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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06-30 17:02:26 /故事大全

第一章 杀呦拉娜

小满,二十四节气之一。

谚语---小满雨水相赶,意谓着台湾进入梅雨季节。

1

周末 下午五点二十八分

雨水停歇了,浓郁的水气隐隐散发出杂陈的味道。

杨亚艺和姜缎君略显做作地佯装不认识,以大约三步的距离分别走进大楼。杨亚艺捺下电梯往上的按钮,姜缎君才款款走了过来,微微抬起下巴,随意扭动着脖子。乍看之下他们都直视电梯门的镜面钢板,但是瞳孔却映着对方朦胧的倒影。

这对男女是这栋以住家为主的大楼住户,认识的地点也在大楼的电梯里。

几个月前,姜缎君就觉得怎么不时在大厅和电梯‘恰巧’碰到这个男人呢?而且总是若有似无地瞧着自己!

那是关心与欣赏的眼神吧!

正因为她所感受到的关切多过于欣赏,才不自觉地任凭杨亚艺偷窥她的一颦一笑。只不过两人从未谈过话,也不晓得对方的姓名。

两个月前,姜缎君在电梯里突然有股打嗝的冲动,但旁边就站着暗恋自己的男子,她只好拼命压抑蠢动的气息,因而胀红着脸。杨亚艺却认为她可能受了委屈,强忍心酸,才会满脸通红,他知道不能肆无忌惮地直视陌生女子,却又遏止不了心疼的冲动,担忧地凝看她。只因为他无法自拔地关心她的一切,纵使连她的名字也不晓得,也无法阻挡与日俱增的惦记。

姜缎君被他瞧得心更慌了,生怕一个闪失,响亮的打嗝声就会奔窜出来。

“好想抹去你脸上的愁容……”杨亚艺垂下了双眸,埋怨自己似的说。

蠢蠢欲动的打嗝遽然消失了,姜缎君不可思议地凝看这位不算陌生的男人,居然会为了一位不知名的女人感到歉疚,只因为她的脸上不时挂着孤寂。

电梯门开了,姜缎君迟疑了一下,才走出去,一手迅速挡住电梯门,凝视他说。“谢谢你的关心,我叫姜缎君。”“我叫杨亚艺,住十二楼。”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对话。随着杨亚艺‘下意识地刻意’在早上和黄昏安排两人在大楼碰面,认识也逐渐加深。冷漠单调的电梯从此成为他们经常见面的场所,也是无奈的妥协。每次电梯门带着沉闷的声响开了又关,将他们俩送进封闭的空间,两人所站的位置总呈现出怪异的歪斜T字型,彷佛一个不想面对,一个不想放弃好不容易见面的机会。

电梯一动,杨亚艺的目光也随即改变,视线贪婪地在她那姣美脸庞上逗留徘徊,然后不自觉地透着心疼的眼神。

姜缎君面对擦拭盈亮的镜子,视觉神经所接收到的画面不是自己,而是他的表情,尤其是她渴求的关怀。初时她的容貌没有一丝的轻挑、讥讽、愉悦与不快,她想不当一回事地面无表情,然而复杂的情绪却轻易出卖她,悄悄流溢于脸上。

某日的黄昏,她若有似无地咬了咬下嘴唇里的肉,冀望用轻蔑的表情说话,微微颤抖的眼睑却垂了下来,声调带着克制的悸动。“不要用这种担忧与关心的眼神看我好吗?不然我会爱上你的。”

他没有答话,只从唇间溜出轻微的叹息声。内心却不知道是雀跃,还是感伤。

因为,姜缎君是黑道大哥的女人,杨亚艺只是平凡的上班族。

无法躲避的现实,让他们感觉彼此的距离越来越近了,却遥远到无法补捉到对方的身影,可是又情不自禁地渴望见面。

今天,杨亚艺穿着乳白色衬衫,外面罩着阿尔卑斯山传统样式的墨绿色羊毛开襟背心,搭配深蓝色的休闲裤,双手提着三个百货公司的纸袋走在前面。姜缎君了无一物的双手随着步伐轻轻摆荡,两颊飘动着几许剪到耳根、漾着层次感的发丝,乌亮的长发则在颈子的地方随意束起来,几绺脱困的长发落在浅棕色薄针织毛衣的前面,底下则是提臀的低腰牛仔裤,以及一双细根的黑色靴子。

虽然两人面无表情,也无共同之处,如果细看的话,就会发现他们的手腕戴着同样是NINARICCI的不锈钢坦克型腕表。这两只表是姜缎君刚刚在专柜买的,而且故意买同一款的女表送给他,并非男表。今天是她的生日,就顺她的意吧!杨亚艺的嘴角挂着甜蜜的笑容就在专柜戴上这只女表,也不管店员紧绷的表情。此时他手中的三个袋子也是姜缎君血拼的战利品。他身上的羊毛背心同样是姜缎君送的,更抱着捉弄的心思逼他就在百货公司穿上。

坐于一旁的大楼管理员扬起惺忪的眼睛,随意瞄了这两个人一眼,就算是尽到职责---查看进入大楼的是何方神圣,然后又低下头继续看报纸。

当电梯门将他们再次带进封闭的世界,姜缎君随即右手勾住杨亚艺的脖子,轻吻他的脸颊。

她居然会吻我!他惊愣住了。就在两对朱唇分离之际,宛如失去依靠的他顿时回过神来,双手环绕她的腰,猛然把即将离去的身子压向自己,将这些日子以来极力压抑的暗恋化为深切的狂吻。

这对男女激情的热吻,像A片的前戏般出现在一楼大厅管理员前面的监视器。此时管理员的目光变得精亮,更是贴近屏幕细心观看,脸上不自觉地露出诡谲的神情。

姜缎君一边陶醉地微阖着眼,一边偷瞄电梯上方的楼数。就在即将抵达十楼时,她奋力推开了杨亚艺。

杨亚艺尚未将堆砌的爱恋完全发泄,更不愿意放过好不容易攫取的机会,冀盼再次拥吻她。她却抖出鄙夷的神情说。“不要得寸进尺!我吻你,只不过是犒赏你今天陪我逛街。”话语甫毕,她撇过头去,闪露出抱歉又不舍的眼神。

电梯门开了,他紧缩着眼睑,无奈地垂下双手,轻叹了口气。这声叹息是因为他瞅见姜缎君来不及掩饰的抱歉。“你不要再ㄍ一ㄥ了好吗?”

“我那有呢?不要乱猜了,对你没有好处的。”她边走出去、边笑着说。这句话就像符咒般把两张嘴唇紧紧封闭,无法把感情流露出来的灵魂狂乱地在内心奔窜。

杨亚艺不悦地垂着头,尾随出来。略为阴暗的走廊只有两人清脆的脚步声,以及纸袋的磨擦声。前方一盏故障的廊灯不时闪烁,透着阴森的气息。

姜缎君走到家门口,掏出钥匙打开大门,然后右手往前伸去,等他把纸带递过来。

杨亚艺紧握袋子的手把,眼神带着渴望,语气却严肃地说。“我可以……”

“不行!你也知道我的男人是大哥,如果你想死的话,就到顶楼去跳楼,我可不要陪你去死。”她斩钉截铁地说,不让他抱持任何希望。

杨亚艺像泄了气的气球,双手孱弱地往前伸去。

姜缎君接了过来,闪进屋里,正当要把门关上时,却又探头用挑逗的神情说。“改天我们到桃园找家汽车宾馆,这样才能没有心理负担地大玩特玩。”

他的右手急忙往上扬起,彷佛要挽回什么东西似的。“我……”他才说一个字,厚重的大门已经关上,锁上门闩的声响也从另一边传了过来。他拉垮着肩膀,朝着大门轻声呢喃。“我……要的不是这个,只希望我的肩膀能让你依靠,陪你说说话,抹去你脸上的忧愁。”

管理员见到杨亚艺一个人再回到电梯里,然后在十二楼消失。

过了十几分钟,没有看见他再进入电梯,这才拿起电话拨打。

今天是她的生日,她的情夫也是黑道大哥张顺咸的儿子恰巧也是今天生日,经年在外面‘打拼’的他通常也只能在这天能表现出慈父的一面,因此掏了几万块给她,让她白天自己去购物,等晚上儿子睡了,‘可以的话’再赶来陪她。

姜缎君把纸袋扔向黝黑的真皮沙发,拉茸着肩膀怔怔伫立,望着蕾丝镶边的白色窗帘。此时她关切的不是张顺咸今晚会不会来,反正下午已经有人陪她逛街,不是以独守空闺的孤寂来度过生日,而是后悔对杨亚艺说出到宾馆开房间的玩笑话。

即使这是戏谑的挑逗,也是她的意愿,但是不管最终会不会发生,这只会让他越陷越深。

她扬起关我什么事、是他主动爱慕我的表情,略显倨傲地抬起下巴,双手交错地拉起毛衣,扭动着妖娆的身体褪下紧紧依附的牛仔裤,只穿着艳红的内衣走向浴室。

晚上七点三十二分

杨亚艺把手机合起来,阴沉着脸随手抓起夹克出门。这是他回家之后所拨的第三通电话。

当电梯的楼层指示灯在十楼亮起时,他的心中隐然一震。因为她就住在十楼,两人的住处虽然只隔着两层楼,距离却是咫尺天涯。他无奈地抬起下巴,又好像承受不沉甸甸的重量垂了下去。

当他来到一楼大厅时,夹克的口袋响起手机的铃声,他厌烦地掏出手机。

“是我,小琴。”

“喔。”杨亚艺口气冷淡地说,脸上却漾着歉疚的神情。

“有空吗?我们已经一个月没有好好聊天了。”

已经那么久了!他惊讶地想着,却口吻冷酷地说。“今晚我没空。”

“是为了那个女人吗?”

“不是啦!”他略为噌怒地说。

“一提到那个女人,你就变了样!

他厌恶被误会,尤其是熟悉自己的人。当他忍不住要发脾气时,在大厅的灯光照射下,只见阴暗的街头有位女子握着手机,缓缓走到大门口的中央直视他。

他微微抬起了头,然后下巴随着吐出的气息垂了下来,不得不拖动着不知所措的双脚。旁边的管理员一手托住脸颊,乜着眼,瞅着他走出去。

邵琴凝望背对灯光的杨亚艺,那是她所爱的男人,还是逐渐扩大、却看不清容貌的剪影呢?的确,自从杨亚艺遇到了姜缎君,她就感觉越来越不认识这位交往四年多的男人。说不认识也不尽然,只是因爱嫉妒的她,不愿意面对杨亚艺改变的本质是什么。

“你来了。”邵琴努力压下掴他一巴掌的冲动,抖起扭曲的微笑说。

“我要走了。”他往前迈出了一步,随即被邵琴一把抓住臂膀。

“那个女人真的有那么大的魅力吗?只要她对你微微一笑,我们多年的感情就跟着烟消云散吗?”她用逼问的语气说,不愿再让他逃避这个话题。

“什么呀!我要去找钟文庆要钱啦,你也知道他欠我十五万欠了很久。”他皱起眉头,声音也不自觉地越来越大,惹得管理员探头张望。

“我现在是跟你谈她,不是钟文庆,那是另一回事。如果你要我陪你去讨债,我会义不容辞跟你去。”

“唉……我们已经分手了,而且是你先提出来的,不是我,不要搞错了好吗?!”他不耐烦地撇过头去,不想看到让他歉疚的容颜。

“我知道!邵琴咬着唇,微垂着头,然后抬起头来甩了甩,指责似的厉声说。“我不知道她对你的感情究竟是怎样,就算她真的爱上你,那又如何呢?她的男人是黑社会的大哥呀!你爱上大哥的女人,结果会怎样?用膝盖想也知道!站在朋友的立场,我不希望你有天血溅街头!

这些话令杨亚艺连反驳的机会也没,就是因为他明白下场会怎样,才努力克制自己的感情。但是对姜缎君那份莫名的爱情,以及渴望抹去她的孤寂,再再驱使他哄骗自己只是暗恋一位普通的女子。

如今他被邵琴的一席话捅破了幻想,再加上自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被当街责骂,不禁扬起了无名火,右手也随之举起来。然而当他瞧见邵琴那双真切关心的眸子,手也软绵绵地垂了下来,整张脸同时无奈地垮下,转过身去,倦累地阖上眼眸。

邵琴凝视他的背影,黑夜与街灯交迭于他的周身,一辆轿车的车灯照亮颓丧的他,低沉的引擎声划过之后又把他交给黑暗。她猛然从后面抱住杨亚艺。“不要走好吗?”

“她就住在十楼,如果我真的要去找她,干嘛要出门呢?我真的是要去找钟文庆要钱啦。”他想板起脸说,语气又忍不住轻柔起来。

“嗯……”夜色中看不出她羞红的脸。“我们复合好吗?”

“你是看到我又喜欢上别的女人,让你没有面子,才故意说这种话吗?”他彷佛抓到了导火线,把刚才遏抑的恼羞成怒发泄出来。

“你!”她狠狠搥了他的背一拳,咬牙切齿地说。“先不说交往啦,我们都认识那久了,在你的眼里我居然是那种人!?”

“俗话说,往往在分手之后,才能看清楚对方的真面目。”他吊儿郎当地说。

“你……太过份了!”邵琴紧握着拳头,怒不可遏地说。

“我还有事,先走了。”他了无表情地说。

“走走走……”她气愤地挥舞着手,彷佛要把他赶出自己的世界。“我怎么会爱上你这种人呢?”

“那就要问你自己了,我无法帮你回答。我走了。”

“我恨你!”她望着离去的背影,厉声骂着。

他耸了耸肩,乍看之下彷佛不当一回事,心里却吶喊着---对不起!

那位无聊的管理员佯装忙碌的样子,在大门附近晃来晃去,借机偷窥他们争吵。

当他们俩陆续离去之后,管理员再次拨打电话。

2

晚上七点四十分。

位于新庄的一家歇业小工厂,几位刑警会同辖区的警察陆续赶到这间工厂所在的巷子两侧集合,然后蹑手蹑脚地靠近。

白天他们已经调查了这间工厂的资料,老板于半年前将事业迁移到浙江的温州另起炉灶,工厂则交给房屋中介公司托售,因此里面应该没有人才对,只有通缉犯王敏军在此躲藏。而这条线索是由一位退休的警官提供。

刑事组长何旭刚蹲在阴暗的街角,压低嗓子,用无线对讲机指挥布置。根据逃犯‘日睡夜醒’的一般习惯,原本他计划在明天上午趁逃犯睡觉之际进行攻坚,然而那时候也正是上班时间,而且四周全是工厂,倘若一旦发生枪战,子弹乱飞,谁也不敢保证流弹不会伤及无辜民众,他只好提前行动。

刑警赵斐楠握着从中介公司借来的铁门钥匙,手心冉冉渗出了汗水。

此次的目标王敏军是三重的陈姓少年绑架案的在逃从犯。也因为王敏军不是主嫌,再加上外出买东西的关系,恰巧让他在面店里看到电视新闻转播整个逮捕行动,因而趁机逃脱。根据主嫌表示,他携有一把克拉克G十七型手枪,三只弹匣,天晓得就在警方企图开门攻坚之际,这位漏网之鱼会不会一听到声音就吓得朝铁门开枪,而先中弹的肯定是负责开门的赵斐楠。

赵斐楠躲在工厂斜对面的一辆厢型车后面,凝看像一块硕大铁制墓碑的铁门。这间工厂刚好位于两支路灯的中间,显得十分阴暗,也透着诡异的氛围。

无风,只有不时扬起的杂沓脚步声。一辆轿车开着远光灯驶过去,赵斐楠的眼角闪烁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朝‘感觉上’的亮点瞧去,瞥见铁门的左上方好像有块正方型的玻璃,里面有个黑色圆圈。他凝神一看,随即慌地朝对讲机说。“铁门的左上方装有监视器!”

“靠……干!对讲机传来不晓得是谁的咒骂声。巷子的脚步声也跟着响亮又零乱起来。

轰地一声,低沉又刺耳的吼声从铁门里面发出。

那是什么声音?王敏军已经发现我们吗?何旭刚紧张地忖度。在尚未布署完毕的情况下却突然冒出这股戏剧化的声响,逼得他决定此刻就攻坚。就在他打算朝对讲机下命时,铁卷门旁边的小门突然往外开启,一辆机车从里面窜了出来,小门被机车的冲劲撞得转了半圈,猛烈迎向隔壁的铁门,发出响亮的金属撞击声。

这是王敏军、还是其它人?因为没有路灯直接照射的关系,刑警们根本无法看清骑士的长相。

不管了!何旭刚喊着。“先把他抓起来!

尚未就定位的刑警一听到命令,立刻奔向那辆机车。有的则朝天空开枪示警,有的吶喊停车检查。

但是那位骑士丝毫没有停车受检的迹象,反而猛摧油门。他从工厂猛然奔出之后,就左转直骑,然后就在刑警的眼皮底下离工厂十几公尺的地方拐进右边的小巷弄。负责这一侧的刑警此刻也顾不了那个人究竟是否为王敏军,便朝幽闇的小巷开枪,那位骑士也不甘示弱地朝后开枪还击。在枪声与轰然的引擎声中,骑士已从小巷消失。

赵斐楠朝对讲机飞快地说。“请注意车牌XXX-YYY的银色光阳机车,可能就是通缉犯王敏军,而且携有枪枝……”

何旭刚露出嘉许的眼神朝赵斐楠点了点头。他随即把属下分为两批,一批继续追捕,一批进入工厂搜索。原本静下来的街道,又再次纷乱杂沓。

几位在附近工厂加班的民众和住户一听到枪声,立刻跑出来查看,没想到只开几枪就结束了。不过,至少有枪击现场可以观赏,还是能跟亲朋好友炫耀一番。他们才靠近了几步就被管区警察劝阻,只好怏怏然地返回屋里。

赵斐楠和几位刑警跟随组长进入工厂搜索。一位警察摸索到电灯开关,喀地一声,工厂顿时大亮,举目所见是宛若雪花的尘霾四处飞舞,可能是刚才那辆机车所扬起的吧。地板满是灰尘,车床旁边有一张可折迭的廉价床垫,一旁有两瓶矿泉水,以及泡面的空盒子。工厂久弃不用,只要仔细看的话,可以发现地板上有走过的脚印,粗步研判应该只有一个人。

不过,所有人的目光全集中在擦拭干净、布满刀痕的木质工作桌上面。那是一台开机中的老旧计算机,屏幕的影像则是工厂外面,一位支持的警察从画面走过。

“唉……我们一来,他就看到了。”何旭刚有气无力地说。

所有人也只能无奈地耸了耸肩,要怪也只能怪中介公司没有事先说工厂装有监视器,害得他们今晚徒劳无功。他们在工厂里兜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人就退出来,避免破坏现场,好让鉴识人员搜证。

赵斐楠瞥见不远处有辆‘小黄’,司机朝这里探头探脑,于是快步走了过去。

“有抓到人吗?”出租车司机老林劈头问道。

“被逃了!赵斐楠抬起右手,略显懊恼地挥了挥。“工厂装有监视器。”

老林愣了一下,急忙打开车门走出来。“咦,你们事先没有发现吗?”

“就装在铁门的左上角,怎么看呢?大仔,一起去看看。”

老林随着他来到工厂前面,赵斐楠指着监视器。在铁门的左上方,乌黑的铁卷门的底下,有一块正方型的玻璃,里面的黑色圆圈就是监视器的镜头,而机身藏在铁门里面。老林瞅了一眼,就跑回出租车,从工具箱里掏出一枝手电筒,再小快步走回来。

“哇勒,还是警用的手电筒。”赵斐楠瞅着说。“你还真的是退而不休。”

“别亏我啦!”老林也不管他的戏谑,挚开手电筒,强力的光束射向铁卷门前方突起的水泥块,来回照过两次。“你看!”他指着离监视器约四十公分的水泥板。“那里有螺丝孔,可见工厂老板原本把监视器装在铁门外面,后来那个家伙才利用工厂的工具,在铁门上方挖洞,把监视器移到里面,把遮光罩剪下来,只露出镜头。再加上铁门老旧到泛黑了,如果不仔细看的话,很难发现它的存在,所以晚上我们就栽在这里。

“而且你看那座小铁门,也是改装过的,把原本的往内开,改成往外,让警方依照常识拼命往内推,却推不开,也让他有多余的时间逃亡。也就是说,这个人的脑筋不简单,找到藏匿处之后,就立刻计划逃脱的方法,以后要抓他可要斗智了。”

一直在他们身后聆听的何旭刚突然说话。“他就是骑机车从里面忽然跑出来,害我们猝不及防。”

赵斐楠转头,发现是组长,随即笑脸说。“这是我们的组长,何旭刚。”然后指着老林。“组长,他叫老林,是我以前那个大仔的老上司,差点就……”老林猛然用手背拍了拍他,赵斐楠会意地打祝“现在退休当出租车司机,今天的线索也是他提供的。”

“我好像见过你!”何旭刚瞇着眼,仔细瞧着老林。

“我在警界服务了几十年,眼熟也是正常的。”老林笑着说。“也是刚好啦,昨天我开出租车载客,刚好载到王敏军,从照后镜看他,越看越眼熟,感觉好像在那里看过,才特地记住他的下车地点。到了早上,才想起他就是通缉犯王敏军。老了呀,记性都退化了。”

“不管怎样,还是感谢你提供情报。”何旭刚伸出手来,跟他握手道谢。

一位刑警跑了过来。“大仔,那辆机车是赃车,已经在三重发现了。”

“你们去忙吧,我还要去开车赚钱。”老林笑脸哈腰,快步走向出租车。

“老林?我应该认得他才对。”何旭刚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地说。“他是不是在幕后策划新店那件重大枪击案的逮捕行动?”

“欸,就是他。”赵斐楠含蓄地说。他知道老林不想依老卖老、因功持骄,只想过单纯的退休生活。

“呵呵……原来是那只老狐狸!

“老狐狸?”赵斐楠狐疑地瞅着他。

“就是那件案子侦破之后,我们这些刑事组长私下给他取的外号。谁也看不出像这样外表老实的退休警官,计谋会那么多!走吧。”

要这么形容也没错啦!赵斐楠边想着、边屁颠颠地跟在后面。

3

晚上八点三十一分

杨亚艺从板桥来到钟文庆所住的三重。他好不容易才等到钟文庆在家,因此一开始他是低声下气的拜托,然后转为哀求钟文庆尽快还钱,他的父亲因出车祸住院,急需用钱。

然而,钟文庆不还钱就算了,还偏偏摆出一付就算你爸死了,也不关我的事,顶多用你借给我的钱,包个小白包给你的态度。此举让杨亚艺气炸了,不由地大声咆啸怒骂。而钟文庆则摆出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一付欠杀的表情,而杨亚庆还真的抡起拳头往桌子搥了下去。

“借钱的时候是你求我,现在难道要我跪着求你还钱吗?世上还有这种道理吗?”杨亚艺恨意未消地再次拍打桌子,怒不可遏的他下意识地顺手把搁在陶器水杯往外一扫,锵地一声,陶杯在地板上就像受到汽车炸弹攻击似的尸骸四处飞溅,开水也洒满一地。清脆的破裂声同时激起了他的肾上腺,干脆把一旁的电风扇也踢倒,地板再次发出沉重的闷响。

钟文庆见他可能动粗,于是立刻改变态度,嘻皮笑脸地说。“别气啦,我们都是老同学了,干嘛这样无情呢?”

他那狡黠的神态,杨亚艺越瞧越火大。“如果你只是一时手头紧,我也不会逼得这么紧,但是那有人一借就是一年多呢?我只是个上班族,十五万对我而言不是小数目,而且我老爸住院需要用钱,你也知道,居然还摆出这种欠揍的德性!”他那扬起的手指,恨不得戳进钟文庆嘻笑的眼睛。

“我是真的手头紧啦,不然你要我怎样呢?”钟文庆不甘示弱地双手插腰,拉起嗓子大声说。“叫我去卖血吗?现在就算我要卖血来还你钱,也没有人要买呀?”

“你还越说越不象话!好像你这个借钱的有理,我这个要债的反而没有道理!你既然手头紧,为什么不学我跟别人分租呢?反而要装有钱,一个人住一间公寓,不时去买名牌的衣物,一放假就出国旅游,然后鬼叫说没钱!这说的过去吗?”他怒气冲冲地叫嚷。“难道要我学讨债公司那样,在你的门口泼油漆,洒狗血,写脏话吗?”

“如果这样能让你气消的话,你就去做吧,我也不反对,反正我只是租房子,顶多再搬家就好了。”他一脸不在乎地说。

“你的脸皮也不要厚到这种程度呀!我真的是瞎了眼,把钱借给你,好心被雷亲!”他愤懑地用台语说。

“唉……”他哀求地说。“我现在真的没钱,你有五万吗?先借我周转一下好吗?”

“你还有脸再跟我借钱!杨亚艺咬牙切齿地厉声说。“你为什么不去死呢?为什么要留在世上浪费宝贵的社会资源呢?你知不知道如果你死了,有多少人高兴的想放鞭炮呢?”

“别这样咒我啦,我是真的没钱。不然你要我去跟地下钱庄借钱来还你,然后连利息也还不出来,被他们追杀吗?你忍心看我为了还钱给你而被分尸吗?你真的那么希望我死吗?”钟文庆越说音调也越高。

“不用等他们来杀你啦!如果你再不还钱,我就先杀了你。”他气愤难耐地撂下狠话。

“呵呵……你杀的了手吗?”他鄙夷地斜视杨亚庆。“看在伯父住院的份上,下个月发薪水,先还你五千啦。瞧,我够意思了吧!”

“你是在施舍我吗?搞清楚呀,是你欠我钱,不是我欠你!这是什么世界呀!他气得浑身发抖,目光在房间里四处搜寻,恨不得拿起菜刀往钟文庆的脖子剁下去。

钟文庆被他那杀气腾腾的眼神吓到了,随即换了个表情。“开玩笑的啦,你还当真。伯父的身体怎样了?要我问问同事,那个医生的医术比较好吗?”

“不用你假关心啦。”他骂了回去。

“你现在就算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我也筹不出钱啦,下个月先还个五千一万给你好吗?”

“这句话你说过多少次了?”

“我有说过吗?”他装出茫然的样子。

“你真的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好,大家等着瞧!杨亚庆气恨地往他的肚子着着实实揍了一拳。当他再揍第二拳的时候,钟文庆急忙抓住他的手,落在腹部的狠劲才消落了许多。

杨亚艺怒火难消地把拳头从他的手掌拔出来,狠狠瞪了他一眼,才气鼓鼓地离去,当然也把发泄未尽的怒气出在房门上,发生轰然巨响。

钟文庆抚着疼痛的肚子,把门打开,朝楼梯间鄙夷地咒骂。“干!死囝仔耶,瞧你那个短命的鸟样,还敢威胁您爸!妈的!

他满脸怒容地用力把门甩上,弯着痛楚的腰跌坐在沙发上。半晌,痛楚逐渐消退了,他站了起来,走向在计算机前面由弹性绳所编织的健康椅,坐了下来,打开计算机,上网,开启msn,希望能碰到网友拉娜。

刚刚被杨亚艺又骂又揍的他,堆砌了满肚子怒火,亟欲找个事发泄。那位叫拉娜的网友脸蛋和身材都姣好,而且曾经只穿着黑色内衣跟他用视讯一起自慰,正是最好的对象---做为发泄不满与性欲的工具。

晚上八点五十七分

姜缎君瞥了一眼时钟,心想张顺咸应该不会来陪她过生日吧,就算来了也是半夜,于是上网,打开msn,上面只有那位曾经跟她‘网交’的网友。今夜这个家伙在网名的后面加了一行字---欠钱不还,理所当然。还押韵呢,她顿时笑了出来。

这两个半生不熟的男女用文字聊了一会儿,就开启视讯系统,面对面聊天。

姜缎君穿着丝质的深蓝色睡衣,最上面的两颗扣子刻意没有扣上,露出白晰的肌肤,几绺发丝落在胸前,更觉性感妩媚,再加上宛如喘气的轻笑声,更让轻挑的男人无法抗拒。她知道自己的魅力已经撩起对方的性欲,因为男人开始把言语当成做爱的前戏,不时挑逗、引导她进入幻想的做爱国度。

她当然晓得这位欲火燃烧的男人想干什么。今天是她的生日,张顺咸又不确定会不会来,她可不要浪费掉仅剩的几个小时。何况在网上做爱,张顺咸又抓不到,而且只要听到大门开启的声音,她就可以立即关掉视讯,这种偷情的快感她可不要放弃。

她把‘眼前’的这个男人当作发泄性欲的工具,甚至认为是自己戏谑地玩弄对方,潜意识里更当作是对男人的一种报复。

而对方呢?是否也抱着跟她一样的心思呢?谁也不晓得。这是网络的缺点之一,被利用了还不自知。相对的也是另一项优点,可以尽情自我想象,让自己获得玩弄别人的满足感与肉体的快感。

“好像有点湿了耶!”姜缎君用羞赧的声音说,心里却是嘲笑。

这句话让男人的声调有点异样了,那是生理亢奋,渴望做爱的声音。她不需看到,也知道对方的命根子已经坚硬起来。他更加地卖弄唇舌,把前戏的亲吻与爱抚化为言词,希望能尽快燃起姜缎君的性欲。

“你里面没有戴胸罩吧。”

“你怎么知道呢?”姜缎君刻意娇媚地笑着。

“你肯定洗完澡了,我都闻到飘散的香味,你怎么还会戴呢?”

“想看吗?”她微垂着头,飘起的笑眼露出勾引的暧昧。

“当然,痴痴的等待,就为了一睹你那白晰柔细的胸脯,柔嫩坚挺的乳房。”

“呵呵……那就让你看。”姜缎君冉冉解下睡衣的扣子,目光盯着自己的画面,双手从敞开的罅隙伸了进去,慢慢把衣衫往外挪开,就在两襟爬上双峰之际,便停下了手。

深蓝的睡衣随着白嫩的酥胸而拢起,虽然没有露出两点,但是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挑逗更让男人欲火狂烧。她瞧见男人的右手消失在画面的下方,想也知道已经忍不住伸进裤子,隔着内裤或者直接磨搓坚硬的家伙。

在男人言语的挑逗下,姜缎君也开始爱抚乳房,私处也感觉逐渐温湿了。

“把衣服脱了。”

前戏完了,该是直捣黄龙的时候了,姜缎君于是微微喘着气说。“嗯,你也要脱下裤子才行,我要看你自慰。”

这不是姜缎君的第一次‘网交’,因此她把原先放在桌上的镜头移至搁在地板的计算机主机上面,再将镜头往上提,这样无法照到脸部,画面的范围只有从颈子到下体而已。即使被对方偷拍,也不知道这个半裸的女人是谁。

而男人为了让她看清楚自己伟大的家伙,也把镜头往下移。相对的,视讯画面的上方只出现他的下巴,脸部的表情没有入镜。

她不再半遮酥胸,但也没把睡衣脱下,而是褪到双肩,然后肆无忌惮地爱抚。因为镜头往下摆的缘故,黝黑的平口蕾丝内裤随之显露出来,她看到男人欲火狂烧、声音紊乱,迅速把运动裤和内裤一起褪下,握住坚挺的命根子挑逗,用言词代替抖动的家伙进入了深隧的森林摆荡,她不由地一边窃笑、一边呻吟。

“把内裤脱掉呀!”

“呵呵……阿……”姜缎君用满足的呻吟声来替代回答。她可不要让这位不熟悉的男人看到私处。不久,她的下腹扬起一股热流,身子遽然抖动了一下,忍不住狂烈地叫出来,手指更肆无忌惮地在内裤所遮掩的私处玩耍。

她从画面知道那阵消魂的呻吟声,逼得男人意乱情迷,狂乱地在命根子做抽动的动作,酥麻的身体也逐渐往下滑。男人一边发出淫荡的声音手淫,一边臀部往椅垫里面移动,右手不再握着命根子,改由左手抚摸,右手好像抬了起来,从画面中消失。过了一会儿才又回握。

时间渐渐将两人带往激情亢奋的最高点,姜缎君的手指揉搓越来越快也越重,呼吸声也越急促,忘情地喊着,快点,深点,冲刺呀……

遽然,她的手指停了下来,张大的嘴忘了狂妄的呻吟,瞠目结舌地紧盯屏幕。

正在手淫的男人的后面出现一个身穿便利雨衣的人,一手把胶带黏在他的嘴,然后用力压了下去,不让他有机会喊叫,一手握着水果刀打算往男人的胸部刺入。

姜缎君怔怔看着凶杀案既在远方又在眼前的发生,耳机里传来模糊不清地呜喊声,以及沉重的喘息声。

就在当下,男人利用椅子的力量突然往后撞向凶手,左手握住捺住嘴唇的手,奋力企图扳开,右手则抓住那只握刀的手,拼命抵抗。

快点,用力扳开,你可以做到的,千万别认输!

男人好像要看清对方是谁,企图站起来吧,身体往右转过去,但是又被什么绊住似的,上半身随即往下滑。

你为什么不把裤子全部脱下呢?笨呀,现在自找苦吃了吧!加油……

凶手利用这个机会朝男人的胸口刺了下去,男人的右手使尽全力把那只可能让他致命的手往外推。

刀锋慢慢被你推开了,千万不要放弃,我相信你可以做到!

姜锻君看到一道闪光在凶手的右手手腕绽放,忽而消失,忽而再现。

她究竟是目击者,还是观众呢?她已经拎不清了,随着屏幕上的剧情越发地紧张,她的手掌不自觉地抡起,更把力量传送到紧握的拳头,彷佛等待最恰当的时机,好把蓄势待发的一拳狠狠击向凶手。

别认输,紧紧抓住凶手的手,往喉咙刺下去!

凶手却把刀子往内一转,在男人拼命抵抗的右手腕内侧划下一道伤口,鲜血随即渗了出来。男人的手一软,那只手趁机把刀锋送入男人的左胸,慢慢地、无声地没入,只剩下刀柄,然后了无感情地迅速拔出,当下鲜血像喷泉般涌出,也飞溅到镜头,呈现出血迹斑斑的画面。

阿……

这出俨如实况转播的杀人实境就在姜缎君的眼前上演,她浑身颤抖,阵阵寒意由脚底往全身扩散,鸡皮疙瘩也跟着到处流窜,最后所有的恐惧全在头顶聚集,阵阵酸麻针刺的感觉又随之往下流动,逼得她感到血糖急遽下降,唇焦舌蔽。

她浑身不敢动,彷佛害怕凶手会发现她这个目击者的存在,将刀子从屏幕刺过来,钻进敞开的胸脯。唯一发出的声响,是牙齿打颤的声音。

视讯的画面中,男人的身影顿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凶手的上半身迅速扩大,她下意识地全身猛然一震,僵硬冰冷的手也变得灵活起来,动作飞快地把视讯关了。然而关闭视讯似乎无法让她脱离险恶,她干脆把msn关了,最后连计算机也关闭,算是眼不见为净。

她那惊恐发愣的表情好像贴在冷黑的屏幕上面,她渴望尖叫出来,但是又惧怕什么似的把拳头塞进嘴里,甚至咬了下去,用疼痛的感觉避免自己惊叫出来,宛如这样凶手就不会发现她的存在。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稍微平静下来。第一个念头就是拨打110。但是,那个男人叫什么名字,住在那里,她全不知道,只晓得他住在台北县,这要怎么报警呢?

凶手有没有看到我?没有!肯定没有,我把镜头摆在下面,凶手根本没办法看到我的脸!她惊慌地自言自语。

屏幕上倒映着她那深沉的喘息,裸露的乳房也随之晃动。此刻她好想杨亚艺能紧紧环抱着她,感受他的温暖,给她一丝的安全感,但是当下拥抱她的只有凉飕飕的空气、鸡皮疙瘩、以及无法挥去的恐惧感。这时她才发觉对杨亚艺已经萌生了感情,而且是爱情。

喀一声,她吓得发出尖叫声,下意识地跳了起来。她回过神来,才发觉声音来自大门,立即手忙脚乱地把睡衣扣上,更庆幸自己已经把计算机关了。

“发生什么事了?”张顺咸在门口一边慌地脱下皮鞋、一边喊着。

“喔,没什么事啦。我在发呆,突然听到大门发出声音,才吓了一大跳。”她拼命压下狂乱的心,说着常讲的借口,背对着他,急忙把衣服整理好。

“你也别吓我呀,叫的那么大声。”张顺咸笑着说。他把皮鞋放进鞋柜里,提着蛋糕盒走过来。“对不起,这么晚才赶过来。”

“我没那么小气好吗?今天是弟弟的生日,他还小嘛,当然陪他比较重要。”她笑着说。只是张顺咸并不知道那是惊慌未定,硬挤出来的苦笑,而以为是刻意摆给他看的醋意。

“呵呵……你这么体贴,叫我不爱你也难。”他赶忙陪笑说。然后把蛋糕盒放在茶几上面,一边拆开塑料绳,一边说。“今天逛街买什么东西呢?”

