旁地上有个咖啡色格纹的宠物笼。
贝都维额头上汗都沁出来了,一方面是屋里比较闷热,雷雨天窗户都没怎么敢开,空气混浊;另一方面他不惯撒谎,心里正盘算着这出闹剧要怎么收场,是不是要偷偷地把裤兜里的手机掏出来扔在沙发缝里,然后装作找到了皆大欢喜的样子呢?都怪这个李锐谦,小题大作非要过来看看,贝都维偷偷瞄李锐谦一眼,只见他正在房间里四处查看。“老板,你们今天十个人玩狼人杀?”李锐谦问道。
“是的,丁涛他们今天来了七个人,加上我八个,想玩狼人杀人数有点不够。我有两个朋友正好来找我玩,问他们愿不愿意拼桌一起,他们说好,于是我们十个人玩狼人杀。”店主在宠物笼前蹲下来,里面传来一声细细的猫叫。
“罗宾乖,不要着急。现在有客人,一会儿等我屋子收拾好了放你出来玩哦。”店主像哄小孩子似地对着猫笼里温柔地说。
“听说有人先走了?”李锐谦也在店主旁蹲下来看看猫笼,从正面的黑色网格里望进去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
“噢,对,是我的朋友小齐。他玩得不太开心,没打一声招呼就走了,丢下女朋友不管,他老是这样。”店主朝李锐谦微微一笑,“我记得最后一局他的身份牌是丘比特,对不对?”店主站起来回头问坐在沙发上的贝都维。
贝都维手里握着一支黑色的iPhone手机愣在沙发上,原本是打算悄悄把自己手机放进沙发缝隙的,没想到在缝隙里摸出来另一支手机,“这,这不是……”。李锐谦一个箭步来到沙发前,“你认得这支手机?”
“好像是,是那个男的的……”贝的脑海里浮现出下午某男用手机玩切西瓜游戏时的样子。
店主也凑过来看,“啊,这不是小齐的手机吗?难道他走的时候也落下了?”
“快,你们下午玩狼人杀的时候伞放在哪里?”李锐谦问店主。
“伞?”店主听不明白了。
“伞都放在厕所的浴缸里。”贝都维对于这种一时没跟上李锐谦思路的困惑表情再熟悉不过了,“门口走廊走到底就是。”说完就跟着李锐谦跑了过去。走廊很短,两三大步就到头了,没有装任何照明灯。李锐谦打开走廊尽头的厕所门,贝都维摸索着开了灯,店主也跟着跑过来。
头顶上一盏环形荧光灯忽闪了几下,亮了,白色的瓷砖在灯光下被照得发蓝。小小的卫生间一目了然,门正对着洗手台和镜柜,镜子里映出三人灯光下惨白的脸。右手边是浴缸,内壁已有些发黄,浴帘半拉开着。左手边是马桶和洗衣机,洗衣机上有一筐待洗的衣物皱巴巴地团在一起。地上有不少烟蒂。
“我不明白……”店主说。
“假如要藏起来的话,也只有这里了。”李锐谦蹲下来猛地拉开洗手台下面的柜子门。
一股冷风从浴缸边的窗缝里吹来,吹落窗台上沐浴用品瓶子上的水滴。
一只男人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惨白惨白的,泛着幽幽的蓝光,已经毫无生命力的迹象。
他已经死了。
第二章 倒霉爱神
“小齐!怎么会这样?他死了?”
“显然是的。”李锐谦摸着这名叫小齐的男子颈脉说道。
贝都维只觉得脊背上一阵阵发凉,喉咙口有酸水涌上来,他瞪眼看着李锐谦把那具男尸从柜子里拖出来,却立定在厕所门口一动不能动。店主在耳边大呼小叫些什么,听不清楚,听力下降了,他想问些什么,却张不开口。贝都维觉得时间静止了,一切都被梦魇住了。梦?对,一定是在一个噩梦里,一时醒不过来。
“贝都维!”李锐谦一声严厉的呼喝,“你还不快报警,这儿发生了一起谋杀!”
“啊,噢”贝都维的大脑向他的手下达了掏手机的命令,可他的手却一动不动。
“我去吧,你不是手机丢了嘛。”微笑常在的店主此刻也面色难看,他拍拍贝都维的肩,转身向客厅走回去。“喂喂,是110吗,我叫赵君乐……”
轰隆隆,窗外一声炸雷,紧接着就是一阵密集的雨点砸到窗玻璃上啪啦啪啦的声音。李锐谦站起身,走到浴缸边伸手推开窗,一阵阵凉风夹着水珠袭进屋子,一扫厕所里闷热的积郁之气。贝都维觉得自己总算是清醒过来点了,梦魇感退去了,他用手握了握拳,有力气握紧了。
李锐谦探出头去,仔细查看屋外的窗台和屋内的窗沿。闪电一道道划破天空,照亮他轮廓分明的侧脸,豆大的雨点顷刻间打湿了他的脸庞。雨点击打在窗沿上溅起四散的水珠,打湿窗台上的瓶瓶罐罐,水流顺着瓷砖的缝隙滑落进浴缸。雨势越来越大,李锐谦关小窗子,保持到原先开合的大小,抬肩用衣袖抹掉脸上的雨水,继续观察雨水溅入浴缸的程度。他不时侧头听听客厅里店主正打电话的声音,复又蹲下察看尸体。
“大学路75号……75号,”雷雨声中店主提高了嗓音,“对,对……死了个人……请你们赶快派人来……”
贝都维咽了口唾沫,小声说道,“喂,李锐谦,我们不应该破坏案发现场,应该等警察来吧?”
李锐谦翻看着死者的鞋底,“我没有破坏现场,只是观察而已。你要是闲着没事,现在给丁涛他们打个电话,把今天下午参与玩狼人杀的人全部叫回来。”贝掏出手机开始拨电话。
“我已经打过110了,警察马上就会到。”店主从客厅回来说道。看到贝都维在打手机,店主愣了愣,贝都维避开店主的视线。
“老板,还有件事情要麻烦你。”李锐谦说。
“什么?”
“麻烦你给这个男人,是叫小齐是吧,小齐的女朋友打个电话,告诉她他的死讯,并且叫她现在回来。”
“啊,对,是该告诉她。好的。”店主转身回客厅。
门铃声大作。
店主匆匆跑下楼去开门,不一会儿,一个浑身湿透的巡警跟着店主爬上楼来。巡警摘下还在滴水的摩托车头盔,头盔底下是一张年轻的黝黑圆脸,剃着寸板头的脑袋上雨水汗水顺着肌肉厚实的脖颈只往制服里流。“我是在就近巡逻的杨浦巡警王洛毅,编号1137。接到你们的报警说有人非自然死亡。”
巡警走进厕所里四下张望,看到尸体时显得有一点吃惊,湿嗒嗒的大皮靴退后了一步,“在刑警到来之前这里由我全权负责。嘿,小朋友,别乱*碰,现场都被你给破坏了!”巡警黑黑的脸上一双虎眼圆睁,显得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
李锐谦抬头扫了巡警一眼,咕哝了句,“今年刚入职的新巡警。”
“什么?”巡警脸更黑了。
“不过这么下大雨难为你了,2分钟就赶到,还是新人有干劲啊。我估计这么大雨一两个小时内刑警法医等不太可能赶到,所以先跟你说吧。警察叔叔,请你开始做笔录。”
“叔叔?什么?你小子是谁啊,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巡警伸手想把蹲着的李锐谦从尸体旁拽开。
“死者男性,年龄在25-30之间,身高175左右,体重偏轻。从尸体还没怎么开始僵硬的肢体、皮肤组织来看,死亡时间不超过2个小时,更精确的死亡时间等法医鉴定后可以知道。”李锐谦完全无视巡警的怒吼自顾自平静地陈述着。虽然贝都维平常听多了他的这种,按照贝的说法,小聪明加想象力的推论,但现在这种时节不免为他在警察面前仍然我行我素捏一把汗。
“喂喂喂,等等,小子,你说太快了!”巡警忙不迭地上下衣兜一通乱掏,先掏出一支笔,后掏出一本湿透了的本子,最后掏出一支录音笔。“啊,就用这个。你小子叫什么名字,打哪儿来的,重复一遍你刚才说的话。”巡警按下录音键。
“我叫李锐谦,复旦大学新闻系大三学生,于6月13日下午6点40分,同我室友贝都维和店老板一起在大学路75号君乐桌游店二楼厕所内发现一名男性死者。死亡时间不超过2个小时。死亡原因系脖子处被锐器刺伤,估计是被刺入了延髓,这种刺法被害人会立刻死去。能够刺得这么准的凶手,很可能懂得不少医学知识。刀口不大,但刺得较深,伤口形状与房间里桌上的水果刀尺寸相像。不过伤口是从死者左边脖颈出刺入的,一般习惯用右手的人,从背后袭击死者的话,理应从右边刺入。”李锐谦冷静地分析着。就好像在播报刑事新闻一样,贝都维暗想。
“你的意思是凶手是习惯用左手的?”巡警问。
“不能排除凶手是左撇子的可能性。或者是凶手面对死者进行攻击,但那样死者就会见到凶手,可能是熟人犯案,死者未加提防。死者家境富裕,年纪轻轻沾染了不少恶习,嗜烟嗜酒,爱开快车,经常惹是生非,游手好闲,没准还混过黑道,他周围从不缺女人,最近家里办过丧事。”
“你认识小齐?”店主吃惊地喊道。
“不认识,刚才浴室柜一幕是初次照面。”李锐谦回答。
“你认识死者?死者叫什么名字?是什么身份?”巡警转头问店主。
“他叫齐俊欢,是我的十年前的老邻居。父母是生意人,经常吵架,很早就离异了,小齐跟着父亲过。可能因为我个性随和的关系,我们还算合得来吧。他偶尔也会找我聊聊天,他那帮狐朋狗友也从来没拗过我的分(注:拗分为上海方言,指一些不学好的小混混放学后拦住低年级的小孩,逼他们交出身上零花钱的恶劣行为)。之后他们家搬走了,我就再没见过他。直到一年前他来店里玩桌游,我才又见到他。知道我是店老板后,他经常来捧捧场,也常带女朋友来玩。仅这一年我就见过至少四五个不同的女孩子了。”店主困惑地望着李锐谦,“不过我不明白,你是怎么知道小齐生前的性格的?”