女人血拼之后,接着就是希望展示战利品。因此张顺咸才故意如此询问,好让姜缎君暂时忘却自己这么晚才来。

平常姜缎君总会喜孜孜地把战利品拿出来,然后叽叽喳喳地说这件怎样、那件如何,可是今晚她却意兴阑珊地拿出衣物,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容。

她秀完了衣服,最后才把新买的手表戴上。“这只NINARICCI的手表怎样?”

“这么好看的手表,当生日礼物刚好。”他抬起姜缎君的手,端看腕表。

在灯光着照射下,不锈钢表带的坦克型手表漾着炫目的光芒。

她下意识地瞅了灯光一眼,然后转动手腕,凝视一闪一灭的反光。她,愣住了。


第二章 初窥

1

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无法抗拒的好奇心与想象力。

星期二上午,赵斐楠在三重一栋老旧公寓的四楼,像个好奇的民众站在门外,探头望着屋里的鉴识人员采集证物,心里嘀咕着到底还要多久啦!然后下意识地双手插腰,头颅正转了两圈,再逆转两圈,才停了下来。“有发现什么线索吗?”

“急什么急啦!鉴识组长不悦地喊着。

“我又没说什么,火气干嘛那么大呢?”他摆出无辜的表情。

“这件‘离奇’的凶杀案肯定会被媒体炒作!上头已经交代下来了,要他们谨慎一点。你没事就吵他们,当然火气就比较大喽。”另一位刑警说。

废话,所以我才想早一点进去命案现场查案!赵斐楠在心里咕噜着。他皱起眉头,凝看死者的背面,狐疑地说。“他被杀的时候到底在干什么呢?裤子怎么会脱到小腿呢?”

“进去看就知道了!

赵斐楠和同事听到背后的声音,一起往后张望。“法医好呀。”

“靠!又是这种怪案!受害者裤子会被脱到小腿的情况大都发生在强奸案,难道这个男的是被奸杀吗?”法医乜着眼、噘着嘴,轻步走进房间。

“今天是怎么了?每个人的火气都这么大呢?”赵斐楠摇着头说。

“记者已经在外面了。”同事在他的耳边压低嗓子说。

“喔!”对于刚出炉的凶杀案,记者首先围攻的目标当然是法医,如果又是能激起肾上腺的怪案,各式各样的问题当然就如滔滔江水了,首先被淹没的法医难怪会摆付被杀的脸。赵斐楠想着。然后他又好奇地观看鉴识人员的搜证。

戴上乳胶手套的鉴识人员像一群分工细腻又有洁癖的蚂蚁。有的像时尚摄影大师摆出各种姿势,从各种角度拍下展现胴体的伸展度、以及性感的穿著到有点畸形的死者。如此另类的作品,死者当然必须在上面烙下指纹签名。

有的宛如印象派大师,先使用不同光源寻找明显下笔之处,或者运用瞬间胶烟熏法,遇到非光滑的表面则用宁海得林试剂或碘熏法。找到目标了,便拿起抹上黑色或浅色药粉的毛刷,在凶手可能摸过的地方挥毫,然后在指纹上拍照、采集,完成一付付大同小异的螺旋状作品。

有时则像猜测达文西密码似的,戴上超炫的橘色护目镜,手拿多波域光源灯,细看墙壁和家具是否会浮现被擦拭的血迹或指纹密码,但是只有斑驳的油漆、水渍和几绺蜘蛛网。可见凶手杀人的时候很利落,没有把飞溅的血液洒在不该存在的地方,毕竟这样还要花费力气去洗刷。而且凶手更懒得奋力脱着尸体到处闲逛。不过,在椅背的一角找到血迹密码了。其形状并非飞溅的血液所造成,而且表面深浅不同的圆点,粗步研判凶手可能载着手套行凶,沾染鲜血的手套移转至椅背上所致。因为是密码,不可能现在就能确定是谁的痕迹,便干脆把这个塑料布椅背剪了下来,回去之后再慢慢破解。

另外,在死者的手掌和尿道口发现微量的精液反应,可见死者在即将射精之前就被杀害,因此才有微量的精液渗出。

有的像考古学家般低着头,在房间采取方格法搜索每吋土地,可疑之处则用斜光仔细观察。不过,只发现灰尘、头皮屑,以及掉落的头发和阴毛,然而这些在他们的眼里就像埋藏数千年的死人骨头般重要。考古学家黏起一片片的头皮屑放进夹合袋,然后用镊子挟起或以胶带黏起不同长度的毛发,短的发丝呈现弧状的曲线,最长的大约三十公分,形状像蠕动的蚯蚓的发丝想必就是阴毛。另外,在死者的上衣发现两根白色的纤维,如果凶手戴手套行凶的话,那几根纤维可能是戴着手套的凶手一手捺住死者时留下的手套纤维。

他们小心翼翼地一一放进证物袋里,面对光线瞧着今天所挖到的……可能是废物,也可能是宝物。

桌上摆着一张死者的遗照,有双骗死人不偿命的色眼和相当欠揍的嘴脸,正‘含笑九泉’地观看众人工作。形容词用错吗?不会吧!如此‘众人栓’的人在死后能有那么多人关心他的死因,能不‘含笑九泉’吗?

过了一会儿,鉴识组长朝外面说。“进来吧!

“走啦!”刑事组长何旭刚说。

赵斐楠扭了扭肩膀,终于轮到刑警上场表演了。命案现场对他而言就像温泉池,浸泡其中能让经常纷乱的思绪变得心无旁骛,尽情享受泡汤的乐趣。但不管是什么人死了,总是一件悲剧,他就是无法甩开那股沉醉的感觉。不过一次浸太久也会有副作用,就是血压上升,头昏眼花。如果一吃饱就来‘泡温泉’,那就等着呕吐吧。

鉴识组长指着门窗,对他们说。“大门和窗户都没有被强行破坏的痕迹。另外,没有发现凶器。”

这表示死者很可能被熟人所杀。这是刑警们的直觉反应。直觉,有时是经验的累积,对侦办案件有举足轻重的份量。相对的也是致命的缺点。不管是训练有素的专家,毕竟还是人,随时都会受到当下的感觉、环境与个性的影响,因此直觉便有可能将他们带往另一条岔路,进入混沌的迷宫。美国政府顾用许多拥有高学历又经验丰富的专家,他们不也是经常闹国际笑话,而且还是在重大的事件上吗?!

命案现场,椅子在计算机前面约两米处,椅背的一角紧贴墙壁。死者仰卧于椅子和计算机之间,但是靠近椅子。眼睛圆睁,带着极度惊慌和恐惧的眼神,嘴巴被胶带贴住,左手弯曲,手掌搁在小腹上面,右手则往前。T恤沾满已干的血迹,下半身半裸,运动裤和内裤一并褪到小腿。计算机开启,画面是一张做爱的色情照片,男女的性器官皆明显呈现。

法医瞧着陆续进来的刑警,斩钉截铁地说。“命中心脏,一刀毙命!不过,凶手还在胸部多刺了两刀,非至他于死地不可!

废话,看也知道!这是命案现场的所有人员渴望说出的废话。

法医绕着尸体兜来兜去,拨弄死者的头发检查,粗步研判头颅没有外伤。然后举起死者的双手仔细观看。“凶手可能是在死者一边看色情照片、一边打手枪的时候进来,站在死者的后面,先用胶带压住他的嘴,避免他叫喊,然后从后面朝死者的心脏刺入。死者有反抗的迹象,左手企图撕去胶带,右手可能抓住凶手握刀的手,你们看死者右手的伤痕,上深下浅。”法医拿起一只笔当做道具。“可能凶手要赶快摆脱他的挣扎,干脆用力转动手腕,刀子刚好就落在死者的手,才有这道伤痕。”

赵斐楠的左手抓住右手,然后转动右手腕,的确如法医所说的。

“再来,就是一刀刺进心脏了。怕他不死,再补上两刀。”

“法医,你怎么知道死者是在打手枪的时候被杀,会不会是凶手故布疑阵呢?”赵斐楠狐疑地问道。

“这是你们的工作,怎么还问我呢?”法医斜瞪了他一眼。

“如果凶手要误导我们的侦办方向,不必这么麻烦!摆出这种姿势有什么用处呢?除非企图毁谤死者,让大家知道他喜欢手淫!”何旭刚说。

“法医,死者是躺在地上,你为什么会认为他是坐在计算机前面,一边看着色情图片、一边打手枪呢?为什么不是他跟女人在地板上采取女上的姿势做爱,凶手趁他亢奋的时候,拿出预藏的刀子刺杀他呢?”赵斐楠脸色凝重地说。

“那是我看到那张色情照片所想象的剧情啦。”在场人员全都讦谯到无力地瞪着法医。法医却道貌岸然地接着说。“虽是想象,但是也很有可能!不管是多么肚烂的事,还是有严肃到值得去探讨的一面。”

色情照片这四个字,使得赵斐楠不自主地瞥了计算机一眼,注意力随即被屏幕吸引。“咦,他开了好几个窗口。”他转身朝鉴识人员说。“可以动鼠标和键盘吗?”

“指纹已经采集完了。”

赵斐楠把鼠标移到屏幕的下方,一一把最小化的蓝色框框还原。除了已经最大化的看图软件之外,还有msn聊天软件,以及一个网名为拉娜的msn聊天窗口,上面显示拉娜已经离线。他移动窗口的上下摇杆,发现死者曾经要求对方视讯聊天。

站在他旁边的人全把视线落在拉娜两个字上面。用膝盖想也知道,这个拉娜现在是重要的命案关系人。更可能是目击者,如果法医的想象对的话!

何旭刚挺起腰杆子说。“叫电信警察查那个叫拉娜的IP位置。”

“大仔,你怎么会知道IP呢?”赵斐楠好奇地问。

“死囝仔耶,是我儿子教我的,可以吗?”何旭刚狠狠瞪了他一眼。

皮在痒!这是所有人共同的心声。

法医和赵斐楠一起办过几件刑案,虽然他说话有点刻薄,还是把赵斐楠叫了过来帮他翻转尸体,算是给他解围。

法医拉起死者的T恤,在颈部、腰部、臀部的外围、以及双腿背后的侧面等地方发现暗红色的尸斑,用力捺下去尸斑没有褪色的迹象,也没有呈现新的尸斑,表示已经进入浸润期,死亡时间超过二十四小时。

另外,尸体并非僵硬到无法扭动,因此不是死亡不到六小时,就是已超过一天以上。至于眼角膜已经混浊,无法看清楚瞳孔。而且死者已经发出难闻的尸臭,腹部的右下方也出现尸绿,而且逐渐扩散。

“粗步研判,死亡时间超过三十六小时。正确时间必须等到解剖完才能确定。”法医满脸严肃地说。

何旭刚走到椅子旁边,握住椅背,随意摇动,椅子没啥阻碍就随着力道的方向移动。他自言自语地说。“如果凶手一手压住死者的胸部,然后拔出凶刀的话,死者跟椅子就会往后移动,因为受害者已经死亡,可能在移动的过程中滑到地板。”

“如果凶手是因恨杀人的话,在盛怒之下很可能在拔出刀子之后,十分厌恶地把死者推开,算是一种恨意的发泄。我在想,法医刚才的想象很有可能发生。”赵斐楠顺着组长的思路说。

“就算是想象,还是有严肃到值得去探讨的一面。”面对死者的法医不再耍嘴皮,而是摆出严谨的态度。

“调查完命案现场之后,就开始访谈死者的同事和邻居,下午四点开会。”何旭刚面无表情地下令。

所有刑警加上鉴识人员开始翻箱倒柜,简直跟抄家没什么两样。没办法,记者正在外面虎视眈眈,不立即找出一些有用的数据,组长等一下怎么去面对记者的逼供呢?

“这里好像离王敏军丢弃机车的地方不远!”赵斐楠站在阳台上,东张西望。

“也许这两个人认识喔!他的搭档杨贺宁在后面调侃地说。

“不管是多么肚烂的事,还是有严肃到值得去探讨的一面。这是法医刚才说的。”

“慨!你的联想力来真‘疯’富!杨贺宁语带双关地说。

赵斐楠耸了耸间,蹲了下来,在阳台上搜索线索。

分局的会议室,何旭刚的视线扫过面带倦容的下属,习惯性地弹着食指。等到他们把心拉回到会议室了,才开口说。“从右手边的开始发言。”

第一位刑警翻着笔记说。“死者叫钟文庆,二十六岁,桃园县人,在新庄的A工厂当开发工程师,同事对他的评语……好像都不太好。”

一位站在何旭刚旁边的警察拼命舞动右手,把刑警所说的重点写在白板上。

“星期一他没有上班,也没有请假,再加上今天又没去工作,手机又没人接,于是人事课派人到他的住处查看,才发现他被杀。也是这位员工报案的。”

“才两天没上班,那家公司怎么就这样紧张呢?”何旭刚弹着手指问。

“据钟文庆的课长表示,他这个人非常能言善道,曾经说是要投资而向好几位同事借了不少钱,已知的就有二十八万,又跟公司预借一个月薪水,再加上曾经有讨债集团到公司堵人要钱,因此害怕他躲债潜逃,才急忙向人事课报告。”

“不是评语不好吗?同事怎么还会借钱给他呢?”何旭刚问道。

“一开始大家还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人,只觉得他这个人很和善,所以在他的花言巧语下同事才会借钱给他投资。等到同事不愿再拿钱出来,他就露出本性,除了借钱不还,更到处造谣,暗批同事,搞得办公室乌烟瘴气。”

何旭刚又弹了弹手指,接着问。“他的男女关系呢?”

“他的同事都说没听过他谈起女朋友的事,现在应该没有女朋友吧。”

看过命案现场之后,起初大家研判杀人的动机不外乎情杀、或者财杀。如今听到这里,则认为因为金钱纠纷导致杀人的可能性最大。

“现场有发现电话簿,找到那些人了吗?”何旭刚搓揉着略有胡渣的下巴说。

“我找了五位,其中三位说跟他不熟,只是点头之交。另外两位则比较熟,而且都有借钱给他。根据这两位的说词,他在借钱的时候是装可怜,那个哀求的样子就像缺钱给父母亲下葬一样。等到要他还钱时,却又是另一个样。总是说,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简单地说,就是相当欠揍,死了活该!

“我连络了四个人,有一个也是借钱给他,要他还钱的时候也是这个让人抓狂的态度。对了,这个人上星期六晚上曾经到他家要债。”赵斐楠说。

何旭刚的眉毛一扬。“叫什么名字?”

“叫杨亚艺,是他的高中同学。”

何旭刚的十指在胸前交迭、拨弄,抬起下巴望着褪色的天花板想了一会儿,才说。“法医说粗步研判受害者的死亡时间超过三十六小时,而且门窗都没有被破坏的痕迹。”他停顿了一下才接着说。“杨亚艺这个人值得深入调查。”严峻的视线随即扫过众人。“法医的验尸报告还没出来,你们应该还没有告诉记者钟文庆大概在什么时候被杀吧!

“没有!”有些人急忙喊出来,有的迅速摇头。

“嗯,最好是这样。邻居呢?”

“住在隔壁和上下楼的都不在,打算晚上再去查访。其余在家的,有些人在前几天晚上听到吵架声和很大的关门声,住在公寓对面四楼的一对退休夫妻也有听到,但是正确时间不记得了,粗步研判两边所听到的声音应该相同。一楼的住户前阵子曾经听邻居说起有讨债集团来公寓,好像是找四楼的住户,还在楼梯间喷油漆。我想对象应该就是钟文庆。”

“对了,王敏军的机车就停在附近,而钟文庆又欠了很多钱,急需金钱来还债。据陈姓肉票表示,他感觉还有另一个人,会不会就是钟文庆?那晚我们追补王敏军失败之后,他会不会认为是钟文庆为了破案奖金而当抓扒子,才动手杀人?”赵斐楠说。

“你想的也太远了吧!”何旭刚紧盯着他,赵斐楠被看的缩起脖子。何旭刚接着说。“这也不无可能。”赵斐楠的肩膀剎时垮了下来。

何旭刚揉磨着下巴,然后说。“现在所有人全去搜查附近的住家。还有,被害人的死法有些….‘特别’,午间新闻已经针对这案子做报导了,明天报纸也会加入战局。刚才老大已经跟我说了,”何旭刚扬起大姆指,朝天花板扬了扬,谁都知道是指局长。“要大家皮绷紧一点!下班时间快到了,等一下就把邻居和附近的商店扫干净,明天早上跟我报告。”

“是!大家铿锵有力地说,心里却想着晚上又要加班了。

2

赵斐楠和搭档杨贺宁负责查访公寓的一至四楼。

住在钟文庆对门的住户叫李守兴,当他们将近八点抵达时,他已经回家。当时他刚洗完澡,正打算观看电视新闻,想知道隔壁发生什么事。因为他一回来就发现对门有警方的黄色封锁线,直觉肯定出事了。这是李守兴对他们一开始的说明。

他们只是在门口询问,并没有进去。李守兴也没有表示请他们进屋坐下来访查,他们没有搜索票也不好意思要求。他的眼神带着好奇性的试探,希望刑警能自动说明来访的真正目的,以及隔壁究竟发生什么事。

杨贺宁干脆直接了当地说。“对面的住户被杀了。”

李守兴的脸色有点苍白,下意识地一手扶住门框像怕自己贫血晕倒似的,略为颤抖地说。“我家对面有人被杀死!

赵斐楠抖了抖眉毛,凝视他的表情问。“对的!请问上个星期五、六、日这几天,你有发现对面有什么异常吗?”

李守兴倒吸了口气,压下邻居被杀的恐惧,漾着迷惘的眼神回想。“我记得星期六晚上……对门发出很大的争吵声,还有……应该是摔东西的声音。”他总是先想了一下,再确定说出来。

赵斐楠他们的眼神剎时犀利地直视李守兴的双眼。赵斐楠接着问。“你慢慢想,那晚你听到什么,就说什么,不要有任何遗漏。”

“那时候我正在吃泡面,听到隔壁在吵架,就把面放在旁边,贴着墙壁听他们在吵什么。”李守兴瞥见两位刑警诡异的神情,不好意思地说。“因为无聊嘛。”

又是喜欢八卦的无聊都会人!赵斐楠想着。

“隔壁讲什么话,你的房间听得到吗?”杨贺宁问。

“这栋是老旧公寓,听说还是海砂屋,所以墙壁不是很厚,如果隔壁大声说话,还是隐约可以听到的。而且前阵子有人在对面的墙壁泼油漆,还写着欠债还钱,所以我才特别偷听。”

“泼油漆是什么时候的事?泼了几次?”赵斐楠透着紧张的神情,声调仍旧保持平稳的低沉。

“好像……半个月前吧,我只看过一次。隔天下班回家的时候,那些字就不见了,而且墙上有新油漆的痕迹。”他指着往下楼梯的墙壁。

站在门边的他们随即转身凝看墙壁,在楼梯间的日光灯照射下,依悉可以见到在斑驳泛灰的墙壁上面,有一大片不规则形状的白漆。两相对照之下,可见最近才漆上的。赵斐楠拿出随身的数字相机,拍了下来。

上午鉴识人员就发现楼梯间有片粉刷不久的白漆。但是老旧公寓的墙壁修修补补也是很正常的事,因此只在报告中略为提到,刑事组又尚未接获完整的鉴识报告,赵斐楠此刻才会赶紧拿出相机拍照。

不过,他喜欢神情专注地用相机拍下重要的事证,‘鉴识人员的分身’这种莫名的感觉就会油然而生。偶尔变化不同的角色,可以激发他的肾上腺,享受短暂的快感。

当上刑警不到两年的杨贺宁无法体会扮演多重角色的兴奋感,见他忙着拍照,于是接着询问。“星期六晚上你还记得什么?”

“我只知道吵得很大声,但是内容是什么,就听不清楚了。听声音,应该是两个人在吵架。”他微微瞇起眼睛。“对了,还钱、我先杀了你,这两句话喊得最特别大声,所以听得比较清楚。最后就听到很大的甩门声音,还有对面的在楼梯间破口大骂。”

拍完照的赵斐楠一听到‘我杀了你’眼睛立刻散发出矍铄的眼神,立刻又恢复常态。杨贺宁也露出兴奋的表情说。“那是几点的事?”

“大概……”李守兴蹙起眉头,斜斜望着楼梯间的窗户,好像灰蒙蒙的玻璃就是时钟。“八点半过后吧。但是绝不超过九点,因为九点我有看HBO的电影。”

“然后呢?”赵斐楠一边写笔记,一边问。

“就再也没有听到隔壁的声音了。”李守兴已经有点不耐烦了,眼神也随之散涣。

“你跟钟先生熟吗?”杨贺宁问。

“他姓钟喔!”李守兴恍然大悟地说。“我根本就不认识他,只在楼梯间碰到过,而且都是擦身而过,没有交谈。说真的,他长什么样子,我还记不起来。”

又是冷漠的都市人!赵斐楠想着。“你还记得什么吗?”

“没了,就这些。”他摇了摇头说。

“对了,你跟他有金钱上的来往吗?”杨贺宁问。赵斐楠则装做看别的地方,心想着,菜鸟一个!

“我连他姓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可能有金钱往来呢?”他似笑非笑地说。

杨贺宁轻咳了一声来遮掩自己的尴尬,然后掏出名片递给他。“如果有想到什么,请立刻打电话通知我们。”

“我会的。”他看着名片,下意识地抓着眉毛。“这里是四楼,又发生凶杀案!唉……还是再找房子好了。”

赵斐楠他们耸了耸肩,向李守兴道谢之后,就到楼下访查。

住在钟文庆底下的住户是一对四十几岁的夫妻,有个念国一的儿子,客厅零乱不堪,晾干的衣服就成堆直接放在餐桌上,没有折迭。星期六晚上他们仨很确定听到楼上发出声响,而且有东西掉在地上。

因为郑小弟正在准备月考,听到楼上大声说话的声音和乒乒乓乓的噪音,气得朝客厅喊着。‘吵死了!爸,如果这次我考不好,你不能怪我。’

正在看八点档综艺节目的父亲郑淳裕骂了回去。‘你不要再牵托啦!你只知道打在线游戏,还牵托东、牵托西。’

因此他们记得很清楚,那些吵杂的声音发生在星期六晚上八点多,接下来就是甩门的声音,以及咒骂声,然后就再也没有听到什么声响了。

这次访查却意外引发这对夫妻的争吵。

妻子朱彩薇借着楼上发生凶杀案,嚷着要搬家。郑淳裕不甘示弱地嚷了回去,“我还不知道你嫌这间公寓老旧,什么凶杀案,那都是你的借口啦。”

朱彩薇见丈夫居然在外人面前大声数落她,不由地怒不可遏地指责,“要不是你一点能力也没有,一个月才赚那么少的薪水,我们需要住这种房子吗?”

郑淳裕气得紧握拳头,怒目瞪她,“有地方住就不错了,现在中年失业的人越来越多,我还能保有课长的职位,每个月领固定的薪水,就要谢天谢地了!

“难道还要我早晚给你上三柱香,感谢你没有失业吗?”朱彩薇一把抓住杨贺宁的衣袖。“你们评评理啦,我的薪水比他高,都没瞧不起他了,他还讲这种话!”

杨贺宁扭曲着脸,不晓得该说什么,只能朝赵斐楠使眼色,希望能来救他。

但是这种夫妻吵架,未婚的赵斐楠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劝解,也不想插手别人的家务事。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做外人的不管说什么话,都会被其中一方怨怼,这是他以前的上司告戒他的。何况他对这对夫妻的嘴脸也有些厌烦,更懒得多管闲事。杨贺宁得不到帮助,只好一边傻笑,一边若有似无地把朱彩薇的手挪开。

“你还说没有看不起我的薪水比你低,你连陌生人也要故意提起,这样还说没看不起我吗?”他两手插腰,恨不得把两位刑警先撵出去,这样才能没有顾虑地吵架。

对于丈夫的反驳,她无话可说,只好怒气冲冲地嚷着。“当初我怎么会瞎了眼嫁给你呢?!”

“你看你!郑淳裕踩着气愤的步伐走到餐桌,随手拿起一件胸罩朝妻子用力扔了过去。“家里什么时候收拾了?连内衣都随便乱丢,还要我跟儿子帮你收,你有什么资格敢说我怎样呢?你还这样不知满足,凡事都要比来比去,比谁家的房价高,谁家的装潢好!我才是瞎了眼,娶你这个爱慕虚荣的女人……”

这对夫妻还没吵完,郑小弟就气呼呼的从房间跑出来,“是我瞎了眼,给你们当儿子啦,吵死了!”

“死囝仔耶,无大无协…”这对夫妻怒不可遏地冲了过去。

“明天我还要考试,我最大!你们都不要吵啦!”郑小弟耀武扬威地说。

这对父母听到这句话,双手一摊,没折了。

面对郑家的混战,赵斐楠和杨贺宁缩着脖子默默离开,留下没有外人的空间让他们去吵,然后来到隔壁继续访查。

这名住户胡麟钟表示前几天好像有听到声响和叫骂声,但是不记得什么时候听到,而且对钟文庆没什么印象,感觉上应该是很孤僻的人。

不过,赵斐楠发现这位姓胡的男人神色有点恍惚,说话又支支吾吾,当下就起了疑窦,要求进去瞧一瞧。

没几个民众喜欢查案的刑警进入家里‘参观’,谁也不晓得会不会惹上不必要的麻烦,胡麟钟当然也不例外。因此他有些迟疑地说不太方便,又暗示他们没有搜索票。杨贺宁这时也心生怀疑,怀疑胡麟钟心里有鬼,便和赵斐楠唱起双簧。胡麟钟受不了他们的执拗,只好闪到一边,让他们进入‘看一看’。

他们表面上只是随意地瞧一瞧,目光却犀利地扫过每个角落。毕竟除了楼上发生凶杀案之外,王敏军也可能躲藏、或者来过附近。

这是两房两厅的格局,跟其它住户一样,但是家具却少的可怜,连张破旧的沙发也没有,只有几张椅子,一看就知道大多是房东提供的。不过,厨房有经常开伙的痕迹。东西虽少,倒也窗明几净,跟隔壁比较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

“你的东西好像很少。”赵斐楠聊天似的说。

“我是文字工作者,工作时有时无,赚得也就少的可怜,所以……”胡麟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咦,看你应该也三四十几岁了,结婚了吧!”赵斐楠问。

“就是没钱,所以老婆跑了。”他的表情顿时变为沮丧,这是真情流露的神情,毫不作做。

“不好意思。”赵斐楠愧疚地朝他微微点头道歉。

赵斐楠和杨贺宁演了几分钟的戏,没有发现任何异状,只好陪笑地跟胡麟钟道谢离开,前往二楼和一楼查访。基本上他们的说词,大都跟其它住户一样,差别再于没有听到东西掉下来的声音,吵架声也是隐约听到,但是楼梯间咒骂声倒是记得很清楚。这也是在常理之内,毕竟离四楼隔了好几层。

调查完之后,他们俩在公寓大门外面活动一下筋骨,抽了根烟,顺便交换心得。两人都认为应该是债务纠纷,才引来杀机。

“这下子要清查钟文庆的所有财务状况了。”杨贺宁咬着烟,伸了个懒腰。

“反正我们只负责收集资料,剩下的是检察官的事。”一碰到必须清查财务的案子,赵斐楠就觉得烦。那些数据多如麟毛,债权人还不见得愿意实话实说,而且更必须向各家银行调阅数据,甚至把线拉到银行把债权到底卖给那几家公司,这些全是水磨的功夫。不过这些是明的,只是费时罢了。暗的地下钱庄,倘若没有线索的话,要上那去找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地下钱庄呢?更重要的,检察官和警方人员没几个拥有金融财务方面的专业知识,一碰到复杂的财务问题就一个头两个大。

负责访查五六七楼的刑警下来了。现在才过九点,时间还算早,于是他们先在楼下交换情报好应付明天一早的会议。

住在钟文庆楼上的住户孙至嬴,星期六晚上八点多在阳台浇花,确切听到了四楼的争吵声,但是没有仔细聆听吵架的内容,再加上害怕惹事上身,就进门了。他曾经看到四楼的墙壁留有讨债公司的脏话,因此认为可能是讨债公司上门要钱,才急忙闪进屋里。刑警直觉,孙至赢是位怕事的男人,他的妻子也同样闪闪躲躲,好像惧怕被刑警传染到禽流感。

六楼有位年三十初头的住户王秀娟,星期六晚上九点过后回家的时候,在三、四楼的楼梯转角处瞥见四楼的平台有个人影走过。当她走到那里时,并没有看见任何人,还以为自己眼花了,或者看到---鬼!那晚她是看了鬼片才回家,因此记得这份看到……的‘感觉’,尤其全身起鸡皮疙瘩。

那位刑警欲言又止地讲到这里,然后使了个眼色,所有人全笑了出来。又是个疑神疑鬼的胆小女人,却又喜欢看鬼片来吓自己!

他们做了简单的结论,住户在这几天所听到、看见的异状,全集中在星期六晚上。另外,杨亚艺正是在这晚来找钟文庆。

这时,管区警察骑着警用机车朝他们驶来。这些刑警以为只是例常巡逻,并不以为意,继续谈论住户的供词。

没想到警员却在他们旁边停下来。“你们没事聚集在这里干嘛?”他看这群人的体型大都魁梧有力,外套所遮掩的腰间鼓起,于是准备拿起无线对讲机请求支持。

“我们……”一位刑警发笑地指着自己。“是刑警啦!然后指着四楼。“来这里查访的。”

警察愣了一下,然后把机车的车灯投向这群人,下午他曾陪同刑警来这里访查,而那位刑警就站在其中,这才松了口气。“什么东东嘛!刚才有住户打电话报警,说有几个看起来很怪的男人在巷子聚集,可能是来寻仇,或者要债的……”他说到这里,忍不住笑了出来。

“哈,又是要债!赵斐楠笑着说。

“唉,也不能怪住户,现在一些讨债公司太猖狂了,有时闹得鸡犬不宁。以前只有地下钱庄在讨债,现在连银行也间接参了好几脚,情况不是更恶化吗?”警察有感而发地说。

“对了!一位脚踏外八字的刑警问。“上午我去找里长拿监视器的录像带,他的老婆说这阵子都没有录下来。我问她发生什么事了,她都闪来闪去,只说以后会记得录,到底是怎么回事?”

“唉……前阵子里长落跑了,当然没有人去管那些事。”警察不舍似的微微摇着头。

所有人愣了一下,想着难怪没有录像,这下子就没办法藉由监视器过滤这几天经过这里的人,尤其是星期六晚上,如今又断了一条重要线索!

警察不晓得他们想些什么,只顾着继续说。“他还不是欠下一屁股卡债,还不出钱,天天又被银行和讨债公司逼债,可能认为一个热心服务的里长居然沦落到这种地步,颜面尽失吧,才干脆落跑来躲债。不过,听说原因除了债务问题之外,还有外遇,家属不愿意多讲,我们也不好意思问。”

“什么现金卡、信用卡,银行就知道猛打广告,也不知道有没有在绩核,借款人有没有能力还款,只要客户上门,人来就发卡。最后收不到钱了,就把债权卖给资产管理公司,或者外包讨债,让他们耍手段来要债,然后银行说那不关他们的事,都是这些公司的个人行为。最后呢?就是两袖清风的债务人被逼到有家归不得,甚至自杀!一位处理过这类案件的刑警感叹地说。

一阵凝重的沉默之后,警察好奇地压低嗓子问。“这件刑案是不是也跟债务纠纷有关?”

几位刑警若有似无地点了点头。

赵斐楠瞅了一眼手表。“晚了,我们也该收班了。不然住户看到警察跟讨债集团聊天,不知道又会怎么想。”

有些人笑了出来。警察跟他们打了声招呼,便打算继续巡逻。当他转动车头时,车灯也扫过街角的阴暗处,他随即又调整车头,只见一位年约十岁的小女孩抱着书包,瑟缩在水沟旁边。警察既叹气又摇头,朝小女孩喊着。“小妮呀,你爸今天又喝酒吗?”

她也不答话,只是点了点头。在车灯着照射下,女孩那双想要睁大、却又被灯光照着微瞇的双眸透着憔悴、茫然、惊恐与不解。

“唉,今天才星期二就喝酒!警察自言自语地说。

赵斐楠瞅了小女生一眼,转身向警察问。“怎么了?”

“她就住在隔壁巷子。她老爸一到周末就喝酒,一喝醉就打她!警察指着一旁的狗屋。“逼得她不得不躲在那个狗屋睡觉,免得被殴打。在光鲜亮丽的大都会底下,仔细观察的话,还是有许多不为人知的心酸事。”

“怎么把狗屋放在巷子呢?没有人抗议吗?”一位刑警盯着硕大的狗屋,问着不搭嘎的问题。

“是一楼住户的,他们平常都把狗屋弄的很干净,还喷上花露水,晚上就把狗牵回屋里。而且那两只猎犬的体型硕大,附近的住户大都是上班族,白天不在家,认为巷子有猎犬看着,又是两只,尤其记性超好的,巷子的住户大都认得,小偷应该不会光顾才对。再加上都是老邻居了,所以就没说些什么。”

至少下班回家不会发现铁门莫名其妙失踪了!杨贺宁想着。这位警察看样子挺善良的,在他的辖区讲这种话也太伤人了,因此紧闭双唇。

警察朝小女生招了招手。“小妮,跟ㄅㄟㄅㄟ到派出所作功课。”

小妮冉冉站了起来,略为恐惧地凝看警察旁边的几位陌生人,不知道应该跑开,还是走向前。

“他们都是刑警啦!警察憋着笑说。“楼上发生刑案了,他们来调查,不用怕。”

小妮这才蹑手蹑脚地走过来,透着躲藏的眼神扫过刑警们,才紧抱书包,缩着身子,爬到白色警用机车的后座。警察朝他们挥了挥手,便载着有家归不得的小妮回派出所。

杨贺宁的双手在胸前交迭,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说。“我们真的像黑社会吗?”

“你这个姿势真的有够像了。”一位刑警佻侃地说。

“靠!他不悦地挥了挥手。“我回家了,懒得理你们。”

众人微微笑了笑,便各自离去。

但是他们心里却纷乱杂沓,既没有找到凶杀案的重要线索,也没有发现王敏军的踪迹,明天大仔不晓得会怎样刮他们的皮。就算王敏军星期六晚上果真到附近躲藏,早上有那么多刑警在这里查案,想也知道接着会访查附近的住户,他不赶紧逃离才怪!

3

隔天中午,工厂的守卫通知杨亚艺外找。

杨亚艺来到了守卫室,只见一位陌生人站在外面闲到东张西望。

“杨先生,是这位先生找你。”守卫说。

杨亚艺狐疑地走向那个男人。“请问你是……”

赵斐楠瞅了守卫一眼,正好奇看他们的守卫随即转过头去,他这才压低嗓子说。“我是刑警,我们到厂外说话可以吗?”

“嗯。”杨亚艺点了点头,随着他经过守卫室旁边的小门,来到围墙外面。

赵斐楠掏出刑警的证件让他证实自己的身份,一边收起证件、一边说道。“我是来调查钟文庆凶杀案的。”

“喔!我已经在电话里跟你们报告了。”

“那是电话,能不能请你再讲一次呢?”赵斐楠礼貌地说。

杨亚艺怏怏然地再诉说一次他跟钟文庆的关系,钟文庆的为人,以及借钱不还的事。

“上星期六晚上你有去找他要钱,是吗?”

“欸,碰到他那种死缠烂打的人,有理也说不清。”杨亚艺拉茸着肩膀。

“当晚你们有为了钱的事吵架吗?”

“当然有,我父亲车祸住院,急需那笔钱,他却两手一摊,说要命一条,要钱没有。听到这种鬼话,换成是你,你不会生气吗?”杨亚艺气愤难消地说。

“你有说过,我恨不得杀了你,类似的话吗?”

“阿!你们是怀疑我因恨杀了钟文庆?”他惊愕地凝看赵斐楠。

“我们现在没有怀疑任何人,只是要厘清所有的线索,请你不要误会。”

“没错,我是有说过那样的话,但那是气话!看到他那个屌样,谁不会抓狂骂人呢?”他蹙起眉头,声音急促地说。

“静下来,静下来,我只是例行问话而已,不是怀疑你。”赵斐楠拍着他的肩膀,安抚他那狂噪的情绪。

“唉……”杨亚艺重重叹了口气,望着来往的车辆。“我会说那句话,是因为他说‘难道要我去跟地下钱庄借钱还你,然后连利息也付不出来,最后被追杀吗?’我才会气得说那样的话。”

“向朋友借钱,还说这种话,可见他这个人仇家很多。”赵斐楠彷佛自言自语地说。难怪会被杀!这句话他当然在心里说。

“说真的,他那种人被杀活该,我并不感到意外。”他噘着噌怒的嘴说。赵斐楠也看到他的表情。

“那晚你几点到,几点离开?”

“好像八点多到吧!正确时间不知道,没有特意去看手表。”他下意识地晃了晃戴在右手腕的手表,阳光在不锈钢的表面闪了闪,赵斐楠也注意到了。他接着说。“大概跟他吵了一会我就离开了,因为心情很差,又憋了一肚子气,所以就骑着机车乱逛。”

“有特定的目标吗?这段时间有碰到谁吗?”