“尸体是会说话的,只要你用心观察。即使他已经死了,身体上仍然保留有不少信息。俊俏时髦的外表很能吸引女人,抹了发蜡的黄毛,贵重耳钉,香味持久的高档香水味儿。一身的名牌服饰无一不在彰显其经济实力,从昂贵的衣服皮带裤子鞋子,到眼下最热门的iPhone手机。他的跑鞋穿了有段时间了,却从来就没怎么用来跑过步,摆明了是有车一族。右脚底磨损较严重,我推测他喜欢开快车,常常乱轰油门急踩刹车。”李锐谦说着从死者左边裤兜里掏出一只皮夹和一把BMW车钥匙,“更不要说这把车钥匙和这只钱包里无数的金卡、信用卡、名品店打折卡、台球保龄球VIP卡、美容美发沙龙和酒店浴场的贵宾卡来证实我刚才所说的了。注意,钱和卡都没有少,不是谋财。嗯,还有张母亲的照片。”
“臭小子,你又乱动证物,交出来!”巡警一把夺过皮夹钥匙,好奇地翻看着,“你怎么知道照片上的女人是他母亲,看着挺年轻啊。”
“现在的时髦美女可不是这么个妆扮,再说照片背景里的柜子左上角露出半个三五牌座钟。女友太多,放照片太麻烦,有穿帮的危险性。放母亲照片既安全,又可借题发挥,诉说缺乏母爱的悲惨童年,这是花花公子博取女人同情心的老一套手法了。死者右手的食指中指和牙齿缝的烟渍告诉我他的烟龄决不会短。双手指关节皮肤上有多处旧伤,显然是过去经常打架斗殴。右后肩有兼具艺术性和威吓力的刺青,可能和黑道上的人物有点交情。死者身板单薄削瘦,小肚腩却微隆,显示他嗜酒。黑眼圈,眼部周围的细纹,眼白的红血丝,说明他熬夜,估计他平时是酒吧的常客,这几天熬夜可能是因为守灵。”
“等等,又是守灵,又是丧事的,这你怎么能知道?”贝都维忍不住插一句。
“死者上下一身黑,左肩有别针别过的针眼,腰间有一些不寻常的褶皱,像极了带孝留下的痕迹,鞋面上也有一些疑似锡箔灰。大胆猜测是父母辈的丧事。”李锐谦指着巡警手里的钱包,“母亲照片上有几道划痕,很新。照刚才店老板的说法,小齐在父母离异后跟着父亲过,有可能是最近参加了父亲的葬礼,并且在葬礼上见到了母亲,有情绪上的波动,之后在母亲照片的脸上划了几道。”
厕所里一阵沉默,只有窗外的雨声在寂静里被放得格外大。
“现在,关于尸体,我没什么更多的可说了。要等法医来鉴定看看有没有更多的收获了。警察叔叔,我们去房间等待刑警吧。老板,请你详细讲讲死者失踪时的情形好吗?”
“啊,可以,当然可以。”店主显然还没从李锐谦刚才的叙述中回过神来。
四人走进房间,店主回忆道,“今天下午来了七位客人,之后小齐带女友来店里玩,我们一共十个人玩桌面游戏狼人杀。我们玩到大概五点多吧,大家说最后一局,玩完就散了。那时小齐还在的,最后一局他的身份牌是丘比特。结果第一夜是平安夜,大家依次发言后投票,票死了小齐。小齐辩解说自己是丘比特,但是大家都不怎么相信他,小齐的情绪就立马不好了。他站起来很不耐烦地说,‘没劲的,不玩了不玩了。’然后走出房间门,之后我们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他的女朋友没有跟他一起离开吗?”巡警问。
“没有,他女朋友的角色是狼人,全神贯注在玩游戏。而且当时大家觉得他只是去厕所抽烟,并不是真的走了。小齐烟瘾很重,整个下午去厕所抽过好几次烟。”店主回答道。
“你们什么时候发现死者不见了的。”巡警问。
“大概六点散场的时候。”店主说,“我宣布游戏结束,大家纷纷起身。张晓素,也就是小齐的女朋友,到处找不到他有点急,她要赶去五角场上班。于是我锁了店门开车送她去上班。”
“男朋友突然失踪,她难道不觉得奇怪?”巡警挠挠自己的板刷头问。
“王警官,你不了解小齐。”店主微微苦笑,“他是那种经常会放别人鸽子,说走就走不辞而别的人,他从来都不会考虑除了他自己以外其他人的想法。”
“也就是说死者的个性是比较自私的?”巡警似乎领会到店主话里的意思,“或许他的这种个性给他带来了杀身之祸?”
“也许吧。”笑容完全从店主的脸上消失了。
门铃声再次响起。
第三章 猎人的提议
录音笔放在圆桌上,显示正在录音中的指示灯不停闪烁。巡警王洛毅掏出湿本子,尽量找干的地方写下这群大学生的姓名和联系方式。进屋四女两男,他们把还在滴水的伞放进店主准备好的塑料桶里,其中一个大黑个儿抱怨了几句,说是才点了菜晚饭没吃上什么的。李锐谦接过桶在房间的灯光下仔细察看每把伞。两名男生分别名叫丁涛和周正明,是贝都维与李锐谦的同寝室室友。他俩的女朋友们带来与她们同寝室的另两名女生。王洛毅觉得他们是通过玩桌游来搞寝室联谊。
原来这四个女生都是上海医科院临床学专业大三的学生,怪不得见到尸体比男生还要镇定。比起大呼小叫的那两个男生,这些女生还能冷静判断死亡时间和陈述伤口情况,真是不简单。她们说死者是一两个钟头内死的,而且是一刀毙命,这倒和前面那个张狂小子说的一致。没想到现在的后生仔一个个的都这么厉害。王洛毅擦擦脑门上的汗水,才上班第一周就碰到谋杀案,偏偏又是这么个倒霉的雨天。虽然已联系了总部,但说大雨阻途一时半会儿刑警赶不到。现在只能靠自己硬撑台面了,王洛毅下定决心好好表现,在刑警来到之前搜集到最全的笔录信息。
“好了,在刑警来到之前,这里由我全权负责,现在请你们按照原位坐下,不要触碰任何物品。我要听你们详细说说整个事件的全部过程。”
大家安静地各就各位,店主展开两把折叠椅让巡警和李锐谦坐下。巡警一一记下每个人在游戏中的编号(注:狼人杀游戏规则)。编号从进门起顺时针依次为:1号丁涛,2号周正明,3号周正明女友徐果,4号死者小齐女友张晓素,5号死者齐俊欢,6号贝都维,7号女生姚美云,8号女生程茹珊,9号丁涛女友曹瑶瑶。
店主开始回忆游戏过程:“最后一局我发完牌,等每个人确认自己的身份后。我说‘天黑请闭眼’,然后是‘丘比特请睁眼’。这时5号小齐睁开眼睛了。我说‘丘比特请给我两个数字,这两个人将绑定为同生共死的情侣’,小齐比的手势是6号和……”
“我,8号。”黑发女生程茹珊说。再次见到让自己心动的女生贝都维感到一丝欣喜,但却是在如此怪异的场景里。贝都维暗自庆幸她没有看见自己刚见尸体时发怵的样子,也许他们医学院的女孩子对尸体见怪不怪,但对于生平头一次见到尸体的贝都维来说却是永生难忘。他真好奇为何李锐谦也能如此镇定,这个奇怪的家伙,不得不承认又被他猜中一次。
“对对。”店主接着说,“然后我轻拍两人,说‘丘比特请闭眼,被我拍到的两个人睁眼互相确认一下。’”
“等等,你站得离沙发这么远,怎么碰到他?”巡警问道。
店主笑笑,从角落里拿起一根长长的绿色晾衣叉,“我用这个。”
“有意思,请继续。”
“然后是等情侣闭眼,我说‘狼人请睁眼’。3、4、6号睁眼了。6号比划3的手势。”
“狼人杀狼人?”巡警觉得奇怪。
“是的。因为一般大家都认为第一轮被狼人杀死的是好人。”贝都维说。“在游戏人数不多的情况下,女巫有可能首轮就把解药用了。我的目的是骗取女巫的解药,让女巫将来无法保预言家。”
“不错,还真被你骗到了。”店主接着说,“等狼人闭眼后,我比划数字3的手势说‘女巫请睁眼,这个人死了,你救不救?’8号睁眼了,她点点头。我问‘用不用毒药?’她摇头闭上眼睛。我说‘女巫请闭眼,预言家请睁眼,你想知道几号的身份?’。1号睁眼了,他比划数字9。然后我边拇指向上说‘这个手势表示好人’,又拇指向下说‘这个手势表示坏人’,最后做拇指向上的手势,说‘这个手势表示你验看的答案。’接下来我就宣布天亮了,是个平安夜,没有人死。大家依次发言,发言结束后同时投票,大家一起举手比划自己要投给他票的人的号码。小齐得票最多被票死出局,之后他走出房间。”
“第二夜不用重复丘比特环节,其他环节照旧。狼人们杀了9号。女巫毒死4号。预言家验的是8号。白天发言完大家投票票死了7号。第三夜狼人杀死1号。当时局面上已经是狼赢人输了,唯一的区别是人狼恋赢还是狼人赢。白天大家投票票死2号,2号的身份牌是猎人。猎人死前有权选择带走一个人,猎人带走3号。人狼恋胜出,游戏结束。”
巡警听得有点云里雾里,不知如何继续问下去。雨声渐渐停了,房间里静悄悄地。
“警官先生,请问我们现在可以走了吗?”穿碎花连衣裙的9号曹瑶瑶低头看看手机,抬头开口问道。曹瑶瑶身材窈窕,眉清目秀,举手投足间散发着一股自信的魅力,脑后一束高高的马尾随着说话时身体的细微动作而左右晃动,显得傲气十足。她明亮的黑眸直视着巡警的眼睛,语速较快,语气虽礼貌却更像通知而不是征询同意。
“请等到刑警到来之后再走。”巡警说。
“可是记录做完了就该放我们回去了不是吗?还有什么理由扣留我们呢?”曹瑶瑶不依不饶,“要知道我们学校离这儿挺远的,我晚上回去学生会里还有事要处理呢。”
巡警表情尴尬,干巴巴地说:“请再耐心等待一下。”
“警官先生也应该快点赶回警局去追捕凶手不是吗?虽然死掉的是个令人讨厌的总到处惹事的流氓,但追捕犯人是警察的职责不是吗?光坐在这里有什么用呢?”曹瑶瑶作势起身欲走,“那既然帮不上什么忙,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请等一下。”一直在沉思的李锐谦忽然开口,“凶手很可能就在你们中间。”
“死者的死亡时间是在一到两个小时之内。所有人最后同时目击到活着的死者是在狼人杀首轮平安夜后的第一个白天,之后死者起身离开房间。整个游戏过程中,一楼门关闭,只能出不能进,二楼装有防盗窗,一二楼均无外人入侵迹象。显示内部人员犯案,同时死者完好的钱夹也证实这一点。游戏结束之后,所有人同时离开桌游店。老板锁上门送死者女友去上班。回来后与我们一同开锁进门发现尸体。因此行凶时间应当是在从死者离开房间,直到游戏结束全部的人离开桌游店的这段时间之内。”
“你们的伞在下午游戏时都被放在二楼厕所的浴缸之中。你们每个人的伞上沾染有不同程度的血迹,回头可以送到法医处化验。就我看来血量很少,被雨水冲刷后更少。除了伞以外,房间和厕所里未发现明显血迹,走廊太暗有待查证。伞沾上血迹的原因可能是凶手在浴缸附近行凶,或者尸体曾经被放置在浴缸中。再加上尸体最后被发现藏匿于浴室柜。因此,凶杀案发生的第一现场在厕所的可能性极高。”
所有人都凝神屏息地听着李锐谦的陈述,偶尔互相之间对望一眼,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曹瑶瑶却依旧不买账,朝李锐谦发难:“开什么玩笑,说我们是凶手?你算是警察吗?我们凭什么要听信你的胡乱推测?我不管,反正我要走了,你们谁爱陪他玩侦探游戏谁留下来陪他。”
2号周正明忽然开口道:“请等一下,瑶瑶。”
周正明属于那种外表斯文乖巧的学生,他身材瘦小,样貌精明,尖下巴上刮得干干净净,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眼神机灵。他穿着短袖的细灰条纹衬衫,显得比实际年龄成熟些。他扶了扶眼镜开口圆场:“我来说几句吧。李锐谦是我们寝室出了名的怪人,我与他相处三年,听过他无数惊人的推论。虽然他每天至少睡十二个小时,但醒着的他大脑转速是平常人的两三倍。他说那些的推论常令人极不愉快,但往往是真正的事实。瑶瑶你先别急着走吧,今天发生这么不愉快的事情,即使弄到再晚我和丁涛也会送你们四个平安回学校的。”
“我觉得他说的分析有道理。假如他是对的,我们就应该配合警方留下来,把具体情况排摸清楚抓出凶手;假如他是错的,我宁愿他是错的,那样分析清楚也好还我们大家以清白。不如这样,根据他的推论,案发地点在厕所,我们每个人说说去厕所的时间顺序,逗留时间长短,厕所有无异常。这样就可以排除每个人的嫌疑了,你们觉得如何?”周正明说话得体,语速适中,长篇大论时很有在学生会里作讲演的风范,与在座的每个人都有眼神交流。他不是个英俊的男生,但很坦诚,有信服力。
曹瑶瑶没有话说,其他人都点点头,徐果更是满怀钦佩地望着她男朋友。
“我第一个先来说说好了。我可以保证我决不是凶手,因为我自从小齐离开房间后就再也没有去上过厕所。我在游戏中的身份是猎人,一直在座位上玩到最后一轮白天。当时桌面上活着的只剩下2、3、6、8号了,他们都投票给我,意味着我出局死掉。不过我的身份牌猎人的技能是,临死前可以开枪,指定任意一个活着的玩家,该玩家立即死掉。以我对徐果的了解,当时我非常肯定她是狼,于是我选择她出局。然后法官就宣布6号和8号人狼恋胜利了,游戏结束。”周正明说完朝徐果笑笑,“假如我开枪杀死8号,那么最后的赢家就是你和小贝,狼人阵营胜出了。”
“嗯,我们就先按照这个思路来。”巡警觉得案情有点起色,“我们就从上厕所的顺序开始,谁是在死者离开房间后第一个去上厕所的人?”
第四章 摸黑的村民
大家面面相觑。曹瑶瑶一甩辫子,举了举手,“我想我是第一个在小齐离开房间后去上厕所的人。”
“好,请你详细说说当时的情形。”巡警说。
她开始回忆道,“我记得第一夜法官宣布是平安夜,没有人死。大家发言都说,觉得小齐特别安静很可疑,他这轮既不玩手机游戏又不抱怨房间闷热找茬,肯定是狼人身份,想专心玩一局。小齐虽然又是赌咒又是发怒,辩解说自己是丘比特,但没有人相信他,大家还是投票投死他了。”曹瑶瑶嘴角透出一缕带有讽刺意味的微笑。
“小齐离开房间后我们继续天黑闭眼,等到第二个白天,法官宣布我和4号死了。我想我一介普通村民,多数是被狼人杀了,另外那个4号如果是狼人,可能是女巫察觉了毒死她的。我被杀出局后用不着发言,在游戏里的使命都结束了,于是闲着无事我就去上了趟厕所。”
“那时你见到死者了吗?”巡警问。
“我想是见到了,反正他那时还活着。”
“你亲眼看见,确认他活着吗?”巡警问。
“唔,怎么说呢,因为当时厕所灯坏了,我是摸黑上的厕所。”
“灯坏了?”巡警觉得奇怪。
曹瑶瑶的手机又震动了,她低头看看手机,回了条短信才抬头回答巡警:“是的,我进厕所后,按了好几下开关,灯都没亮。”
巡警的脸拉得老长,“灯怎么会说坏就坏了,死者不见了,灯就坏了?”
“噢,可能是因为雷雨天的缘故,厕所电路跳闸了。”店主解释道,“当初装修时二楼的厕所和房间分别排了两路电。厕所那路电以前在雷雨天跳闸的情况也时常发生。加上最后一局玩的那会儿又是闪电又是打雷的,正好是雨势最大的那会儿,估计就是那个时侯厕所的电路跳闸了。”
“那你怎么能确认死者当时还活着。”巡警立马问曹瑶瑶。
“一个人立在走廊里抽烟总有动静啊,他还咳嗽了两声呢,这么重的烟味呛死人了,害别人吸二手烟,一点公德心也没有。而且我还在黑暗里看到他嘴里叼着烟头,烟头上燃烧的红点。”曹瑶瑶皱眉做了个很厌恶的表情,“整个下午忍他很久了,动不动就要跑出去走廊呼一根,烟瘾真大,烟屁股也随手乱丢在走廊里。我之前下午几次去厕所看见地上长长短短的烟头好多,我们去别人店里玩桌游从来不乱扔垃圾的。”
“我想请问一下,”李锐谦插了一句,“你进厕所时有没有看浴缸?浴帘是拉着的还是拉开的?”
“浴帘?”曹瑶瑶显得有点吃惊,“我不太确定,天色很暗,正好是雨下得最大的时候,没有灯,很黑。我想,应该是拉着的吧。厕所里黑的一点光也没有。”
“我知道了,请继续。”李锐谦朝巡警点点头。
“好,说明游戏进行到第二个白天时死者尚未遇害。那么下一个去厕所的人是谁?”巡警问道。
曹瑶瑶右边的8号女生程茹珊也举了举手说:“我和徐果在瑶瑶回来后不多久也去了趟厕所。我们闻到很重的烟味,也有看到小齐的红烟头,他应该还活着。”程茹珊相貌文静温柔,鹅黄色的雪纺衫衬托着明丽的脸色。挑剔点来看她的脸略微有些偏长,严格地说不能算标准美女。但她那头乌黑如瀑的美丽长发另她有种吸引人的神秘气质。贝都维正深深地被这种气质所吸引,全神贯注地望着她,听她说话。他突然发觉李锐谦在看他,嘴角还似笑非笑,赶紧挪开视线。
徐果长的小家碧玉,是所有女生中个头儿最小的。她性格有点儿内向,常常低垂着眼帘不怎么敢与他人对视。说话声音婉转动听,下午玩游戏时却不多话。徐果也附和着说,“是的,当时珊珊起身要去厕所,我马上跟她一起去。我们在黑暗里避开他,走廊里有很重的烟味。我一直低着头看地上,没有注意红烟头,不过我想小齐那时候还活着。”
“你们为什么要一起上厕所?”巡警问。
两个女生互相望了一眼,脸上的表情理所当然,“因为我们很要好呀。”
巡警挠挠头,“那么你们留在房间里的人能够闻到烟味吗?”
贝都维点点头,“能闻到的。”
“烟味大约持续了多久呢?”巡警接着问。
“不好说,大约一两轮游戏时间吧。”贝都维回忆着,“不过室内空气流通不太好,烟味不会很快散掉。”
“好,目前有三个人可以证明第二轮发言投票时死者还活着了,接下来呢?这轮投票被票死的人有没有去过厕所?”巡警问道。
7号姚美云,怯生生地举了举手说:“那轮是我被票死出局的,后来我也去过厕所。”
姚美云是个有张可爱圆脸的甜美女孩,个儿不高,体态*,她穿着宽松的牛仔背带裤。平时她的脸上常挂着和善的笑容,透着愿意同每个人交朋友的友善神情。不过此刻她的脸上笑容全无,细而弯的眉毛拧在一起,因为紧张而神情不定,不时抬起雪白浑圆的胳膊掠一掠童花头的齐刘海。
“那轮法官说4号9号死了后,我发言说‘我是普通村民,9号被狼杀死,4号大概是狼被女巫毒死了’。小贝发言说‘你没有凭据说两个里面哪个是狼,你说自己是村民不是女巫,要么你是女巫自己知道自己毒死谁,要么你是狼知道自己的同伙被毒死’,然后大家都怀疑我,投票投死我了。”
“其实我也就是凭感觉猜的,没想到说话不够严谨被票死了。”她有些吞吞吐吐,“我想,我去厕所时小齐大概也还活着吧。”
“你能确定吗?”巡警显然对她暧昧的回答不满。
“我看不见,很黑,不过就像瑶瑶和珊珊说的,有烟味,有红点。所以我想,我想他当时还活着。”
“不是你想,是要你确认,当时死者是否还活着?”巡警提高了嗓门。
姚美云更加慌乱:“他当然还活着了。”
“你确定吗?”巡警再次与她确认。
“我确定。”
姚美云抬起左手掠一掠前刘海。
“这把有蕾丝边的伞是你的吗?”李锐谦从塑料桶里举出一把轻巧的浅色三折伞,边缘还镶着一道花边。
“不是。这把伞是瑶瑶的。”姚美云指了指旁边一把带圆点的花伞说,“那把圆点点的是我的。红伞是徐果的。蓝色长柄伞是珊珊的。其他的都是男生的伞。”
“嗯。”李锐谦注意到她是用左手指的。
“我还有个问题。”李锐谦放下手中的塑料桶,“最后是谁把伞从浴缸里拿出来的?”
“是我。”贝都维举了举手。“游戏结束后我去上厕所。这时老板也跟了进来。他说他忍不住了,可不可以先上厕所。我就让他先上了。这个时候我们俩都能确定走廊厕所都没有小齐的踪影。等老板出来后,我最后一个上厕所,上完厕所,我拉开浴帘,把伞拿出来分给大家。”
“你拉开的浴帘?”
“对,我亲手拉开的,没有什么异常。”
“伞湿吗?”李锐谦问贝都维。
“挺湿的,今天来时雨很大,浴缸里伞都堆在一起,没法晾干。”贝都维答道。
“伞面伞里,包括伞柄也很湿吗?”李锐谦继续问。
“嗯,好像都挺湿的,因为伞都互相压着。再加上窗外也有雨水打湿进来。”贝都维答道。
“或许是有人用浴缸花洒冲洗过伞呢?”李锐谦假设道。
贝都维想了想说:“恩,不排除有这种可能性。”
店主开口道:“我想我的嫌疑也可以排除掉。我的角色是法官,整个游戏过程中我一直在房间里,而每到闭眼环节我又一直在说话,所有人都可以证明我没去过厕所。由于我憋了一下午没去上厕所,再加上最后一局西瓜吃多了,心想着忍到最后一局结束赶紧去上厕所,那时候实在是忍不了了。我和小贝先后脚同时进了厕所,还让他让我先用,真是不好意思。”
“你们在最后一局吃过西瓜?”李锐谦眉毛一扬。
“是呀,我们去厕所就是去冲洗水果刀的呀。”程茹珊说。
“这么说,你动过桌子上的水果刀?”巡警瞪着程茹珊。
第五章 拿刀的女巫
“不动刀我拿什么切西瓜呀?”程茹珊反问巡警。
“要知道这把刀是杀人凶器的可能性很高。”巡警看看李锐谦,“我们要把刀带回实验室检验刀刃与伤口是否吻合。还有刀上面有多少人的指纹,看来你的指纹肯定是有的了。”
程茹珊和徐果两人大吃一惊,互相对望一眼。
“这,这我没想到。”程茹珊说,“我当时只是拿刀来切西瓜而已,没想那么多。”
徐果也点点头,“我也拿过刀的,珊珊上厕所时,我站在洗手台前冲洗着刀子。回房间后珊珊负责切西瓜。我们俩可以相互作证,我们除了洗刀和拿刀切西瓜以外没有用刀做其他任何事。”
“我看过垃圾桶里面的西瓜皮,显然有两种刀法,是先后由两个人切的。第一个人切得大小不一,边缘也不够齐整。而扔在比较上面的瓜皮则每片大小都一样,且边缘齐整。”李锐谦对程茹珊说,“你的刀工很不错呢。”
程茹珊脸色微微发红,“我们学校的学生刀工都好的,外科专业的更好了。那不能说明什么问题。”
“别紧张,我只是很欣赏你的刀工而已。能详细说说吃西瓜时的情形吗?”