“都没有,后来就到阳明山看夜景,晃到快十二点才回家。对了,途中我有在一家7-11买饮料。”

赵斐楠把问题重复问了十几分钟,才道别。

杨亚艺板着脸,踱着步伐晃进了工厂。守卫好奇地问怎么回事,满腹心思的他不假思索地说是朋友被杀,刑警来调查,就朝厂房走去。

一位到外面吃午饭的员工走进了工厂,随口问守卫。“他怎么摆张臭脸呢?”

“听说发生凶杀案,刑警来找他问话。咦,应该是今天报纸报导的那一件吧?!”

就这样,杨亚艺随口说的一句话,几经同事间的‘悄悄’传播之后,变成他涉嫌杀人,刑警准备逮人!

杨亚艺恼怒地把机车硬挤入机车堆里,低着头,边走路、边赌气似的用脚尖踢着柏油路。

在公司里他并没有听到闲言闲语,却有几位要好的同事看到他时欲言又止、满脸好奇又尴尬,着实让他犯了嘀咕。他认为同事的行为会异常,应该是自己被刑警访查所导致的。他才为自己找了借口,下一分钟又不自主地猜测同事可能怀疑他涉案。如此反复交迭之下,他在公司的言行举止更加不自然。

“别踢了,路没有得罪你。”

一阵女声惊醒了杨亚艺,他猛然抬起头来,发现是邵琴,忍不住把整个下午的不悦发泄在她身上。“不行喔!关你什么事?”

“我特地请假一个小时来等你,你就用这种语气对待我吗?!”她抿了抿嘴,目光严峻地直视他。

“是你自己要请假的,我又没有叫你来。”他撇过头去。

“正眼看我,不要逃避。”

“你以为你是谁呀,我干嘛要逃避你呢?”杨亚艺只是斜睨她,并没有正视。

邵琴望着举止别扭的他,叹了口气。“上楼吧,我有事要问你。”

杨亚艺也觉得刚才对她太凶了,却又拉不下脸跟她道歉,干脆不发一语地走向大楼。邵琴和他在一起多年了,熟知他的个性,也就没多说些什么,满脸担忧地尾随在后。

大楼管理员再次乜着眼,若有似无地瞅着这对一前一后的男女。

邵琴一进入杨亚艺分租的房间,便给自己倒了杯水解渴,缓了缓紊乱的情绪,才拉了张椅子坐在他面前。“你知道钟文庆被杀死吗?”

杨亚艺原本低垂的眼睛像受到压迫的弹簧突然获得解放般急遽上扬,凝看了她半晌,才冉冉点头。“中午刑警已经来公司找我问话了。”

“那晚你很生气跟我说要去找他要钱,你是不是一时冲动杀了……”邵琴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只好忧心地凝看他。

“我一时冲动杀死他吗?”他咬牙切齿地大声说。“那时我是在气你谈论楼下那个女人的事,不是针对钟文庆借钱不还。而且,他那个人渣不值得我杀,自然有人会找他算帐!”他一把将邵琴手中的水杯扯过来,将剩下的开水一口喝干。

“我……是关心你呀!她想说我不相信你会杀人,但她劈头就质疑这位所爱的人,如今要说不相信的话语,任谁也会认为口是心非,只好硬挤出关心两个字来掩饰自己一时的孟浪。

“唉……知道啦,不然你也不会请假来等我。”他颓然地说。

虽然他的语气依然带着怨尤,仍让她感动地蹲了下来,双手握住他的左肩膀,既关切又紧张地说。“那晚你去找他,在那里发生什么事了?”

“碰到他那种人,只有吵架,还能好好跟他谈吗?”他不自主地提高音量,然后把那晚的事娓娓道来。

只是,他们俩都没注意到房门没有关牢,留下一个大缝,这些话语便断断续续传到跟他分租这间公寓的徐章华耳里。

邵琴沉默了半晌。“那么凶手可能就是在你离开之后,潜入钟文庆的房间将他杀死。唉……你怎么这样倒霉呢?早不去、晚不去,偏偏在那么时候去跟他吵架!”她发现杨亚艺的脸色逐渐铁青,知道自己不该讲这种话,为求原谅似的环搂他的肩膀,脸颊贴在他的肩头,温柔地说。“警察只是例行找你问话,不是怀疑你是凶手,别想太多了。”

“你为什么会认为我想太多呢?”

“呵呵……又不是今天才认识你。”邵琴在他的脸颊轻吻。

满脑子混沌的他不禁扬起拥吻她的冲动,然而又想着何必脱她下水呢,只好遏止下来,用冷默的语气说。“我不要同情的安慰,而且我们已经分手了。”

“我知道我们已经分手了,而且还是我提出来的,但是我没有同情你呀,你不要误会好吗?”她担忧地凝看杨亚艺,希望获得他的信任。

“唉……你这又何必呢?”他语带双关地说。“你还没吃饭吧,一起出去吃吧。”

“走吧,出去透透气也好。”邵琴终于展露了笑脸,把颓丧的他拉了起来。

电梯里,杨亚艺习惯性地视线往上飘,直到楼层指示在十楼亮起、再熄灭,目光才落在冰冷的电梯门。只是一旁的邵琴没有注意到他的变化。

杨亚艺倦累地瞅着前方的地板,迈着懒洋洋的步伐走出大厅,没有发现擦身而过的两个男人。邵琴则若有似无地挽着他的臂膀,不时凝看他的脸颊,彷佛关切杨亚艺是她的责任之一。究竟杨亚艺知不知道?此刻的她不在乎这些了!

正在跟杨贺宁说话的赵斐楠瞥见了杨亚艺双手插在口袋,若有所思地走过去,惊愕的视线随着他的身影而移动。

“怎么了?”杨贺宁下意识地回头张望。

“那个男人就是杨亚艺。难道他也住在这里?”他满脸疑惑地说。

警方只在钟文庆的电话簿查到杨亚艺的手机号码,昨天用电话查访他的刑警当时抄下他的住处和公司住址,赵斐楠为了赶时效,中午就拿着公司地址前去找杨亚艺,此时才惊讶他怎么也住在这里!

4

昏暗的光线在客厅随意涂抹,姜缎君双手环抱着弯曲的膝盖,瑟缩于沙发的一隅,脸颊贴着臂膀,茫茫然望着阒然的客厅,尤其那台害她身历其境的计算机。

自从目睹凶杀案那晚以来,原本只看报纸娱乐版的她变成仔细阅读社会版,上网盯着新闻网站,只为了等待这件案子‘现身’。星期二晚上她终于在新闻台看到这则新闻,不自觉地松了口气。尸体终于曝光,对她而言彷佛卸下了不愿承受的重担。

那时她才知道那位跟她‘网交’,又‘眼见’被杀的男人叫钟文庆。发生凶杀案的当下她想要报警,但是到了隔天却又害怕警察前来问话。另外,她每天阅读报纸仍嫌不够,还要到网上的新闻台查看是否有最新的进展,然而白色的网页背景乍看之下又如记忆中闪烁的白光,尤其那些flash的广告闪呀闪,宛如死前的抽慉,更让她作呕,厌烦地把计算机关上,却又手痒地想再开启。这些不同的矛盾就在她的心头交迭缠绕。

她命令自己把这些事情完全抛开,找回原来的自己,这样她就能继续过着双重生活,白天是一般的上班族,晚上则是大哥的女人。但是闪烁的刀子,拼命的挣扎,涌出的鲜血,尤其刀子无声无息刺入胸口的那一幕,却一点也不放过她。

“警察不可能知道我的存在,而且我又没看到凶手的脸!没事、没事,一切都没事!”她发出含糊的声音,自我安慰。

阴黯的客厅没有她的回音,只有一阵响亮的电铃声,她再次吓得跳起来。她凝神一听,才发现是门铃在响,剎时拉垮着脸,满脸不悦地前去应门。她贴在门上的小孔张望,是两个男人,她噘了噘嘴,带着怒气喊着。“谁呀?”

“我们是刑警。”

“天呀,还是来了!”她不耐烦地开了门。

这句话在静谧的空间已经传到门外,而且赵斐楠和杨贺宁都清晰听到,脸上不禁露出得意的笑容。为什么?当然是找到藏宝洞了,这下子可要好好挖了!

“请问你是姜缎君小姐吗?”赵斐楠客气地问。

“嗯,有什么事吗?”她微微晃着身子,表现出厌烦的做作。

“我们是刑警。”杨贺宁拿出证件,但是客厅没有开灯,姜缎君只好把灯开了,才看清楚证件。“想请教你几件事情。”

“嗯,进来吧。”姜缎君这时才把门完全打开,让两位刑警进门,随手指着沙发,暗示他们就坐在那里。她不知道潜意识一直渴望刑警能发现她的存在,赶快来询问当晚的情况,这样她才能完全解脱,抛开所有的恶梦,也因此才让他们进入屋内。

“请问你在msn认识一位叫……‘欠钱不还、理所当然’的网友吗?”赵斐楠边说、边摇头,心想着难怪他会被杀,连死了还要浪费社会资源帮他找出凶手!

“欸!你…们怎么知道我呢?”她已经无法再演戏了,自然透着颤巍巍的口气。

“你在msn叫做‘拉娜’是吧,我们是经由IP查到你的身份。”杨贺宁说。

事到如今,她只好点头默认。

“方便的话,你能说说那个欠钱…唉!就是那个网友吗?”赵斐楠对钟文庆这个人越来越感到不屑。这也是当刑警的悲哀,不管对死者多么鄙夷、不屑、厌恶,仍旧必须以严谨的态度找出凶手。每次他碰到这种刑案,总想着我为什么要来当刑警?这种人死了,社会才能安宁呀。

“我们只是在网上聊天而已,没见过面。你们也知道大家在网上都戴着面具,所以我不晓得真实的他到底是怎样的人。”

“这些我们大概知道了,我们想知道你对他的印象,以及所知道的一切,因为你们曾经用视讯聊天好几次吧。”赵斐楠含蓄地说。因为聊天记录他们全看了,更知道这对男女曾在网上做爱。

姜缎君阴沉着脸,怒火狂烧地在心里骂着。妈的,那个家伙肯定把聊天记录全留着,‘想要’的时候就看那些淫荡的句子意淫!那些肉麻兮兮的话,这两个刑警肯定都看见了,羞死人了!

如今她也没什么好隐藏的,于是大方道出对钟文庆的印象,也不讳言说出曾经跟他在网上做爱,当然除了目赌凶杀案这件事没说。最后,她佯装好奇地问。“他怎么了?”

“上星期六晚上九点多,你在那里呢?”杨贺宁避开她的问题。

“就在家里上网呀,也在msn碰到那个男人。”她知道有些事情必须说实话,免得惹祸上身。

他们对看了一眼,知道该是开门见山问话的时候了,于是赵斐楠严肃地说。“他叫钟文庆,如果你有看这几天的报纸的话,应该知道他被杀死,死状嘛,你应该可以想象。而且,我们怀疑你透过计算机目睹这件凶杀案,因为他没有关掉msn的视讯。”

姜缎君阖上了眸子,眼皮微微地颤抖,胸口急遽起伏。半晌,潜意识逼她吐出企图掩盖的气息,点头承认。“嗯!

“不管他是怎样的人,毕竟人命关天,请你仔细回想当时的一切好吗?”赵斐楠紧盯她那苍白的脸庞。

“我先去倒杯温开水,可以吗?”她也不等他们的应答,就站了起来,拖着酸麻冰冷的双脚到厨房,自己先灌了一大杯水,把慌乱的思绪硬压下来,再拿了两杯水给刑警们,然后端了杯温水回到沙发。

她那蹒跚的脚步,他们全都看在眼里。为什么会这样?当然不是因为家里有两位刑警的缘故,而是她肯定目击凶杀案的整个过程,尤其那些血淋淋的画面,才让她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赵斐楠等到她呼吸平稳了,才温和地说。“姜小姐,现在可以说吗?”

姜缎君倦累地颔首,开始讲诉那晚所见的情形。

不过,她把那晚跟钟文庆用视讯做爱,改为聊天,究竟是做爱、还是聊天无关案情,因此两位刑警也帮着她圆谎,只希望她能了无负担地说出当晚的一切。

即使她是道上大哥的女人,凶狠的兄弟不是没见过,也听过某某被砍了,谁被杀,又不时捉弄杨亚艺,玩弄爱慕她的男子。然而,她从未目睹过杀人,虽然距离隔着那么远,但是经由视讯,钟文庆和凶手俨然就在她的面前格斗,刀子在眼前飞舞,鲜血就喷溅在脸上,甚至闻到作呕的血腥味,而自己只能眼睁睁凝看钟文庆在临死之前的抽慉,却什么事都不能做。这一切,如真似假。精神上的折磨如同从恶梦中惊醒的当下,思绪还停留在梦境中惊恐的情节那般无助与痛苦。

当她说到刀子刺入钟文庆时,不自觉地凝望黑魆魆的屏幕,一阵寒意从脚底板往上窜升。谈到钟文庆临时前的抽慉时,她忍不住把脸埋在手掌里,彷佛这么一来就不会看到垂死前的血涌颤抖抽慉的画面。

其间,赵斐楠他们帮她倒了一次开水,最后干脆倒杯酒给她压惊。当姜缎君说完时,他们却肚烂地想着,案发的经过怎么跟法医的想象差不多呢?究竟谁是办案的刑警呀!靠!叫他改行当灵媒算了。

讦谯归讦谯,正事仍旧必须问清楚。“你再仔细回想,有看到凶手的长相吗?”

“那晚我就想报警了,所以杀人的过程我已经想过好几遍了,真的没看到凶手的脸。”她摇着头说。“而且我都说那么多了,不可能再去隐瞒什么。何况,在真实的世界我又不认识那个姓钟的。”

他们俩拉垮着脸,一个抓着额头,一个搔着脖子。现在只知道案发的经过,而且法医早就想象出来了,她的供词对案情的突破仍然没有帮助。赵斐楠想了一会说。“长相先不管啦,凶手除了穿雨衣之外,还有没有其它的特征?”

“唉……”姜缎君倦累地往后一靠,沮丧地躺在沙发的椅背上。“你们的问题怎么比联考还难呢?”

“我还是那句话,人命关天!

姜锻君厌烦地闭上眼睛,双手在胸前交迭,也把胸脯挤成两座岿然的山峰。反正她闭着眼,这两位刑警不看白不看,不时地瞄着耸立的山峦,算是意外的福利。

姜缎君的手肘压到了手表表面,厌烦地挪开。遽然,她大叫了一声,满脸充满了惊慌与愕然。

“发生什么事了?”赵斐楠慌张地喊着,一手挡在她的前面。杨贺宁下意识地反手伸进外套,握住枪把,凝看四周。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她很不好意思地低头。

他们俩松了口气,有些不悦地垂下了手。

“我刚想到凶手的右手戴着长方型的不锈钢手表。”姜缎君兴奋地说,然后炫耀似的扬起左手。“就是类似这种长方型的手表。我有看到他的手表在灯光下闪烁。”她的食指敲着表带。“就这种不锈钢的手表才会闪着光。”

至少寥胜于无,手表戴在右手的人并不多见。赵斐楠他们终于露出不虚此行的笑容。他们重复问了些重点,确定她的供词没有前后矛盾之处才离开。

客厅又恢复了静谧。原本身心紧绷的姜缎君顿时松弛下来,瘫坐在沙发上,她终于了结一桩沉甸甸的负荷,更庆幸张顺咸没有在这时候来。如果他看到两位刑警待在家里,会做何感想呢?认为她出卖了他?或是自己老实供出上网打情骂俏的事?不管是那一项,身为大哥的张顺咸为了面子,肯定不会轻饶。

过了一会儿,舒畅的轻松感逐渐消逝了,取而代之的是紧张的僵直。如果刑警跟记者透露我的身份,新闻一炒作,那么张顺威不就发现我经常在网上跟陌生人打情骂俏吗?她一想到此,不由地紊乱抓扯头发,轻敲着脑壳。为什么我会看到那一幕?为什么我会认识那个家伙?为什么我要上网偷情?为什么我要跟大哥在一起?为什么……有太多的为什么在她的脑里撞击。如果没有这些事,如果……有太多的如果,她就会像一般人一样,了无这些厌烦与压迫,这也是她此刻最盼望扮演的角色。

她深沉地怨叹,奋力撑起僵硬的身子,一边走向浴室、一边粗暴地解下衬衫的钮扣,厌恶似的扔在地上,然后用力把浴室的门甩上。

她生所有人、所有事的气,更气自己!但是究竟气自己的那一点,她也拎不清楚。她扭开水龙头,哗啦的热水猛然奔驰出来,强劲撞击她的全身。她知道了,她气自己的全部。

一点点小错没什么,如果再加上一点小错,然后再加上一点,如此持续加总下去,最终就会堆砌成沉重到无法甩开的错。


第三章 杀人嫌疑犯

1

任景虹检察官面无表情地阅读何旭刚送来的关于姜缎君的报告,不时拿起以前送来的卷宗两相对照,偶尔露出诡谲的笑容。

何旭刚默默坐在一旁看着检察官表情,不知道那是暗藏计谋的奸笑、还是即将破案的欢笑?他越不晓得,心里就越发毛。

他早就想回分局办事,但是检察官叫他等待指示,也只好枯坐了。既然没事,他就在脑海再次勾勒出钟文庆案的轮廓。这是第几次模拟案情了?他不知道,只晓得这次虽然有更多的线索可以推断,但是仔细分析的话,仍有漏洞无法解释。

许久,检察官终于开口了。“这件案子的杀人动机就是财务纠纷,导致谋杀泄恨。死者这种欠揍的个性不知道多少人怀恨在心,因此有人恨不得杀他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八点多时杨亚艺在死者的租屋处跟死者吵架,离去之后,钟文庆就上网闲逛,在将近九点的时候碰到姜缎君上网,两人就开始‘聊天’,”他说到聊天两个字,发出轻蔑的笑声。“然后凶案就发生了。而法医也说死亡时间就在那晚的八点到十点之间,跟姜缎君所说的吻合。可惜呀,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有着大好前途,却为了杀这种人而自毁前程,不值得!”

“检察官,你是在说谁呢?”何旭刚虽然隐约知道检察官所指之人,仍要问个仔细才行,毕竟负责逮人的是他。

“嗯ㄟ!”任景虹不可思议地身体往后一颤。“就是杨亚艺呀!当晚他就在那里跟死者争吵,也有动机杀人,更承认想杀他。杨亚艺离开之后,气愤难消,因此买了水果刀和手套,回到钟文庆的住处杀人泄恨。而且,姜缎君看到凶手的右手戴着长方型的不锈钢手表,跟杨亚艺一样。凶手不是他,是谁呀!”

“但是,这些都是推论,没有直接证据。也可能是地下钱庄杀人,或者是讨债公司干的。已知的,他向七家银行分别用信用卡和现金卡借了一百零七万,这是本金,利息还没算进去。可以确定他有跟地下钱庄借钱,但是还没查到是那几家,他的家人也不了解,所以确切金额还不知道。”

“唉……亏你还是刑事组长!”任景虹乜着眼,瞪视他。“不管是地下钱庄、还是讨债公司都不会笨到去杀人,人死了,到那里去要钱呢?他们只会凌虐债务人!而且他借的金额又不是相当庞大,不必为此杀人被我们盯上。”检察官边说,边用手指戳着桌面。

“那……要不要调出附近的所有监视录像带一一过滤?”

检察官把卷宗往桌上一扔。“你是太闲呀!没有别的案子让你操心吗?那一里的监视器全都没有录像,难道你要去调阅商家自己装的监视录像带吗?那要耗费多少人力和时间?有多少地方没有监视器,你有没有算过?最后你要怎么过滤分辨呢?如果那一里有录下画面,我早就叫你们去调阅了。”

何旭刚一时语塞。他把玩着手指,才畏懦地说。“但是……凶器还没有找到!

“你还敢讲,那是你们刑警的事!”任景虹板起脸孔说。他停顿了一下,转为和缓的语气说。“把杨亚艺列为重大嫌疑犯,明天叫他到案说明。还有,派人访查他的同事和亲朋好友,重点在于他是怎样的人,我想他应该是一时气愤才杀人的。换成是我,我也会狠狠揍那个家伙几拳,太不象话了!”他边说、边厌烦地摇头。“为什么这种人不是被黑道追杀呢?!”

对于这种欠杀的死者,任景虹打从心底的厌恶,却又职责在身不得不侦办。他蹙起眉头,从旁边的公文堆里抽出名人案的卷宗,但是一想到满是错综复杂的交叉持股与复杂的作帐,更甭说政商关系了,他的眉头就更加聚拢。他发现何旭刚尚未离去,便询问。“有王敏军的线索吗?”

“唉……他不是道上的,又躲债不敢回家,要找出他的下落难呀。”

任景虹不再像钟文庆案那样口气强硬,而以鼓舞的口吻说。“我知道找出王敏军躲在那里很困难,不过我相信你一定可以胜任,加把劲!

“嗯,知道了。”何旭刚有气无力地说。他的心里仍然绕着把杨亚艺当成重大嫌疑犯,会不会太主观了?!

起初他也怀疑杨亚艺涉有重嫌,但是没有确切的证据,因此只访查杨亚艺,而没有逮捕。虽然他对检察官的观点和办案方向有些不认同,仍然挤出笑脸道别。

对于应讯这件事,杨亚艺坦然面对。邵琴和他的室友徐章华更不时帮他打气,因此他还提早到分局说明,表示他坦荡无欺。

只是他没想到后来居然检察官也加入侦讯的行列,心想难道他们已经认定我杀死钟文庆吗?他既惊讶又气愤,言行举止不自觉地出现抗拒的状况,拉起嗓子为自己辩护。供词虽然没有前后矛盾之处,然而在情急之下他说话变得忽东飘西,驱使任景虹认为他刻意顾左右而言它,更认定他涉嫌重大。

而且检警双方不时运用侦讯技巧来诱使他的供词在不知不觉中出现漏洞,再一一指出来,被严重误解的冲击更让他愤恨难耐。这时叫他怎么平静下来,解释清楚呢?

在侦讯的同时,刑警进行大规模的访查。这是何旭刚的主意,他不想在没有充分证据下,就认定谁有罪、谁无罪。

毕竟不管刮风下雨、天热风寒地劳心劳力、四处搜证的是他们,冒着生命危险逮捕犯人的更是他们,他可不愿意这件案子过了几个月之后被翻案,还要重新调查一次。而且都过了几个月,侦办起来更累人也更难,不如干脆现在就卖力点,把应该调查的全都查清楚,不管检察官究竟默认谁是凶手。

公司的同事早有风闻杨亚艺涉嫌杀人,有了这个先入为主的观念,一些表现欲强烈的人便加油加醋地指东道西,再加上自己的想象暗指可能杨亚艺的脾气不好,女朋友才跟他分手,而且这一两个月他看起来很阴沉,对人都不理不睬等等。

一般人则是平淡地描述杨亚艺,鲜少化无为有。他的朋友也少有落井下石的。但是那些不管是无心或有意的毁谤,已经落入刑警的笔记本上面。

大楼的管理员则道出案发那晚,杨亚艺曾经在门口跟一位女子吵架,而且吵得很大声,甚至打算挥拳揍人。他没有加油添醋,只是把杨亚艺火爆的一面描述的很详荆

平淡的描绘当然引不起刑警的注意,特别的举止反而烙下深刻的印象。

刑警终于等到杨亚艺的室友徐章华,案发当晚杨亚艺的确很晚才回来,确切时间无法确定,但是他曾听到杨亚艺和前女友邵琴谈起凶杀案的事。隐约听到邵琴说‘你怎么杀了他’这句话,杨亚艺好像接着说‘我杀死他’。”

这两句话让刑警的眼睛为之矍铄,反复询问前晚的对话。

如今,邵琴也被列为调查的重点,甚至可能是共犯。

“案发那晚我的确找过杨亚艺,我们争吵的原因是我想要复合,但是当初是我先提出分手,所以他才气不过,这是很正常的吵架,并不代表他的脾气不好。”邵琴解释着。但是她没有道出争吵的另一个缘由---为了姜缎君,她不想节外生枝,如果让姜缎君的男人知道有人暗恋他的女人,天晓得那位大哥会使出什么手段。

“我没有那样说呀!我是问‘你是不是冲动杀了….’这是疑问句,不是肯定句。而且他的回答也是赌气的反问我!”绍琴激动的辩解。

“那晚我跟朋友去pub解闷,有许多人可以证明。”她无力地说。

那两句关键话,有着极重要的疑问句与肯定句的差别。有可能在语调上面徐章华听错了,毕竟声音传到隔壁会有失真的现象,除非徐章华特地偷听,但也可能邵琴为了复合而说谎。检察官则认为是后者。

侦讯结束之后,在杨亚艺嘶喊---我没有杀人---之下,检察官以杨亚艺涉嫌重大、有串供与逃亡之虑,就向法院声请羁押禁见。

今天轮职的简易庭法官姓李,一位年轻又刚调任到此地院不久的法官。他一看见任景虹心里就怏怏不乐,恨不得把他的案子全都驳回,但是他也只能‘肚烂在腹、口难开’,在心里骂一骂爽一下,不能真的这样做,毕竟他是决定生死的法官。而任景虹瞧见是李法官,便不自觉地挺起腰杆子,流露出倨傲的神态。

两个月前在一宗名人的案子,李法官把任景虹的声请羁押驳回,也正因为涉及名人,记者那有不大肆报导的道理,因此任景虹在记者面前大声嚷着要抗告,宛如自己是正义的使者,在这种情况下媒体当然不会用太好听的话形容李法官。

关于那件名人案,任景虹其实还有其它方式再次声请羁押解决,但是他却偏偏要在媒体面前当英雄,害得李法官被上司狠狠刮了一顿。

李法官一边阅读卷宗、一边聆听检察官音调平淡的说明,不时斜瞪着不把他看在眼里的任景虹。之后李法官又特地仔细询问被告,心里则窃笑今天终于可以扳回一城了!

他立即当庭宣布证据不足,羁押驳回,裁定五万块交保,限制居所!

“我要抗告啦!”

“等你找到凶器再说!李法官满脸严肃地说,心里却是得意不已。因为他知道这件羁押案就算到了合议庭,也一样是驳回---根本没有直接证据,只有推论。而且法官认为任景虹打得如意算盘是一边羁押嫌犯、一边找证据罢了,怎么能让他称心如意呢。

杨亚艺的母亲正在医院照顾父亲,他不想让母亲蜡烛两头烧,更不想让父母知道自己涉及刑案,因此他第一个想到愿意帮忙的人就是邵琴。虽然他不想让邵琴牵扯进来,但是此时也只能拜托她筹出五万交保。

邵琴不相信杨亚艺会杀人,当她得知检察官提出羁押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赶到法院聆听。如今法官把羁押驳回了,她兴奋地赶去银行提款,又马不停蹄地到地院交付‘赎金’。

为了让杨亚艺压惊,离开法院之后邵琴就带他去吃麻辣烫。杨亚艺望着又麻又辣的汤锅,握箸的手却一动也没动。

“趁热快吃吧。”邵琴依然挂着欢喜的笑靥。

他放下了筷子,侧着头,狐疑地凝看她。“为什么你这么高兴呢?”

“因为你交保,没有被羁押呀。”

“但是,我仍然是嫌疑犯呀!他拼命压下嗓子说。“现在不被羁押,并不表示一审的时候我不被送上法庭!

“唉……”邵琴也把筷子搁在一旁,疲惫的眸子瞅着热腾腾的汤。“对于一些事情,我总是单纯地去感觉,没有做深入的探讨。就像你不用被关进拘留所,我就乐得忘记一切。”

“别这样自责。”杨亚艺伸出手去,握了握她的手,感谢对他所做的一切。“如果没有抓到凶手,这件官司我是无法摆脱的。我看那个检察官,已经把我当成凶手了。”

“这种情况下,警察怎么会肯再花时间去找真凶呢?”邵琴颓丧地说。

“究竟是那几个证人的供词,让检察官认为我就是凶手呢?不可能只因为那晚我跟钟文庆吵架,就这样认定吧!

“你被限定居所,我会帮你调查的。”她意诚情坚定地凝看杨亚艺。

“你这又何必呢?好好过生活吧,不要牵扯进来。”

“很多事情不是你我就能单独决定的,我们只不过是命运的傀儡罢了!像这件事,你不也是很无辜地被认为是嫌犯吗?只为了想把钱要回来,就惹上无妄之灾!”而我也一样被认为是共犯!这句话她没有说出口,只在心里哀伤地想着。“吃吧!不吃饱,怎么去对抗命运之神呢?”

“你究竟是怎样的人呢?认识那么久了,我依然搞不懂,总觉得有两个人住在这个身体里。”

“呵呵……这就是女人!有天真柔弱的一面,也有坚强韧性的一面。”

“所以女人的寿命比男人长。”他微笑地拿起筷子,挟了一块牛舌放在她前面的碟子。“吃吧。”

要微笑,就算苦笑也好。她硬挤出笑容,挟起牛舌咬了下去。

杨亚艺拖着疲惫的身子走进客厅,心不在焉地轻轻关上大门,没想到却挟到捺在门板的手指。无妄之灾,他想起邵琴所讲的话,不由地一边苦笑、一边甩着手指。

徐章华一听到声响,立即跑了出来,满脸担忧地说。“你没事吧?侦讯的结果怎样?刑警又来找我问话了,你怎么可能杀人呢?”

“对不起,让你受累了。唉……现在可以说没事,也可以说事情很大条,完全要看警方能不能找到真凶了。”

“真的是无妄之灾!现在死人了,除了要不到钱,还要被冤枉,这是什么世界呢?要不要我先借你钱,好付你爸的医药费。”

“谢谢啦,需要的话我会开口的。”他露出应付似的笑容。

“我曾在律师事务所打工过,也接触过几件凶杀案,需要我帮忙调查的话,尽管开口。对了,你找律师了吗?要我帮你介绍吗?”

“再说吧,我现在很累了。”

“嗯,去休息吧,我们都做了一年多的室友了,别跟我客气喔。”

“知道啦!杨亚艺挤出笑容,点了点头致意,才回自己的房间。

徐章华若有所思地伫立,望着已经关上的木门。

何旭刚和刑警们因为尚未找到直接证据,便没有向新闻界透露嫌犯是杨亚艺,因此当杨亚艺被送时才没有被大批记者包围。

不过,消息灵通的记者还是获悉警方已抓到嫌犯,而且可能早就移送地检署,但是无法确认是谁。更气自己没有守在警局前面,不然就可以拍到独家照片。

几位在外面访查的刑警回到分局,听到检察官居然声请羁押,不由地诧异---没有直接证据呀。等到法官驳回的消息传进分局时,更是不禁笑了出来---没事找事做!

这也不能怪刑警幸灾乐祸,有时他们辛苦抓到的嫌犯,却被检察官认为罪证不足而饬回。或者犯人罪行重大,法官却不准羁押,让犯人回到社会继续危害百姓。

就这样,放了再抓,抓了再放,让第一线的执法者除了忙得不可开交,更感到气馁,人民也生活在潜藏的危险恐惧中。

谁对、对错呢?没有绝对的答案。

因为羁押被驳回,找到嫌犯的消息立即以姆指捺手机按键的速度迅速传开。

2

苦苦等待的记者终于盼到这件‘死状离奇’的凶案有突破性发展。无孔不入、有孔则大钻特钻的记者当然拼命运用关系,希望能比别家媒体获得多那么一点点的信息。而多那么一点,就是独家了!而在检警两界没有特别交情的,只好访问受害者和嫌疑犯的亲朋好友了。

老成的记者,知十分,写八分,留一点交情给情报供应者,如果不知轻重全抖了出来,害得深喉咙惹上麻烦,以后那来的独家新闻呢。一般的记者则是,知十、写十,禀承实事求是的精神报导。少数嘛,是知十、写…要看老编认为这则新闻是否有炒作的价值。

所以,一大早媒体就聚集在杨亚艺所住的大楼大厅,守株待兔,更气深喉咙没有事先通知,害他们错过嫌犯移送、法官驳回、以及检察官抗告的精彩画面。

现在主角尚未落入布好的渔网,记者们只好先访问管理员。平常睡眼惺忪的他,这时反而精神抖擞,鼓起莲花璨舌,说得神灵活现,更有着单口相声的架势,让记者直呼挖到宝了。

电梯门打开了。管理员朝电梯使了个眼色,记者们谁还管那个管理员呢?他们就像洪水泛滥再加土石流般,万马奔腾,涌向瞠目结舌的杨亚艺。

麦克风、录音机、摄影机等纷纷朝杨亚艺万棍齐发,连珠炮的问题听得他一头雾水,但却是大同小异。杨亚艺像座孤城般被层层围攻,一开始他采取闭关坚守的原则,不管攻势如何猛烈,他都保持缄默,以不变应万变。最后他被逼得走头无路,只好开门应战,一手举起屠龙刀---我是无辜的,一手扬起倚天剑---司法会还我清白,宛如张无忌孤身一人力战群雄,奋力冲出重围。

面对号令天下的这两把刀剑,记者也没折了,只好对着摄影机自言自语……“刚才的情况相当混乱……”

究竟是谁在乱呢?相信经常看电视新闻的观众应该都看到了。

这时,管理员用所有人都听得到的声音,说着悄悄话。“那个人是他的室友。”

大厅比武之下,九阴真经抢不到,至少还有易筋经可听。于是众记者再次像洪水般奔向徐章华。徐章华呆愣住了,在记者的推挤之下才回过神,对于记者的发问‘避重就轻’地侃侃而谈。耳尖的老鸟当然知道他语带‘暗示’,只是不方便在大庭广众之下直接讲出来---害怕被杨亚艺获悉是他说出对案情不利的话。

一阵兵慌马乱之后,记者们才满意地陆续离去,徐章华也才能前去上班。

姜缎君算是幸运了,当她来到一楼时只剩下几位记者。她瞧见大厅内外有几位陌生人逗留,便好奇询问管理员。

“你知道这件凶杀案吗?”管理员拿出前几天的报纸,指着这则新闻。“他们是记者,刚刚在采访凶嫌。”

“嫌犯就住在我们这里?”她惊愕地问。

“是十二楼的杨亚艺。”他突然变得寡言起来。

当下她惊愣住了,睁大的眼睛里空无一物,美丽的外表僵硬冰冷,内心却是狂烈地嘶喊不可能,他不可能杀人!

“姜小姐。”

“阿!”她浑身晃了一下,这才随口说声谢谢,快步走出去。

街道忽而吵杂、忽而静谧,就如此刻她的心境。惊讶过后,她伫立于街角忖度,难道他也借钱给那个人渣,才被当做嫌犯吗?她的念头一转,会不会是……张顺咸知道他爱恋我的事,才故意杀死姓钟的,让警方误认他是凶手,借刀杀人?姓钟的会不会跟张顺咸插股的地下钱庄有金钱上的纠纷呢?如果真的是这样,张顺咸的下一步会怎样?针对我吗?还是假装不知情?

她一想到此,阵阵寒意从脊椎急速扩散,血糖急遽下降。她搓揉着逐渐麻酥的脸颊,在心里嘀咕着,为什么我要去当大哥的女人呢?想要来段‘精神上’的邂逅也要担心被报复!唉……自作自受呀!

她甩了甩头,渴望甩出所有的臆测,飘落的发丝好像把揣测又带回她的身上,她只好用小快步来发泄心中的恐慌。

人呀,脱离不了群体生活。不管我们多么细心经营,仍然会在不知不觉中得罪人,毕竟一样米养百种人,有的心胸宽大,也有的心眼比针孔还窄,眦睚必报。

一旦衰运上身,对我们心怀不满的人,有些是自扫门前雪,这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有的则是落井下石,甚至干脆把井掩埋了,然后在上面种颗苹果树,既有水源,又有尸体当肥料,长出来的果实当然甜美多汁了!

就像杨亚艺作梦也没想到,做了一年多的室友徐章华会人前、人后两个样,而那位老是睡眼惺忪的管理员,会突然变得口齿伶俐。他更不晓得有记者跟在他的后头,一路尾随来到公司。

中午时分,记者趁机和外出吃饭的员工搭讪,见到愿意开金口的,便契而不舍地诱出他们所知道的杨亚艺。其中一位偏偏就是心眼和针孔一样大的人。

另一方面,因为杨亚艺‘可能’涉及凶杀案,公司不得不开会决定他的去留问题。业务经理提出为了公司的声誉,建议将他资遣。有的讲得‘落落长’,不过没有人知道他的意见如何,也就是满篇废话,是做官的料。但是杨亚艺工作卖力,并没有出什么大纰漏,而且父亲又出车祸住院,因此他的经理极力为他辩解,就算要资遣,也要等法院一审的结果出来再说。

总经理听完与会者的意见,仔细盘算之后,决定等法院判决出来再说。毕竟杨亚艺从大学毕业之后就一直待在公司,丝毫没有跳槽的风闻。员工好找,忠诚的却难寻!