“是这样,除了散装零食和饮料,今天老板还拿出一只西瓜招待我们。下午老板切了半个,大家分着吃掉了。剩下的半个一直没动。最后一局我的身份牌是女巫,女巫在游戏里有一颗解药可以救活一个人,还有一颗毒药可以毒死一个人,睁眼的顺序是在狼人之后在预言家之前。第一夜我用掉了解药,因为我以为被首杀的3号一定是好人,没想到是狼人自杀骗解药。第二夜我很怀疑4号小齐的女朋友,因为小齐赌气离开房间后她一点儿也不在意,我猜她可能是狼人专注于游戏,所以我晚上毒死了她。这样我的女巫功能都用完了,就和普通村民没什么两样了。第二个白天法官宣布死了两个人9号和4号,让大家轮流发言。我说了些我的想法,无非是两个里面有一个好人一个狼之类的,很快就说完了。这时我杯子里的水喝光了,房间闷热我很渴,于是我就问大家想不想吃西瓜。大家都点头,于是我拿刀去厕所,徐果说和我一起,于是我们俩就一起去了。”
店主接口道:“不错,我那时才想起来还有半个西瓜没动过。然后我就说‘大家分了吃掉吧,我晚上一个人吃不掉这么多’。当时罗宾有点闹,我蹲在地上捉她回笼子,回头一看,她们已经拿了刀去厕所了。当时我还觉得很不好意思,让客人亲自动手。”
“那没什么,举手之劳。”程茹珊朝店主点点头。
“罗宾?”巡警问道。
“噢,是呀,罗宾是我的宠物猫。”店主笑笑,指给巡警看角落里的猫笼。
“可以放出来看看吗?”李锐谦问道。
“噢,当然可以。”店主蹲下小心地来打开猫笼,“罗宾是我捡回来的流浪猫,养了好几个月了。她性格很乖巧,不怕陌生特别亲人。我很少关她,一般都让她在屋里自由自在四处乱逛。白天她在店里玩,很多客人也很喜欢她,每次来都逗逗她,摸摸她。晚上她睡在我的床上脚跟边。她是我心爱的招财猫。”
一只漂亮的黑猫从笼子里钻了出来,边轻蹭店主边高兴地喵喵叫。店主马上关上猫笼,摸摸罗宾柔声道:“罗宾乖,饿不饿?想不想上厕所?之前把你关久了不开心了吧?我着急赶回来就是怕把你给憋坏了。”
罗宾大约一岁大,通体乌黑发亮的皮毛,修长的矫健四肢,尾巴笔直地竖着。她瞪着一双金黄色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屋里的人们。李锐谦弯下腰伸手轻抚她的小脑袋。罗宾抬起头用鼻子触碰他的手掌,然后又舔舔自己的鼻子。
“真可爱。”贝都维见到一个罕见的温暖笑容在李锐谦脸上绽开。李锐谦干脆盘腿在猫笼旁坐下,伸手温柔地抱起罗宾放到自己的腿上。罗宾似乎也很喜欢他,凑着小鼻子轻嗅李锐谦的脸,还不时舔舔他,眯缝着眼睛享受着他的爱抚。
“你们两个人在厕所逗留的时间很长吗?”巡警对猫咪并不在意。
“还行,其实算很快的了。”程茹珊说,“徐果先上的厕所,我等她好了再上,同时她冲洗了下刀子。整个过程很快的,因为我们还要赶回去投票呢。这局大家都投票给美云。美云出局后起身去上厕所。我则接过徐果递给我的水果刀开始切西瓜。”
正在摸着罗宾的前爪的李锐谦问,“你切下来的头两片西瓜是谁吃的?”
“头两片西瓜?”程茹珊有点困惑,“我不记得了。我切完大家随手拿的,并没有什么顺序。”
“你和贝都维是游戏最后的赢家是吗?”李锐谦直视着程茹珊问,“最后一局中除了这次去厕所,你还有没有离开过座位?”
“没有。”
“老板,我们进厕所时,按下开关灯是亮的。”李锐谦说,“是不是你后来将电闸重新开启了?厕所是什么时候电力恢复的?”
“噢,那个啊,我们走之前电力就恢复了。不是我弄好的。”店主指指丁涛,“是丁涛帮忙弄好的。”
篮球特招生的丁涛一看就是个运动员的身板,一米九的大个头儿,虎背熊腰,宽大的运动T恤也难掩其身上发达的肌肉。加上长期参加体育训练晒得黝黑的肤色,整个人立起来就好像一座黑铁塔。他生得浓眉大眼鼻直口阔,发际不高显得额头有点窄,这也使得他一旦沉下脸来会显得有点凶相。
“是的。”丁涛接过话头,用他低沉的嗓音说到,“我是预言家,在游戏进行到第三夜的时候被狼人杀了。天亮法官宣布我死了的时候,我还很懊恼,因为我验了几轮都没验到狼人。我第一夜验的是我女朋友瑶瑶,她是好人。第二夜验的是8号,她也是好人。我本来想过跳出来明说自己是预言家的,但想想9号已经死了,告诉大家8号、9号是好人,大家也不一定相信我。加上第一轮女巫就把解药用掉了,我跳出来太危险,马上夜里会被狼人杀掉的。所以我一直忍着没跳出来说自己的真实身份,想等到至少验到一头狼,那么就算我夜里被杀了也是一命抵一命,划得来。但现在谁也没验出来就枉死了,蛮不爽的。”
“然后我就去了趟厕所,没想到厕所居然灯坏了,搞什么啊。我回来就满屋子找电闸,看见在进门左边的墙上就是电闸。”丁涛站起来指给巡警看。果然在墙上有个长方形塑料盖子,位置有点高,丁涛站起来刚好可以抬起塑料盖,露出里面一排黑色的开关,有的拨到on,有的拨到off,每个开关下都有标注的小字。
“我站着刚好可以打开盖子,不过为了看清里面的小字,于是我搬过来我自己的椅子,站在椅子上一看,有个写着二楼厕所的开关显示off了,然后我就把这个开关拨回on,厕所灯就亮了。”
“然后你再去厕所开灯确认厕所通电了?”巡警问。
“没有,用不着,我已经上过厕所了。我到门口往走廊伸头一看,厕所灯亮着,我就说‘厕所灯亮啦,大家要去厕所的可以去喽。’”丁涛回到座位上坐下。
“你上厕所时有没有见到小齐?”巡警问。
“没有,我去的时候小齐已经不在了。”丁涛摸摸自己剃着寸板的脑袋说,“我没见到什么他在哪里抽烟,这么长时间一根烟也应该抽完了。”
“哪怕在黑暗里你也十分肯定他不在?”巡警问。
“他肯定不在了,我这么大的块头在走廊走的时候没有碰到任何阻碍。”丁涛很肯定地说。
“好的,根据你们每个人的证词,整理下来上厕所的顺序为,曹瑶瑶,程茹珊和徐果,姚美云,丁涛,老板赵君乐,贝都维。”巡警看着他的小本子说道,“其中前四名女生声称她们上厕所时死者还活着,后面三名男生则表示他们去厕所时死者已经不见了。那么假如死者在你们证词不一的环节遇害,姚美云就是最后一个见到活着的死者的人,丁涛就是死者遇害后第一个上厕所的人。你们两人的嫌疑最大,请你们再次确认一下你们的证词。”
“我很肯定我去厕所时小齐不在了。”丁涛看看姚美云,“在我去厕所之前小齐肯定已经被杀了。”
姚美云咽了口口水:“我也确定我去厕所时小齐还活着,我没有杀人,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巡警不作声,只是注视着姚美云,用目光向她施加压力。这弄得她非常紧张:“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我说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不是凶手!”
“等一等,我想应该还有个人去上过厕所。”贝都维想起来件事。
“是谁?”巡警立马问。
“死者小齐的女朋友张晓素,在她被宣布死掉出局后,好像也上过厕所。我们坐同一张沙发,我记得她起身离开过。”贝都维回忆着。
“是什么时候的事?”巡警追问。
“是在她被宣布出局后,让我想想,好像是吃完西瓜后的事情。时间应该是在姚美云之后,在丁涛之前。”贝都维说。
第六章 哭泣的母狼
匆匆从五角场赶回来的张晓素,身上还穿着化妆品专柜小姐的制服。店主领着满脸惊疑不定的她走进房间。“君乐啊,你在电话说小齐出大事了,到底是什么事啊?”贝都维再见她,觉得她穿制服比穿便服显得更单薄些。张晓素算得上是个标准美女,皮肤白皙的瓜子脸,身材削瘦。一双原本就很大的眼睛在戴上紫色美瞳隐形眼镜后,越发显得大而有神。一头蓬卷的黄发松松挽在脑后,垂在脸侧的几缕碎发与鼻尖的浅浅雀斑色调呼应,有一丝楚楚可怜的味道。她似乎很喜欢饰品,右耳上闪耀着两个白金耳钉,左手纤纤中指上戴着一枚彩钻戒指。神情焦急的她不时用手将碎发拨到耳后,她看看店主,又看看巡警。
巡警起身领她去厕所。一声尖叫后,贝都维他们便听到张晓素撕心裂肺的哭喊,中间还夹杂着巡警阻拦她扑到尸体上的动静,几个女生听着不好受地低下头。
又过了两分钟,巡警扶着满脸泪痕的张晓素进屋来。她双眼空洞鼻子通红,在沙发上颓然倒下,仍在不住地抽噎,嘴里念叨着:“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为什么是小齐?”同坐沙发上的贝都维望着这张鼻涕眼泪黏着散乱碎发的哀伤脸庞,不知是否该说些安慰的话,动了动嘴唇却还是什么也没说。
张晓素目光呆滞,眼泪仍哗哗流个不停,顺着尖尖的下巴滴湿衣领。徐果不忍见,默默伸手想将桌上的纸巾盒推向张晓素。巡警见状大吼一声:“不许碰现场任何东西。”吓得她赶紧缩回手,周正明拍拍她手背以示安慰。
张晓素好似被巡警的声音所惊醒,她默默从自己随身挎的名牌棕色皮包里掏出一包纸巾抹眼泪,人依旧保持蜷缩在沙发里的姿势。巡警见她稍微平静一点便开始问话,问过姓名工作单位和联系方式之后,便逐渐问到关于上厕所的时间问题。
巡警问她:“你在游戏最后一局中有没有上过厕所?大约是什么时间去的厕所?”