就这样,在杨亚艺最危困的时候,他的饭碗保住了。但是他却必须承担精神上莫大的压力,就是同事异样的眼光与暧昧的态度。

有些人是真切的关心,可是又无法确定他是否杀人,就算不相信,见到他沉闷又痛苦的表情,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他,只能说些加油、法官不会冤枉你的话,虽然是废话,至少表达出自己的关心。好奇的同事则是心里骚得痒痒的,想知道刑警、检察官和法官问些什么,这些人才刚摆出和善的笑脸打算询问,就被他僵冷的脸打祝有仇的,就跟同事说着悄悄话,怀疑的目光不时飘向他,加重他的心里压力。而小道消息在人群中传来传去,传到后来版本多的令人数不清,导致不认识他的人不自觉地选择对他最不利的谣言。

空气凝滞的压力,同事眼神的批判,悄声交谈的猜测,再再让杨亚艺恨不得现在就辞职算了!但是经理已经找他约谈过了,劈头就说相信他是无辜的,然后板着脸说既然在会议上保他下来,他就应该好好做事,不要让经理和总经理下不了台,如果现在辞职了,那些看好戏的人会怎样看待他呢?这才是未审先判!

但是,那些好事之徒已经在办公室未审先判了。经理瞥见办公室里乱哄哄地谣言满天飞,只好拉起嗓子厉声责骂,那些人才不敢光明正大的乱箭狂射,只敢暗箭伤人。

这天对杨亚艺而言是漫长又痛苦的,连午餐也没去吃,害怕同事会问起案情。只有一位看不惯同事态度的人事小姐,在外面买了个三明治给他充饥。他凝看蓬松的三明治,不晓得应该欢喜、还是哭泣。

另一方面,对于杨亚艺的母亲和钟文庆的家人而言,今天更是难挨的日子。

神通广大的记者不知从那里探知来的消息,获悉杨亚艺的老家在杨梅,采访车和SNG车纷纷奔向高速公路,朝杨梅急驰而去。

原本在医院照顾老伴的杨母今天恰巧回家拿换洗衣物,也顺便照顾久未耕稼的农田,压根子就不知道儿子是命案的嫌疑犯。乍然见到大批媒体拥进自家的骑楼,摄影机和麦克风全对准她,剎时傻了眼,僵在原地不敢乱动。

“你知道你儿子杀人吗?”“你相信他是无辜吗?”“你对这件案子有什么看法?”“法官把检察官的声请羁押驳回,你高兴吗?”“能说说你的感想吗?”“你现在心情怎样?”……诸如此类的问话,问得杨母一头雾水。

记者们这才晓得这位五十几岁的农妇根本不知道那件凶杀案,更不知道儿子涉案。一位老鸟实在看不下去了,拉开嗓子叫拼命发问的记者先不要讲话,然后轻声细语地讲诉整个案情,杨母这才恍然大悟。

“不可能啦,阮阿艺不可能杀人啦。”杨母龇牙咧嘴地喊着。

杨母终于开口了,记者们当然立即射出连珠炮的问题,杨母一边为儿子辩护、一边血压逐渐上升,满脸通红,头晕目眩。

这时,一位老邻居拼命挤了过来,厉声喊着。“你们是都没看到她的脸都红了,血压升高吗?”然后垫起脚后根喊着。“阿雪呀,快倒杯温开水来!

杨母终于松了口气,急促地喘气。

“如果你儿子被冤枉杀人了,心情会怎样?这种问题也要问,书都念到背部!年将七十的老人咬牙切齿地用台语说。

一位四十出头的女人挤过人群,一手扶起既激动又浑身哆嗦的杨母,一手喂她喝开水。

这么好的画面,摄影记者当然不会放过,所有摄影机全对准杨母痛苦的表情、孱弱的身体,以及邻居的关切与搀扶,这样才能提高收视率。

杨母已经累的说不出话来,瘫座在门坎上。记者瞧瞧这情景,知道没什么好问了,只好把目标指向邻居,而这位老人和他的媳妇首当其冲,顿时被纷乱的问题所围攻。

邻居有像这位老人般挺身而出,讲句公道话,当然也有三姑六婆,‘含蓄地’道尽杨家的长短。有的则干脆关起大门,不愿接受访问。

有位记者屈指一算,喃喃说道今天‘好像’是钟文庆的头七,耳听八方的记者当然听见了。这么好的镜头怎么可以放过呢?于是原班人马立即赶赴殡仪馆采访。

记者离去之后,较熟的邻居纷纷来杨家‘慰问’,情况宛如杨亚艺在公司的翻版。有的真切安慰,坚称杨亚艺是无辜的。有的明地挤出笑脸,暗地打探案情,待会好去跟邻居八卦一番。

不久,同样的纷乱也出现在钟文庆的灵堂上,正陪同道士颂经的家属顿时被记者包围,茫茫然地望着他们,心里直嘀咕着,怎么又来了?!

“现在嫌犯抓到了,你们开心吗?”“你们现在心情怎样?”“你们认为杨亚艺就是凶手吗?”“现在他交保了,心情怎样?你们有什么话想对法官说吗?”“你们希望警方早日将凶手缉拿归案吗?”“你们希望法官判凶手什么徒刑?”……

又……是这种问题!每次天灾人祸,为什么面对伤心欲绝的家属都要问---你现在心情怎样?家属倦累地瞅着他们。

家属们倒是明理之人,深知钟文庆不学好,在外面欠下一屁股债,说话又尖酸刻薄,结上仇家并不令人意外。家人不知数落他多少次了,但他就是不知悔改。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而杨亚艺是钟文庆的高中同学,不少家人认得他,直觉他是个平凡的老实人。而且事先警方就透出消息,因为钟文庆欠钱不还,杨亚艺急需用钱,在案发那晚曾经跟他大吵一架,因此只是怀疑,没有证据证明他就是凶手。

正因为这些原因,家属对于杨亚艺的事避重就轻,含糊带过,只说希望警方早日抓到凶手。他们实在很怕记者又问起钟文庆‘奇特’的死状,再次让全国观众知道家人‘死的模样’。

果然,有位菜鸟记者就在钟文庆遗照的‘注视下’问起他那‘奇特’的死状,询问家属有何感想?对于这种问题,在摄影机面前,家属闪都来不及了,还敢把感想---羞死人---说出来吗?

道士所念的经文,乍听之下宛如是家属心中既深沉又伤痛的埋怨---有够白目!

至于杨亚艺的父亲独自躺在病房里,看着儿子被媒体追问,妻子被记者包围,而且是因为儿子涉嫌杀人,死者更是他的高中同学。

心灵的绞痛比肉体上的痛楚胜过百倍、千倍。病床上,他无助地淌下泪水,心里吶喊着怎么会这样,我不相信阿艺会杀人……

3

老林开着出租车,不时听到坐在后座的年轻女乘客口中念念有词。他斜睨着照后镜,忍不住问。“请问……你是记者吗?”

“欸,你怎么知道呢?”女孩抖动好奇的双眸。

“不好意思,我不是要偷听,只是你一直喃喃自语,听起来应该是记者采访的问题。”老林含蓄地说。

“呵呵……”罗晶不好意思地干笑。

“谁都有当菜鸟的时候,像我刚开出租车也为了找钱这种小事弄得七晕八素的,更甭说客人说些谁也听不懂的地方。”

罗晶见这位司机挺和善的,便打开话匣子。“以前我在出版社当编辑,后来出版社倒了,只好到处托人找关系,最后到报社当记者,而且是跑社会线的。”

“社会版的记者大都是男性,很少有女孩子,怎么会叫你跑这条线呢?”

“唉……现在又不景气,几家报社杂志都倒了,一堆记者在街上找工作,报社怎么会要我这个没经验的呢?所以主编要我跑社会线,想也知道是希望我能知难而退,早点自动提出辞呈。”罗晶茫然地望着窗外。对面车道的汽车一辆辆迎面而来,又瞬间杳无踪影,不由地惧怕这份工作会不会也像这样。

“你现在要去跑那则新闻呢?”

“就是三重那件死状很……那个的凶杀案。”她欲言又止地说。“你听说过吗?”

“喔,是钟文庆的案子吗?检察官太自信了,罪证又还没完全确定,就赶着要羁押!

“咦,你好像对这件案子很熟嘛!”罗晶的上半身往前倾,好奇地问。

“我们这些在外面跑的,消息会比较灵通,而且我一直开着收音机,随时都能听到最新的新闻广播。”

“其实这则新闻已经有别的同事跑了,主任见我像只无头苍蝇乱飞,就叫我也来采访。唉,真想辞职算了,但是一想到工作不好找,就只好摸着鼻子再待下去。”

“先前的报导你看过了吧,这件案子你认为怎样?”

“我不知道,信息太乱了,感觉上既简单又复杂,只能说杨亚艺涉有重嫌,谁叫他当晚就在那里跟死者争吵呢,不怀疑他也难。那你认为呢?”罗晶避重就轻、以退为进地说。

没有时时刻刻凝看罗晶的老林却认为她没有抱持先入为主的观念,便以老刑警的姿态说。“对于刑案,首先着眼的目标是凶手,而不是特定某个人。要想着凶手怎样,而不是一直在某人的身上打转,有时候就因此而延宕案情。不过呢?说很容易,做很难呀。”

“嗯,说的也是。”

“不好意思,唠叨了一大堆,年纪大的人就是这样。”

“不会呀,你说的很有道理,而且你看起来顶多四十出头,不算大呀。”

“你还真会说话。”老林剎时觉得自己年轻了好几岁。

他们就在闲聊中抵达命案现常罗晶才一下车,就被老林叫祝她一头雾水瞅着朝前方招手的老林。

原来老林发现赵斐楠正斜靠电线杆沉思,便把他喊了过来。

“呵呵……大仔好呀!赵斐楠嘻皮笑脸地说。

罗晶一听到大仔两个字,脸色铁青,不自觉地退了半步。

老林发现她脸色有异,便微笑地说。“他是负责这件案子的刑警。”

“喔!你好,我是XX报的记者罗晶。”她不好意思地赶紧自我介绍,同时掏出名片递给赵斐楠。

“她是你的……”赵斐楠手指含着名片,狐疑地瞅着老林。

“是我刚载的乘客,才刚踏入记者这一行,就帮她拉点关系。”

赵斐楠心想的,老林不会随便介绍人,他肯定认为这位记者不错,于是递了张名片给她。

“你怎么在这里呢?”这次换老林疑惑地问。

赵斐楠瞅了罗晶一眼,才说道。“检察官的抗告被驳回了,所以组长要我们重新调查。”他的头缩进了驾驶座,轻声地说。“大仔,给点灵感啦,我们都不知道从何下手了。”

赵斐楠虽然不想让记者听到后面那句话,但是大仔这两个字还是被罗晶听见了。她不禁狐疑地问。“他不是出租车司机吗?怎么会是你的上司呢?”

“他在开出租车之前,是办过许多大案的刑警头头,又当过警官,还差点当上分局的副局长……”赵斐楠看她挺可爱的,便半开玩笑地夸张说。

“好了啦!别再讲当年的事啦。”老林蹙起眉头,赶紧阻止他说下去。

“不好意思,我是有眼不视泰山。”罗晶一脸严肃,态度恭敬地递了张名片给他。

“对他不用那么严肃啦。”赵斐楠下意识地摆出和老林相当熟识的神态。

老虎被关进动物园了,管不到你这只山中猴,你就可以在笼外称大王,不再把老虎放在眼里!罗晶想着,然后刻意问。“那你以前是他的部属喽?”

“不是,我们是在发生于新店的分尸案中认识的。”赵斐楠说。

至于这件分尸案,即是在新庄围捕王敏军之后赵斐楠介绍老林给何旭刚认识,何旭刚所提到的案子。当时赵斐楠任职于新店分局,而老林已经以开出租车为生。

当时分局被一连串扑朔迷离的血案搞得七昏八素,恰巧发现很可能成为凶手下一个目标的女孩正是老林的长期客户,于是分局副局长就怂恿办案经验丰富的老林协助项目小组侦办。由于老林熟识那位女孩,又是从新店分局退休,而且和副局长是旧识,两边都有着割舍不下的情谊,于是暗中与歹徒斗智,以及参与最后大规模围捕行动的幕后策划。

赵斐楠住在三重分局附近,为了照顾不良于行的母亲,那件案子结束之后便请调三重分局,就近照顾母亲。也因为他数次搏命追捕重大枪击要犯,再加上老林四处拜托以前的同僚,他才得以调任,因此对老林多了一份感激。

他一直想不透,老林对付歹徒的计谋一箩筐(缺点则是总在重要关头,偏偏忘记刚想到的关键性重点),正如何旭刚所戏谑的老狐狸,为何却不懂为官之道,利用跟歹徒斗智的头脑在官场上过关斩将?最后非旦没坐上副局长的宝座,反而提前退休开出租车。

他曾经问过老林这个问题,但是老林总是说他不是作官的料,还是不要挡住别人的路。这个答案对赵斐楠而言有些不可思议。

人各有志吧!这是赵斐楠最后所下的批注。

“大仔,下车查案啦。”赵斐楠笑脸催促着。

“你又害我不能去赚钱!”老林斜瞪了他一眼,情不愿、心痒痒地把出租车停好,才下车。赵斐楠只是陪笑着,他早就知道老林从未戒掉侦办刑案的瘾头,一旦听到面临胶着状态的案件,不蠢蠢欲动,期盼他开口邀约才怪。

有这么好的机会,罗晶当然跟在他们的后头,竖起耳朵聆听。

赵斐楠发现罗晶尾随他们,只好挤出笑容说。“罗小姐,你先去采访好吗?我都在这里,你采访完了再来找我。你是大仔介绍的,能说的我一定会告诉你。”

既然人家都下逐客令了,罗晶也不好意思紧紧黏着,只好微笑点了点头,到处随便乱晃,但是都离他们不远。

“你要我想,也要告诉我线索呀。”老林看她走开了,劈头就说。

赵斐楠把已知的线索娓娓道出,对于自己访查的对象则仔细说明。老林的双手插腰,凝望灰蒙蒙的天际。赵斐楠曾经跟过他办过案子,晓得他摆出这个姿势表示正在沉思,因此不敢打扰他的思绪。

许久,老林才开了金口。“案子要重新侦办。要针对不确定的凶手,而不是老想着杨亚艺如何杀人。”

赵斐楠的脸色顿时垮了下来,有说跟没说一样!

“你说王敏军的机车停在附近,三楼那个姓胡的又感觉怪怪的,家里的陈设太过简单。”老林紧盯着三楼的阳台。“嗯……说不一定能一案两破。”

“又是你的直觉?”赵斐楠夸张地往后一颤,所以他听过就忘了。

“嗯,所以不要告诉你们组长。对了,刚刚我听广播,被害人的大姐跟记者说,钟文庆托梦给她,说是他好恨!如果他恨的话,应该不是债务纠纷。假如是债务的话,那应该是别人恨他,不是他恨别人。”

“不会吧!连这个你也信。那还要不要我去‘观落阴’,到阴间找他直接问案。”

“如果你要去的话,我也不介……”老林还没说完,赵斐楠就轻搥了他一拳。“唉,你为什么不换个角度想呢?他的家人从小看他长大,他的言行举止全都印在脑海里,就算这几年他搬来台北工作,至少还了解他的状况吧。梦,除了日有所思之外,有时也是一种潜意识的表达方式,把清醒时无法从记忆中找出的印象,在梦中显现出来。”

“那我待会去杨梅找他的大姐好了。”

“不用了,如果她真的明白隐藏在心中的问题点,就不会作那个梦,而且也早就告诉你们了,毕竟是她的亲弟弟被杀呀。除非是家庭恩怨、争夺财产,她才会刻意隐瞒!虽然案情指向债务纠纷,而这个可能性也最大,但是也有别的可能。不要把全部的时间和精力花在债务问题上。”

“越扯越远了!赵斐楠摇了摇头说。

“所以就要我们去剥丝抽茧,一一厘清所有的线索和可能性,不是单向思考就能找出证据。”

他们俩走进钟文庆的卧室,因为此案尚未了结,家属又忙着钟文庆的丧事,因此房间的摆设仍如案发时一样。

赵斐楠径自打开两个衣橱,里面塞满了衣物与包包。他随意翻了翻。“你看,他一个月的薪水不到四万,却要崇拜名牌,追求流行,享受自由,只好债台高筑来满足这些欲望,也不看看自己有几两重!”

“怎么大都是中性服装呢?”

他们俩听到声音,急遽转身,发现罗晶也跟了进来,正探头观看。

赵斐楠板起脸说。“罗小姐,这里是命案现场,你不能进来。”

“喔,鉴识人员不是搜证完了吗?”

“还是不行。”赵斐楠的手往前一递,摆出送客的手势,罗晶只好点了点头,落寞地走出去。

“你也别对她那么凶啦。”老林接着把罗晶为什么当社会线的记者道出。“所以我才介绍你给她,希望暗中给她一点新闻,不要让她太早失业。”

“喔,早说嘛。了解ing!”

“什么是了解印?”老林歪着头,紧盯着他。

“就是了解加ing,等于了解中!”

“又是火星文,唉……”老林摇着头,视线也随着头颅四处扫瞄,扫过卧室和客厅。遽然,他愣住了。

赵斐楠知道三太子附身了,紧张地凝看老林。过了一会儿,他见到老林的脸色有些懊恼,不由地双手紧握,惊慌说。“千万别说年纪大了,又忘记了。”

“唉……又被你猜中了!老林颓丧地说。

“又来了!”赵斐楠全身崩塌似的蹲了下来。

在大门边逗留的罗晶则噗嗤笑了出来。

老林不好意思地搔着腮帮子,然后朝罗晶招了招手。“进来吧,跟你说些案情,也许我能记起刚才想到什么。”

罗晶喜孜孜地晃了进来,随手掏出笔记本准备记录。赵斐楠讦谯到无力地到处闲晃,看能不能要死不死让他发现线索。

4

下班时间到了,杨亚艺悄悄躲到厕所里,不想在这个时候跟赶着回家的同事在大门挤在一起,忍受他们异样的眼光。就算他们并非有意看他,纯粹只是匆匆一瞥,甚至根本不知道他就在附近,但是处在满是熟人的环境里,那份无法抹去的想象就逼得他喘不过气。

忽地,狭隘的厕所响起音乐,他满脸倦累地掏出手机,怨叹着连躲在厕所也不得安宁。

“我是姜缎君,你现在方便说话吗?”

杨亚艺愣住了,暗恋的对象居然会在他危难的时候主动打电话给他,他啥也不想便直说方便、方便。

“我们找个地方见面吧,用手机讲不清楚。”

“好的、好的。”他雀跃地说。

姜缎君说明了碰面的餐厅地点,就挂上电话。杨亚艺喜孜孜地打开厕所的门,走到盥洗台洗手。然而哗啦啦的水声逐渐冲退了欢悦,他忖度着姜缎君肯定看到了新闻,才会主动找他,询问涉案的事。

我现在究竟变成什么了?是被关在动物园吗?站在栏外的人们是由于关心、好奇、捉弄、嘲讽、施舍…..才来看我吗?他凝看被关在镜子的自己想着。

不管怎样,他仍然赴约了,因为对方是他暗恋的姜缎君。途中他接到邵琴的电话,说要来陪他,他只是冷淡地说想要独自静一静,就挂上了。

当他捺下按键,忍不住想着现在对邵琴到底是怎样的感情呢?他叹了口气,懒得去探究了。如今他的世界已经紊乱不堪,不愿在这个时候乱上加乱,徒增痛苦。也许在潜意识里他早就把邵琴当做亲密的家人,就算一时忽略了、或把她暂时搁在一边,她也不会离开,甚至怨怼他的冷淡。

这是间韩式烧烤餐厅,热腾腾的气流伴着香味流窜四溢。姜缎君体贴地帮他挟肉烧烤,说些公司的八卦,就是不提凶杀案的事。

可是她越不说,杨亚艺就越坐如针毡。一杯生啤酒下肚了,他才仗着酒意说。“你知道我涉及一件凶杀案吧?”

“嗯,看到新闻了。”她的视线仍然驻留于逐渐泛灰的肉块上面。感觉上好像完全相信他是无辜的,又像她根本不在乎坐在对面的人是否涉及杀人,这又不关她的事。

“为什么坐这么久了,你都不开口问呢?”他放下筷子,不解地凝看她那低垂的双眸。

“因为我不晓得该怎么问。”她抬起担忧的眸子直视他。

“那么还要我这个嫌疑犯主动说明吗?”他那锐利的眼神带着怨怼。

“不要生气好吗?如果不是关心你,我会打电话叫你出来吗?”她的手肘贴着桌缘,前倾身子说。

“知道啦。”他痴痴凝望姣美的脸庞,渴望紧紧搂着她,狂妄地吻她,将埋藏许久的情感与积压数天的怨气发泄出来。但是在她的凝视下,他不得不收敛起狂烈的念头,化为平淡的语气说。“既然你不知道怎么问,我就自己说好了。”

面对暗恋的人,心中总盼着能给对方留下好印象,因此杨亚艺不自主地支支吾吾诉说,惧怕她未审先判而无法畅所欲言,毕竟他是凶案的嫌犯,并非谈论自己的糗事。阅人不少的姜缎君即使跟他相处的时间不多,对于他的个性却有一定的了解,在她温柔的关切下,杨亚艺这才逐渐撤下心防,侃侃而谈。

杨亚艺举起右手,扬了扬腕表,气愤地埋怨检警居然认为他习惯把手表戴在右手,又见过他曾戴着一只不锈钢手表,就当做犯案的证据之一。姜缎君剎时既心疼地想搂着他、又羞愧地想逃离餐厅,永远不敢再看到他,她明白是自己的一席话害苦了他,而且那只手表更是自己送他的,前题是如果他不是凶手的话。

姜缎君拼命压抑住翻搅的情绪,遏止即将脱口而出的道歉,尽量表现出虚情假意的一面。她那不自然的做作,在杨亚艺的眼里反倒成了她仍然心有疑虑,却又不好意思表达出来才会这样别扭。

他不怪姜缎君,两人又认识不久,她怎么深知自己是怎样的人呢?而且角色交换的话,他的举止可能比姜缎君更加不自然。

他想起检察官当着他的面,严肃说过的一句话。‘不管多老实的人,心里一样潜藏着兽性,一旦某个事件把栅栏打开,就可能失去理智杀人。这种事可能发生在你身上,身为检察官的我也一样逃不掉,只是所谓的事件会因人而异,杀人的方法也不同而已。’

也许两个人都觉得尴尬吧,干脆就不说话,一边吃着烧烤、一边瞅着对方,一份莫名的爱情就在眼神的交会中回荡。他们想要笑出来,却又使劲憋着,逗趣的表情在不知不觉中萌生了心动的惬意。

饭后他们在街上闲逛了一会,姜缎君就说跟朋友约好去PUB,必须先走。杨亚艺看着她搭上出租车离去,欢愉的心情也随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沉甸甸的压力,压得他肩膀禁不住拉垮下来。假若他获悉姜缎君是惧怕张顺咸发现他们在一起,才找了个借口先行离去,他可能变成颓圮的废墟了。

看得到,摸不着的爱情,究竟该放弃,还是保持现状,或者试图去改变呢?他已经深陷命案的泥浆了,只能微阖着眼抬起头来,任凭车辆匆匆掠过,不在心头留下任何痕迹。

此时,邵琴正待在房间里绞尽脑汁思索,要怎样才能找出真凶。

但是从未碰过刑案的她根本无从下手,只能一味地责骂自己笨,在杨亚艺最危难的时候帮不了忙。

明明自己那么关心他,为什么当时要提出分手呢?如今两人尴尬的局面,全是自己一手造成的。唉……她垂下了头,轻轻晃了晃。

她渴望挽回这段感情,但是他此刻那有心思去理会爱情呢?她疲惫地搓揉双颊。脑子乍似纷乱,却又一片空白。

中午,邵琴利用午餐时间一边吃午饭、一边翻阅上班途中所买的四份报纸。同事还笑她今天怎么反常了,一次看那么多份报纸,她只是笑了笑,把娱乐和艺文版递给她们,算是堵住她们的嘴,好让自己能专心阅读社会版新闻。

关于杨亚艺的报导,在她的眼里有些还算‘中肯’,毕竟杨亚艺是她所爱的人,标准也不自觉中提高许多。有些虽是加油添醋,严格说来并不夸张。有的则像小说似的,写的她都不知道文中的杨亚艺是否为自己认识多年的那个人。

不管那些扰乱心思的评语了!她专心找寻新闻所描述的案情和线索。

遽然,她惊愣住了,视线紧紧盯着一小段新闻。根据可靠消息表示,凶手的右手戴着不锈钢的长方型手表,杨亚艺习惯将手表戴在右手,而且也是不锈钢坦克型手表,再加上案发当晚他曾跟死者发收争吵,因此检警……

她综合所有的报导与所知的讯息,忖度着究竟是谁看到凶手,却又无法确认凶手的容貌,不然记者早就大写特写了,法官更不可能让他交保……

杂乱的思索因为这条新闻而有了清晰的条理,再仔细推敲下去,却又更为紊乱。原本平整的报纸,一角已被她捏成一团。

同时,分局局长也顾不了午饭,抓着这张报纸奔到刑事组,气得像供奉于神桌上的关公、怒不可遏地嘶喊。“那个‘俗仔’把凶手将手表戴在右手的事泄露给记者,现在又还没完全确定谁是凶手,报纸这么一报导,如果让凶手看到了从此就把手表戴在左手,我们要去那里找人。还有,这样不就告诉大家有目击者吗……”

所有刑警吓得大气不敢吭一声。

毕竟杨亚艺并非罪证确凿,只等待他点头认罪的犯人,而是只有嫌疑罢了。不管对于未来的侦办,以及嫌犯的人权,这条重大线索现今都不能向外界透露。而且,倘若凶手知道了目击者的身份,谁也无法保证凶手是否会杀人灭口。局长才会如此大发雷霆。

局长狠狠瞪视着组长,冷冷地说。“何旭刚,你给我看着办!

何旭刚吓得脸色仓白,想要辩解,但是这条线索只有当事人和刑警知道,他要怎样为自己辩护呢?

“组……长,检察官……电话。”一位刑警支支吾吾地说。

局长忖度着可能检察官也看到这则新闻,要找组长兴师问罪,不必他再大发雷霆。因此把报纸用力甩在桌上,就气呼呼地回办公室。

果然,接起电话的组长被检察官骂得沉重的头颅越来越低沉。所有干员瞧见情况不对劲,赶快溜出局里,免得被台风尾扫到。

等到何旭刚唇焦舌蔽、满头冷汗地挂上电话,要找属下发飙时,却发现办公室空无一人,只好朝空气咒骂,发泄心中的愤恨!

邵琴一下班,就拿着这份报纸来到杨亚艺所住的大楼外面等人。她不想在他的公司碰面,免得又让他的同事编造出一堆无聊的臆测。

许久,她才瞧见杨亚艺垂着头,懒洋洋地晃了过来。她小快步地跑了过去,劈头把报纸递给他。“你看这则新闻。”

杨亚艺惊愣地瞅了她一眼,才把视线落到用红笔圈起来的新闻,表情也越来越凝重。当他看完新闻,不自觉地瞥着右手的手表。自从他发现警方注意他所戴的手表,他就不再戴那只姜缎君所送的表,改戴以前的电子表。

邵琴也不管他此刻的心情,便说起她的揣测。杨亚艺只是一味地摇头、叹气,不发一语。

“你倒也说说话呀!邵琴焦急地说。

“如果我说话就能让检警不再怀疑我,要我说多少,我就说多少。”他放弃似的说。

一心渴望帮忙的邵琴禁不住这句无法承受的实话,不由地瘫软身子,茫茫然地凝看他。即使杨亚艺说的没错,但是她总觉得好像她这个局外人多管闲事,沉重的闷气在胸口堵得慌。

“不管怎样,谢谢你啦。我还要去长庚看我爸,你先回家好了。”

“我陪你去。”邵琴意志坚定地注视他。

杨亚艺瞧着她,不发一语地颔首答应。

“请问……你是杨亚艺先生吗?”

“嗯。你是……”杨亚艺转身看着问话的陌生女孩。

“你好,我叫罗晶,是XX报的记者。”她漾着甜美的笑容说。

他们俩一听到是记者,随即板起了脸。杨亚艺抬起下巴,冷漠地说。“没什么话对你们好说的,反正我是无辜的。”他一说完,便拉起邵琴的手往大厅走去。

罗晶赶了上去,急忙说。“杨先生,等一下!我是想请你以钟文庆的同学这个角色谈论那件案子,请你不要误会了。”

这么奇特的问题让他们俩停下脚步,好像听不清楚似的满脸疑惑。

有希望了!罗晶喜孜孜地露出让人不好意思拒绝的笑靥。“我是想从另一个角度报导这件案子。钟文庆是你的高中同班同学,毕业之后又经常有连系,你们认识那么多年了,我想请你以老朋友的角色看这件案子,而不是以嫌疑犯……”她露出试探性的眼神瞅着他。

杨亚艺迟疑了,不知道该不该接受访问。至于邵琴觉得居然有记者愿意不把他当成嫌犯做报导,这是难得的机会,便怂恿他答应。

杨亚艺瞅着这位不像以往的记者那般穷追猛打的罗晶,倒是有些心动了。不过,他蹙起眉头说。“但是,我现在要去医院看我爸,没有空……”

“请问你父亲是在那家医院呢?”罗晶不死心地问。

“在林口长庚。”

“我也不希望打扰你太多时间,我们可以一边搭车,一边访问。这样可以吗?”

杨亚艺抓了抓眉毛,也不好意思拒绝。“好吧。那我先上楼拿点东西。”

“嗯,我先叫出租车,车资我付。”

杨亚艺和邵琴面面相觑,不晓得这位记者在打什么主意。杨亚艺懒得去想了,就上楼拿昨天所买的水果,邵琴则留在楼下陪她。

“老林吗?我是罗晶,如果你现在没有戴客的话,能到我刚下车的地方接我吗……要去林口长庚……好的,我们等你。”

罗晶刚刚就是搭老林的出租车来的,希望藉由跟退休警官的聊天获知一些警界的生态,免得没有老鸟带领的她到处碰壁,而车资就算是资询费了。

至于老林也乐得开心,既可以赚钱,又有小女生可以陪他聊天。不然总是困在狭隘的空间,有时一天甚至讲不到几句话,在沉闷中思绪就会不自主地四处飞驰,纷乱地想起家庭、夫妻关系、女儿问题、经济状况、社会乱象等。尤其不小心忆起过去的工作,更让他五味杂陈,不知如何定位现在的自己。即使他明白现今的角色是出租车司机,但是谁也无法完全抹掉过去的风光,不掉入缅怀的泥沼,差别在于受困时间的长短而已。

因为堵车的关系,老林并没有驶远,他一听有生意可握,立刻转进巷子兜了一圈,来到大楼的前面。他瞥见邵琴正跟着一位女孩聊天,忍不住问。“你不是来采访吗?怎么又要去长庚呢?”

“杨亚艺要去长庚探望父亲,我也不想浪费他的时间,所以打算跟他一道去,就在车上访问。”

邵琴心想,她挺为别人着想的。老林则忖度,她适合当记者吗?

杨亚艺提着水果下来,他们仨钻进了出租车,往林口驶去。

途中,罗晶为了卸下杨亚艺的心防好让访问顺利,于是先介绍起老林。杨亚艺和邵琴一听老林曾是刑警,办过许多大案子,又在警界服务了几十年,他们不约而同地把老林当做怒海中的救命浮木,不等罗晶发问,便自动说谈案情,说到疑问处,不禁激动起来。

老林现在的身份不是刑警,因此只找些话题,让他们在没有压力的情况下侃侃而谈,并不发表意见。除了能暗中多了解案情之外,也让罗晶有题材可写。

邵琴和罗晶的姓名都是只有两个字,而罗晶也不像是在访问,反倒像在聊天,因此邵琴对她有了好感,不自觉地聊起其它的事,并非只局限于案情。罗晶似乎也忘记此趟的目的,说起自己为什么会来当记者的源由。即使路途并不远,四个人的距离在闲聊中也不自觉地拉近不少。

他,就是杀人嫌疑犯!罗晶有时望着杨亚艺忖度。即使她已经看过这件案子的相关新闻,刚才又聆听杨亚艺和邵琴对案情的解释,但是这个念头依然跟今晚之前相同,没有消退的痕迹、也没有增加的迹象。

因为塞车的关系,他们抵达林口时已经七点多了,离探病的截止时间剩下没多少,于是老林就到医院的附设餐厅吃晚饭,然后再送他们回台北,免得跑一趟空车。这对杨亚艺他们而言是求之不得的事,反而感谢起老林。

杨亚艺的父母见到儿子,纷乱杂沓的心情顿时涌了上来,全表露于脸上,一直担忧地问着现在怎么样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叫杨亚艺怎么回答呢?父母持续不绝的焦虑犹如在隧道中滔滔涌出的地下水,一再加压于他的心中那面脆弱的连续壁,最后承受不了压力的连续壁裂开了、水也渗出来,他无法大声叫父母不要再说了,我再也受不了了!只能拼命忍着,硬挤出苦笑,说会请律师解决,尽量安抚父母焦虑的情绪。

邵琴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想要开口安慰,但是这种事只有等到洗刷冤屈的那一刻才能真正放下担忧的重担,不然再怎么说,都是空谈。

罗晶则细细观察他们的表情,当作了解当事人和家属的心境。不过,她挺好奇为什么邵琴为什么会跟杨亚艺分手,看起来她应该还很关心杨亚艺才对。只是她们并不熟稔,地点又不对,只好把问题闷在心里。

但是她的念头一转,他究竟是不是凶手?凶手面对家人的担忧时,应该是怎样的表现呢?能够从他面对亲人的举止找出异样吗?她只发现杨亚艺的表情相当沉重,也透着些许的不耐烦,但是这些并不能代表什么,她只好抱着疑惑若有似无地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杨亚艺的父母知道儿子跟邵琴已经分手,嘘寒问暖了几句之后,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邵琴也觉得很尴尬。至于罗晶除了观察不出个所以然,更不知道该扮演什么角色,干脆拉着邵琴到病房外面聊天,没想到两人却越聊越起劲。

病房的气氛凝重,沁凉的空气与医院特有的味道默默散发出生老病死的气息,再再使得杨亚艺的父母担忧更为加深,逼得杨亚艺逃避似的只待了不到一个小时就离开,搭老林的车返回台北。

“怎么现在就要回去了?”老林有点惊讶。但是他见到杨亚艺凝结的表情,随即暗骂自己都一把年纪了,居然没想到杨亚艺留在病房,只会加重父母和自己的压力,自己还说这种伤人的话。为了弥补自己的过失,他若有似无地讨论起案情,好让杨亚艺甩开亲情的压力。

来回的车程并不算太短,即使老林用心聆听杨亚艺和邵琴两人的说词,仍旧无法断定杨亚艺涉案的深浅,还是必须让证据说话才行!不过,最令他惊愕的是居然有人目睹凶杀案,却又无法正确指认出凶手。究竟是在什么情况下看到?赵斐楠怎么没有提起呢?

他想询问赵斐楠,但是自己又不是他的上司,只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而问这么敏感的重大线索,总是过意不去。因此打算等赵斐楠有事找他的时候再询问,这样赵斐楠也不好意思拒绝。

令人诧异的,今夜的访谈意外让邵琴和罗晶成为好朋友。

人与人的关系,有时就是这么无厘头,没有定律可言,凭着是个缘字。当然,缘有分好缘和孽缘!比如沾染到钟文庆的人,大都认为这是有够倒霉的孽缘!


第四章 惊叹号

1

“刑事组。”赵斐楠口气平淡地用台语说,目光直盯着桌上关于王敏军的线报数据,忖度着这条线索的可信度到底有多高?

“我是法医,你们大仔呢?”

他一听到是法医,随即转变为亲切的口吻。“他出去开会呢?请问有什么事吗?”

“杨亚艺的唾液到底什么时候才要送来啦,都拖那么久了。”法医不耐烦地说。“如果你们已经握有其它重要的证据,不再需要我鉴定DNA了,那也要告诉我呀!”

“唾液?我怎么没听起大仔提起呢?要鉴定他的DNA干嘛?”

“唉……你们是怎么搞得?被害人的指甲里留有肤屑呀,所以我才要找嫌犯的唾液做比对啦!你们一直逼我赶快把验尸报告送出来,自己的工作却慢得像只四肢残障乌龟……”

阿!赵斐楠惊讶地紧咬着唇肉,避免喊了出来。他努力遏止翻腾的情绪,才挤出抱歉的口吻说。“不好意思啦,这阵子手头上的案子太多了,一时忘记,今天我就去找杨亚艺。”

“嗯,快点呀!不然就不要催我要报告。”喀一声,法医连再见也懒得说,就挂上电话。

怎么会这样?组长应该不会忘记这么重大的事,而且我怎么没看到验尸报告里有肤屑这一项呢……

“匪男,来拿便当呀!一位刑警喊着。

便当?赵斐楠的脑子一兜,懒得理会同事是叫他斐楠、还是匪男,随即抓起话筒。“喂,老林,我是赵斐楠啦。”

“嗯,怎么了?”