张晓素眼神依旧茫然,“我记不清了。厕所?我应该上过,你为什么这么问?”
“这对破案很重要,请你仔细回忆一下!”巡警强调着重要性。
“破案!你们已经有线索了吗?你知道是谁杀了小齐吗?”张晓素的眼睛睁大了,开始努力回忆,“最后一局,我的身份是狼人。我,我右边的女生,和沙发上的这个男生,我们三个是狼人。”徐果和贝都维点点头,鼓励她说下去。
“第一夜这个男生杀了这个女生。当时我还觉得奇怪,怎么有狼人不杀好人杀自己人的。但后来法官宣布第一夜是平安夜,我才知道他的目的是骗取女巫的解药。”张晓素的眼神终于有点对焦了,她看着贝都维回忆道。“然后,然后小齐得票最多出局了。没有人相信他是好人,我也投他票,我知道他是好身份的,因为我是狼。然后,然后他赌气不玩了,走出了房间。没想到,没想到,再见到他就变成这样了……呜呜……”张晓素鼻子一皱又开始哭泣。
“后来呢,等他走出房间后,你有没有去厕所呢?是什么时候去的厕所呢?”巡警追问道。
“……嗯,我有去厕所,我在第二夜天亮了法官宣布我死了后去过厕所。”
“是法官一宣布了你就马上去的厕所吗?”巡警继续追问。
“不是,好像有几个女生先去厕所了。对,有她,她是第二夜被我们狼人杀了出局的。”张晓素先指了指曹瑶瑶,复又指了指程茹珊和徐果,说:“还有她们,去过厕所回来后还切西瓜招呼大家吃。我当时一边吃西瓜一边在想我是怎么死的,应该是被女巫毒死的,我在猜想谁是女巫。然后法官宣布‘天黑请闭眼’,第三夜的游戏开始了。我没什么事可做,就等游戏结束后小齐开车送我去上班了,于是这个时候我去上了趟厕所。”
“那么这个时候你去厕所,有没有看见死者?”巡警问道。
“没看见。所以我以为他又丢下我先走了。”张晓素的眼圈又红了,“现在想起来,说不定当时他已经,已经……”
“你能确定当时死者不在厕所或者走廊里任何一个地方吗?”巡警追问。
“总之我没看见他。”张晓素抹着眼泪。
“你当时开灯了吗?亲眼确认他人不在那里?”巡警继续追问。
“灯?灯坏了。我按了几下开关都没亮。”张晓素显得有些困惑。
“那么即使在黑暗里,你也能确认他已经不在了是吗?”巡警不依不饶。
“我不明白,这有什么关系?我已经告诉你了,小齐不在了,信不信随你。你为什么反复问我这个问题?我看没看见他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快点去抓杀害小齐的凶手啊!”张晓素的语气开始急躁,显然对巡警的问话已失去耐心。
“不,张小姐,这个问题对我们而言很重要。”巡警正色道,“而且基于这个问题,将有助于我们推断出谁是杀害小齐的凶手!根据我们的分析,凶手就在今天下午这个房间玩狼人杀的十个人之中。而案发的第一现场极有可能是在厕所内。因此,我们有必要弄清每个人上厕所的先后顺序和具体时间,以及是否见过活着的死者。在你来之前,根据我们的询问,在你之后上厕所的丁涛同学证词确认小齐当时已经不在厕所。而在你之前上厕所的三个女生的证词都表明当时小齐还活着。因此,你的证词将成为确认小齐具体死亡时间的关键!”
张晓素瞪着巡警傻愣了十秒钟,忽地反应过来,大声道:“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你怀疑是我杀了小齐?”她猛地从沙发里坐直了身子,瘦弱的双肩因为情绪激动而微微发抖,面孔涨得通红,双手愤怒地拍打着桌面的边缘,带着哭腔喊道:“你的意思是说我去厕所之前小齐还活着,我上厕所时杀了小齐,回来说没看见他?你这算是哪门子的警察?你竟然怀疑我?我怎么可能去杀小齐?凶手是他们呀,他,她,她!”情绪崩溃的张晓素一通乱指,坐得离她近的贝都维差点被她手指戳到脑门。“你这个无良警察却和他们串好了口供来陷害我!还有没有天理了,我的小齐啊,呜呜呜……”张晓素陷在沙发里嚎啕大哭。在座所有人包括巡警在内都束手无策,任由她凄厉的哭喊声划破耳膜。
“请节哀,悲伤过度对宝宝的健康不利。”李锐谦忽然幽幽地冒出一句。
“什么?”
张晓素一下子停止了哭闹,整个房间骤然寂静。
贝都维看看张晓素,看看李锐谦。前者迷茫,后者面无表情。
“你是谁?我没见过你。”张晓素才注意到房间里还有李锐谦这个陌生人。
“你是小齐的朋友吗?是他告诉你我怀孕的事?”张晓素缓了缓气,抽抽噎噎吐出一句话。
“不,我不认识他。是你自己告诉我的。”
“我?”
“不错。从穿着打扮来看,你是一个非常注意外表且追求时尚的人,这点你的男朋友小齐也是一样。苗条如你怎么会忽视小腹上的这点赘肉呢,除非那里面不完全是脂肪。你染发,但从发根新长出来的黑发来看,至少有三四个月没有重新染了。你修剪完美的指甲和没什么度数的美瞳隐形眼镜表明你从不忽视细节。那你怎么能够忍受如此明显的黄黑交界线,而不去重新全部染黄或者全部染黑呢?另外,爱美的你竟然素面朝天,虽说天生丽质你自知不化妆也很美,但是身为化妆品专柜的小姐不化妆就有点儿说不过去了。再加上刚才你打开包,我至少一眼看见了四包薄荷糖。我推测你可能正在戒烟中。有什么比身材、漂亮、烟瘾还要重要呢,宝宝的健康?”
又是一阵沉默,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李锐谦身上。有张晓素吃惊的瞪视,有巡警觉得不可思议的注视,有周正明钦佩的目光。贝都维想,在这些包含各种各样复杂情绪的眼神里面,会不会有凶手警惕且担忧的目光。
“是的,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你说的不错。我怀了小齐的孩子了,已经14周了。”说到这儿,张晓素又抽泣起来,“我真命苦,我的孩子也命苦。我怎么可能去杀死我孩子的父亲呢?”
“那倒不一定。”李锐谦面无表情平淡地说,“也许他不愿意承担起当父亲的责任呢。逼你堕胎,还威胁你要分手,于是你们发生口角。之后你怀恨在心,随身带着小刀伺机报复。等到你游戏出局后,便独自来到厕所,刺死在那里抽烟的小齐,并且藏尸浴室柜。你有充足的时间,因为房间里游戏正进行中,没人注意已经出局的你。而后你装作没事一样回到房间,等到结束佯装刚发现小齐不在,让店老板送你去上班,等老板走后处理掉凶器。”
“不!不!不是这样的!”张晓素猛地抬起头拼命辩解,“我没有杀小齐!你说的都不是真的!”
“不管你们信不信,”张晓素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戒指,坚定地说道,“小齐说过要这个孩子的,他会娶我的!”
“我知道小齐是个很自私的男人,他从来都只考虑自己,不顾及他人的感受。不太会有人喜欢和他做朋友,就连今天下午玩狼人杀,我也看得出,你们大家都很讨厌他。他出局了就自顾自用iPhone玩切西瓜游戏,声音开得很大,君乐劝他也不听。他一直就是那个以自我为中心的样子的。我也知道小齐在我之前有过很多女人,甚至我们最初认识,也是小齐带着其他女人来店里买化妆品,一来二去的我们就认识了。你们可能会觉得我很贱吧。”张晓素苦涩一笑,擦擦眼角继续说道,“但其实小齐是我的第一个男人,我一点儿也不在乎他是否有钱。我真的很爱他,因为我知道他的玩世不恭,他的自私自利都是因为小时候缺乏母爱造成的。他没有安全感,所以才宁愿去伤害别人,也不要被别人伤害。后来我告诉他我怀孕了,他当时的确也是叫我马上打掉。我没有听他的,我想为他把这个孩子悄悄地生下来。没有想到的是小齐的爸爸最近去世了,小齐的态度忽然有了转变,对我比从前好了很多。他昨天还对我说,他想要一个家庭,想要这个孩子,送给我订婚戒指。叫我把孩子生下来,之后我们就结婚……”说到这里,张晓素已经泣不成声。
“你确定当你上厕所时小齐已经不在了是吗?”李锐谦柔声问道。
“他已经不在了。”张晓素呜咽着,“那时我有在黑暗中轻轻地叫了他两声,他没有回应。”
第七章 偷看的小女孩
李锐谦不再说什么,转头看看姚美云。
房间里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转向姚美云。她的脸色顿时变得非常难看,双颊的肉微微发抖,左手神经质地拨着背带裤的铜扣。
巡警开始发问:“根据张晓素与丁涛的证词,在他们上厕所时均没有见过死者。那么你就是最后见到活着的死者的人了。”
“嗯……”
“那么,请你再详细描述一下当时去厕所且看见死者的情形。”
“当时,就和我前面说的一样,我摸黑去上厕所,看见他烟头燃烧的红点。”
巡警问:“那么根据他的烟头,你能告诉我们当时死者所在的位置吗?”
“好像,好像是靠近厕所门口的地方。”姚美云抬眼看看程茹珊,看看徐果,又看看曹瑶瑶。
巡警接着问:“你难道不觉得他站在这个地方碍着你走进厕所吗?你有没有像张晓素那样,对他说话呢?”
“没,没有。”姚美云咽了口口水,“我不想和他说话,他这个人挺不友善的,我自顾自进去了,没和他说话。”
“那么你在厕所里逗留的时间有多久?”巡警继续发问。
“很短的,就一会会儿。我动作很快的,很快就回来了。”姚美云急于表明自己在厕所逗留的时间短,忽然想到了什么,“对了,我回来时刚好赶上程茹珊切下来第一片西瓜。老板伸手拿过去吃,转头看见我还说了句‘哟,这么快。’对不对,老板?”
店主点点头,摸摸下巴,“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她的确是很快就回来了,一般女生上厕所动作都好慢的,我想这么点时间她应该不可能来得及杀人藏尸。”姚美云感激地朝店主直点头。
“我倒不认为你的牛仔背带裤可以让你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从厕所完事回来。”李锐谦忽道。
姚美云的嘴唇开始哆嗦,眼神更加惊慌,“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你怀疑我?有人证明我就是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回来了,我不可能是凶手!”贝都维觉得她像一只被逼到墙角瑟瑟发抖的小香猪。
巡警也注意到了她拨动扣子的左手,眼睛一瞪,说:“你是不是左撇子?”
“什么?为什么问?”姚美云不知所措。
“警察问你话就回答,你是不是惯用左手?”巡警大声问。
“是,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姚美云差点被巡警吓哭。
“要知道死者的伤口是从左边脖颈刺入的,假如偷袭者从背后攻击,那么凶手很有可能是左撇子。说,人是不是你杀的?”巡警声色俱厉。
“不,我没有杀人!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姚美云强忍着眼泪。
李锐谦忽然温和地安慰起她来:“我们没有怀疑你是凶手。你想啊,水果刀都在房间里,没有凶器你怎么杀人呢?又有人证明你很快就回到房间,没有时间你怎么杀人呢?我们只是希望你说实话,告诉我们当时真实的情形。”
姚美云的眼泪一下子流下来了,呜咽了几声,一旁的程茹珊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姚美云好似抓到了救命稻草,感激地望着李锐谦说:“真的,我没有杀人!”她怯懦地说:“其实,我压根没有走进厕所,我怕黑。”
巡警奇怪道:“你不怕尸体却怕黑?”
姚美云不好意思地耷拉着脑袋:“我们学医的人见惯了尸体的,那个我不怕。但是我小时候被匪徒绑架过,关在黑屋子里,获救后就一直害怕黑暗。我晚上睡觉都不敢关灯,不信你可以问她们。我寝室床头有一盏小小的夜光灯,没有光亮我根本无法安心。”
“那么你之前关于上厕所看见死者还活着的证词全是假的了?”巡警的口气很不愉快。
“对不起。”姚美云的脸快要埋到桌子里去了,声音小到不能再小,“我听到大家都说看见小齐了,我怕惹上嫌疑,就跟着说也看见他了,以为可以证明自己的清白。”
“那么你看到了些什么呢?即使没有走进厕所,至少进到了走廊里,你有没有看见什么?”巡警问道。
姚美云摇摇头:“我什么也没有看见。本来整个下午厕所的灯一直开着,走到走廊就能看见厕所的光亮。最后一局玩到第二轮,白天大家投票票死我之后,我起身去上厕所。我走进走廊两步就觉得不对劲,厕所的灯是黑着的一片漆黑,走廊也一片漆黑。我犹豫着摸黑走了两步,实在没有勇气再前进一步,我就掉头跑回了房间。”
“那么你也没有看见什么燃烧的烟头啦?”巡警问。
“没有。对不起。”贝都维觉得姚美云似乎是在对女生们说抱歉,而不是对巡警。
“一片漆黑是吗。”李锐谦望着程茹珊那头乌黑的长发若有所思。
巡警的火力开始炮轰程茹珊和徐果了:“同学们,我有必要再次提醒你们一下,作伪证是违法行为。程茹珊同学徐果同学,希望你们认真想清楚之后再回答我的问题。你们去厕所时究竟有没有看见死者?”
徐果此刻也是满脸惊慌,不敢开口。程茹珊则轻甩长发,口气冷淡镇定地说:“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呢?那边的大侦探同学都已经说凶器在我手里,那直接抓捕我归案得了。”
“在还没有验尸之前,凶器是否就是这把水果刀的结论待定。我并没有说拿刀的人就是凶手。”李锐谦微微一笑,“但不排除拿刀的人为了摆脱自身嫌疑而撒谎的可能性。”
徐果说:“珊珊不可能是凶手的,去厕所全过程我们俩都在一起。至于小齐是否在,我真不能确定,我走路习惯低着头的,所以我没有看见红烟头。”
周正明也插嘴帮着徐果:“真的,徐果走路什么的从来都是低着头的。要是有人领着她走,她更是东南西北啥都不看的,把她拐卖了她也不知道。”
巡警用笔敲敲本子:“程茹珊同学看起来可不像是会被拐卖掉的女生。那么走在前面的你看见了什么呢?”
程茹珊咬了咬嘴唇,偷瞄身旁的曹瑶瑶一眼,曹瑶瑶微一转头,脑后的马尾左右乱晃。巡警注意到了,提高了嗓门:“不要看来看去的,你们这帮女孩子!看见了就是看见了,没看见就是没看见!到底事实是怎么个样子给我说实话!”
李锐谦不紧不慢地说:“不用顾虑朋友的证词,不要想着帮谁掩盖。相信自己的朋友也应该把事实真相说出来。”望着程茹珊咬嘴唇的样子,贝都维心下暗自埋怨,王巡警和李锐谦这两个家伙,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逼起供来还真有一套。
程茹珊想了一会儿,松开了咬着的下唇,似乎下定了决心,说道:“我上厕所的时候没有看见任何人。”
“你之前为什么撒谎?”巡警黑着脸问。
“听了你们之前的分析,我觉得自己拿过刀沾染上了很大的嫌疑,可是我没有杀人。我觉得实话实说可能你们会不相信。后来听到瑶瑶很肯定地说小齐还活着,于是我也跟着说看见了烟头之类的,好摆脱自己的嫌疑。”程茹珊看看曹瑶瑶,眼神里带着歉疚和疑惑。
曹瑶瑶有点儿坐不住了,高傲的额头上沁出了汗珠,她不看巡警也不看其他人,眼神对着桌上的水果刀放空。
“曹瑶瑶同学,”巡警的表情似笑非笑,“你是否也要修改证词?”
曹瑶瑶默不作声。
“曹瑶瑶同学?”
曹瑶瑶还是默不作声,她似乎打定了主意不说话。巡警朝李锐谦丢了个眼色,李锐谦便接过了话头说道:“好吧,你不想说,那只好由我来说说吧。”
“也许你和死者很早就认识,也许你和死者曾经有过过节,我不知道。但我记得你说过‘他是个令人讨厌的总到处惹事的流氓。’请注意,这是你的原话。初次见面说他‘令人讨厌’也就罢了,‘总是到处惹事’这是根据什么而说的呢?你们以往的纠纷?他曾经惹过你并且令你一直记恨?于是在死者离开房间后,你伺机藏起桌上的水果刀,等待时机。待到自己游戏出局后,高调地对大家说要去上厕所,然后悄悄地来到正在厕所抽烟的小齐背后将他刺死。具有专业医学知识背景的你要刺准这个一刀毙命的地方易如反掌。之后你便藏尸于厕所洗手台盆下方的浴室柜,洗净双手和水果刀。其实这个伤口位置出血量并不大,稍微冲洗一下即可。你返回房间放回水果刀,等待其他同学切水果再次擦洗刀为你消除证据,顺便留下其他同学的指纹。”
“待警察问话时,你先是借口要回学校,意图回去串供后再应对警方问话。发现行不通后,便第一个跳出来说死者在你上厕所时还活着,故意延后其真实的死亡时间。利用自己在女生中小小的舆论领袖地位引导其他人跟着你的说法,这样一来既帮助自己洗脱嫌疑,又误导其他人为摆脱自身嫌疑而撒谎。还添油加醋地说些燃烧的烟头啊,死者咳嗽声啊,好像煞有其事。其实这一切都是为了掩盖你就是杀人凶手的事实。”
曹瑶瑶涨得满脸通红,她男朋友丁涛则怒视着李锐谦,眼睛里好似要喷出火来。
“你住口,不要血口喷人!你平时胡说八道那些也就算了,这可是杀人案!”丁涛实在是听不下去了,额上青筋暴起,一拍桌子跳起来,朝李锐谦怒吼道。“我最了解瑶瑶了,她是刀子嘴豆腐心,她是绝对不可能杀人的!”
“丁涛你别冲动!”周正明赶紧起身拉住几乎要动手去揪李锐谦衣领的丁涛,“有话好好说。”
曹瑶瑶默不作声望着丁涛,久久地望着。她眼神里的抵触感渐渐崩塌了,转变成一种复杂的失落感,她的肩膀泄了气似地塌下来,马尾辫也不再有活力地摆动,好像斗败了的小公鸡似的铩羽而归偃旗息鼓。
“好吧。”她无奈地对巡警和李锐谦说,“你们的激将法成功了,我会说实话的。”
巡警和李锐谦对望一眼,贝都维觉得他们俩人之间已经开始培养出审讯默契来了。
“我去上厕所的时候,小齐已经死了。”曹瑶瑶疲倦地说道,“而且我知道凶手是谁。”
第八章 逗猫的预言家
曹瑶瑶一旦下定了决心,她那种学生干部的自信状态便逐渐恢复到她口齿伶俐的叙述中来。
“我离开房间发觉走廊和厕所都一片漆黑,我走进厕所后摸索着按了几下开关都没有用。不过浴帘这时是拉开着的,我能看到极微弱的光线从开着的窗缝里照进浴缸。我摸索着朝浴缸走去,原本是想把窗户开得更大点,多透点光线进来。这时,有一道闪电划过,我看见,我看见……”曹瑶瑶脸上露出恐惧的表情。
“浴缸里有死者的尸体?”
“是的。小齐竟然躺在浴缸里。我惊叫了一声,马上捂上嘴。等我恢复镇定,确认他已经死亡,而且是被谋杀的。之后我拉上浴帘,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回到房间里。后来问话时编了些看见烟头啊之类的,还说听到咳嗽来掩饰万一有人听到我的惊叫声。”
“可是你为什么要做这些多余的事情,拉浴帘,作伪证,混淆视听?而不是当即回来告诉大家小齐的死讯。”巡警觉得很奇怪,问她道。
“因为,”曹瑶瑶深吸了一口气,“因为我知道谁是凶手。”
整个房间鸦雀无声,寂静冲击着每个人的耳膜。一切动作都静止了,唯有猫咪罗宾的尾巴不时甩动一下。
“第一轮平安夜,只有小齐离开房间。第二轮天黑闭眼后,我趴在桌子边蒙着眼睛。突然感到我手机震动有短信,今天晚上我们学生会里有活动,我估计是学生会的人发短信来向我确认些事情。我是普通村民,整晚没有环节需要睁眼。我想不在桌面上睁开眼睛应该不算违反游戏规则,反正我看不到其他身份牌的人。于是我便在桌子底下睁开眼看短信。但是很奇怪的是,我看见桌子底下有一个人的脚不在,说明当时他离开了座位。”
“那么,那个本应该在却不在座位上的人是谁?”