“你现在在那里?”他急促地说。

“在高架桥底下的休息站,准备吃饭喽。”

“喔,我过去找你。”

“那就快点来,我还要去做生意。”老林不太高兴地说。

今天是怎么了,大家为什么都对我发脾气呢?我又没做什么错事!他一边在心里咕噜着,一边去拿便当,然后往外奔去。

高架桥底下停了几十辆出租车,司机们好像分成好几个派系似的围成几个小圈子,有的边吃饭、边聊天,有的嘴里咬着菜肴、兴奋地扔出纸牌。赵斐楠左顾右盼,兜了一圈,才在一辆出租车后面发现老林坐在低矮的水泥分隔栏上吃便当。

“你怎么躲在这里吃饭呢?”他在老林旁边坐了下来,打开饭盒。

“有这么赶吗?”老林瞅了他的便当一眼。“吃饭皇帝大,所以才躲在这里吃,都还没吃完就被你找到了。”老林意有所指地说。

“就是要利用你吃饭的时间跟你讨教,才不会影响你做生意呀。”

“呵呵……谢谢你的好心喔。”老林酸溜溜地说。

奇怪,今天大家的火气怎么都很大呢?不管了,他一边吃饭,一边问。“刚刚法医打电话找组长,他不在,我代接了。你知道法医说什么吗?要杨亚艺的唾液做DNA检验。这太奇怪了吧!”他边说、眉毛也跟着深锁。

“验尸报告不是早就出来了吗?他这个人说话虽然很刻薄,对工作可是一板一眼,是个精明的法医,不可能直到现在才想起要做DNA。”老林也同样蹙起眉头。

“听说验尸报告有提起在被害人的左手指甲发现肤屑,但是我在报告里没有发现这一项,也没听组长提过。”

“有人把那张报告抽走!”老林话语甫毕,便像座手拿便当的雕像,一动也不动。

而赵斐楠趁着他老僧入定,赶紧扒了几口饭菜。脑里只有中午的菜怎么那样难吃,饭也煮得这么糊,又不是在吃稀饭!

“对了,负责这件案子的检察官是谁?”

“任景虹。陈姓少年绑架案和那件轰动的名人案都是他负责的。”赵斐楠边吃、边说道。

“嗯……原来在媒体面前大声说要抗告的就是他。那件名人案内情错综复杂,更可能牵涉到官商勾结,那堆帐目就搞得他一个头两个大了,虽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负责,但是他不花上几个月,是理不出头绪的。陈姓少年的老爸是富商,政商关系良好,现在还有一位绑匪在逃,而且还拥有枪械。重要的,这两件案子新闻都炒得火热……”

“所以你认为他把重心放在那两件案子上面,不想节外生枝,所以暗中叫组长把那一页报告‘暗杠’!

“有这个可能性,听说他的个性有点刚愎自用。而且,那两件案子已经让他焦头烂额了,再加上杨亚艺跟死者有债务纠纷,那晚又发生吵架,因此潜意识就很简单倾向杨亚艺是凶手。相对的,他眼里只看到杨亚艺可能犯罪的证据,侦办的重点也是如此,而忽略其它的事证与盲点,不想浪费精力在这些上面打转。”

“我好像也差不多!有时候手头上的案子太多,破案压力太大,也会对一些案子轻率地下判断,认定嫌犯就是谁,以偏盖全,懒得再去深究。”赵斐楠低着头说。

“你已经不错了,像钟文庆的案子你就没有抱持先入为主的观念。不过话又说回来,就算验出DNA不符,检察官也可能会说谁能证明留在死者指甲的肤屑就是凶手的!如果吻合,那刚好正合他的意。不过,这些都是我的猜想啦!”

“他是检察官,怎么可以这样呢?”赵斐楠不自主地搔着后颈。

“你仔细想想,如果他真的说出这句话,也没有错!有人亲眼看到他临死之前指甲抓到凶手的皮肤吗?没有!所以谁也无法断定他是什么时候抓的。如果他一整天都没有仔细洗手,那么也可能是上午、或者下午的时候留下的。”

“所以不一定就是被杀之前的几分钟内所抓下的。”

“欸!以前我就碰过一位刑事组长,他也是这付德性。有次他对我说,凡走过必留痕迹,话是没错,现在是下午四点多,你从早上出门到现在,总共走过多少地方?你的鞋底都保存这些地方的砂粒与掉在地上的东西,甚至是昨天或前天的吗?

“你说你从家里直接到分局上班,在家中黏上的尘埃可能在途中就掉光了,然后黏上沿途的东西,甚至保留着昨天在别条路线不小心卡在鞋底的石子,如果你的鞋底没有验出属于你家的灰尘,而是昨天那颗小石子,难道就认定你说谎吗?!而且你走过那么多的路,到过那么多地方,就那么‘注死’保留重要现场的证物,更‘注死’在鉴识人员搜证的地方掉落吗?你那条棉质裤就一定沾着现场的东西,而不是其它地方的吗?”

“仔细想想,他这么说也有道理。鞋底就那么点大,有可能黏上一两天内所有经过的地方的东西,还偏偏在重要的地方掉落吗?唉……这么说来,我还要去找杨亚艺要唾液吗?”赵斐楠低着头,鞋底搓揉着小石子。然后沾起几颗小砾石黏在裤管,打算明天看看还在不在。

“当然要去拿!将关于凶手”老林加重语气地说。“的所有证据全摆在他面前,他不敢睁眼说瞎话,也不是那种人,他只不过主观意识比较强而已。”

“如果被媒体爆料了,他就吃不完、兜着走。”

“嘿,没错!水能载舟,也能覆舟。警方和媒体是生命共同体,虽然有时气愤对方很不上道,却又离不开对方。简单地说,就是相互利用。”

“难怪有人叫你老狐狸……”赵斐楠见老林的脸色一沉,知道说错话了,赶紧插科打浑,逗他开心。

“对了,我看报纸,这件案子是不是有目击者呢?怎么都没听你提起呢?”老林不说这是杨亚艺告诉他的,免得赵斐楠岔开话题。

“对喔!我怎么忘记跟你讲了,唉……都是被你的健忘症传染的。”赵斐楠哀声叹气地说,老林当然也不忘白他一眼。“别这样啦!手头上的案子太多了,肠子……不是啦,是脑子都打结了。”于是他把姜缎君的供词扼要道出。“情节是不是很像连续剧?”

“那位姓姜的跟杨亚艺住在同一栋大楼,一个是目击者,一个是嫌犯,尤其重要的证词---戴在右手的不锈钢手表!他们会不会早就认识?你有查过吗?如果认识的话,就有好戏唱了!”

“你是说可能为情诬陷?”赵斐楠双手端着饭盒,失神似的凝望色彩阴沉的高架桥。“案发当晚,杨亚艺曾经跟他的前女友在所住的大楼外面争吵,会不会是因为第三者的关系他们才会分手?而这个第三者就是…..”

“现在先别想太多,调查最重要。”老林虽然这么说,心里却懊恼那晚戴他们到林口,怎么没问起他们分手的原因呢?不过,对他们也不熟,就算脸皮厚到敢问,他们也不见得会回答。

“你会不会太矛盾了?你自己也是想了‘一拖拉库’!”赵斐楠不怀好意地瞅着他。

赵斐楠的手机铃声打断老林送给他的白眼。“匪男,发现王敏军的行踪了,快回组里。”

“发现王敏军了,饭盒帮我丢一下。”赵斐楠边说、边把没吃完的便当放在地上,紧张兮兮地快跑,心里直嘀咕着,这次别又叫我在第一线负责开门,我又不是锁匠!

“又要我帮你收尾!老林望着躺在地上的残肴剩饭,不自觉地笑了出来,以前他也是经常吃到一半,一接获嫌犯的行踪,便顾不得肚子才填一半就狂奔出去逮人。

既然一脚踏入这件案子,他明白自己不可能就此抽身不管。退休、退休,退而不休!他渴望离开不晓得何时没长眼睛的子弹会钻进身体,以及为了升迁、调任四处钻营和逢迎长官的生活,只想过平淡无华的日子,却又心痒难耐地踏进复杂的刑案,享受查案的抽丝剥茧与绞尽脑汁的压迫感。

这不是相互矛盾,又自我虐待吗?他不禁噗嗤笑了出来。

“绑架案可算是侦破了,只剩下一名在逃,这是人力搜索与线报的问题了。凶杀案嘛,值得去调查。”他自言自语着。“唉……还是赶快开车去赚钱吧,这才是最实际的,免的回家又被老婆骂。”他随手把赵斐楠的饭盒放进自己的便当里,再压扁,感叹地说。“活在钞票,身不由己!就算是神探,也一样必须努力赚钱,养家糊口!”

2

在赶往中坜的途中,赵斐楠一手握住方向盘,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王敏军怎么没有逃往南部或东部,而是一直在北部流窜呢?”

“他是台北县人,对北部的环境比较熟,才会留在这里吧。”杨贺宁说。

“也可能他想再干一票!上次赎款逮捕还没有拿到手,肉票就被救出来,手头拮据的他也只能这样做了。对了,这次大仔有通知霹雳小组支持吗?”

“哈,你是怕又当第一个破门攻坚的吗?有次你在记者面前,不是像个英雄说维护治安是警察的职责与义务,在逮捕的过程中不会想到自己的安危吗?!”

“慨!警察也是人,更有父母妻儿呀!换成是你,你在镜头前面难道会白目的说我怕死吗?”

“说的也是喔。”杨贺宁不禁掏出手枪,弹出弹匣,仔细检查一次,免得在紧要关头要死不死卡弹。

赵斐楠瞅了他一眼,在心里嘀咕着,你还不是一样怕死!

“为什么歹徒拿真弹朝我们练靶,而我们却拿漆弹练习枪法呢?”杨贺宁搓揉着金灿灿的子弹,感概地说。

“漆弹比真弹贵嘛!他用揶揄的口吻说。“有漆弹当练习弹就不错了。有些单位因为没有子弹可用,都好几个月没有打靶训练了。”

“唉,不知道那些做决策的是怎么想,应该叫他们到第一线去冲锋陷阵才对!”

两人借着闲嗑牙来打发时间,脑子却不时演练攻坚的可能行动与细节,除了让自己一到目的地就能进入状况追捕犯人之外,也是保护自己的安全。刑警也是人,更是肉做的,子弹钻的进去,所以跟其它人一样怕死。只不过在冲锋陷阵时,那股渴望逮捕嫌犯的意志力往往让他们忘记自己的安危。当然,还是有既怕死、又怕事的。林子大了,什么样的鸟都有。

何旭刚和所属的刑警,协同中坜市的警察与霹雳小组,逐渐靠近位于青果市场附近的一栋公寓。

这栋公寓的所有窗户全装上厚实的防盗铁窗,密密麻麻的乍看之下还真的很像一栋监狱,那么每户人家就是牢房了,王敏军所躲藏的那一间也不例外。因此只要堵住门口,除非发生激烈枪战,可算是瓮中捉鳖,王敏军这次逃不掉了。

另外,提早来探路的便衣刑警拿着他的照片向附近的邻居查访,有人说他‘可能’就住在三楼。而且在匆匆一瞥中,刑警瞄见有人从窗棂掠过,样子‘挺像’他的。就是有这些不确定的因素,再加上王敏军并非十大枪击要犯,更没有伤过人,因此警方并没有派大批干员围捕。

有了前车之鉴,佯装路人与住户的便衣刑警若有似无地抬头观看,为的是检查公寓外面是否装设监视器,免得又功亏一溃。很幸运的,没有!

另有两位干员躲在斜对面的五层楼公寓的楼顶,以水泥护栏做掩护,端拿T65K2长距离步枪瞄准对面三楼,既可狙击,又能监视。

布署完毕之后,由何旭刚领军,小心翼翼地进入公寓的楼梯间,霹雳小组尾随在后,当地支持的刑警则在公寓外面做后应。他们蹑手蹑脚地来到三楼,那是一面墨绿色的铁门,好在他们早就准备了一端为扁口形状的长形铁条,准备把门翘开。

站在往上和往下楼梯的霹雳小组和干员分别端起MP5冲锋枪和M4步枪,瞄准大门。

基本上,他们必须按电铃,通知屋主开门,警察要临检,然后再高喊若不开门,就要破门而入!所以,赵斐楠和杨贺宁各拿一根铁条直接插进门缝,奋力撬起,心里则嘀咕着,为什么不去借撞门器呢?

怎么又是我负责开门呢?使出吃奶力气撬门的赵斐楠满脸通红,心里讦谯到无力。他虽然满心抱怨,仍旧把耳朵当窃听器聆听屋里的动静。忽地,他听到里面发出铿锵的金属声,紧张地轻声说。“里面有声音,他可能要逃了!”

他要往那里逃?还是打算负嵎顽抗?何旭刚惊愕地想着。但是时间紧迫根本不容他多想,于是他紧促地轻喊。“你们闪开。”然后朝身后的霹雳小组说。“朝钥匙孔开枪。”

砰…砰…砰…几声枪响在狭隘的楼梯间汇集成一道响亮刺耳的回音。

埋伏于巷子的干员一听到枪响,知道双方已经干上了,随即掏出手枪,上膛,目光紧盯着三楼,迅速朝公寓聚集。

赵斐楠趁着锁有脱落的迹象,赶紧把铁条插进门缝,奋力朝自己的方向猛拉。

砰…一声,是沉闷的枪响,不是清脆的枪声,表示不是楼梯间的干员所射击,而是从屋里发出。赵斐楠吓得赶紧趴了下来,门前的所有干员也急忙闪开。其中一位不小心绊到赵斐楠的手臂,张大嘴巴却不敢发出声音,仰着身朝楼梯跌了下去,几位刑警赶忙从背面把他硬撑住,他才惊魂未定地一手扶住墙壁站起来。

屋内又是一声枪响,接下来就了无声响,只有干员紧张的喘息声。

这是王敏军反抗的回击,还是举枪自尽呢?这是每个人心中最大的疑惑。

不管是那个原因,门都必须打开。何旭刚满脸铁青地喊着。“再开枪!”

霹雳小组朝门的上方开了三枪,赵斐楠则利用同事的掩护,蹲了下来,拼命翘开大门,丝毫没考虑到流弹会不会钻进防弹头盔。

喀一声,门打开了。但是门只开了不到五公分的宽度就卡住,就算要硬钻也钻不过去,想也知道门后有东西挡住。

“用力撞开!何旭刚喊着。

几名彪形大汉紧绷着身躯以齐聚全身的力量朝大门猛烈撞击,撞到第三下,就发出喀一声,门遽然开了,他们也被自己的冲力往前扑倒。

站在他们后面戴着防弹头盔和防弹衣的四位霹雳小组紧握长枪,枪口朝客厅迅速扫过,没有人。他们立即奔了进去,见门就踹。

但是,人呢?何旭刚朝对讲机气愤地喊着。“王敏军逃了!”

在楼下负责支持的干员分为两批,一批立刻朝巷子的两侧狂奔,希望能亡羊补牢。另一批则留在原地支援。不过,他们都想着,王敏军到底是怎样逃脱呢?不管了,先追再说,但是要往那里追呢?那就包围吧!

这间二十几坪的公寓挤进了九名刑警和霹雳小组,仍然没有抓到王敏军。只见所有人一脸讦谯到无力地望着厨房,就知道那里是重大的关键所在。

只见厨房的栅栏型防盗铝窗有个大洞,铝条上绑了根绳索,被挖空的那一部份被扔在地上。可见王敏军早就在防盗铝窗的下半部,沿着铝条的交叉处锯出大约六十乘五十公分的洞,然后把锯下来的那块铝窗再安装上去以做掩饰。因为铝条的截面为长方型,只要依照原先的位置卡进去,除非碰到台风地震,要掉下来的可能性很校因此事先探路的刑警无法从远处发现铁窗已经被锯开。

至于赵斐楠所听到的金属声就是王敏军拿下那块铝窗的磨擦声,以及丢到一旁所发出的声音。然后王敏军利用绑在铝条上的登山用绳索,溜了下去。

杨贺宁脸色紧绷地上半身从铝窗的洞孔探出去,双手紧握的手枪随着视线迅速移动,随时准备开枪。但是,根本不见他的踪迹。

斜对面的两层楼房子的屋顶是铁皮,狭窄的防火巷通往两侧,王敏军究竟是利用绳索荡到斜对面坚固的铁皮屋顶逃逸,或者沿着脏乱不堪的防火巷呢?因为不知道,所以要依靠埋伏在前面巷子的干员追捕。

可是呢?公寓的后方会没有警力包围,就是因为看到满墙都是铁窗,才没有浪费人力布署在不可能的地方,没想到不可能却变成真实。等到何旭刚发现公寓没人,在公寓前面待命的干员这才急忙绕到后面追捕,所以抓到王敏军的可能性跟中乐透差不多。杨贺宁不由地气馁说。“他有练过轻功吗?就从三楼这样荡下去!

“他以前是海陆仔啦!”同样执起手枪从三楼往下张望的何旭刚,怒不可遏地狠狠踢了躺在地上的铝条一脚。

所有人忙得一团乱,只有赵斐楠抬着头,凝看天花板的各个角落。

“兄弟,你在看什么?”一位霹雳小组干员背起长枪,枪口朝下,好奇地问。

“上次追捕的时候,就是因为他装了监视器,才让他逃掉。刚刚他又能知道我们打算攻坚,可见这次一定又装了,所以才要找到底藏在那里。”

那位霹雳小组干员想想也对,不然这次准抓到人了,怎么会让他逃脱呢?因此也帮忙四处找寻。然后,屋里的所有人撇开搜集线索,开始板着脸找寻监视器。这口气不出,谁都难受!

支持的干员传来消息,没有发现王敏军。而且这里靠近中正路,他可能从中正路上交流道逃逸。若要通知国道警察,又不知道他的交通工具是什么,只能无功而返。何旭刚既愤怒又无奈地重重叹了口气。

赵斐楠杵在门口,视线像扫瞄器般一寸一寸地扫瞄,依然没有发现异样,他不自觉地学起老林,双手在胸前交迭,目光呆滞地沉思,但是他怎么想也想不通,不禁用力踢着大门。

咦……他蹲了下来。一般的门都有上下两个连接门框的旋转器,他发现底下那个黑魆魆的旋转器下面有个小孔,而且应该不是子弹贯穿所造成。不仔细看的话,根本不会注意到它的存在。

“发现了啦!赵斐楠气鼓鼓地喊着。

“在那里、在那里……”所有人涌了过来。

“上次他把监视器装在上面,认为我们一定会往上查看有没有监视器,所以这次他就装在底下的这个洞。”他指着圆孔说。“而且是用针孔摄影机。”

“当时我们都围上来了,你在撬门,他怎么还有时间把针孔拿走呢?”杨贺宁眉头紧拢地说。

何旭刚凝看大门外面的一块和大门颜色类似的小地毯,忖度着一个逃亡的人那有闲情逸致买块地毯放在门外呢?

他蹲了下来,搓揉地毯的一角细想,然后把整块掀了起来。在门开启的那一侧有块凸起的薄铁板,铁板底下有两条电线,他朝凸起的地方按下去,这是有弹性的铁板,而房间有盏圣诞树用的小灯泡随之亮起。他忍不住颓丧地说。“外面一有人靠近大门,他就知道了,再看一下针孔,就发现我们来抓他了。当我们还在布署的时候,他可以从容地抽出针孔,再开枪拖延我们攻坚,然后趁机绑上绳子溜走。”

“他会浪费逃命的时间来收拾针孔摄影机,可见钱剩下不多了。”赵斐楠说。

“唉……他越没钱,就越危险!”何旭刚摇了摇头。他发现门后有根木棍,上端绑着绳子,绳子的另一端就吊在天花板的吊勾上。他再四下搜寻,发现一根约30*6*3公分的木条固定在门后约一米二的地板上面,大门也有一根长宽高与地板那根相同的木条,窄面贴着墙壁,上下各有两根ㄇ型铁勾,一端卡进铁门的小孔,另一端勾住木材,这样就不会因外力推门而掉落。

他的脑子一兜,便知道那根木棍原本一端卡在地上的木头,另一端则搁在门板上。如果一开门,计算没那么精准的木棍就会上滑卡住上方的木板。刚才破门受阻,就是被这根木棍卡住的缘故。而且阻挡门的木棍因为有那条绳子的缘故,推门的时候就不会掉下来。

他环顾四周,瞥见桌上有本书---风雪定陵。可能是王敏军逃亡时买来消磨时间的吧!他随手翻了翻,这是描写五零年代挖掘明十三陵之万历皇帝的陵寝---定陵---的历史书籍。书里有玄宫石门的示意图。

当年为了防止盗墓,在墓门关闭之前,于石门后面立有一根自来石(即石柱),底部嵌在地板的槽里,微启的石门上有一榫头,稍微倾斜的自来石上端有一半靠在榫头上。一旦将石门关闭之后,自来石的上端就会自动往下滑移,最后抵住两面石门的榫头下方,如此外来者就无法打开石门,必须使用拐钉钥匙从门缝里伸进去,勾住自来石,再将它推离。一九五八年十月五日,挖掘人员即参考史料,自制了拐钉钥匙,打开定陵的地宫---前殿,进入明朝的绝代风华。

他瞅了大门一眼,揣想王敏军可能就是以这个为灵感所设计。

那我们不就变成盗墓者吗?他自嘲地想着。“收队了,让鉴识人员来搜证。”

负责支持的警方只觉得白来一趟,虽然有些扼腕,但心情不像何旭刚他们那般沉甸甸的。熟的鸭子偏偏在眼前飞了,而且连个鬼影子也没瞧见,叫他们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3

因为逮捕王敏军的行动失利,赵斐楠来到杨亚艺的住处时已经将近晚上七点。但是,他不在。也许是下班之后待在外面吃饭,才还没回来吧!赵斐楠想着。

忽地,他的肚子扬起抗议的声音,才想起中午便当才了吃一半。既然嫌犯要吃饭,刑警更要吃,于是下楼,打算先去填饱肚子,再来找杨亚艺要唾液。

当他经过管理员时,心血来潮地问。“请问你有看到住在十二楼的杨亚艺吗?”

“上午、下午、还是黄昏?”

哇靠!还跟我来这一套8那么就下午和黄昏好了。”赵斐楠像点菜似的说。

“喔,有看到。六点多吧,他回来没多久就离开了,还跟着一位女孩子。”

“你知道那个女孩是谁吗?”

“就是凶杀案那晚,跟他在外面吵架的女生。”管理员指着外面说。

那就是他的前女友邵琴了。

“好像……”管理员瞇起眼睛望着天花板,赵斐楠不耐烦地斜睨他。“他的表情很凝重,走的很匆忙。”

不会一次说完呀8喔,谢谢啦。”赵斐楠掏出电话簿查看杨亚艺的手机号码,才走出大厅,用手机拨打给杨亚艺。没想到却是没开机!

发生什么事了?他是故意关机,弃保潜逃,还是刚好手机没电呢?谁能告诉我?赵斐楠哭丧着脸,伫立于夜色笼罩的街头。最重要的,还要不要去吃饭?

不管了!他以追补犯人的速度奔到附近的便利商店,抓了三明治和矿泉水就跑回来,气喘嘘嘘地询问管理员,杨亚艺回来了吗?

“你在干嘛?”管理员一脸呆相地瞅着急遽喘气的他。

“我是问你他回来了没有。”他弯着腰,一边上半身起伏很大的喘气,一边企图把话说清楚。

“还没呀!你去慢跑吗?”管理员又露出欠揍的表情。

“靠!还给我耍白目。”他转过身去,靠着柜台,让翻腾的气息平歇下来。

“喂,你是刑警,怎么可以骂我这个善良的老百姓呢?”

“唉,不跟你扯了,肚子饿死了。”他打开矿泉水,喝了一大口,才撕开三明治的包装纸,一小口地咬了下去。

“你叫我帮你去买就好了,干嘛跑成这样呢?”

“你知不知道你很会放马后炮!赵斐楠转了过来,趴在柜台上,斜瞪着他。

“你知不知道,吃东西的时候不要讲话。”

“你到底几天没讲话了,才故意找我斗嘴鼓!

“不好意思啦,我一天讲不到几句话,就让我练习一下舌头,反正你也无聊嘛。”

赵斐楠不屑地摇了头,懒得理会管理员,继续吃他的三明治。吃完了,他不禁揣想杨亚艺一付慌张的模样,到底是去那里呢?为什么手机没开?难道他跟邵琴一起亡命天涯?他们不是已经分手了吗?

中午才意外获悉居然有肤屑这项证物,下午被绑匪王敏军逃脱,如今又连络不上杀人嫌犯杨亚艺,接二连三的打击压得他喘不过气,更是心乱如麻,无法静下来思考。他越是理不清,心也随之越杂沓,更盼着所有事情能现在就一并解决,卸下千斤万担,好让紧绷的自己能获得松弛的机会。

管理员看他似乎脑子全打了死结,也觉得这位刑警挺随和的,没什么架子,于是聊起当管理员所见的趣闻。赵斐楠不时被他逗得笑了出来,也获得短暂的舒解。当管理员随口谈起杨亚艺时,赵斐楠的脸上虽然挂着笑意,暗地里却仔细聆听。总结杨亚艺是位阴沉的男人,鲜少跟别人打招呼,总是一张扑克脸,难得人缘。

赵斐楠虽然没有负责侦讯杨亚艺,但是也查访过几次。杨亚艺的个性是有些急噪,然而被警方怀疑杀人的情况下,有几个人能在当下平静以对,而不是焦虑辩解呢?

“走过去的那个人是杨亚艺的室友徐章华。”管理员头也不抬地说。

赵斐楠倒是立刻转过头去,心想这个管理员不容易,也许可以吸收他当网民。

一过九点,有辆出租车在大楼前面停住,只见杨亚艺和邵琴陆续从后座出来,罗晶也从前座出现,跟他们挥手道别。

赵斐楠气呼呼地跑了过去,厉声喊着。“你们都不准动,老林你也一样!”

他们面面相觑,满脸疑惑,不解地凝看赵斐楠。

“你被限定居所,怎么可以到处乱跑呢?而且手机还不开!”他咬牙切齿地说。

“喔,我去林口长庚看我爸,他们都是证人。”杨亚艺一边说,一边掏出手机。“对不起,手机没电了。”

“唉……你害我从六点多等到现在。”

“对不起、对不起!杨亚艺猛点头道歉。“请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赵斐楠斜睨了他一眼。“要拿你的唾液做DNA检验。”

“喔,就在这里吗?”

“不然要在殡仪馆呀!”等到既忧心又急躁赵斐楠瞪了他一眼,然后拿出以前法医交给他的瓶子,掏出里面的棉花棒。“把嘴张开。”然后把棉花棒塞进杨亚艺的嘴巴兜了几圈,再小心翼翼地放进瓶子里。“对了,我还有事情要问你们两个。”他指着杨亚艺和邵琴。

另一方面,老林瞧见管理员有些眼熟,便下车走进大厅,让赵斐楠自己去忙。

管理员瞥见了老林,吓了一大跳,急忙站起来喊着。“警官好。”

“咦,你怎么在这里当管理员呢?”老林歪着头注视他。

“就是没有人要我,所以才改行喽。长官,你是来查案吗?但是……”他乜眼瞅着外面。“怎么开出租车呢?”

“跟你一样,我也改行当出租车司机了。”

“喔……原来你退休,不再是警官了。”管理员抬起轻蔑的下巴,不把老林瞧在眼里。

跟我来这一套!老林心里不屑地讥讽,指着赵斐楠说。“那是我的小老弟,有什么地方需要麻烦你的话,请多多帮忙。”

管理员的视线下意识地朝站在外面的赵斐楠飘去,随即又瞥向大厅里面。而老林则迅速朝外面转头,见到一位男人行色匆匆地走出大厅,然后朝右边走去,而且他也没有瞧见有人从电梯里走出来。他凝看男人的背影,心里不禁嘀咕着,那个男人好像是张顺咸,难道这个家伙给他打暗号吗?

老林也不点破,只是应酬似的笑了笑。

赵斐楠瞅着老林和管理员,然后跟杨亚艺和邵琴说。“请你们先上去,我跟他聊聊。”接着朝老林使了个眼色,若无其事地走到管理员看不到的地方。

老林见状,便藉说要开车做生意了,也跟着出来,虽然他知道管理员不会相信,那只不过是礼貌性的借口罢了。

“大仔,你认识那个管理员?”

“嗯,他以前在道上混,是个小角色,跟过好……几个大哥。就是因为这样,我才知道这个人。可能因为年纪大了,再加上他的话‘顶多’只能信七成,所以没有老大要他当‘老弟’。”

靠!那我不就被那个家伙耍了!如此说来,他刚才所形容的杨亚艺不就要颠倒过来吗?赵斐楠在心里不悦地嘀咕。

“你怎么会问起他呢?有案子牵扯他吗?”

“我是看他满机灵的,所以想请他监视杨亚艺。”

“他!我建议你算了,别自找麻烦,他喜欢胡说八道、无中生有,不知道有多少道上兄弟想把那张嘴撕下来烧烤!你知道角头张顺咸吗?”

赵斐楠瞇起眼睛想了一下。“好像听过这号人物,但是没见过。”

“刚才我发现他本来要走进来,那个家伙朝他使眼色,就立刻晃了出去。那个家伙现在可能跟张顺咸有些关系吧。不过,张顺咸为什么要溜呢?是因为你是刑警,还是我呢?我跟他又没什么瓜葛,何况我已经退休了!

“这栋大楼越来越诡异了。”赵斐楠瞅着岿然的大楼,然后斜睨着老林。“不过,大仔,你会不会太敏感了?”

“也许已经习惯了吧。以前每当我发现线索,总会像蜘蛛网般朝四面八方思考,然后再抽丝剥茧,找出最有可能的方向。毕竟线索是死的,所以我们必须探索它的表面和隐藏的含意。”

“唉,这就是经年累月所累积的办案经验。”他叹了口气说。“我该上去调查他们的关系了,一有结果,我会告诉你的。”

“那就谢了。”老林拍了拍他的肩膀,朝出租车走去,却没有发现罗晶,认为她已经先行离去了,便开车继续做生意。

当赵斐楠来到杨亚艺的住处时,发现罗晶正在跟邵琴聊天,不禁拉垮着脸说。“罗小姐,能不能请你先离开,我要查案。”

“我可以旁听吗?”

“你以为在上课呀!不……行!”赵斐楠铿锵有力地说。

“喔!罗晶心不甘、情不愿地哼了一声。原本她打算藉由刑警的访查再仔细观察杨亚艺,如今只好向邵琴和杨亚艺道别,再朝板着脸的赵斐楠点了点头,才拖着缓慢的脚步离去。

赵斐楠好不容易等她离开了,才问。“杨亚艺,你能说说为什么跟邵小姐分手吗?”

“我们分手跟案情有什么关系呢?”杨亚艺不解地问。邵琴也狐疑地瞅着他。

“这些你们就不用管了,反正详细说明的话对你有好处,没有坏处。”

“还是由我说好了,因为分手是我提出来的。”邵琴站了起来,给赵斐楠倒了杯开水。“你们侦讯过他好几次,大概也知道他的个性。他呀,老是喜欢把事情藏在心里,碰到不如意的事就闷在心里,什么也不说出来。而我是跟他交往好几年的女朋友,不是所谓的外人呀,明知他心情不好,很想分担他的心事,他却什么都不说。”她瞅着赵斐楠。“老是热脸贴冷屁股,换成是你,你心里会好受吗?”

“我也是不想让你操心呀!”杨亚艺蹙起眉头抗议。“而且,我也不是什么事都没跟你讲,像这次的事,不是全都告诉你吗?”

“是我逼问,你才说的!邵琴瞅着赵斐楠。“你看,他每次都是这付德性。事情都憋在心里面,直到无法忍受了,就一次爆发出来。我想你们在侦讯他的时候,他肯定也是这个德性,最后再也承受不了对他的误解,就气得脸红脖子粗,别人还以为他的个性很暴燥。其实他是太过压抑了,才会这样。”

赵斐楠瞅着杨亚艺,很想对他说,这么了解你的女人,为什么不想复合呢?因为他听说了侦讯的过程,果然如邵琴所说的,可能就是这样才使得检察官更加认为他是凶手。

“你为什么就不去看我对你用心的那一面呢?”杨亚艺说。

“用心,是间接的感受。你的沉默和爆发,却是直接的感受。你认为那一种对能憾动我对你的感情呢?有时候你把积压的情绪发泄出来,虽然明知道这些不是针对我,可是我能不被吓得莫名其妙吗?一个真心爱他的人怎么能不生气呢?”邵琴越说越气愤。“心里不舒服,再加上莫名其妙的赌气,就很容易认为两个人并不适合在一起,甚至觉得他不再爱我了。”

“分了就分了,干嘛还说这些呢?”杨亚艺撇过头去,望着黝黑的天空。

难怪会分手!好好沟通就可以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干嘛弄到这种地步呢?赵斐楠斜睨了他一眼,忖度着。

赵斐楠在爱情的世界里可说是幸运儿,他的女朋友从小就渴望嫁给军人或警察,因此他并没有花费多大心力追求两人就开始交往。也因为她是军警迷,对警察有一定的了解,再加上莫名的崇拜,即使时时担忧他的安危,像杨亚艺和邵琴这样的龃龉也就鲜少发生,因此他只单纯地认为这些争吵的原因有些莫名其妙。

邵琴瞪了杨亚艺一眼,继续说。“那时有位客户在追我,对我挺好的,而他却对我要理不理的,就算知道有人追我,也不对我好一点!女孩子嘛,总希望情人能宠爱自己多一点,情话多说一些,让自己多一点。而他,偏偏就是这么冷漠,看了就叫人心寒!所以喽,我就干脆提出分手。”

“然后你就跟那位客户在一起?”赵斐楠问。

“没有,那只不过是我赌气的借口而已。”她的下巴朝杨亚艺扬了扬。“我相信,他也知道这一点。”

“你不说,我那知道。”他不悦地说。

乍看之下,邵琴似乎是个柔弱的女子,实际上却是主导性比较强的一方,连谈话也是。赵斐楠揣想。然后用聊天的口吻说。“你会对邵琴冷淡,除了因为个性的问题之外,是不是有第三者才会这样!”

“没错!邵琴既生气又斩钉截铁地说。

“我跟她又没怎样,你不要乱说好吗?”杨亚艺斜瞪了她一眼。

“不是没有怎样,而是不敢!我说的没错吧!邵琴彷佛报了一箭之仇似的得意地说。

“怎么一回事,我都被你们搞胡涂了。”赵斐楠故意说。

“因为她是道上大哥的女人,所以亚艺才不敢追她。”

原来如此,怕被黑道报复!一旦被发现了,就算大哥不吭声,小弟也会咽不下这口气!赵斐楠想着。原本他故意把话题转到这方面,是想探究第三者是不是姜缎君,没想到竟然是大哥的女人,他直觉这次算盘打错了。

“她是她,我们是我们,不要混为一谈。”杨亚艺带着不谅解的口吻说。

“对不起,我问一句你可能会生气的问题。既然除了个性问题之外,还有第三者,你怎么仍然愿意陪在他身边呢?”

“唉,撇开个性的问题不谈,他这个人有些感性,看见那个女人一付落寞孤寂的样子,就忍不住想关心她,久了就认为自己喜欢上她。

“这跟有些已婚男人的外遇差不多,是一种感情的冲动。当心中对现状感到不满,潜意识渴望生活有所变化时,一旦遇到能唤醒这些因素的女人,就会像个初恋的男生那样期盼把一切奉献给她。简单地说,就是痴迷!

“虽然时时刻刻想着她,就算枕边躺着妻子也一样,但是这种感情来的快,去的也快,只是幻想成份居多的感情。一旦清醒了,就会明白只不过是一时的意乱情迷,并非真正的爱上她。亚艺对她的感情,也差不多是这样。”

杨亚艺把脸埋在手掌里,隐约听到他喃喃地说。“为什么你要这样了解我呢?”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赵斐楠在心里咕噜着。他这次访查的目的之一是姜缎君和杨亚艺是否有关系,即使她不是第三者,也必须询问才行,于是他切入姜缎君的话题。“突然想起来,你们认识住在十楼一位叫姜缎君的女孩吗?”

“当然认识,她就是第三者!”邵琴斩钉截铁地说。

“刑警只是问我们认不认识她,你提那个干什么?”杨亚艺不悦地说。

她居然是大哥的女人,更是第三者,这下子案情必须重新调查了!赵斐楠心想。“既然你们认识,方便说说她吗?因为别的案子需要。放心,不是刑案啦。”他特地加重语气说。

邵琴只见过她几面,所知不多。至于杨亚艺虽然暗恋姜缎君,却很少跟她约会,大都是‘偶遇’时聊上几句,严格地说对她的了解也不多。

赵斐楠不禁啼笑皆非,为了一个不了解的女人,一对佳偶变怨偶,更可能被诬陷。他很想数落杨亚艺几句,但是这对于案情事关重大,只好当个旁观者听他们伴嘴,说不一定还能挖到意料之外的线索。

只不过,他越听越烦,什么意外的收获也没,于是先告辞,耳不听为静,让他们自个儿去吵。当他来到大厅时,见到杨亚艺的室友正在跟管理员讲话,便走了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是刑警,你还记得我吗?”