曹瑶瑶不说话,望着丁涛。
“什么?我?”丁涛大吃一惊,难以置信地瞪着瑶瑶。
曹瑶瑶表情极为复杂,眼睛避开丁涛的灼灼的目光,马尾也微微颤抖,“当时也是预言家环节。法官正在说‘预言家请睁眼,请给我一个数字,告诉我你想验几号的身份’。我当时看到他的脚不在,第一反应是他的身份牌是预言家,他站起来可能是为了走近去和老板说些什么。直到后来我去上厕所,发现了小齐的尸体,我的想法就改变了。”
“小齐才刚刚遇害,尸体还带着体温。隔壁房间里九个人正在玩游戏,凶手估计就在我们中间。我很了解我们寝室的女孩子,她们都不可能做出这么可怕的事。剩下的人里面,我最担心的就是丁涛你了。”
“你怎么能怀疑我呢?别人不了解我,你还不了解我吗?”丁涛满脸的委屈,黑黑的脸膛上挂着孩子气的伤心表情。
“我就是太了解你了,你的急脾气,你的毛躁,你冲动起来谁也拦不住的那个牛劲儿。所以我才不得不怀疑你。”曹瑶瑶叹了一口气,“我记得你曾经对我说过,你刚进大学那会儿,因为聚众斗殴,差点被学校开除。为了一片篮球场地,和校外的几个地痞流氓大打出手,结果流氓们跑了,有几个学生受伤,你非要出头做英雄全部揽下来,最后被学校警告处分。你就是永远都长不大,做事情不考虑后果。”
“后来你说你认得那个流氓头子,仍旧常混迹于学校周边,别人叫他齐哥,你还说再让你逮到他非给他点颜色看看。要不是我骂你一顿,你还不知道又跑出去闯出什么祸来。今天下午那个小齐和他女朋友一进来,你的眼神就不对了,我注意过你在看到非常厌恶的人时,左边眼睛会微微眯起。我听老板叫他小齐,我当时隐隐觉得你们可能认识。后来在玩的过程中,这个小齐恶劣的品质表露无遗。“
“他总是故意挑事,经常打断别人的发言。当自己被人怀疑时,就对怀疑他的人说些不中听的话,要么就干脆骂对方蠢,要么就威胁对方说话小心点。尤其以惹怒丁涛为乐,要不是我们两个女友从旁劝解,加上老板适时机地转移话题,我看他们两个早掐起架来了。如果这个小齐就是大一害你受处分的齐哥的话,这样一来就都说通了。你遇见小齐,新仇旧恨火气一上来,就决定杀了他。在游戏中利用自己预言家身份牌睁眼的环节,悄悄离开房间去厕所杀掉小齐。至于看见这一切老板,本来就是你的从小玩到大的册窟兄弟(注:上海方言,意思是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他一定会为你隐瞒事实的。”
丁涛一直沉默着傻坐在椅子里,听着曹瑶瑶对他的指控。他脸上的表情五味杂陈,嘴巴微微张开,双手无力地垂在两侧。他沉寂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开口说话,嗓音越发低沉暗哑,“我没想到,你就是这么看待我的。”曹瑶瑶把头扭向另一边。
“不是我。”丁涛握紧了拳头。
“不是我!”他绷紧了全身大声喊道。
“瑶瑶,”丁涛整个人复又松弛下来,低沉地说道,“你以为你很了解我,但其实你不是。”
“如果你真的了解我,就会知道我不是那种记仇要报复的人。是,我是认识那个小齐,他就是曾经和我打架的那个流氓,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如果真的气到要杀人,那也是当场掀桌子,用我的一双手揍死他,掐死他,拧断他的脖子。什么悄悄尾随别人到厕所,在黑暗里用刀子捅死人?不,那不是我丁涛会做的事!”
“我的确在游戏进行到预言家环节离开了座位,但和你想象的完全是两码事。当法官叫我睁眼时,我看见罗宾喵喵叫着在房间门口闹腾,我就离开座位想去把她抱起来。她看见我起身又往走廊里跑,我蹲下来在走廊捉住她,把她抱回房间。除了捉猫其他我什么事情也没有做!”丁涛顿了顿,转头看看周正明,“大家都知道我一直都很喜欢小动物的,以前还偷着把校园里的流浪猫咪捡回过寝室的。”
周正明也有点听愣了,看到丁涛看自己才回过神来,点点头证实:“不错,我们曾经好不容易才打消丁涛要在寝室养小动物的念头的。”
贝都维回忆起有洁癖且害怕所有长毛的小动物的周正明半爬在寝室床架子上,壮烈地高喊“有它没我,有我没它”的搞笑情景。
店主清了清嗓子,朝曹瑶瑶安慰地一笑,说:“我想你有些误会丁涛了。丁涛只离开了房间一小会儿,没有时间杀人藏尸的。当时的确是罗宾有点闹,丁涛把她抱回来安抚了下。后来等这局进程完我宣布天亮,我怕罗宾再影响游戏,就在你们发言时把罗宾关进笼子里去了。我可以作证丁涛绝对没有杀人。”
“等一等,”巡警依旧怀疑地看着丁涛说,“我倒觉得曹瑶瑶同学说的过程非常合理。照丁涛同学自己承认的,曾经与死者小齐有过过节,并且给他的学业带来一定程度的影响,他有作案动机;他也承认曾经离开座位进到走廊,他有作案时间。虽然有老板作证时间极短来不及杀人,但老板与丁涛的关系密切,不排除包庇他的嫌疑。至于他走到门口的走廊时是去杀人,还是如他所说的去捉猫,只有猫知道。可惜猫咪不会开口说话。”巡警说着低头看了一眼李锐谦怀里的黑猫。
“也不尽然,罗宾其实已经告诉我们答案了。”李锐谦抚摸着罗宾柔软的皮毛说,“丁涛的确抱过猫,这点从他裤腿上沾到的血迹可以证明。”
“什么,血迹?”巡警和丁涛都吃了一惊,“在哪里?”
贝都维等人也探着头盯着丁涛的裤子仔细看,丁涛今天穿着一条咖啡色宽大的卡其布裤子,裤子因为有几天没换洗了皱巴巴的,看起来有点儿脏兮兮的。巡警蹲下来指着大腿处的几处深色印迹说道,“就是这里了,你身上有血迹,这更加证明了你就是凶手。”
“这不会是血迹的,一定是我吃饭沾到的酱油。”丁涛百口莫辩,“我真的只抱过猫而已。”
“是不是血迹回头一化验就知道了。你不用再狡辩了。”巡警激动地开始掏手铐,“有目击证人证明你在游戏中离开房间,然后你去厕所杀人。猫咪因为受到了血腥味的刺激,好奇跳入浴缸,爪子上沾到了死者的血迹,之后在走廊里喵喵直叫。你为了不让猫太反常引起别人的注意,抱起猫回房间安抚她。让你的好友店老板作证你仅仅是离开捉猫而已。所有的一切合情合理,你就是杀害小齐的凶手!”
李锐谦压下巡警举起手铐的手,“且慢。”
“对,猫的确是因为受到血腥的刺激而喵喵叫的,而且她脚爪上曾经沾到过血迹。”李锐谦把罗宾放到地下,罗宾竖着小尾巴又去蹭店主的腿撒娇。
“不过,你不觉得有一点很奇怪吗?另外有一个人也抱了猫,而且还把猫放进了笼子,但身上却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沾上。走廊里没灯太黑暂时勘察不到,但我确信在那里可以找到猫的足迹。而猫爪沾血的足印房间里全无。一个原因是丁涛从走廊里抱起了猫,另一个原因是有人把猫爪擦拭干净了。擦干净之后,这个人还把猫关进了猫笼。”
“你是说,老板?”巡警的表情困惑了,像看外星人似的看看李锐谦。不仅仅是巡警,所有人都感到意外。李锐谦犀利的眼神仍坚定地注视着店主。
“你还真是爱开玩笑呢。今天听你说了多少次别人是凶手了,现在轮到我了吗?”店主眯起眼睛笑笑,“你是不是又在运用激将法,想从我嘴里挖出来些什么呀?”
“你做过些什么,即将说些什么,我都知道。”李锐谦表情依旧严肃,“我是希望你主动说出来。”
“说得跟真的似的,就好像你前几次唬人的把戏。”店主不屑地笑笑。
“之前的推论是基于你们的证词而演绎的。而这次,是基于事实证据的结论。”
“哦?你有什么证据?说出来我倒想听听。”
“很多。你干净的衣物,双手。丁涛沾有血迹的裤子。罗宾干净的脚爪。你用来控制关掉厕所电力电闸的工具晾衣叉。还有,”李锐谦说着从墙角的猫笼里面掏出一团揉得皱巴巴的,还沾有不少褐色印迹的纸巾,“还有你用来擦拭罗宾爪子和自己的双手,并最后和罗宾一起藏进猫笼的纸巾。”
店主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喵,罗宾撒娇地叫了一声,欢快地朝自己的猫窝跑去。
第九章 自首的凶手
“好吧,你逮到我了。”店主朝李锐谦笑笑,放松地在椅子上坐下,“一切都是我做的,我就是凶手。”
“现在自首还不算晚,请你坦白从宽。”巡警把录音笔朝店主推了推。
店主无力地笑笑,“好的,我会从头讲起。小齐真的是一个很让人厌恶的家伙。对不起,晓素,这是我的真心话。”
“可是,你不是他的朋友吗?”张晓素似乎仍然不能接受店主是凶手的事实。
“这种人真的会有朋友吗?”店主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
“小齐是那种以夺取他人快乐为乐的家伙,他有一种能力,能够准确地洞悉别人心里最在乎的东西是什么。小时候他来我家玩,总能准确地知道我最在乎的玩具是什么,最在乎的功课是哪门。然后他就装作若无其事地搞破坏,掰断你心爱的模型,撒墨水在你的回家作业上。然后不诚心地道歉,在一旁欣赏你伤心无奈的表情,还说些‘这有什么,大不了赔你一个,我爸有钱’。他内心冷酷,以伤害别人为乐。”
“后来他搬走了,我还挺庆幸的。没想到一年前又在店里遇见他。和以前一样,他一眼就看出来我全部的心思都花在这间小店上面了。我当年高考失手,随便读了个专科毕业后立志创业经商。我相信桌游将会是个热点,看准了这块靠近商圈和高校的地皮,问亲朋好友借了笔钱开了这间小小的桌游店。不过小店才刚刚起步,资金匮乏,我想要重新装修增加一楼的小吧台,提供客人茶饮。我和小齐聊天时说起这个想法,他非常赞同这个好主意,并主动借钱给我。他还告诉我他爸搬家后更发达了,钱根本无所谓的,就当帮老朋友一把。”
“我还以为他是真心帮我,就立下借条接受了他的资助。但他要求写上一年内还清,不然他要介入店的经营管理。我以为他开玩笑,不会真心想要我这么寒酸的小店。后来小吧台新开后,我的店的生意比以前更好了,我对未来充满了信心。可惜好景不长,小齐开始常来搞破坏。他借口来给我捧场,要求拼桌和其他客人一起玩,然后故意挑衅,与客人发生口角争执,威胁要揍客人,有时看见漂亮的女客人嘴里也不怎么干净。我没有资金雇服务员,没有同学朋友来帮忙的日子,全店就靠我一个人忙前忙后。我空的时候还能看着他,我一旦忙起来就顾不上他了,任由他肆意妄为。就这样我的生意差了起来。很多熟客被吓跑了。他虽然不提还钱的事情,但渐渐开始作出要插手小店经营管理的样子来。”
“我非常在乎我的店。我很害怕,害怕失去我的小店,害怕小齐参与进来把店弄得乌烟瘴气,我更怕小店变成小齐折磨我的工具,因为我不舍得放弃我的店。我开店前已经向亲朋借了不少钱还没还上,不可能再问他们借钱去还给小齐。我开始常常在想,要是小齐没有回来见到我就好了,要是没有小齐这个人就更好了。”
“于是我常常构思各种可以让小齐消失的办法。昨天丁涛通知我他要带同学来玩,我便约了小齐也来玩。打算在游戏中找机会下手。我切了个西瓜招待大家,主持游戏的过程中我总是盯着这把刀沉思。等到最后一局时机会来了,小齐独自离开房间去抽烟。我知道如果这时候他消失,晓素临走前是不会怀疑的。于是我趁天黑所有人闭眼的时候,拿起刀,走进厕所刺死小齐,把他推入浴缸。”
“本来我打算送完张晓素赶紧回来处理掉尸体,造成小齐失踪的假象,毕竟整个过程都有人证,等我清理完房间后不会有人怀疑到我这里。但是没想到丁涛把电闸打开了,厕所的灯重新亮了。我怕有人发现尸体,便抢在小贝之前进入厕所,关上门,把尸体藏进浴室柜里,简单用水冲洗了下浴缸,拉上浴帘,走出来。等贝上完厕所,还提醒他把伞拿出来给大家。这样他看见的是仅有伞的浴缸,没有任何异常。”
店主的嘴角还挂着微笑,似乎一点儿也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朝巡警伸出双手,“来吧,拷上我,带我回公安局。”
“不,你并不是真正的凶手。”李锐谦说。
“什么?”巡警提着手铐愣了,脸上的表情好像在说,小子,你又耍我是吧。
店主也收了笑容:“你刚刚还说证据确凿,现在怎么又推翻了自己的结论?”