“记得、记得。”徐章华陪笑说。

“现在有空吗?我们到外面聊聊。”赵斐楠的右手往前一递,有点强迫的意味。

“当然方便。”徐章华笑脸跟他走出大楼。

“你知道杨亚艺为什么跟邵琴分手吗?”

“大概知道一些。”他不等赵斐楠发问,就自顾自地说。

还真的是长舌男,我都还没问,就讲了一大堆!不过他所说的跟他们俩差不多,这也印证他们没有说谎。但是总觉得这个家伙好像故意添油加醋,而且一直企图让我对杨亚艺烙下不好的印象。赵斐楠不想再听他再扯下去,于是打断他的话。“听说好像有第三者,而且还是杨亚艺暗恋她,是不是这样?”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第三者的关系才导致他们分手,只晓得他对住在十楼的一个女人有好感。只敢看,又不敢追!”徐章华用讥讽的口吻说。

“你知道那个女的底细吗?”

“这个我就不晓得了,好像那个女的有男友,而且有点势力,他才不敢追吧!你问管理员,也许他知道的比较清楚。要我去问他吗?”

问他,历史小说都会变成奇幻小说!也因为他刚才聆听杨亚艺和邵琴的对话,对杨亚艺有了多一层的了解,同时也印证老林所说的,管理员的话不能全信。“那也没什么事,就不用了,感谢你的配合!不好意思,打扰你那么多的时间。就这样,我先走了。”

徐章华朝他点了点头,再望了一眼,才走回大楼。

赵斐楠走没几步就闪进停放在巷子右侧的轿车后面,弯着腰,蹑手蹑脚地回到大楼的对面,在夜色的掩护下监视大厅的一举一动。只见徐章华在柜台跟管理员闲聊几句,才去搭电梯。徐章华从赵斐楠的视线消失了大约半分钟,应该搭上电梯了吧,管理员便拿起电话拨打。

咦,这个案子越来越复杂了!但是这几个人错综复杂的关系,跟钟文庆的案子有直接关连吗?还是单纯的两码子事呢?烦呀!赵斐楠不禁嘀咕着。他等到管理员又是一付睡眼惺忪的样子,才悄悄离去。

罗晶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找了间安静的咖啡店整理紊乱的思绪。等到思路清晰了,她才一边参阅晚上所采访的内容,再加上亲眼所见的表情,开始在笔记型计算机撰写报社的特稿。

过了半个多小时,她仔细校对所写的稿子,确认无误,便用无线网络传回报社。她啜饮了一口有些凉的拿铁咖啡,感觉有点苦瑟。原本做完工作的她应该轻松才对,然而她却感到心情有些沉闷,只因为她凝看着桌上的笔记本,上面是她所观察的杨亚艺,以及对案情的调查,非关新闻稿子。

她觉得自己有些卑鄙。表面上是以杨亚艺身为钟文庆多年同学的角度来写特稿,实际上却是为了自己的好奇心而暗中搜集案情。说好听一点是侦探,讲白一点就是欺骗,两者加起来的话就变成拙劣的侦探,利用对方开诚怖公的机会窥视一位可能是被冤枉的陌生人。

初时她命令自己要抱持客观的态度来面对杨亚艺和这件案子,但她仍然无法不受外界的影响,摆脱不掉他可能就是凶手的念头。但是到了今晚的采访,她已转变为去探讨凶手是谁,而不是单在杨亚艺究竟是不是凶手的问题上打转。也许,她跟邵琴结为朋友。或许,她已经比较深入了解杨亚艺与当晚的情况。甚至,有种朋友的感情混淆其中。

钢珠笔在她的手指间跳着旋转舞,思绪也随之旋转,令她越来越不晓得自己的角色究竟是什么!

凶手是谁呢?他的嫌疑仍然最大!为了脱罪,谁都可能说谎!她如此告诉自己,可是又心虚地在笔记本上面将凶手两个字涂掉。

4

他不是说晚上要来吗?怎么到现在还没看到人呢?姜缎君瞅着缄默不语的大门想着。这道门将孤独和她一同关在这个华丽的空间。唯一出口的钥匙,就在把她囚禁于让她攫取冀盼以久的享受的男人身上。

她在等,她在等待电铃声,她在等候钥匙孔发出金属的铿锵声。她等待的对象不是握住钥匙的男人,而是能够喘口气的出口。

我究竟是什么?华丽的俘虏,或者男人的傀儡呢?她拼命去思索,却又不敢去面对即将浮现的答案,这样她就能继续沉醉在一般上班族享受不到的奢华生活。她总是用这个借口来迷醉自己,叮咛自己要获得这种生活,牺牲原本所拥有的一部份也是应该的,当然也包括自由,才能麻痹蠢蠢欲动的理智。

一阵落寞之后,她把双脚缩到沙发上面,双手环抱着膝盖,脸颊贴在手肘上。

也许就是我现在这种表情,才让亚艺对我动心,期盼能关心我,抹去这张美丽的脸庞不小心流露出来的哀愁吧。他那么平凡,为什么我在他面前会忘记戴上面具呢?也许,正因为他的平凡,以及那双担忧的眼眸,才使我在不自觉中卸下心防吧!他怎么会惹上那个麻烦呢?真的需要钱跟我讲一声就行了,何况是为了医治住院的父亲……

她无边无际地想着,直到张顺咸的电话打断漫无边际的思绪。他只说今天有事,不能来了,就挂上电话。不过,她听到背景是欢闹的声音。

原来张顺咸被暗示大厅有刑警,便立刻转身离去,然后找了几位道上的朋友前去制服店饮酒作乐。现在他正玩到兴头上,包厢里的女子正边跳舞、边脱衣服,他怎么有空来呢?

一端是喧闹的狂欢,另一头是静默的孤独,这份强烈的对比是她必须牺牲的。

她把身子翻转过来,抬起的双脚搁在沙发的椅背上,背部斜靠于坐垫的边缘,双手瘫软似的自然往下垂,整个人呈现倒栽的样子。血液逐渐充满了脑子,涨满的痛苦急遽扩散,直到她再也无法忍受了,才跌坐在地上。过了一会儿,脑子肿胀的感觉逐渐消退了,她才倒杯红酒冉冉啜饮,也暂时忘却刚才的不悦。

这是她从大四就养成的习惯。不了她解的人也许会说她是个爱慕虚荣的女人,严格地说她并非是这样的女子,只是无法拒绝流行的诱惑,渴望沉醉在异国的风情。这些是许多人的梦想,有些人会秤秤自己的斤两,想想就好。有些则拼命工作存钱,以一般的管道让梦想成真。有的则是,享受青春,把债留给后半生。

姜缎君是台中人,父亲是公务员,母亲在五金工厂打工,她在便利商店打工赚的钱也是少的可怜,家里的经济状况算是小康,根本不允许她追逐流行,更甭说出国旅行。她跟父母的感情也是若及若离,是传统的伦理道德将她们牵引在一起,并非发自内心的疼惜与孝顺。也许这样我才有如今的自由吧!有时她会如此告诉自己。

如果仔细观察的话,中南部的大学生平常的穿著以随意轻松为主,游玩娱乐的诱惑也比较少,因此所花的钱并不多。反观台北的学生,打扮就比较时髦,跟的上流行,娱乐也比较多样化,花费自然也多了起来。基本上也是因人而异,不能一概而论。有些人会忠于自我,不管外在的环境。有些人则喜欢比较,相互打量、评比,生怕自己落伍了,甚至被别人比下去,尤其是被看不顺眼的人瞧不起。在台北念大学的姜缎君,很不幸的属于后者。

那时银行大都把信用卡和现金卡视为金鸡母,纷纷觊觎这片上达数千亿的广大市场,喜欢尝新又爱花钱的年轻族群银行当然不能放过。于是各家银行使出浑身解数,攻城略地,用密集的广告轰炸观众的神经---办卡就是这么容易、借钱更是简单。

另外,银行也把一部份的办卡业务委外冲业绩。这些代办公司或个人只要办出一张卡,就有几百块的佣金可赚,他们更卯起劲来浮烂发片。银行的眼里只有发卡量,如果持卡人无法清还借款才最好,这样才有高额的利息可以赚。

在这股流行风潮引领下,姜缎君为了满足心中的渴求,于是同学、街头所推销的信用卡和现金卡都来者不拒,何况又有赠品可拿,不办白不办。

刷呀刷、买呀买、领呀领、玩呀玩,尽情沉醉在先享受、后付款的快感里。等她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酒店坐台,一手端着酒杯,漾着笑脸任凭客人抚摸大腿。对于客人的要求,只要愿意多付小费,她全都答应(变态性虐待除外,她可不要牺牲柔嫩的皮肤),只为了尽早甩开沉重的债务问题。

反正到pub是喝酒,在这里也一样是喝,而且更高级。唱歌嘛,这里的装潢更为华丽。至少爱抚、做爱,只要闭上眼睛想象骑在身上的男人是帅哥就行了,或者当做一夜情,反正男人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最重要的,以前这样玩乐,都必须自己花钱。现在除了不必再掏钱,反而能赚进钞票,何乐而不为呢?这是她给自己找的借口。

当她把债务还清时,那些起初让她买的欢天喜地、最后还的深恶痛绝的几十张卡,早就被她剪掉剩下一张纯粹为了方便使用的信用卡。同时也换了家酒店,开始挑客人出场,不再来者不拒。

这时,她认识了张顺咸。乍看之下,张顺咸并没有太多的兄弟气息,反而多了一份沉稳的体贴,因此对张顺咸有着莫名的好感。而姜缎君比一般的酒店女子多了份气质,也吸引着张顺咸。姜缎君会离开酒店,答应让他包养,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姜缎君也厌烦了这种灯红酒绿,迎客陪笑的日子,冀盼过着一般上班族的生活。如今白天工作,晚上在家等他,既能过正常的生活,又可以比一般上班族有更多的金钱去享受,这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她这样告诉自己。

她自认不是拜金女---满脑子只塞满如何攫取名牌和金钱,又不想放弃比一般标准还好一些的享受,而委屈了自己的美丽。这种包养的生活,刚好适合在欲望世界中属于半吊子的她。

直到发生钟文庆的命案,把她的借口全打乱了。姜缎君开始后悔为什么要过这种囚禁似的生活,甚至把悔恨延伸到大四那段胡乱花钱的日子。但是舒服的享受就像毒品,一旦上瘾了,就难以戒除。

后悔、不舍,不舍、后悔,她的脑子全是矛盾的挣扎。她猛然把全身浸到浴缸的温水中,让浴室回荡溢出的水所泼溅的声音。逃避,是她不愿面对矛盾的方法。

5

翌日,赵斐楠因为一件怀疑是他杀的跳楼案,忙得不可开交,忘记把杨亚艺的唾液送交法医,也没有跟任何人提起。

检体就这样躺在他的抽屉里。

罗晶连续两篇以杨亚艺身为钟文庆多年同学的角度,观看这件凶杀案的报导,让读者有耳目一新的感觉,主任因此夸赞了她几句,不再是冷眼看她---什么时候才要辞职?!

不过,这种报导也不能多写,写多了就有误导读者之嫌。接下来,要找什么新闻呢?主任不说,老鸟不带,她只好干瞪眼,到处瞎晃了,最后又晃去找邵琴发牢骚。

邵琴冀盼能帮杨亚艺洗刷冤屈,仔细收集了从案发以来的剪报。报导大都平铺直诉,有几则则是把新闻当做小说写,冒出她都不知道的情节,看得她啼笑皆非。别的媒体则藉此机会大剌剌地写着---警方对于这则报导,予以严正驳斥。也算是一种商业战争。

一脸颓丧的罗晶却没瞧见邵琴紧绷的脸,只顾吃着墨西哥饼BURRITO,像春卷似的白色面皮上面烙印着几片焦黄,被咬开的锯齿状开口垂下几绺的牛肉丝、融化的丝状起司和生菜,她急忙用舌头接住,再奋力一吸,免得馅料掉下来。然后埋怨在报社里自己宛如废人一个,只知道瞎忙,忙到都不知道怎么下笔写稿子……

“你也别一直发牢骚啦,帮我想想案情。”

“对唷,这个比较重要。”罗晶抓起一迭剪报,一则则细心阅读。

“对不起,我是焦急,又认为自己没有用,才讲话大声些。”

“哎呀,说这些太见外了。换我是你的话,我的口气可能比你更差的。”罗晶一手托住下巴说。“究竟谁是目击者呢?而且只有一家媒体率先报导,我们也是事后才赶着引诉,可见这是从特殊管道获得的内幕消息,不是检警公布的。”

“嗯,检察官跟项目小组对这则新闻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可见消息不假。”

“这则新闻好像犹抱琵琶半遮面,目击者到底看到多少案发经过呢?根本就是吊人味口嘛!我私底下问过老林了,他说他也想不透……才怪!我看他跟那个刑警挺熟的,怎么可能不晓得这个重大线索呢?”

凶手到底是那个圈子的人呢?朋友、同事、情人、讨债集团、甚至是偶发的冲突导致怀恨在心?即使罗晶依旧怀疑杨亚艺是凶手,但她还是不自觉地想起这些可能性。她随即又叮咛自己,不要把友情加了进去。

“对了,你能以记者的身份去问刑警吗?”

“唉……不是我不去问,而是我们报社早就派人去问了,警方三缄其口,也问不出个所以然。”她两手一摊。“所以,没折!罗晶瞧着她满脸哀愁,忍不住问。“你那么关心杨亚艺,怎么会跟他分手呢?”

邵琴的目光在拥塞的黑暗与稀疏的灯光之间游移,娓娓道出往事。

她来自屏东,父亲是远洋渔船的船长,经年累月不在家,母亲则在渔市场工作。因此即使她不是老大也必须腾出手来照顾家庭,陪伴祖父母,照料自己。

她跟杨亚艺是在校际的联谊中认识,参加的学生有几十人,因此起初的感觉只不过普通罢了。严格地说,只是晓得有这个人而已,没有什么深刻印象。毕竟一个长像平凡、一个像邻家女孩,在短短的几个小时内,再加上交谈也没几句话,要激起火花很难。

交往之后杨亚艺曾跟她表示,那天他是闲到不晓得要干什么,才临时参加的。那付好像很倒霉的样子,让她气得搥了他好几拳。

后来她们在饶河街的夜市巧遇,两人像同学般一边逛着小吃摊、一边闲聊。在没有心动的压力下,反而能表现出自己真实的一面,没有那份刻意表现的做作。也因此,很自然地留下自己的手机号码。

无心插柳、柳成荫吧,逐渐熟稔之后,爱情也随之萌生,于是两人开始交往。而且一个是农家子弟,一位是家里从事渔业,类似的纯朴生长背景也默默拉近两人的距离。

她们感情的发展属于细火慢炖型的,淡淡的,在交往的这几年中鲜少出现激情与感动。或许正因为她们的感情是慢火熬出来的,并非一时的激情,因此即使两人分手了,依旧关心着对方。

邵琴凝看搁在墙脚的一把廉价透明雨伞,那是她们在饶河街逛完了街,准备各自回家时突然下起雨,杨亚艺特地买来给她遮雨的。这根本不算什么礼物,何况杨亚艺也送给她比那把雨伞贵重许多的礼物,但是她仍然保留着。究竟是因为节俭才舍不得、或者那是杨亚艺第一次送她的东西呢?她也拎不清了。

几年前她父亲的渔船在印度洋作业时,因为大陆渔工一时酒醉而意气用事,把台籍干部都关在轮机房里软禁,幸好菲籍船员及时伸出援手,偷偷把船驶往斯里兰卡,他们才得已脱困。在那段生死未卜的期间,亲朋好友一有空就聚集在船公司或邵家,等待渴求的好消息早日传来。正因为有这段生离死别的切身之痛,令邵琴更想为杨亚艺洗刷杀人的冤屈。

她只是个单纯的女孩,从未看过推理小说,当同事说起柯南这个名字,她还以为是宫崎骏笔下的人物,因此对于这件既简单却复杂的案子,她根本不知道从何下手。

“唉……我什么都帮不了他。”邵琴垂头丧气地说。

“你不要再自责啦。如果你这样沮丧下去,别说帮他了,就连他的情绪也会被你影响,这样反帮了倒忙。”

“说的也是,就算不能帮上忙,至少还能默默陪伴他,不让他认为所有人都离他而去,因而自暴自弃。”她硬挤出苦笑。

“即使你们分手了,但是我好羡慕你们的爱情喔!有多少满嘴情话、举止全是浪漫的情人,能够一起共患难呢?”

“呵呵……”邵琴不自觉地苦笑。

“明天,又是未知的一天。有多少人满怀希望、笑脸相迎,吟诵明天又是崭新的一天。也许,明天果然是崭新的日子,只不过是充满挫折与失败。”

“哈!失败相对于成功而言,的确是崭新!虽然有点悲观,却是很实际。”

“偶尔讽刺、自嘲一下,或者学我发发牢骚,日子会比较好过。”

“知道啦,那我就听你继续发牢骚吧,免得被你说不够朋友。”

“那……准备好了吗?一、二、三,开始了!

两人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6

姜缎君自从约杨亚艺吃饭之后,心里无法挥去对他的愧疚,在大厅等电梯时,如果杨亚艺也在旁边,她总是撇过头去,佯装不认识,但是此举却显得十分做作。杨亚艺即使知道跟她没有未来,也必须远离她,却拒绝不了潜意识所散发出来的诱惑,‘恰巧’迎向有她的角落。

倘若电梯里有其它住户还好,假如只有他们俩,既想开口说话,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更显尴尬。两人又忍不住想见到对方,即使在电梯默默不语的‘巧遇’也好,至少能用眼神来表达心中的关切。

只不过姜缎君偶尔仍会忍不住用眼神挑逗他。有次姜缎君开玩笑地轻吻他的脸颊,逗得他满脸通红,而她却咯咯笑了出来。两人笑眼凝视,不约而同地忆起前阵子所发生的事……

杨亚艺若有似无的刻意,又让他们在电梯前碰面。

姜缎君的双颊抹上腮红,却突显出故意要掩饰的病容似的苍白。

电梯来了,杨亚艺礼貌地先走进去,一手抵住电梯门,好让她从容进来。在电梯门关上的那一剎那间,面无表情的杨亚艺随即漾着担忧而非只是关心的眼神,直直盯着憔悴的她。从进入大楼就一直刻意抬头挺胸的姜缎君,在‘油然而发的在乎’她的目光笼罩下被击溃,再也撑不住身心俱疲的身子猛然蹲了下去,眼眶也不自觉地温润。

他吓得急忙蹲下,紧握姜缎君的双肩。这一握,更让她想哭,想投进他的怀里恸哭。

杨亚艺紧张地问。“怎么了?你还好吧?要我送你去医院吗?”

她咬了咬唇,表情也从心动转变为促狭。“我刚刚就是去医院夹娃娃!

“阿!”他惊愕地轻喊出来,双手也不自觉地发抖。这份因关爱所导致的抖动,虽然短暂,但那是发自内心深处,憾动了她刻意表现出来的冷淡,以及渴望被在乎的满足。

姜缎君在他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整理了纷乱的思绪,彷佛对镜中的自己说。“姓张的只派个小弟送我去医院堕胎,而他却跟老婆回乡下扫墓。呵呵……”怨叹的苦笑从她颤栗的双唇间发出。

电梯停了,她挺着腰杆子走出去,他继续往上飘福电梯又停了,他没有走出去,而是捺下一楼的按键。

姜缎君斜躺在黑色的真皮沙发,瞇着眼眺望灰蒙蒙的天空。不知过了多久,扰人的电铃声让她的身子猛然晃了一晃。她打开大门,走廊上不见任何人踪影,只有门边的一只塑料袋和一张纸。

她捡起纸张,上面写着---好好休息!

她翻开塑料袋,里面是热腾腾的猪肝面线。

她崩溃似的蹲下来,把脸埋进僵硬的双臂里啜泣,紧抓着那张寥寥数语的纸片。

黄昏时刻,大楼附近的巷子挤满停放的机车,就像被集体枪毙的万车冢。杨亚艺把别人的机车左推右挪,才硬把机车塞了进去。他把安全帽放进后座底下的置物箱,喀一声,阖上座垫,突然有人拍他的肩膀,他回头一瞧,是位穿着黑色T恤的陌生年轻男子,模样有些吊儿郎当。

“你叫杨亚艺?”男人面无表情地说。

“欸!你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男人结实的拳头就往他的肚子揍了下去,然后漾着轻蔑的表情说。“如果你以后还盯着我们大哥的女人看,下次打你的不是拳头,而是刀子!今天只是警告,知道吗?”

“你……”他痛苦地摀住腹部。“大哥的女人是谁呀!会不会是误会呢?”

“哼!我们已经注意你很久了,还误会!男人鄙夷地瞅着他。“姜缎君你认识吧!

“我跟她又没什么,只是普通的邻居呀!”他焦急为自己辩护。

“我大哥当然知道你跟她没什么,如果你们有什么的话,你还能站在这里吗?”男人像玩弄孩子似的拍了拍他的脸颊。“乖一点,知道吗?不要没事找事做。”

男人说完之后便快步离开,懒得理会他的解释。不远处一位负责把风的男子若无其事地左顾右盼,然后朝黑衣男的方向走去。

该来的,还是来了!可是,我只不过想关心她而已,又没抱着非份之想!唉,该做个了断了,何况我已经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何必那么在乎她脸上的哀怨与孤寂呢?杨亚艺阖上眸子,微微抬起下巴,重重吐出无奈的气息。

当他走进大厅的时候,发现姜缎君正在跟管理员讲话,于是他低着头,快步掠过。但是姜缎君却瞥见他的身影,便找了个借口离开柜台,朝他走来。

这……要怎么阻止呢?如果他改走楼梯的话,不是更引人侧目吗?

电梯来了,他们俩如同往常一前一后进入。

姜缎君再也忍不住这些日子以来刻意遏制的关切,担忧地凝看他。“现在案情怎样了?你千万不要气馁,需要我帮忙的话,就尽管开口!

“唉……”杨亚艺蹙起眉头,斜睨着她,惶惑地想着,我刚刚才决定要远离你,你为什么偏偏选在这个时候开口说话,更是让我心暖的关怀呢?你,到底要我怎样?

姜缎君见他愁眉不展,以为案情仍然处于胶着状态,警方还是把他当作嫌疑犯,不禁叹了口气,拍了下他的肩膀,给他打气鼓励。

他只能全身僵硬地投以苦笑,不敢、也不愿再有逾越的行为。

7

因为那件疑似他杀的跳楼案,赵斐楠和杨贺宁一起前去找法医,希望法医从血肉模糊的尸体找出对案情有突破的线索。

线索是有了,但是赵斐楠仍然一脸茫然地瞅着法医。

“看什么看,我又不是美眉!法医瞪了他一眼。“而且你又不是没看过尸体,怕什么怕呀!

“不是啦,我是在想,是不是欠你什么东西?”他抓了抓头发说。

“你还记得呀!法医做了个敲他的头的手势。“那个姓杨嫌犯的唾液啦。”

“唉……都是老林啦,把他的健忘症传染给我。”

“不会生,还牵拖你老婆讨客兄!法医鄙夷地用台语说。

“对不起啦!唾液前几天我就拿到了,我现在就赶回办公室拿。”赵斐楠害怕法医唠叨的没完没了,赶紧拔腿就溜。

杨贺宁则一脸呆样,不晓得他们在讲什么。

“你也不知道那件死状奇异的案子,在死者的指甲中发现肤屑?”法医狐疑地瞅着他。

杨贺宁惊愕地摇头。

这是什么情况?!法医惶惑地想着。这是刑事组内部和检察官的事,不关他的解剖,法医也就没有打电话给刑事组长询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何旭刚瞧见摆在桌上的法医报告,露出了尴尬与恼羞成怒的神情。他想要视而不见,职责又令他不得不正视摆在眼前的报告。

赵斐楠则是面无表情。他并没有质问组长,也不想知道原因,而是当做什么事也不知道的模样,自顾自地说。“法医检验留在钟文庆指甲里的东西,发现有两种截然不同的DNA,而杨亚艺符合其中一个DNA。另一个DNA找不到吻合的数据,可能是没有前科的人所有。”

“什么?有两种不同的DNA?”何旭刚只晓得受害者的指甲里有肤屑,如今听到检验的结果居然如此,不由地惊讶地说。“那钟文庆在临死之前不就抓过两个人吗?”

“我猜测,第一种,是当杨亚艺找他要钱的时候,因为争执而抓到。第二种,就是当凶手一手遮住他的嘴,他为了反抗才抓的。”

“第三种,他在跟杨亚艺发生吵架之前,就不知道在那里跟债权人起冲突了。”何旭刚严肃地说。“杨亚艺会找他要钱,甚至一时气愤殴打他,别人也同样会这么做。”

“这……”赵斐楠想要反驳,但是组长所说的并非不无可能,毕竟钟文庆因为债务问题跟太多人结怨了。

“大仔,现在要怎么办呢?”站在赵斐楠后面的杨贺宁问道。

“因为杨亚艺的DNA符合发现的线索,涉嫌的程度更深,再找他来局里侦讯。”

“喔!那不调查另一个DNA吗?”

“你不是说数据库没有符合的数据,那要去那里查呢?!至少也要有嫌疑者才能比对!何旭刚斜瞪了他一眼。“再次侦讯杨亚艺是一定要的,然后就是清查所有债权人的不在场证明。”何旭刚说到这里,口气变得软弱无力。

赵斐楠和杨贺宁早在心里哀鸿遍野。如此要当面查访多少人?究竟还有多少债权人没有曝光呢?这些全是水磨的功夫,而且只要出现一个漏洞,就可能全盘皆输!

难怪何旭刚连说话也欲振乏力,在心里气恨地喊着,要嘛是,要嘛就不是,为什么偏偏是两种DNA呢?

离奇的事发生了,杨亚艺居然失踪!

组长命令所有刑警暂停手头上的案子,协同当地派出所的警察全力找寻杨亚艺。

公司说他昨天和今天都没来上班,也没有请假,他的经理以为杨亚艺又被警方约谈了,因此没有打电话询问,免得加重他的心理压力。他的老家表示杨亚艺并没有回去,而且这几天杨亚艺也没有到长庚探望住院的父亲。

两老见到刑警居然来医院询问儿子的行踪,紧张地拉着刑警的手,直问。‘我儿子又怎样了?’

刑警见他们的表情并非假装,护士和隔壁的病友也没有瞧见杨亚艺,因此只说有事情找他,如果他有来的话,请他立刻跟分局连络,并没有道出杨亚艺无故之踪,免得他们担心受怕。另外,刑警则请护士们多加注意他们的行动,尤其一旦发现杨亚艺,就立即通报。

他的室友徐章华也没见到他回来。

邵琴因为这两天在公司加班的关系,忙到连电话都没拨给他。她也急了,赶紧拿起电话簿一一拨给所有认识杨亚艺的人,但是没有一个见过他。

更离谱的事发生了,罗晶也同时失踪。

原来邵琴抱着估且一试的心态找罗晶,但是手机关机。她不死心地打电话到罗晶的家里,她的家人却说她从前天出门就没有回来,刚刚才去派出所报案,反而焦虑地问邵琴是否有女儿的消息。邵琴惊讶地瞠目结舌,直问罗晶怎么也失踪了?

太匪夷所思了!邵琴急忙打电话给赵斐楠。正当赵斐楠聆听邵琴的转诉时,罗晶所工作的报社因为她最近常跑钟文庆这条新闻,也派人来分局询问这两天是否看到她上门跑新闻。虽然不抱持什么希望,但也要试试看,毕竟是自己的记者失踪了,更害怕在采访的过程中这位菜鸟得罪了什么人,因而被软禁,只好来分局碰碰运气,看有没有可以让人宽心的线索。

他们是私奔吗?不可能,两人都是未婚,就算爱得你死我活,也不必用私奔来解决问题!或者,这是丝毫没有关连的两码子事?

茫无头绪,是所有人的写照。

不过,已经看过DNA报告的检察官则有另一番解释。杨亚艺知道DNA检验的结果将对自己不利,因此展开逃亡,甚至挟持罗晶当人质,让警方有所顾忌。

因为曾有证据被暗中藏匿的缘故,赵斐楠在潜意识里就不相信检察官的‘臆测’,然而杨亚艺失踪却是事情,无法反驳。

另外,被警方查访过的大楼管理员‘终于’忆起那晚的事。杨亚艺下班之后,在大楼外面碰到一位女孩,而这位女孩在那里已经逗留十几分钟,好像就是在等杨亚艺。两人说了几句话之后,杨亚艺就上楼,女孩仍在外面等待。过了几分钟,他拿了一个背包下来,跟女孩一起离开。印象中,这位女孩好像有来过这里几次。

刑警向何旭刚报告管理员记起杨亚艺拎着背包离开,他的眉头不由地更加深锁。原本他凭着所发现的证据和线索,只认为杨亚艺有杀人嫌疑而已,如今他不得不研判杨亚艺涉嫌重大,不然为什么要畏罪潜逃呢?他叹了口气,立刻向检察官报告。

那位女孩该不会就是罗晶吧!这是赵斐楠的直觉反应。因为邵琴曾对他提起,她跟罗晶已结为朋友,因此对罗晶的失踪同样感到焦急。另外,罗晶也想帮忙洗刷杨亚艺的冤屈,因此来找杨亚艺也是正常。

也因为赵斐楠不太相信管理员的话,还‘终于’想起来,因此急忙约老林出来,打算碰碰运气,希望罗晶这几天曾经叫过他的车,趁机从老警官身上挖些东西。

在高架桥底下的出租车休息区,没想到老林居然回答有!

老林为人随和,罗晶又不时透着小女儿的憨态逗他开心,搭车时总喜欢询问他以前所办过的奇案,也不嫌他唠叨,因此他觉得这位女孩很可爱,两人自然而然地亲近起来。一旦她叫车,如果他也正好空车,便会绕路来载她。

那晚罗晶曾打电话给他,说是要跟杨亚艺去林口长庚,问他有没有空。当时他在中和,想着跑长途比较有赚头,便赶了过去。当他来到大楼时却不见她们的踪影,以为她们不耐久候,就搭别人的出租车前往长庚。他没有罗晶的手机号码,因此也不以为意,便开着车继续做生意。

老林疑惑地问他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会问起罗晶是否搭他的车,赵斐楠这才道出他们在前天晚上同时失踪。老林也茫然了。

“大仔,这两个人你都认识,我看你这次必须重出江湖,不能只是偶尔提供些意见了。”赵斐楠无奈地说。

“你们组长和局长我都不认识,就算我想帮忙,也不方便,而且你也可能被他们刮胡子。”

“唉!我只想找出凶手,不是找出证据证明杨亚艺有罪或无罪。另外,组长和检察官的态度很暧昧,搞得我不晓得该往那个方向侦办。检察官说了,如果二十四小时内还找不到杨亚艺,可能就要通缉他了。”

“嗯……”老林想了一会才说。“他已经特地把时限延长了,希望给杨亚艺机会,不愿意把案子再次弄僵……等一下,罗晶的家人有接到要求赎款的电话吗?”

“组长也想到罗晶可能被歹徒绑架,因此问过了,没有!”

“我想,你们组长是站在中立的立常不然罗晶住在士林,她的失踪案再怎么绕也不关你们分局的事,如果他完全认定杨亚艺是凶手的话,就不会特地去问了。”

“你这么一说,也有道理。”

“罗晶的父亲做钢铁批发买卖,叔叔则有间工厂,家境虽然不错,但还没富裕到让歹徒觊觎的地步,想藉由绑票勒索高额赎款。虽然她刚去当记者,但也不会傻到因为DNA鉴定的关系,就带着杨亚艺逃亡。

“我也跟杨亚艺聊过几次,虽然他的话不多,但是想得也挺多的,应该也知道在交保期间失踪,警方肯定会通缉他,何况这又是凶杀案。就算他偷渡到大陆,他的父母亲怎么办,他不可能丢下住院的父亲不管。那晚他们一起离开大楼之后,到底去那里呢?如果他不是要逃亡,为什么要背背包……”

“是谁告诉你他有背背包?”老林打断他话。

“就是大楼的管理员。”

“我看呀,如果他真的这么说,那么杨亚艺没有带背包的成份占八成。对了,杨亚艺的机车还在大楼附近吗?”

“我请邵琴去找过了,机车还在,所以他们不是骑机车离开!

老林眺望黝黑的天际,喃喃自语。“这几个案件究竟有多少关连性呢?”他陷入了沉思。过了半晌,他语气坚定地对赵斐楠说。“你能去找鉴识组组长,把原始的报告影印一份给我吗?还有,你们查访的所有报告我也要仔细阅读。”

“你打算重新调查?”

“只有这样才能还原真相,厘清所有的疑点。原因,你知道的!”老林最后含蓄地说。

原因当然是检察官以偏概全,组长为了配合只好故意隐藏某些线索。赵斐楠无可奈何地忖度。“嗯,我尽可能明天就把所有的数据给你,我可不愿意再看到一具尸体。”


第五章 囚禁的视野

1

杨亚艺和罗晶究竟在那里呢?真的一起亡命天涯吗?假若硬要用亡命来形容此刻他们的处境也不为过,只不过是近在咫尺的亡命,并非天涯。

此时,他们就坐在钟文庆所住的那栋公寓的三楼,也就是胡麟钟的租屋处。他们的双脚都被包裹海棉的脚镣绑住,双手则在背后用手铐铐住,倦累地斜靠于冰冷的墙壁。而胡麟钟就坐在他们的对面,不时哀声叹气。

他们如今不得不相信命运---注定要有此一劫,不然怎么会倒霉到这种程度呢?

那晚,罗晶穿着一件浅桃色的丝质无袖罩衫,肩膀垂挂两片装饰用的荷叶边袖、外面罩着黑褐色外套,下面则是一件提臀的小喇叭牛仔裤,打算和杨亚艺一同搭车前往林口的途中,记录杨亚艺这段当嫌疑犯日子的心路历程,以及讨论案情。

老林这时在中和,必须过一段时间才能抵达,他们都尚未吃晚饭,于是决定先前往附近的便利商店买东西。在车辆胡乱停放的巷子里,他们只能一前一后闪躲来车,有一搭没一搭地边走边聊。

当他们经过一家脚底按摩店时,一位女孩从里面走了出来。这位陌生女子所穿的外套与罗晶类似,但是颜色为黑色,前襟滚有花边。裤子则是直筒牛仔裤,前面一样绣着花纹。在夜色下如果没有仔细观看的话,很难分辨两人的不同,尤其从背后,因此罗晶多看她几眼。

原本罗晶走在女人的后面,杨亚艺垫后,因为要绕过胡乱停车的车辆,又为了闪躲经过的轿车,杨亚艺变成走在两位女子的中间。

就在他们走到离路口不远的地方,一辆厢型车在他们身边紧急煞车,杨亚艺吓了一大跳,以为黑道又来找他麻烦。

此时一位穿着黑色宽松薄外套的男子从车里迅速跳了下来,一手抓住罗晶,一手用藏在宽袖里的匕首抵住她的腰,压低嗓子警告她不要叫喊。罗晶惊愕地转身张大嘴巴,模样就像只要她一回神便打算大声叫喊出来,男人随即用块胶布黏住她的嘴,然后趁着她惊魂未定强押她上车。

杨亚艺凭着微弱的街灯,已经瞧见男人的脸。此时他还不知道这是绑架,而是单纯地以为男人是罗晶的朋友或家人。因为罗晶背对着他,他根本没看到罗晶的嘴被贴上胶带,不然也不会这样认为。

负责开车的男人原本下车打算堵住罗晶的去路,以防她趁机逃逸,却发现罗晶居然有同伴,也揣想这个男人可能已经看到他们的长相,只好一手伸进外套里,掏出手枪,一手朝车内挥着。“乖乖上车吧。”

尚未搞清楚状况的杨亚艺没有其它选择,只好糊里胡涂地爬进车里。

那位陌生女子还不晓得身后发生了绑架案,而一味地往前走。

负责把罗晶押上车的男人就是胡麟钟,途中对她们俩还算和善,除非她们企图逃走,他才会拿出刀子出言恐吓。

后来开车的男人朝他嘀咕了几句,胡麟钟才干脆用毛巾绑住她们的眼睛,也把杨亚艺的嘴贴上透明胶带,嘴里却咕噜着。“如果你们乖乖的,我也不必这么麻烦绑你们了!”

这是绑架案吗?不可能吧!这时她们俩才联想到自己可能被绑票了,却又不愿意相信,只好用疑问句来自欺欺人。

他们来到了公寓,此时正是吃晚饭和观看晚间新闻的时间,楼梯间空荡荡的,只有他们四人。虽是如此,绑匪仍旧用刀子抵住他们的背,强迫他们上楼。

这时遮住他们眼睛的毛巾已经被取下,他们惊愕地瞅着既熟悉又陌生的楼梯间,不约而同地在心里直嚷着,怎么会被绑到这里来呢?

他们一进入公寓,胡麟钟就把电视打开,然后捆绑她们的手脚。男人则拿出电击棒,轻触他们俩的皮肤,再触了一下。他们的嘴都被胶带黏住,阵阵的电流刺激敏感的神经,却无法开口把疼痛叫喊出来,逼得整张脸剎时扭曲变型,身子也随着电流急遽卷曲扭动。

胡麟钟瞅着男人,似乎欲言又止,然后朝她们俩说。“如果你们不反抗,我们就不会对你们用刑,明白了吗?”

她们俩头如捣蒜地迅速点头。

男人捉弄她们似的,带着狡黠的笑容好像要把电击棒收起来,却又往前一递,吓得他们往后退怯,男人笑了出来,原来这是虚招。就在他嘲笑的当下却猛然朝他们的臂膀连续电击,他们又气又痛的整张脸揪成一团。捉弄完了,男人这才用力撕下胶布。

阿……痛呀!她们俩使劲挪动疼痛的嘴唇。杨亚艺张大麻痛的嘴说。“你们是姜缎君的男人的手下?”

“她是谁?”那两个男人面面相觑,然后困惑地凝看他。

喔,那我们不是被黑道绑架。杨亚艺松了口气。

罗晶只晓得有姜缎君这个人存在,并不知道名字,因此也不懂杨亚艺说些什么。她迷惑地瞅了他一眼,然后对男人说。“你们把我们绑来这里干嘛?”

“废话!当然是向家属勒索!”男人鄙夷地乜着眼。

“是我的家人,还是他?”罗晶问。毕竟歹徒先抓的人不是杨亚艺,而是她。

“唉……当然是你的家人!你的废话还真多!”男人不耐烦地说。

这时换成罗晶和杨亚艺面面相觑了。

杨亚艺困惑地说。“她家又不是有钱人,我想你们应该不会只为了几十万、甚至十几万就犯下绑架案吧,会不会绑错人了?”

“呵呵……”男人皮笑、肉不笑地说。“张董会没钱,骗谁呀,以为我们是三岁小孩吗?”

“她姓罗,我姓杨,我们都不姓张!

“不会吧!”一直闷不吭声的胡麟钟跳了起来。男人则再次拿起电击棒,狠狠瞪视杨亚艺,打算好好教训他一顿。杨亚艺不禁吓得往后退缩,却又无路可逃。

“别动粗呀!我有带身份证,你们一看就知道了。”罗晶急忙嚷着。

男人愣了一下,然后朝胡麟钟使了个眼色。

如果绑错人该怎么办?胡麟钟急忙把罗晶的包包打开,将里面的东西全倒出来。罗晶瞧见放在里面的卫生棉也掉出来,不禁羞红了脸。胡麟钟搜完了她的随身物品,紧接着翻查杨亚艺的皮夹。

胡麟钟一手掐着记者证、一手捏着身分证,顿时傻了眼。“完了!我们绑错人了,女的叫罗晶,是记者。男的叫杨亚艺。”

男人不相信,紧绷着脸把两张证件扯了过来凝看上面的照片,再仔细比对本人。而她们俩则挺起腰杆子,让他比对个够。

“杨亚艺……”胡麟钟疑惑地望着他,喃喃自语。“好像在那里听过这个名字,而且也看过这个人!”

“如果你不是这几天才搬来这里的话,我想,警方应该有拿我的照片给你看过。四楼的事,你应该知道吧!杨亚艺的下巴朝天花板扬了扬。

胡麟钟越想越不对劲,剎时瞠目结舌。

“怎么一回事?”男人不解的视线在他们三人间游移。

“军仔,我们绑错人了。我们误抓一个记者就算了,没想到他就是杀死四楼那个男人的凶手!唉……我们搞乌龙了,而且搞得太大了!”胡麟钟颓丧地瘫坐在椅子,双手瘫痪似的往下垂。男人也惶惶然地瞅着他们。

“我是社会版的记者,我失踪了,除了我爸会报警之外,报社的同事肯定会运用各种关系请警方帮忙。他更不用说了,杀人嫌犯一旦失踪了,警方不派出所有人力找他才怪,甚至明天就可能发布通缉令了。所以呀,请你们尽快让我们离开,然后各走各的路。”罗晶拼命压下恐惧的情绪,硬挤出勇气,佯装不当一回事地说。

杨亚艺原本没想这么多,如今经她这么一提醒,不由地担心自己明天就被警方通缉,于是怒气冲冲地说。“如果我真的被通缉了,小心我找你们算帐!”

“喂,现……在怎么办?”胡麟钟略为哆嗦地问道。“还……是让他们走吧!

“别吵啦!真的是种葫芦得菜瓜!”男人厉声地用台语说。“怎么会绑错人呢?”

男人既不知所措又怒不可遏,此时唯一能发泄如此纷乱杂沓的怒气,只有一个途径,就是忽而表情严肃、忽而陶醉于狰狞的表情中,朗诵起‘国骂’……

如果大学有国骂这一系,这位男子肯定是博士级的人物,连教授也自叹不如,甘拜下风!除了大家所熟知的与各地特有的骂语之外,他更加上了无限的创意和巧思,将国骂推向至高无上的境界,令人叹为观止,如沐于刺骨冷冽的寒风中,忍不住扬起无限景仰的眼神,敬佩万分,全身紧绷地鸡皮疙瘩不敢掉一颗,恨不得下一秒钟就完全忘记刚才所闻之天籁之音,不敢独留。倘若不顾众人仰慕之情而私自暗存一音,根本就是亵渎了伟大的脏话文学创作。

男人骂累了,也口干舌燥。罗晶和杨亚艺因四肢被捆绑的缘故,只能以跪姿来表达万分崇拜之意,无法奉上琼浆玉液给脏话大师解渴,只能嫉妒地看着胡麟钟拿瓶矿泉水,双手恭敬地递给大师。不管怎样,他们至少保留蕴含脏话的口水,如获至宝不敢擦拭。

但是,胡麟钟居然讲出引起公愤的白目话。“军仔,那……现在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正因为用膝盖想也知道大师也不晓得该怎么办,他问这种问题不是故意让大师难堪吗?难道不会引起仰慕者的公愤吗?

所以,罗晶瞠目说道。“你……是不是几次从警方手中逃脱的绑匪王敏军?”报社什么不多,就是新闻最多,罗晶一旦被骂到冷静下来,再加上胡麟钟不时喊出军仔,就想起曾经看过他的新闻和照片。

“现在你们知道我的狠劲了吧!王敏军趾高气扬地说。

“你们又没杀过人,但是警方一直认定我杀人,而且还心理变态地布置奇特的死状。你们说,谁比较狠呢?”一直担忧会遭警方通缉的杨亚艺,语带不屑地说。

此刻,相当不悦的王敏军将‘满腹经纶’化为史上最简洁又非常有力的一个字---干!肉票居然还有胆子跟绑匪呛声,这到底是什么世界、还有天理吗?真的是‘人心不古’呀!

但是面对变态的杀人嫌疑犯,他也只能硬压下怒气,对胡麟钟说。“我出去透透气,用肉票的待遇对待他们!他撂下这句话,就铁青着脸离开。

肉票的待遇!杨亚艺和罗晶面面相觑,啼笑皆非。

今晚王敏军没有再回到这里。

他们仨各怀戒心,偶尔佯装若无其事地说说话,除了想打破凝结的氛围,不让自己闷的慌之外,也是企图探知对方的底细,尤其是个性。

胡麟钟和王敏军都是绑匪,不过杨亚艺和罗晶可以感觉到他们的个性截然不同。胡麟钟比较随和,只要扮演好‘肉票的角色’,提出的要求并不过份,他大都会答应。他们不禁松了口气,至少在囚禁的日子不会是全然的紧绷,应该还有轻松的一面,即使是短暂也好。

2

基本上,胡麟钟对待他们算是不错,早餐准时供应,还有热腾腾的即融咖啡让他们解除躺在地上一整晚的疲惫,甚至帮他们准备盥洗用具,除了把他们当做狗对待之外。当他们要上厕所时,他就把手铐铐在前面,然后在铁链上绑根绳索,他则握住另一端,以防他们逃走。当然,同时把他们的嘴用手帕绑起来,免得一早就鬼叫,扰人清梦。

“你们也别怪我,控制肉票的行动是绑匪必须做的事。所以,请你们见谅,也尽量多多配合,这样大家都省事。”胡麟钟带着抱歉的口吻说。

满脑子想逃跑的他们,又被他的一席话搞得啼笑皆非。但是直觉胡麟钟应该不是在道上混的,不然不会如此‘斯文’到让他们心怀恐惧,经常想着他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罗晶上完厕所后,颓丧着脸,两手相握,在嘴边左右摇摆。

“你想刷牙?”

罗晶兴奋地猛点头。

胡麟钟瞅着杨亚艺问道。“你要不要也刷牙。”杨亚艺当然点头。他不耐烦地拉起杨亚艺,把他们俩推进了浴室,才撕下两人的胶带。“快刷吧!

“呼……”罗晶重重吐了口气,然后举起双手说。“双手铐着,我要怎么刷牙呢?”

“你又不是小孩子,难道还要我帮你刷牙吗?自己想办法!

罗晶嘟着嘴,拿起没有牙膏的牙刷勉强刷洗。当过兵的杨亚艺认为能够刷牙就不错了,便拿起牙膏朝罗晶的牙刷挤下去,而罗晶也有样学样。胡麟钟双手在胸前交握,手指挟着一把老胡飞刀---美工刀,冷眼瞧着她们表演刷牙特技。

接下来要干嘛?当然是看报纸打发时间了,所以胡麟钟去买早餐时,就顺便买了四份报纸,大家轮流看。

“咦,警方好像还没有开始找我?”

“也没有刊登我失踪的消息。”

“警察那有可能一大早就知道你昨晚失踪呢?”他瞅着杨亚艺说,然后视线飘向罗晶。“至少要失踪超过二十四小时以上,警方才会接受报案。除非你是什么大人物,或者因为警察吃案,你的家人找上民意代表开记者会抗议,不然报纸怎么会刊登你失踪的消息呢?唉……这就是小人物的悲哀!没权没势,就得不到应有的关切,尤其是‘记者’的注意。”

他在记者两个字加重语气,罗晶不好意思地垂下头。

“你也不能怪新闻媒体,就算二十四小时的新闻台如果什么小事都报导,观众也会烦到转台。没有观众,相对的也就没有广告,那他们要怎么生存呢?”杨亚艺说。

“没错、没错,报纸就那么几张,不可能把所有新闻都挤进去。”罗晶赶紧辩护。

“那么小人物被欺压,警察又为了绩效不重视他们眼中的小事,我们就必须自认倒霉吗?”胡麟钟严肃地说。

“唉!社会上不公平的事太多了,也看多了……”

罗晶还没说完,就被胡麟钟打断。“是不是就麻痹了?!如果大家都抱持这种消极的态度,息事宁人,认为自己不会那么倒霉遇到这种事,社会只会越来越乱,小市民的痛苦指数只会越来越高。”

“也许,这也是一种恶性循环吧。”杨亚艺说。只不过,他指的是自己和邵琴的关系,非关社会问题。

“哈!你抓到我的重点了。”胡麟钟说,杨亚艺则是不好意思的苦笑。他接着说。“如果那些倒霉事要死不死砸在这些人的头上,或者落到他们家人身上,当这些人见到别人视而不见时,想也知道是开始埋怨这个社会太冷漠了。当他们讲这种话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自己以前也是这付德性!”

“嗯……你说的好像也没错。”罗晶不好意思地说。

“像你这样愿意指出社会的冷漠,再义正词言的批判,应该不是道上的兄弟吧,你怎么会参加绑架呢?”杨亚艺故意兜了一圈问,希望能套出一些讯息。

“不提了!快去看报纸啦!胡麟钟板起了脸,厉声说。

严格地说,王敏军跟胡麟钟属于业余绑匪,在陈姓少年绑架案,前者是从犯,后者是外围份子。主谋被逮捕之后,他们就自动往上升一级。

他们都是被债务逼到走投无路,才挺而走险进入绑匪这一行,因此没有‘藏镜人’为他们提供肉票的完整数据。王敏军以前工作的时候曾和张董有一面之缘,那时听说张董很有钱,又疼惜女儿,因此陈姓少年绑架失利之后就开始策划这件绑架案。确定了目标,这两位业余绑匪便开始轮流跟踪张女,发现她连续两个礼拜都去做脚底按摩,而且附近有几盏路灯坏了,是个下手的好地方,于是才有昨晚的行动。没想到却阴错阳差,绑错人。

这是两房两厅的小公寓,中午胡麟钟出门买午饭时,先礼貌地跟他们说声抱歉,然后把他们五花大绑,分别关在不同的房间,这才安心出去。

杨亚艺和罗晶都傻了眼,胡麟钟一下子彬彬有礼、一下子如凶狠的亡命之徒,猜不透他究竟是怎样的人。

饭吃饱了,报纸也看完了,现在要干嘛呢?还是睡午觉算了!所以胡麟钟拿出准备好的安眠药,打算让他们吃下。可是他们并不知道那是什么药,吓得像两只蚯蚓拼命往后蠕动。

“吃了安眠药,你们好睡,我也可以放心好好休息,何乐而不为呢?干嘛像两只变态的毛毛虫,请保持一下记者和杀人犯的形象好吗?”

什么毛毛虫?不管了!杨亚艺哆嗦地说。“我们怎么知道那不是毒品呢?”

“唉,你们又没有油可以榨,我干嘛还要花大钱去买毒品来喂你们吃呢?算盘自己打一下啦!

“如果我睡着了,你就可以趁机……”罗晶不自觉地双手摀住胸口,缩起双脚,恐惧地凝视他。

“你不是那个来了吗?唉……求求你们,稍微动点脑筋好不好?不要老是说那些蠢话好吗?看你们比我还笨,还能干什么大事呢?配合一下啦,你们也困了。”他用力抓起杨亚艺的下巴,半强迫地把安眠药塞了进去。

罗晶明白反抗也没有用,就自动吞下药丸。

就这样,三人相对无言。过没多久,杨亚艺和罗晶就昏沉沉地睡着,胡麟钟也终于松了口气,回到房间舒服地睡上一觉。

晚饭是由王敏军带回来。两个肉票的便当里面只有两样菜和白饭,他们吃的却是排骨便当。罗晶忘了王敏军和胡麟钟的个性截然不同,居然噘着嘴,嚷着也要吃排骨便当。

王敏军面无表情地放下饭盒,拿起电击棒朝她触了一下,然后又继续吃饭。整个过程一气喝成,毫无滞碍,又了无表情,不发一语,令对手根本来不及防范,完全表现出大师级的风范。罗晶只能哭丧着脸,俯首称臣。

“有没有怎样?”杨亚艺担忧地问。

“很……痛啦!你昨天又不是没被电过!罗晶气鼓鼓地说。

“乖……快吃饭喔,我开电视让你们看,别那么白目了。”胡麟钟边说、边打开电视,然后转到新闻台。

“他们是肉票,不用对他们那么好啦。”王敏军有气无力地说。

“反正也无聊嘛,看新闻既可以打发时间,又可以获得犯罪模式的最新信息,趁机参考别人的创意,何乐而不为呢?我们犯案呀,就像微软的windows,自认为相当完美,但是往往遭到警方的病毒入侵系统漏洞,或者被植入木马或钓鱼程序,一举一动都被监控,导致功亏一匮!所以我们必须经常看新闻Update,下载最新的犯罪更新檔才行。”

杨亚艺和罗晶瞠目结舌地忘记吃饭,崇拜到双眼痴呆地凝看胡麟钟。

“干!我知道你说的没错,但是能不能换个方式讲,听得很痛苦啦!”王敏军用力把手枪往桌上一拍。

“唉…….这是苦中作乐呀,不管日子过得多么不如意,衰到连绑架也绑错人,明天还是会不请自来,所以有时自嘲一下,日子会比较好过些。听我的话,别老是紧绷着脸,对健康不好的,尤其会影响消化系统,心血管也会提早退化……”

“好好好……只要你不再唠叨,我就听你的。”王敏军叹了口气,才继续吃饭。

两名肉票很想笑出来,但是瞧着桌上那把手枪和电击棒,还是努力吃饭比较实在。

饭吃完了,新闻也是一再重复七点的重点新闻,王敏军无聊地盯着两名俘虏,然后把他们的嘴绑起来,拿起电击棒分别触击他们,享受俘虏痛苦挣扎的模样,以及眼睛飘散着疼痛、哀求和愤恨交迭的眼神。

但是玩久了,也会觉得无聊,于是他问胡麟钟。“白天我调查过了,姓杨的没有钱,还因为要债而杀人。姓罗的家境虽然不错,但是花了那么多心血却勒索不了多少钱,怎么算都不合算!你的意见最多,那你说说看,要怎么处置这两个肉票。”

“先留在这里吧,等下一摊做完了,再一起放了他们。”

“不杀他们灭口吗?”他了无表情地说,彷佛眼里只有他和胡麟钟,不见听得浑身发颤的肉票。

“我们要的只是钱,所以不要节外生枝!如果有天我们不幸被抓了,挺多是妨碍自由,罪行很轻。如果杀了人,罪可大了,可能被判处死刑。而且我相信过不久警方就会大举搜捕姓杨的,假如让警察发现姓杨的尸体,会引起多大的震撼呢?我们甚至会被怀疑跟姓杨的共同谋杀四楼那个男人,最后因为龃龉才将他杀人灭口。”

“嗯,有道理。”王敏军赞赏地点了点头。

“说到钱嘛,杨先生的手头不方便,大家都知道。所以罗小姐,希望你把提款卡的密码说出来,毕竟你在这里吃住都要钱,就当做付钱来这里参加战斗营好了。”

罗晶的眼睛企图上吊自杀!参加战斗营?!亏你还想得出来!她在心里骂着。

“亏你还能想到这一层!不错!王敏军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拿起电击棒,朝罗晶露出狰狞的表情。“喂,快说吧!

“刚刚你不是嫌菜色不好吗?把钱拿出来,明天你就可以吃到排骨便当了。而且不管你有没有被绑架,总是要花钱吃吃喝喝,所以就不要皮在痒了,非要他对你动刑才肯说出来。”

杨亚艺朝她使眼色,劝她答应,免得再受皮肉之苦。罗晶则拼命地点头。

“你点头是要他对你动刑吗?”胡麟钟面无表情地说。

罗晶慌地摇头。

“那你是不肯说出来了!”他板起了脸,厉声说道。

罗晶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剎时流下泪水。杨亚艺也紧张地瞅着胡麟钟,却又帮不上一点忙。

“哈!这个好玩!王敏军笑了出来。

胡麟钟走向罗晶,解开了手帕。哇一声,罗晶哭了出来。“乖!别哭了,叔叔给你擦眼泪喔。”他还真的拿起原本绑在罗晶嘴巴的手帕,帮她擦拭眼泪。

这下子,王敏军笑得人仰马翻。杨亚艺则愤恨地瞪他,心里边骂、边担忧,干!除了凌辱、勒索之外,还要这样捉弄我们才爽!唉,这两个绑匪不晓得还会做出什么事,以后的日子可要提心吊胆了。

胡麟钟却压低嗓子对罗晶说。“趁他现在开心的时候赶快说,免得他又生气折磨你。”

罗晶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胡麟钟近乎耍宝戏弄的话,全是为了不让她再受皮肉之苦。于是她也配合地假装生气,嘀咕了几句,才说出提款卡密码。“不过,里面只剩下几万块而已,这些钱可以都给你们,但是不能嫌少再打我们喔!

胡麟钟再次确定所抄下的密码无误之后,对王敏军说。“谁去领钱、到那里领呢?”

“我去桃园领好了,叫我待在这里看他们两个就心烦。”

桃园?这是杨亚艺和罗晶的共同疑问,但是他们都不敢开口询问,免得又要忍受皮肉之苦。

四个人无聊地看着电视。王敏军闲到没事做,就拿电击棒吓唬他们俩。过了十一点王敏军就离去,并没在在这里睡觉。

罗晶趁着胡麟钟上厕所悄悄告诉杨亚艺刚才的事。杨亚艺诧异地凝看厕所的门板,回想这段时间发生的事,这才发现胡麟钟暗中帮了他们不少忙。严格地说他已经对他们不错了,而且没有折磨他们。另外,在他的唠叨中或多或少都蕴含了些道理,就看他们是否能体会话中含意了。

这位很不像绑匪的绑匪到底是怎样的人呢?这句话跟杨亚艺现在的疑惑一样拗口。有善,便有恶。他用眼角的余光上下打量从厕所走出来的胡麟钟,同时也想起这张脸的反面---王敏军,谁善谁恶便很简单地在他的脑里络下印记。于是他随着脑中的烙印正视这位让他困惑的男人,了无顾忌地问。“王敏军不住在这里吗?”

“这样警察攻坚的时候,才不会全军覆没,这叫狡兔有三窟。”

“而且你不知道他住在那里,就算警方逼供也没用,对不对?”罗晶故意揶揄着,说不一定他为了在女人面前表现自己的能耐,会说溜了嘴。

“这次你终于肯动脑筋了!

“不会吧!”罗晶惊愕地说。杨亚艺也不可思议地瞅着他。

“呵呵……”胡麟钟的鼻子哼出鄙夷的声音。“这又什么好惊讶的,如果你们平时就肯动脑筋,不要老是在一个洞钻,就会认为这是正常的事!

为钱挺而走险的他虽不像王敏军那样厌恶罗晶,心里仍然存着些许的轻蔑。他斜睨着罗晶说。“看你的年纪应该也工作一段时间了,而且记者一个月的薪水并不少,家里的环境也算不错,为什么存款只剩下几万块呢?”

“女孩子嘛,总喜欢买东买西,所以喽……”罗晶不好意思地说。胡麟钟刚才暗中帮了她,因此两名绑匪比较起来他算是满和善,处于危难的潜意识便自动拉近跟他的距离。

“唉……媒体常说现在的年轻人有自信,到底是怎样的自信呢?是对自己盲从流行、崇拜名牌很有自信吗?”

“名牌的品质真的很好,一个包包都能用十几年不会坏。”罗晶扬起下巴反驳,因为她就有几个名牌包包。

“这句话我也在电视节目中听来宾说过。可是他们才说完没几分钟,就谈起本季的最新流行,更不用说秀给大家看了。既然他们买名牌的目的是因为品质好,可以用上十几年,为什么又要赶着去买当季商品赶流行,然后把过季的拿去卖给二手店,甚至束之高阁呢?你们说,是不是前后矛盾?是否有替自己收集名牌的欲望找借口的嫌疑?”

罗晶想要反驳,却找不到武器反击,只好望着杨亚艺求助。可是他对名牌一窍不通,根本帮不上忙,只好随便找个话说。“那你是反对名牌喽?!

“没有呀!”胡麟钟露出怎么会说这种废话的表情。“我以前就有一套Armani的西装和一双Valentino的皮鞋。”

罗晶的眼睛再次上吊,差点窒息倒地,有气无力地说。“那你还说的落落长,晕死了!

“但是,我只买了这套名牌西装,穿了将近十年,皮鞋也差不多。我会买这两件名牌,就是因为可以用很久,我也是真的这么做。因此我不是反对名牌和流行,而是看不惯有些人明明崇拜名牌、盲目跟随流行,却非要找一坨坨的借口来自欺欺人才爽。”

“借口用坨计算的吗?”罗晶忍不住跟他斗嘴鼓。

胡麟钟露出狡黠的笑容。“你的腰又不是蛇腰,偏要穿低腰裤,结果呢?一坐下来,那一坨坨的肉就挤出来了。”

“要你管呀!罗晶龇牙裂嘴地瞪他,急忙把小腹的肉挤进裤头里。但是低腰裤有多少罅隙让她挤呢?当然是徒劳无功。杨亚艺忍不住低头想瞧个仔细,罗晶发现他正在偷瞄,吓得赶紧转身,尽量把上衣往下拉,好遮住这辈子最痛恨的赘肉。

“逗你玩的啦!”胡麟钟笑着说。“我的意思是,报章杂志说今年流行什么,你们也不管穿在身上好不好看、适不适合,反正先买了再说。”

“跟得上流行最重要!你是个男人,跟你讲这些简直就是对牛弹琴!

杨亚艺突然想起了姜缎君,她的打扮虽不能说相当时髦,但都跟流行同步,其实她本来就美,不管怎么打扮都漂亮。邵琴对于流行的敏感度就不高了,不过她知道怎么穿才适合自己,因此看起来有种舒服的感觉。至于罗晶呢?就是纯粹赶流行了。

杨亚艺在心里评论着这三个熟识女人,胡麟钟则继续逗弄罗晶,当做杀时间。

“我猜啦,你的薪水应该大都花在打扮上。如果没钱,还可以用现金卡和信用卡,反正现在办卡很容易。只要厂商运用广告心理学,让消费者认为没买就落伍了,或者在广告中营造出自信的假象,然后媒体在旁推波助澜,你们就这样被商人牵着鼻子走,这叫有主见吗?”

“是消费者意志不坚,不够自律才会这样!罗晶硬挺起腰杆子说。

“那你所买的东西,有多少是经过广告、媒体的报导和同事的炫耀,才忘记一个月只赚多少钱就赶着去买?等到媒体又推荐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商品,你是不是又喜新厌旧呢?”

好像真的是这样!罗晶想着,但是不敢说出来自打嘴巴,只好佯装不认同地撇过头去。

“正因为人呀,面对吸引力的时候,鲜少还能保留理性,厂商才能利用广告诱惑消费者不管是否真的需要而去疯狂采购,大赚其钱。假如‘是消费者意志不坚才会这样’这句话是由钞票溢满荷包的商人讲的,那么他们到底把消费者当做什么呢?你有没有去想过呢?”

人呀,面对吸引力的时候,鲜少还能保留理性!杨亚艺面带愁绪地垂下了头,想着自己不也是如此吗,才会情不自禁地暗恋姜缎君。

“我……!”罗晶被逼得哑口无言,再加上被囚禁在这里,尤其又被王敏军电刑,不由地恼羞成怒,用鄙夷的口气大声说。“你是个男人,懂什么呀!”

“唉!脑子是用来思考的,不是盲目跟从,甚至见笑转生气,”他用台语说。“乱发脾气,乱找借口,只会让别人看不起你。”胡麟钟像在家里看连续剧似的,随手端起茶杯喝了口水,一边观赏她那焦躁又气愤的模样。

这样唠叨既可以造成肉票焦虑不安,又不必花力气打人,不是很好玩吗?

他的本意只不过想打发时间,顺便折磨肉票的耳朵而已,为什么会讲到这些需要思考的层面呢?自己又不是老师,他们更是捞不到油水的肉票,并非花钱来上课的学生,我干嘛这样‘谆谆教诲’,害得自己口干舌燥呢?!他笑了,只不过是自嘲,不是嘲讽罗晶。罗晶则认为他正在嘲笑自己。

“你怎么不帮我说话呢?”她无法反驳,更在胡麟钟面前像个透明人般产生莫名的恐惧,只好把气发泄在杨亚艺身上。

“要……怎么称呼你呢?叫你绑匪一号好吗……”杨亚艺感觉他好像一直在逗罗晶玩,不自觉地也用开玩笑的口气说。

“我叫胡麟钟。什么绑匪一号,难听死了。”他笑着说。

“吾临终!你又还没死,就说你已经临终了,不是很奇怪吗?”罗晶终于逮到反击的机会了。

胡麟钟白了她一眼,懒得理会她。

“你刚才讲了那么多,感觉上你并不是为了反对而反对,而是深受其害,才会用批判的口气说了这么一大坨的道理。”杨亚艺以轻松的口吻说。

“对对对……”罗晶兴奋地说。“你的唠叨才应该用坨来计算。”

胡麟钟脸上逐渐蒙上一层阴霾,既倦累又厌恶地说。“不然我怎么会踏入绑架这个风险性极高的‘行业’呢?”

“究竟发生什么事,才让你决定转行?”罗晶好奇地凝看他。其实她的心思跟胡麟钟差不多,想藉由斗嘴鼓来打发时间。也许能让自己暂时忘却被囚禁、家里的明争暗斗,以及随时面临再次失业的窘境。苦中作乐,是她此刻的写照。

“唉……不说了,睡觉吧。”他的脸遮上了沮丧的光影,倦累地从抽屉里拿出安眠药,放在他们前面。“自己吃吧。”

杨亚艺明白就算反抗了,最后还是要吃,干脆主动拿起药丸吞了下去。罗晶赌气地不想吃,但是看见杨亚艺都吞了,只好瞪了胡麟钟一眼,算是报复,才嘟着嘴吞下。

胡麟钟茫茫望着窗外,沉静的浓夜混杂了沉思、追忆与感叹。

一股沉闷的引擎声在恬静中逐渐扩大,在最响亮的一刻它并没有停歇下来,反而渐渐消失了,没有留下他渴望挽回的过去。他只能幽幽地聆听它的到来与逝去,无法依照自己的意志去操控这一切,更甭说挑选了。

杨亚艺和罗晶躺在地板,阖上眼睛假寐,却不约而同地偷瞄他在做什么。当他们瞧见他那复杂的表情,忍不住想着,他还好吧?应该有许多伤心事他才会露出这种混沌的表情,要不要安慰他呢……

翌日,白天漫漫无事做,胡麟钟望着目光呆滞的两名俘虏,脑子一兜,便询问杨亚艺有关楼上的凶杀案,也谈起案发之后警方的查访。

胡麟钟除了对他们保持应有的控制之外,基本上都挺有礼貌的,不曾虐待他们,因此他们便聊天似的讨论起案情,而忘记一个是绑匪,两位是肉票的紧张对立关系。

当下罗晶的思绪已经不自觉地完全转为谁是凶手,而不是还掺杂着杨亚艺是不是凶手的探讨。是因为对案情的了解越来越深?是胡麟钟暗地压迫她的思索范围越来越广?还是加入友情的成份?甚至战友的情谊?应该说,都有吧。

有时候观念的转变,往往就在一瞬间。当我们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变了。

“先不管你是不是凶手!那晚我的确有听到声音,应该就是你跟死者吵架时所发出的。反过来想想,你跟他要钱,他就气得大吵大闹。有人要杀他的话,他更应该会大声吶喊才对。为什么杀人的时候,死者没有听到有人进入房间,更没有喊叫就被杀呢?这太奇怪了!”

“嗯,这一点我倒是没有想过。”杨亚艺说。

“你离开的时候,有听到他把门锁上吗?”

“当时我都气疯了,怎么可能还去注意到那个呢?而且他还跑出来,在楼梯间像只疯狗乱吠!唉,只能说遇人不淑,交了这种烂友!

胡麟钟想了一下说。“你这么一说,我想起后来听到很大的咒骂声,然后甩门的噪音!如果当下他没有把门锁上,那么任何人都可以小心翼翼地开门进去杀他了。不过,凶手怎么能确定当时他没有锁门?如果是死者开门让凶手进去,杀人之后再把现场布置成那样的话,死者应该有被下药迷昏,我们这些邻居才没有听到他的反抗声音。”

“但是,我们报社也没有接获死者的体内发现安眠药之类的东西。”罗晶说。

“还有另一个可能性……”胡麟钟语带玄机地说。

“凶手早就有钥匙!杨亚艺恍然大悟地说。胡麟钟投以赞赏的眼神。

“咦,公寓的大门不是有锁吗?”罗晶突然问。

“那是装好看的,用力撞一下就开了,只防君子,不防小人。没办法,没有人肯自掏腰包去买锁。而且,凶手只要跟着住户一起进来就行了,尤其一楼的灯坏了,住户根本无法看清楚对方的容貌。”

“就如你说的,这就是冷漠的现代社会,而且是恶性循环下的产物。”杨亚艺说。

“如果邻居愿意守望相助的话,在你们吵架的时候就会出来了解情况,就算被害人最后难逃一死,也会有更多的线索提供给警方侦办。”胡麟钟模拟两可地说。依据他们俩所说的案情,他仍然无法断定杨亚艺究竟是无辜,还是凶手。

“就是因为这样,你们才能把这里当做藏匿肉票的地点。”罗晶说。“不过,一般绑匪都把肉票带往山区,你们怎么把我们囚禁在市区呢?”

“就是因为山区我们不熟,又没有藏镜人支持,只好利用熟悉的市区了。而且,你会这么想,警方一样也会抱持相同的念头,所以这里更安全了。”他露出奸邪的笑容。

“后面就是学校,你们只有楼梯一条路可以逃逸,不是太过危险吗?”随着相处的时间越来越久,罗晶不自觉地关心起他。

“呵呵……你仔细想想,如果警方白天攻坚,我们只要从后面的窗户沿着绳子溜进学校就可以逃逸了。在害怕伤及学生的情况下,警察敢乱开枪吗?假如是晚上攻坚,学校那么大、又那么暗,我们除了可以随意找地方躲藏之外,只要一翻墙,就可以溜之大吉了。”

他说完之后便站了起来。客厅和厨房以一道墙隔开,通道的上方并非全是水泥墙,在水泥横柱上方有块镂雕粗糙的花草图案门楣。胡麟钟从桌子底下拿出一条绑了许多绳结的绳索,然后拿了张椅子放在门楣下方,站在椅子上,把绳索穿过镂空的门楣,再打结固定住。

罗晶和杨亚艺起初看得一头雾水,后来瞧见胡麟钟将绳索打了结时,杨亚艺吓得轻喊出来。“你要干嘛?”

罗晶惊慌地喊着。“你不要自杀呀!绑架绑错人也不用这样做!”

他们俩跟胡麟钟在这个狭隘的空间共处了一段时间,不自觉地产生一种共患难的革命情谊,也就是斯德哥尔摩症候群,忘记彼此应该是对立的关系,反而关心起对方。他们看到胡麟钟近似上吊自杀的行为,才会不自主地紧张担忧。

“不错,你们挺有良心的,还会关心我。”胡麟钟笑着说。

碰一声!椅子被胡麟钟踢倒在地。他们俩惊呼了出来,随后又瞠目结舌、满脸困惑地凝看他。原来胡麟钟紧紧握住有着许多绳结的绳索,咬紧牙根抓在绳结的上方,上下爬动。他来回爬了大概十次,才跳了下来,然后站在椅子上把绳子松开,拿了下来,把绳索捆起来,收进桌子底下。

“你……在做什么?”罗晶哆嗦地问。

“训练臂力呀!不然要是有天必须逃亡的话,怎么从三楼爬下去呢?如果一时手软,还没被警察抓到,自己就跌个骨折,那么逃亡的计划不是白想了吗?”

“喔……”杨亚艺恍然大悟地点头。“那些绳结是为了方便施力是吗?”

“嘿!你的反应比小晶晶还快!

小晶晶,天呀!“我不是念幼儿园的小朋友啦!”罗晶拉垮着脸说。“不过,如果警方如果在星期六日的白天攻坚怎么办?学校没上课呀!”

“唉……不管自认多么严谨的计划,一定有漏洞可以突破。我的是如此,楼上的凶杀案也一样。关键在于警方和罪犯是否能及时找到这个漏洞,不然错过了时机,就算发现了也没用,不是已经被警察逮捕,就是逃之夭夭。”

“嗯,而且警方办案有所谓的热度问题。时间拖的越久,办案的热度就会越来越弱,再加上其它的案件陆续进来,警方当然会把精力放在新案子上面,尤其是重大案件,而非‘陈年旧案’,最后就是热案变成冷案,束之高阁了。”罗晶说。

杨亚艺的表情随着罗晶的话语,逐渐拉垮下来。

胡麟钟瞥见他的沮丧,于是故意笑着对罗晶说。“没想到你挺有侦探头脑的。”

“以前我当编辑的时候,很喜欢看推理小说的。有时候看呀看,感觉自己就像书中的神探一样,绞尽脑汁推理办案。”

“结果你绞尽脑汁推论出来的凶手,大多跟作者所写的不一样,是不是?”

罗晶露出狡黠的眼神。“你这样唠叨,你老婆受得了吗?”

这句话撩拨起胡麟钟不愿想起的过去,沮丧逐渐占领了他的脸庞。半晌,他才阴沉着脸说。“中午了,我去买便当。”

他用胶带把他们的嘴贴住,离开去买午饭,顺便租片子打发时间,当然是挑他想看的,而不是两名肉票要看的。

罗晶知道自己的玩笑话刺中他的伤心处,抱歉地瞅着他,不在意嘴巴又被黏贴。而杨亚艺一心想着自己的案子,不在乎又被限制说话。

中午,他们照例一边吃便当、一边看电视新闻。

“放那么多姜干嘛呢?又不是不用钱!”罗晶挟起姜丝放在旁边嘀咕着。

“姜……”胡麟钟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然后对杨亚艺说。“那晚我们抓你来的时候,你开口就问我们是不是什么姜的男人的什么东西,那时你以为我们是谁呢?”

“对喔,我也想起来了,那时我被你说的一头雾水。”

“她……是我暗恋的女人。”杨亚艺垂下来头,更忍不住想着,她这几天还好吗?脸上仍旧抹着一层孤寂吗?