李锐谦叹了口气,“你还是没有说出我想听的,证据是用来证明你是知情者并且在包庇凶手。”
“我就是凶手,我自首!”
“不,你不是。你没有作案时间。”
“我有!我在大家全部闭眼的时候离开的房间。”
“具体是什么时候呢?”
“是小齐离开后的第一个晚上,我说‘天黑请闭眼’。”
“唔,‘天黑请闭眼’,这点时间够你跑到厕所杀个人吗?”
“我等待他们闭眼时停顿了很久,而且说了不少关于游戏规则的话。我在走廊和厕所里大声说的,在房间里完全可以听见,大家并没有察觉。”
“据你们说在玩最后一局时外面下着很大的雨,且当时电闪雷鸣。之前我们发现尸体时正好也是一场大雨,你独自在房间打电话,需要高声用喊的。假如真的如你所说,你在游戏里边说话边悄悄离开房间去完成杀人的动作,你的喊声不仅会让房间里的人起疑心,还会惊动死者小齐。”李锐谦指出店主话里的破绽。
“不用再帮着掩饰了,我很清楚,灯是你灭的,猫爪是你擦干净的,尸体是你藏的,但人不是你杀的。你的叙述很详尽,但对于具体刺杀时间却很模糊。也是,这个谎根本圆不了,因为现在事实摆明了凶手只可能是那个人。”李锐谦转头朝那个人望去。
“凶手就是8号女巫,程茹珊同学。”
“这不可能。”贝都维忍不住叫出声来。其他几个女生也大吃一惊,难以置信地看着程茹珊。
程茹珊抬起她那清澈的眼睛,冷静地直视着李锐谦:“大侦探,愿闻其详。”
“无论是几个女生的证词,还是丁涛和罗宾,都证明了在游戏第二轮中小齐已经死亡。在预言家丁涛之前睁眼的环节,有狼人和女巫。狼人有三个人,他们互相可以证明彼此都在座位上。而女巫环节是单独睁眼的,只有法官看见你的动作。身为法官的店老板是藏尸的帮凶,所以凶手只可能是你。等到这局中你的女巫环节一到,你便拿起桌上的水果刀,悄悄溜出房间。法官这时独自在房间里说着台词‘女巫请睁眼,你有一颗毒药有一颗解药,这个人死了你救不救?’法官同时用手里的晾衣叉打开电闸盖,把厕所的电路关掉,你在黑暗里当面刺死小齐,把他推入浴缸。法官则在房间里一人分饰两角,‘你这轮用不用毒药,请给我一个数字,好,女巫请闭眼’。这点时间足够你做完全部的事后回来了。”
“接下来你为了处理刀上残留的讯息,借口为切西瓜和徐果一同去厕所洗刀。名正言顺在刀上留下自己的指纹,把刀刃细心地洗干净。之后待你切下第一刀,你怕头两片西瓜可能会有异样的味道,所以店老板伸手拿第一片,第二片你放在一边留给自己。之后你们就计划当作小齐自行离开,也随其他人一同离开桌游店。”
程茹珊一直认真地听着李锐谦的演绎,低头沉吟了一小会儿,甩了甩长发复又抬起头来。
“其实我多虑了,西瓜上吃不出任何血腥味。不错,小齐是我杀的。”程茹珊朝店主轻轻一笑,“君乐,谢谢,不过你不用再替我掩饰了。”
程茹珊平静的声音开始说起,“杀小齐完全是我的主意,与君乐无关。君乐是我男朋友,我们秘密交往一年多了,最初是陪同学来玩桌游的时候认识的,我们很合得来。不过我一直没有告诉我现在的室友们我的男朋友是他,她们只知道我有男朋友但不知道是谁。君乐知道我为什么杀要杀小齐,所以帮我掩盖。谢谢你,君乐,这次连累你了。”
房间里虽然仍是闷热,可贝都维的心里一片冰凉,他和其他震惊的人们一起,麻木地听着程茹珊叙述的回忆。
“我父亲曾是某规划处处长,为官清廉品格正直,他手里有几块土地的签字权。小齐父子瞄上了其中一块地,卯足了劲儿要买通我父亲,我父亲不为所动。后来他们联合我父亲一直很信任的副手副处长一起设了个局陷害我父亲,伪造我父亲收受贿赂的证据。相信父亲人格的我们苦于没有证据而无能为力。我父亲下台后,气的心脏病发离开了我们。原本身体就不好的母亲受不了这样的打击,我眼看着她一天天迅速地衰老下来。最可恶的还属其他我父亲的同事和邻居们的风言风语,在背后指指点点。为让母亲省心,等我考上大学后,我们母女俩搬了家,远离了原来的生活圈子。”
“我原本以为这件事就过去了,直到在店里再次见到了那个齐俊欢!我在法庭上见过他们父子,永远忘不了他们的丑恶嘴脸,而他们却不会记得我这个曾被他们害到家破人亡的可怜人了。也许他们害人太多,这种程度的事情已经不放在心上了。看着齐俊欢那副洋洋得意目空一切的样子,我的复仇之心犹如疯长的野草一样无法遏制。他们怎么能花着黑心赚来的钱依旧逍遥法外寻欢作乐呢?他们每个夜晚怎么能搂着美女安心入睡呢?不,这不公平,我不甘心,我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和君乐聊起,我知道了他欠钱的事情,他也厌恶这个人,我告诉了君乐我父亲的事情。一开始我们常常开玩笑说,假如我们俩联手让齐俊欢在店里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该多好。到后来我们会假设一些可能的场景,比如众人一起玩狼人杀,而我又正好有身份牌,天黑闭眼的环节我就当场杀死他,只要没有其他睁眼的人作证,当法官的君乐便可为我作证洗清嫌疑。我们还假设过天黑闭眼后,君乐直接拉掉房间里的电闸,我在黑暗里动手杀死齐俊欢,等所有人七手八脚弄好电灯,发觉他已经死了。不过这样的计划都会影响君乐店里的名誉和生意,我们也就是随便说说而已。”
“但是,今天的机会实在是太好了。最后一局我的身份牌是女巫,我为了让小齐第一个死,在第一夜就用掉了解药。等白天发言时,我稍微暗示了下这个小齐很安静,果然不出我所料,所有人都赞同并票死了小齐。这样第二夜我动手时仅有小齐一人可以看到,然后他起身去厕所抽烟,这更加留给我绝佳的下手机会。我可以把他藏在厕所,这样所有人都会以为他已经离开桌游店了。一切外部条件都这么完美,我再三想好后忍不住就做了。当君乐说完‘女巫请睁眼’,我站起来拿刀,他一看就明白了,配合我拉掉了电闸。我走进黑暗的厕所,小齐嘴上红色的烟头暴露了他的位置,一道闪电划过,我举刀刺死了他,并把他推入浴缸。杀完人后我心跳地很快,忘记拉上浴帘,听到房间里君乐台词快念完了,我便匆匆跑回房间坐定。后来我借口洗刀再次去厕所,我不好阻止徐果和我一起去,我们俩进去后我注意到浴帘拉着。我猜想可能是瑶瑶有发所发觉,虽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做,不管怎样我暂时放下心来,打算以后再慢慢套瑶瑶的话。后来丁涛修好了灯,君乐便抢先去上厕所,我知道他会把尸体藏好。我趁乱把死者的手机关掉,最后离开房间时丢在沙发里,以防他女朋友张晓素打他电话。她找不到他,打手机又关机,君乐便主动提出送她去上班。我则和同学们一起去吃小龙虾。整件事就是这样了。”
第十章 尾声
巡警王洛毅跨上自己的摩托车,朝李锐谦挥挥手,“小子,你还是挺行的。以后有缘再见了。”
丁涛和周正明护送余下的三个受惊的女生回医学院。留在原地的贝都维和李锐谦目送刑警们押送赵君乐和程茹珊回警局。
带着手铐的赵君乐走到李锐谦跟前,诚恳地说:“在我走之前有个请求,不知道你能不能答应我?罗宾是一只流浪猫,她已经适应了家猫的生活,我不忍心她再流落街头。我看你们很投缘,你愿不愿意收留她,好好照顾她一辈子?”
李锐谦点点头,握了握赵君乐的手,直视着他的眼睛:“你就放心吧。”赵君乐咧嘴一笑,上了面包车。
带着手铐的程茹珊经过两人身旁,贝都维心中五味杂陈,又是惋惜又是心痛,心里不愿意相信这一切竟然是真的。李锐谦喊住她:“请等一等,程茹珊同学,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那头黑发甩了个漂亮的圆弧,程茹珊转过头来说:“请讲,大侦探。”
“你有没有可能凑巧知道小齐的父亲是怎么死的吗?”
程茹珊先愣了愣,随即微微一笑说:“我猜想,可能是煤气中毒吧。”
一旁的刑警队长说:“所有事情我们会查清楚的。谢谢你们与警方的合作。”
程茹珊随即上了车,再也没有回头。
“其实像齐俊欢这样的人是罪有应得,即使今天程茹珊不杀他,也会有其他人替天行道的。”贝都维望着远去的面包车忿忿不平地说。
李锐谦皱着眉头严肃地说:“没有人有权利决定其他人的生死。学医的她是个女巫,有本事救人,也有本事杀人,但是她选择了错误的道路,在杀了人的同时,也毁了自己的人生。”
望着贝都维沮丧到谷底的表情,李锐谦忽然开口说:“今天的事情是我把你拖进来的,作为补偿,我请你吃晚饭吧,学校附近的馆子随便你挑。”
“真的?”贝都维受宠若惊,“我原以为你还要损我几句,令我心动的女生是杀手之类的,没想到你竟会安慰我。”
“你心情不好,受到心动的女生是杀人凶手,和心动的女生早已有男友的双重打击,不想去吃也可以理解。不勉强你,我自己回学校吃吧。”李锐谦迈开步子往学校方向走去。
“喂,等等,我当然要吃了,难得敲你竹杠(注:上海方言,敲竹杠,意为让某人掏腰包花钱)我还要吃顿好的呢。夏朵(注:学校附近一家有点小贵的餐厅),谢谢。”
李锐谦瞟了一眼贝都维,撇撇嘴,“你的心理承受能力比我预计的要强嘛。夏朵就夏朵,不过你要在十分钟之内吃完,这样我才来得及九点准时回寝室上床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