“阿,就是住在十楼那个女人吗?”罗晶看到杨亚艺点头了,便对胡麟钟说。“她的男人是道上的大哥。”

“你怎么会暗恋大哥的女人呢?”胡麟钟蹙起眉头说。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是不是那个大哥曾经来找过你麻烦,那晚你才认为我们是他的小弟,特地把你绑来这里,准备好好‘伺候’你!

“唉,没错!”杨亚艺倦累地说。其实他的心里很渴望将积蓄的感情与矛盾发泄出来,这种事当然不可能向邵琴倾诉,因此一直堆砌在心里,痛苦也就与日俱增。如今他在莫名的革命情谊驱使下,也像是参与集体心理治疗般坦白道出被黑道警告,以及姜缎君的事。

当他说完之际,彷佛获得了渴求的解脱,身心舒畅无比,轻松地吐了口气,迎向一个新的世界。不管这个世界为何,至少有一面是明亮。

“有时候大方地说出来,比紧憋在心里更舒服吧!”胡麟钟说。

“呵呵……没有错!他舒坦地露出笑脸。

“咦,你是不是因为害怕大哥找上门,才故意疏远邵琴?”罗晶紧接着问。

“也许吧,我也搞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对待她。”杨亚艺好像决定面对自己似的抬起下巴。

“问世间,情是何物……”

“你以为你是黄药师呀!罗晶硬生生打断胡麟钟的吟诵。

“直叫人花了感情和钞票之后才明白过来!”他不管罗晶的打岔,继续吟诵着。

罗晶做作地侧倒在地,杨亚艺则笑了出来。

“既然做了肉票,就要有做肉票的样子,不要太随便。”胡麟钟故意板起脸说。

“如果你不搞笑,我就乖乖的当肉票!罗晶用手肘撑起身子,坐了起来,似笑非笑地说。

她的嘴角微微上扬,视线掠过了怀着不同表情的杨亚艺和胡麟钟,以及家具少的可怜却整齐干净的客厅。忽地,她萌生了无法遏止的感概。

这栋老旧公寓对罗晶而言,究竟是天堂、还是地狱呢?应该是在两者的边界游荡吧。

她的家庭表面上看似简单,实际却是明争暗斗。她排行老二,有着大哥和小弟。因为大哥打算继承家业的关系,罗父便把关注全放在老大,希望儿子接手之后至少能维持现今的局面。而母亲则很自然地疼惜老么,夹在中间的她显得格外别扭,彷佛是家中多余的人。

罗家虽不算相当富裕,但是只要有点钱,家人之间就会暗自较劲。就算孩子都是父母所生,偏心也是无法避免的事。罗父的逻辑很简单,只要老大肯接手,事业就应该由老大继承。疼爱老么的母亲当然会为了老三的未来打算,不时批评老大怎样又如何,尤其对大媳妇越看越不顺眼。而导火线就是罗晶。

大媳妇嫁进罗家之后,便认为自己是罗家未来的女主人,对于罗晶这个仍赖在家里的小姑越来越感到厌烦,不时说些暗讽的酸话,希望逼小姑尽早出嫁,就算搬出去住也好,免得留在家里碍眼。

罗父虽然知道,也没说什么,只希望大媳妇能自己改正。

罗母却趁机发难了。那个女人连小姑都容不得,以后我们老了要怎么办呢?你看,老大凡事都听老婆的,以后她如果把我们丢进养老院,甚至赶出家门,我看老大也不敢吭一声。你看看老三什么事都听我们的,以后就帮他找个我们满意的老婆,这样我们的后半生才有依靠。

罗父当然知道妻子的用意---希望他把事业交给老三,但是根深柢固的观念让他没有改变决定,而是不时数落儿子居然娶个容不下小姑的妻子,同时暗示儿子家和万事兴,别再让妻子兴风作浪。结果,除了老大无法劝导妻子之外,她更把罗晶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一有机会就对罗晶说些表面上是关心,骨子里却是既酸又讽的话语。

至于老三在父母面前是一个样---乖巧孝顺,背后又是另一个样---调皮爱玩,虽然他常仗着母亲的疼爱而捉弄姐姐,心里还是偏向罗晶,也看不惯大嫂对姐姐的欺压。谁都有权力的欲望,谁不想拿到更多的财产呢?于是他不时在母亲耳边数落大嫂的不是、处处欺压姐姐、而大哥又软弱无力,以后这个家不就被那个女人把持吗?

罗晶就这样变成财产争夺战的一棵棋子。她的个性随和,不会多加计较,何况在这种家庭风暴中,多所计较只会惹火上身。她只好用小女儿的憨态来保护自己,久了也变成习惯。

其实罗父并没有待她太薄,即使她已经工作了,每个月依旧给她两万块零用。老三不觉得怎样,毕竟是自己的姐姐,何况他拿的更多。老大的妻子则看在眼里、恨在心里,认定公公所有的财产未来都是自己老公的,这个小姑有什么资格拿呢?不管老大怎么劝,她就是听不下去。她忘了罗晶有个大靠山,就是疼爱她的祖父。

年纪大的人总有些孩子气,而且疑心病又重,经常怀疑那个子孙在他还没咽气就打算谋取他剩下的财产。而罗晶总是憨厚可爱的撒娇,又没什么心机,因此这一老一少处得相当不错。她的祖父是位地主,尚未分家产的土地还有好几笔,天晓得百年之后会不会把这些土地留给罗晶。甚至因为厌恶这位大孙媳,而把土地划给其它的儿子,而非罗父。那位大媳妇只看到眼前的利益,却没有深入思考未来。

罗晶倒是想搬出去,远离是非,但是母亲和弟弟不准。这是你的家,而且家里又不是没地方让你住,为什么要搬出去住呢?又不是出嫁……

除了她的身份是女儿、姐姐之外,更是争产的棋子,怎么能让她离开呢?

懒得管那些了,好好过自己的生活,反正我不去害人就行了。这是罗晶在这个诡谲的家庭中所抱持的态度。

如今她被囚禁在这里,除了无法自由行动,不时被王敏军虐待之外,她反而觉得很开心又舒坦,不必待在家里看着亲人尔虞我诈,自己只能无奈地当争斗的棋子。

也因为王敏军只是业余的绑匪,没有藏镜人提供罗家的所有背景,不然他怎么能不顺便勒索呢?当然,罗晶没有笨到把家里的一切全部道出,让厌恶到极点的王敏军白捞一大笔钱。

3

王敏军并没有到桃园领钱,而是在基隆找了个就装设在骑楼的提款机。毕竟到基隆所花的车资比较少。即使是绑匪,也必须精打细算才行!

他头戴全罩式安全帽,外加口罩,让提款机着摄影机无法拍到他的长相。

密码没有错,但是金额让他铁青着脸。“死囡仔,看我晚上怎么折磨你!

晚上,杨亚艺和罗晶看见王敏军拎着便当进来,虽然肚子饿得慌,仍不愿看见他。在随和的胡麟钟强烈对比下,不时折磨他们的王敏军变成了洪水猛兽,打从心底厌恶。

果然,他一进门就拿起电击棒,触击他们两个,怒气冲冲对罗晶厉声说。“工作那么多年,存款居然只有四万四,还是那么难听的‘死’!咒我死呀!他越说越气,然后解下腰带,往罗晶身上抽下去。

罗晶从小被呵护长大,从未吃过这种苦,不由地噙泪哽咽,强迫自己不能在他的淫威下低头。

“有话好说,不要打人呀!杨亚艺挪动着被捆绑的身体,挡在罗晶前面。

“如果浪费力气打人,能多出几千块的话,那你就继续打吧。”胡麟钟了无感情地说。

特地到基隆领钱的王敏军咽不下这口气,朝罗晶再抽了几下才歇手,不屑地瞪着她。“晚上不准你吃饭!

罗晶命令自己绝对不能认输,更不能流泪,就是无法控制蠢蠢欲动的泪腺。她挺起上半身,哆嗦着唇,无法遏止的泪水汩汩滚落。

让她哭一哭,把情绪发泄出来也好!这是杨亚艺和胡麟钟的心思。王敏军根本不在乎罗晶的反应,只顾着吃饭、看新闻。

过了十一点,王敏军各踢了他们几脚,再拿皮带抽了几下,才满脸不屑地离去。

即使十分疼痛,他们也暗自高兴,因为王敏军走了,不必再被他把折磨当玩乐。过了一会儿,胡麟钟从厨房端出一碗热腾腾的泡面,搁在罗晶的面前。她也不顾淑女的形象,顶礼膜拜似的坐在地上、趴着上半身狼吞虎咽起来,更被面条呛到,猛烈地咳嗽。

“吃慢一点,又没有人跟你抢!”杨亚艺拍着她的背。

“我饿呀!刚才你有吃晚饭,我没吃呀!她边流泪、边埋怨。

“好好好,我不说了。”杨亚艺望了她一眼,然后转身询问胡麟钟。“你们的个性差那么多,怎么会在一起犯案呢?”

“我跟他在军中是同梯的。其实他的本性并不坏,只是后来的一些遭遇让他改变了性情。”胡麟钟感概地说。

“该不会又是钱的问题吧?”杨亚艺不假思索地说。

“被你猜中了!他原本开间小工厂,生意虽然不是很好,但是日子还过得去。后来有诈骗集团设立假公司,向十几家公司下订单,当然也包括他的工厂。一开始订单的数量并不多,但是那间空头公司付款倒是很正常,所以大家都不疑有他。”

“这些招数报纸都报导过了,他怎么还被骗呢?”罗晶以讽刺的口气说。“还亏他那么‘精明’逃过警方的几次追捕,没想到还是笨到被诈骗集团骗得团团转。”

“经济不景气,有单子拿就要偷笑了,换成你是老板,在拿到货款的当下会怀疑那么多吗?”他的眼神带着调侃瞅着罗晶。

罗晶想藉由反驳来讥讽王敏军,却又一时找不到切入点。杨亚艺却延续他的话说。“当员工难,做老板的也一样难呀!”

被王敏军折磨的最惨的罗晶斜瞪了他一眼。

“现在这种景气,当什么都难!好像过了两三个月吧,那家公司宣称向国外争取到大笔的圣诞节订单。王敏军为了多接些单子就想要扩充厂房生产,但是能够抵押给银行的不动产很少,贷款的额度又被银行七砍八砍的,最后拿到手没多少,他只好申请了十几张信用卡和现金卡周转现金。”

“我大概知道他的下场了!罗晶轻蔑地说。一有讽刺王敏军的机会,即使嘴里还塞满了面条,她也绝不放过。

胡麟钟知道罗晶厌恶王敏军,因此只是笑了笑。“那时他还自鸣得意地认为找到好客户,没想到陆续交货之后,支票却一张张跳票,他找了其它受害厂商前去理论,那间空头公司却已经人去楼空。据邻居说,前几天就看到好几辆卡车来仓库载货。他们提出告诉,但是骗子又不知道逃到那里,要找谁去告呢?”

“受害的厂商应该也不少吧。”杨亚艺说。但是他没有发觉口气已带着同情。

“好像有十来家吧!他还真的是祸不单行,帮弟弟作保向银行贷款,没想到这个亲弟弟却卷款逃到大陆,留下一大笔债给他。就这样,他的经济状况陷入困境,天天被银行和讨债公司逼债,工厂也被查封。最后为了不想拖累妻子和孩子,只好离婚了,让妻子带着孩子离开。你们说,他的性情能不大变吗?”

“他的衰运可以跟我比了!杨亚艺不知道自嘲、还是感概地说。“每个人背后往往有段不为人知的心酸事。”

“那也不必把绑架当生意做呀?!”罗晶咽下了面条,喝了口汤,随口说出。

“银行除了自己催缴和查封工厂之外,还委外催款,闹得王家鸡犬不宁。另外,有的银行把一部份债务拍卖给资产管理公司,这些帐就难了了,这种公司是能要到多少钱,就是他们的,这样他们能不卯劲来用尽各种方法催讨吗?而且,谁都想再站起来呀!工厂被查封了,连能够还债的收入也没了,更不用说东山再起。被逼急了,他只好走上这条路找钱。也许啦,他还有其它经济问题是我不知道的。”

“撇开绑架的事不谈,他的遭遇并非是单一事件,也不是个人问题,而是制度、法规、治安等层面都出现问题,他是倒霉到一次全碰到了。”罗晶道貌岸然地地说,最后依然忍不住趁机揶揄。

“如果他听到你这样讲,肯定把你当做知音。”胡麟钟故意说。

“嘿嘿嘿……只要他不折磨我就行了,知音我可不敢当,更不愿意。”

胡麟钟若有似无地轻笑,一手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地黯然望着窗外。“做生意嘛,就是要赚钱。但是不能只顾到眼前的利益,就鼓励顾客使用高利息的卡类牟利,甚至认为顾客本来就要有理性去管理自己的财务状况。”

“你是指银行吗?”杨亚艺是在生产消费性产品的电器公司工作,想起了个性不喜钻营的总经理带领公司在激烈竞争中苦苦挣扎,感触地说。“台湾不管那个行业都是这样,一见有利可图,大家就一窝蜂挤进去抢食大饼,最后导致恶性竞争,只好不用其极的使出各种行销手段吸引消费者,也误导了消费观念。”

“呵呵!胡麟钟忆着过往,带着嘲讽苦笑。“各家银行为了抢夺市场,除了砸下大笔预算猛打广告之外,申请现金卡和信用卡简直没有门坎可言。讲难听一点,只要还能呼吸,就能办卡,有了卡就能立刻领钱。他们就像被‘发卡量’催眠了,脑子只知道冲卡、冲卡,简直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

“就算很容易就拿到卡,只要谨慎借出自己所需的金额,就不会产生问题了!”罗晶故意反驳,想看看他还有多少理论可讲。

胡麟钟斜睨了她一眼。“连智能障碍的人也被‘有心人士’骗去办卡,而且还是办了好几张,这还不是严重的问题吗?承办人都没看到办卡人连住址都不会写,还要别人代写吗?都没有人在稽核吗?那些‘有心人士’不正是看中银行这一点,才把智能障碍的人当作行骗目标吗?

“家里有这种亲人已经够可怜了,还被这样骗的债台高筑,叫父母情何以勘呢?这不是笑话,而是实实在在的悲剧,新闻都有报导。”他的手指随着话语,义愤填膺似的戳着桌面。

“ㄟ,阿,嗯、耶、喔……”她不愿在这种问题上辩驳,毕竟这是真切的社会悲剧,而且她也曾去采访过,面对家属的哭诉,她是既心酸又无奈,她只好胡乱发出声音来回应。杨亚艺笑眼用手肘搡了搡她,她则吐了吐舌头。

胡麟钟同样笑眼瞅着她,也想起她刚才的反驳。“一旦钱来的简单,也就花的容易,这是人的通病!谁也不知道银行是否就利用这一点来猛发现金卡。导致持卡人在不知不觉中陆续用卡借钱,而银行也悄悄提高借款额度,好让顾客不自觉地越借越多。当持卡人清醒的时候已经债台高筑,被高循环利息压得喘不过气,变成卡奴,不是提早信用破产,就是天天被催讨债款,同时也制造了许多社会问题。”

“嗯!早上我看报纸,又有人因为还不起卡债,在自己的汽车里选择烧炭自杀,只留下愧对家人的遗书。”卡奴的社会问题非关王敏军,罗晶也就不再斗嘴鼓,有感而发地说。

“就说银行自己吧,他们也没办法把帐全部收回来,这些款子大型行库只好列为呆帐,而这些呆帐最终是由谁买单呢?可能是我们纳税人!小的银行没本钱打消,只好以甚至不到五折的价格卖给AMC,也就是资产管理公司,最后自己也是沦为受害者!”

“这就叫自食恶果!罗晶没有申办现金卡,同事和同学倒是不少,更有同学也沦落为卡奴一族,她忍不住为这些人吐一口怨气。“连当初被奉为大爷的客户也变成过街老鼠,被逼得破产,甚至走上绝路。情况再不有效改善的话,我刚刚所说的新闻,以后只会更多,不会减少。”

“但是换个角度看,王敏军是为了要多赚点钱才想扩大产能,又无法向银行贷到足够的金额,才会申请一堆卡来周转。但是有些人是真的因为没钱,又急需用钱,才使用现金卡或信用卡借钱。”杨亚艺不禁想起自己急需现金的窘困,那晚才会跟钟文庆发生争执。

罗晶瞧他的脸上抹上一层阴郁,也猜得出原因,于是中肯地说。“所以这些卡还是有存在的必要和价值,不能完全抹煞它们的功用。”

“的确,这些人也占了不小的比例。你们有没有想过,他们是因为借贷无门,才必须使用高循环利息的现金卡和信用卡。银行一方面把利息较低的贷款门坎订的很高,让急需用钱的人借不到,只好转向高利息却低门坎的现金卡和信用卡来度过难关,最后又被利息压垮。这是不是很矛盾呢?”

“有抵押品的贷款风险比较低,相对的利率也跟着调降。无担保的风险高,利息就必须提高。这是一定的道理!杨亚艺说。

“嘿嘿嘿……你抓到我的语病了。但是利率也不能差那么多,拼命怂恿民众办卡,过度膨胀无担保债务授信!”

“那你是反对使用信用卡和信金卡喽!罗晶乜着眼,故意抬杠。

“我可没这么说。以前,急需用钱的民众没有财产可抵押,只有向地下钱庄借钱,因此发生很多悲剧。信用卡和信金卡这类金融商品的出现,的确解决了民众的燃眉之急。原本这是好事,但是银行见到有利可图,便为了抢夺市场占有率就大肆行销,浮烂发卡,稽核失控,提高利率等等,因此最大的问题点是银行的‘控管’和‘心态’问题!”

“不管什么事,有一好,就有一坏。一旦坏的比例逐渐凸显出来,逐渐受到大家的重视,它们所造成的社会问题也就跟着浮现出来。”杨亚艺说。

“关键就在重视两个字。必须等到情况恶化了,有关单位才愿意瞧上一眼。至于解决嘛,就要看舆论的压力了。”罗晶说。

“呵呵……”胡麟钟苦笑着。“我看了有关新闻,这几年来各家银行卯足全力促销信用卡和信金卡,信用卡就有三百多万张,而信金卡更高达四千多万呀!两种卡加起来的卡债更是天文数字,有七八千亿之谱。”

罗晶和杨亚艺惊愕地瞠目结舌。他们只知道许多人拥有这两种卡,也因此造成许多民众陷入债台高筑的困境,但是没想到金额却是如此的庞大。

“你们大约心算一下,以利息十八%计算,持卡人一年就要付给银行多少利息呢?现在经济又不景气,一般家庭可支配的金额越来越低,而银行只在乎每年的发卡数量,赚进荷包有多少。顾客,那是他家的事。更为了既得利益而不调降循环利息,又不放宽债务协商机制,这不是等于对这些民众加重负担、雪上加霜吗?”

“一旦银行调降循环利率,就只好被迫提高最低应缴金额来躲避风险。相对的也造成更多债务人失去还款能力,提早宣布破产。”罗晶说。

“利率是市场的自由机制,但是政府是否有扮演好监督者的角色吗?台湾卡类的利率跟欧美国家比较起来是过高,还是低呢?

“另外,五年前的定期存款利率是多少?现在剩下不到一点九%,活期存款甚至只到零点六,基本放款利率也降到大约是三点五至四%左右。但是,这几年卡类的循环利率有跟着调降吗?放款和存款的利率差额算三%好了,表示银行对这样的利润还可以接受。无担保贷款的风险比较高,所以高达十八%,甚至到达二十%,但是扣除了发卡成本,银行所赚的差额有多高呢?两者的差距未免也太大了吧!”

杨亚艺低着头,细细计算这几项的利率和利差,不禁摇了摇头。

罗晶则重重吐了口气。“难怪每家银行都要猛冲发卡数量!以短期的眼光来看,在高达七八千亿的卡债情况之下,可说是暴利了。”

胡麟钟接着说。“有关单位只会呼吁持卡人要谨慎用卡!但是,有那个单位在严格监督银行是否认真稽核申请人的还款能力,制作诱惑人心、误导消费观念的广告,发卡委外代办公司的行销手腕,以及托外催帐是否沦落为暴力讨债呢?”

“消费者,银行,政府,三者都有严重的问题!也因此,才导致情况更为恶化。”杨亚艺面对这些沉重又实际的问题,被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无奈的倦累也逐渐抹在脸上,毕竟他也算是间接的受害者。他不禁联想到钟文庆近似盲从的消费方式,紧锁眉头严厉地说。“还要加上一项,就是经营流行性商品的厂商,为了大肆牟利所展现的行销方式。”

“哈,你说到我的心坎儿里了。”胡麟钟彷佛觅得了知音,脸上挂满欢悦之情。

“克制一下,不用那么肉麻啦。”罗晶受不了他的举止突然转变,做作地打了个冷颤。

“喔,那就严肃吧。”他还真的板起了脸。“就说四楼的死者吧,如果不是一些厂商运用针对人性所设计的行销手法麻痹他的理智,让消费者的潜意识营造出生活就是为了享受,就算超出自己所能负荷的也没什么大不了,他会为了追求流行,购买一堆不知道有没有用到的东西,借钱出国游玩,导致欠下大笔债务吗?”

“我没有杀他!”杨亚艺斩钉截铁地说。

“老胡是在讲那个家伙的债务问题,你不要多想啦,不然早晚会崩溃的”罗晶担忧地蹙起眉头,搡了搡他。

胡麟钟以犀利的眼神凝看他,食指搓揉着下巴。“她说的没错,你不能胡思乱想,一直给自己莫名的压力。但是必须用正面的态度去面对。那个家伙因为债务纠纷而被杀的可能性最大,这点应该无庸置疑吧!你必须认清这一点,才能坦然面对这件案子。”

杨亚艺也只用叹气来发泄心中的无奈。胡麟钟刚才所说的是针对金融商品所衍生的社会问题,虽然跟他没有直接的关系,但是一旦把问题扩展,就间接影响到他的命运。

钱,使得钟文庆跟他借钱。钱,逼得他跟钟文庆要债。钱,最后让钟文庆命丧黄泉。钱,使他成为凶案的嫌犯。

钱,究竟是天使---让人感觉在璀丽的天堂遨游,还是魔鬼---让人宛如身在地狱、或者直接下地狱?

罗晶没有杨亚艺那么多的感触,而是好奇地说。“你经常唠叨了一大堆,就是没有谈到你自己,现在就改变话题,谈谈你吧。”

胡麟钟的脸色再次沉了下来,淡淡地说。“吃药的时间到了。”他从抽屉里拿出安眠药,递给他们。

“每次都这样,一谈到你的事,就要我们睡觉!你根本就是在逃避,有什么资格说我们怎样呢?!罗晶嘟着嘴,把药和着开水吞下去。

“明天再聊啦。唉……”胡麟钟低垂着头,了无精神地说。

杨亚艺和罗晶仍然佯装躺在地板上睡觉,然后微睁着眼偷看他,发现他顿时像个五六十岁的老人,神情透着历经生离死别的憔悴,双眸空洞无神,只留下一具沧桑憔悴的躯体。此情此景,跟平常精神矍铄地唠叨没完没了与慧黠的他,截然不同。这是同一个人吗?!

胡麟钟茫茫然望着无声的夜色。

他的旧人生,在迷朦的记忆里。

他的新世界,在深邃的黑暗中。

他的当下呢?是矛盾与紊乱所构成的囹圄。

邵琴的当下,紊乱不堪。她不相信杨亚艺会畏罪潜逃,她认定他是清白的!但是,他到底在那里呢?如果再不现身,就算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姜缎君会不会知道他的下落?

即使邵琴明知他跟姜缎君之间没什么,纯粹是杨亚艺的暗恋而已,他不可能为了姜缎君做出令警方更加怀疑的事,更不可能只把去向告诉姜缎君。然而对他的担忧和女人的嫉妒心,邵琴还是冒出这个念头。

她不要丢了自己的面子,打算若无其事地询问姜缎君。当她面对这位潜在的情敌时,妒火便不受控制地在她的双眸燃起。

她没有大吵大闹,只用平淡的口吻询问姜缎君是否见到杨亚艺,或者知道他去那里。这些话是她极力控制情绪的结果。

姜缎君冷漠地瞅着这位陌生女子,了无感情地说没有。虽然邵琴没有道出跟杨亚艺的关系,姜缎君早就从她的神态察觉这个女人跟杨亚艺的关系非浅,更是爱着他。倨傲,是她刻意的表现,企图给邵琴一个下马威。同时也是女人与女人之间的战争。

绍琴不想认输,同样微微抬起下巴,强压住怒火,礼貌性地跟她道谢,然后挺起腰杆子转身离去,好让姜缎君知道自己是多么傲慢无礼。

事后,邵琴忍不住气自己,为什么要去找那个女人丢自己的面子呢?还不是全为了杨亚艺!她委屈地想哭出来,但是一想到杨亚艺的忽冷忽热,又气得责骂自己不值得为那种人哭!矛盾的情绪逼得她不知如何面对自己的感情和关心。

面对面的倨傲全是姜缎君刻意的演出,只是不想在邵琴面前认输,其实她当下是焦急忧虑,恨不得询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邵琴走后她就紧张地到网上的新闻台查看。今天的报纸虽然来不及刊登杨亚艺失踪的新闻,但是电视新闻台的网页已经实时刊出。

他怎么会失踪呢?那天在电梯里碰到他,他说要跟一位朋友到医院探望爸爸,怎么会不见人影呢?会不会出车祸了?就算这样也会有人报警呀!

你究竟在那里呢?会不会出事了?告诉我你平安无事好吗?

镜面的屏幕倒映着她那担忧又不解的神情,早就把邵琴的挑衅抛在脑后。她不喜欢为谁担忧,只希望能过着了无负担的生活。但是张顺咸使她倍感压力,杨亚艺则让她担忧不已,这些都不是她想要的,却又无法将压迫和忧虑甩开。

正如映在屏幕中的她,像是缺了几块的拼图,无法拼凑出一个完整的人形。

这两个女人都有理由哭泣,发泄积蓄的情绪,但是她们连啜泣都没有,而且同样睁着茫然的眼睛凝看空洞的角落。

4

一早,罗晶拿着报纸,兴奋地轻喊。“我们登上新闻了!

“有什么好高兴的,接下来就是我被通缉了!”杨亚艺斜瞪了她一眼。

罗晶这才想起这对他而言是相当严重的事,于是向胡麟钟说。“老胡,能不能请你帮个忙,打电话给刑事组,说他是被绑架,不是畏罪潜逃。”

“不是我不帮忙,而是警方会相信一个家境小康的通缉犯会被绑架吗?而且绑匪还好心地跟警察做证他没有逃亡!”

“说的也是!我看再过两天,警方就会通缉你了。”罗晶担忧地瞅着他。其实她原本想说就放了她们,反正也勒索不了几个钱,但是想也知道不可能,干脆不说算了,免得又被他说自己都没在动脑。

“绑匪跟黑道,谁比较狠,你比较怕谁呢?”胡麟钟说。“我想,你待在这里可能会比较安全。‘事后’我会想办法跟警方解释的,乌龙绑架案又不是没发生过,我想警方会相信的。只是现在讲的话,正在气头上的检警双方肯定听不进去。”

“有道理!基本上绑匪会撕票的原因,不外乎跟肉票熟识,又让肉票看到自己的脸,才不得已痛下毒手。或者绑匪本身就是噬血成性,在计划绑票时就决定要撕票。不然‘千里绑架只为财’,何必让双手沾满血腥呢?何况绑架和绑架撕票,在刑期上差距相当大。如果是黑道,一言不合的话,就可能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危险性太高了。亚艺,我看还是躲在这里比较安全。”罗晶说。

“最重要的,你必须离开那个女人,才有宁日。不然,你躲到那里都是一样的!”

“我知道啦。”杨亚艺感觉到紊乱、惶然与无助所构成的怪兽,正张开阴森黝黑的嘴,一口口将他逐渐吞噬。他那被撕裂的灵魂在深黑的空间里吶喊、挣扎,更渴望尚未被吞食的同伴能前来拯救。

但是,破碎的灵魂只听到自己绝望的回音在空洞的世界飘荡。

邵琴即使怨怼杨亚艺,潜意识仍然告诉她,他还是爱我的!

她好倦累,为了这一个总是不愿把心事说出来的男人,只能用心去感受。但是,有几个人受的了呢?女人要的是男人把话说出来,让她真切地听到、看到,而不是要她去感受!

不管如何,她仍然代替杨亚艺到医院去探望杨父。今晚杨母也在病房,两位老人紧抓着她的手,焦急地询问儿子又发生什么事了?

这叫她怎么回答呢?说他好好的吗?如果真的没事,刑警怎么会来医院找人呢?她好想狠狠掴杨亚艺一巴掌,害得她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两位老人。

“他……失踪了!找不到借口,她只好据实回答。

她看着两位老人的颓丧、茫然与担忧,忆起了当时她父亲在茫茫大海中了无音讯的那段日子,所有人既抱着无穷希望,又不得不怀着无法甩开的绝望。整张脸扭曲了,是不晓得该用什么心情去面对。

她渴望发泄,想要把挂在架子上的点滴瓶狠狠摔向窗户。不,应该让这两位老人来扔才对。但是这又如何呢?她只能陪着他们一起担忧,一起猜测,一起责骂。

日子有欢乐,但是更多的是痛苦与无奈。

5

王敏军走在纷乱的台北街头,他感受到的是塞车、脏乱、噪音、拥挤、冷漠、倨傲、贪婪、贫富不均、政治紊乱,没有一样是他看顺眼的,更是令他精神压抑、神经紧绷,恨不得大声嘶吼。穿着宽松外套的他不自觉地摸着腰际,裤头上有把克拉克手枪。

他深吸了口气,混浊的气流从鼻孔滑进气管,最后肺部沉积。他突然想笑出来,自己身为绑匪,正是社会的乱源之一,有什么资格批评这个社会呢?

他放下了手,慢悠悠地在街头漫步。两辆巡逻警用机车从后面掠过他,在前方十几公尺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一位警察下车到位于骑楼里面的巡逻箱签到,顺便跟商家聊了几句,另一位则坐在没有熄火的机车上。前后大约一分半钟,这两位警察再次骑上机车离去。

王敏军从容的态度跟周遭的行人一样,也没有丝毫的紧张,巡逻的警察当然不会注意到他。而他也不认为这两位警察认得他,更甭说下一秒钟会追捕他,因此只顾着朝光华商场走去。

他瞥见一位矮小的老人,脸上满是风吹日晒的痕迹,看不出实际年龄,老人脚步蹒跚地用力推着婴儿床越过马路,里面全是纸箱和保特瓶。被老人挡住去路的司机有的枯坐着,有的不耐烦地绕过老人,人行道上的路人好像都没有发现老人的存在。

王敏军瞧着老人走那么慢,越看越不耐烦,干脆一手挡住来车跑了过去,帮老人把婴儿床推到对面。老人愣了一下,才步履蹒跚地晃了过来,笑呵呵地跟他道谢。

“以后走斑马线啦!他厌烦地厉声说,然后转头就走,留下满脸错愕的老人。

也许被胡麟钟传染到吧,他忍不住在心里唠叨着。都那么大的人了,连拖个地板也会把桌子撞歪。撞歪就算了,还把笔记型计算机摔下来。摔下来就算了,为什么不赶快接住呢?整天只会出一张嘴,手是干什么用的!气死了!钱还没捞到多少,又要花钱再买台计算机!干……绑匪还真的不容易呀,既没钱,又要到处躲藏,经常只能睡个囫囵觉,一天工作十几个小时去看管肉票和盯着监视器,更要跟警方和家属斗智,说不一定还必须跟警察来场马拉松赛跑,跑输的代价可是失去自由呀!我们这样劳心劳力,付出的代价又比别人高,也只是为了讨口饭吃,为什么没有人能体会我们的心酸呢?

他叹了口气,忍不住唱起自己改编的‘金包银’……

肉票的性命是框金又包银,阮的性命欠人钱。

家属呀若开嘴是一直杀价,阮若是加讲话,警察就找代志。

怪阮的绑票时,衰呀绑不对。人是好命子,阮置咧做绑票。

窗外的车辆叭啥小,人若欠债身不由已。

虽然是做绑匪,阮心也真肚烂,没钱买酒度日子。

讨债阿的账单,不敢想起,想要还人债,怎样会拢无钱……

他就在唠叨的歌声中走进光华商场,选购笔记型计算机,逛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好不容易挑到一台价廉物美的计算机。他斜背着计算机走出商场,随意看了一下四周,却发现情况好像不对劲,左右两边的不远处各有眼熟的人。他装作若无其事地左顾右盼,实际上是凝神观察。

干!左边是邢警,右边是讨债的,您爸今天怎么会衰到撞墙呢?!

现在怎么办?要躲进商场里吗?来不及了,走出来又再转身进去,不被那两个夭寿死囝仔注意到才怪。有了!

他朝右走了两步,转身,面前是贩卖打印机墨水匣的摊子。他深吸了口气,极力镇定下来,佯装若无其事地向店员询东问西,心跳却随着这两个人的接近而急速跳动。店员则被他的问题搞得一头雾水,直觉这个人是故意来找砸的,于是对他要理不理的。

那位刑警就是杨贺宁,在中坜的围捕行动中王敏军曾在针孔里看见他。

杨贺宁只见过王敏军几年前的照片,而且今天他是趁着放假来商场购买计算机配件帮计算机升级,即使他感觉王敏军好像在那里见过,也没有再仔细回想。

当时老林载着王敏军到新庄时会注意到乘客就是通缉犯,也是老林有着多年的办案经验与警觉心。尤其在了无打扰的出租车里他能借着聊天仔细研究乘客的相貌,以及发现左眼角有颗小痣,才认出乘客就是王敏军。至于杨贺宁就没有这些经验了,再加上光华商场四周车水马龙、人群杂沓,尤其他是看到王敏军的右脸,当下没有认出也是正常。何况全国有那么多通缉犯,警察那有可能记住每张脸!

几个人从他们之间走过,一位货车的随车人员在杨贺宁的前面卸货,刚好挡住他的视线。即使他的眼力相当好,也只瞅了王敏军一眼,就走进商常

王敏军终于松了口气。不!是松了半口气才对,讨债的还没走。

死囝仔,快走啦!不去给人家干,还留在这里干嘛啦!他脸带欣赏的色相,心里则讦谯到极点。

讨债的最近才见过王敏军的‘哀容’,两人之间又没有什么阻隔,因此好奇地凝看他的侧脸,更是一步步地靠近。

干,溜呀!但是,讨债的已经一手按住王敏军的肩膀。

“嘿嘿嘿……你不是没钱还债吗?怎么有钱买墨水匣呢?”

“你不能这样说呀,墨水匣总有用完的时候,灌一次才多少钱呢?”

“说的也有道理。不然你还债,我送你五台多功能事务机,外加五盒墨水匣,让你印到手软。”讨债的皮笑肉不笑地说。

“不要赶尽杀绝啦,你有看新闻的话,也知道我在跑路。”王敏军哀求地说。

“我也不想这样呀,只要你还钱,什么都好说。”

“没钱啦!王敏军恼羞成怒地嚷着。

“干,跟我走!”他一手抓住王敏军的手臂,在心里嘀咕着。这次不把你电的金灿灿,跪着叫阿公,您爸就跟你姓。

“你凭什么要您爸跟你走?”王敏军也烦了,于是厌恶地说。

“就凭您爸比你狠,而且还有一把刀,你就要乖乖跟我走。”讨债的从背后掏出一把附有刀鞘的水果刀,怒目瞪他。

“就凭您爸狠到敢跟警察开枪,而且还有一把枪,你就要乖乖让我走。”王敏军撂下了狠话,拉开外套的拉链,抬起下巴,把外套敞开,露出夹在裤头的枪柄。

在‘刀拔枪掏’的氛围中,在附近瞥见的人全都大气不敢喘一声,用力拖着哆嗦的双脚离开。看管墨水匣摊子的辍学生吓得赶紧躲到墙角,把所有神明的法号全念一遍。

一把尚未出鞘的刀子,一只尚未上膛的手枪,两对怒目相视的眼睛,究竟谁占上风呢?

因为这里是车水马龙的闹区,所以王敏军露出得意的笑容,耀武扬威地举起右手。讨债的被这气势所震慑,不禁退了两步。喀一声,刀子冉冉出鞘。

在商场里的杨贺宁听到外面有骚动,好奇地小快步走出来。

王敏军露出了狞笑,讨债的更慌了,忍不住担忧这位欠债又绑票的通缉犯会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朝他开枪?

一辆‘小黄’见到前方有人招手,急忙加速开到王敏军的身边停车,免得被同业捷足先登。

王敏军的手放了下来,讨债的不禁冒出冷汗,刀锋露出更多的光芒。王敏军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打开门,钻进出租车里---快开啦!

您娘卡好耶,原来是在拦出租车,不是要拔枪,给您爸记住!讨债的怒不可遏地瞪视远去的出租车。

忽地,有只手搭在他的肩膀。

您爸狂火在烧,还敢惹我!他猛然一转身,正打算……

“少年仔,刑事组,你拔刀干……”

讨债的吓得拔腿就跑。如今王敏军溜了,他手拿利刃,要怎么跟刑警解释呢?总不能说站在路边削水果吧,只好跑给刑警追了。

刑杨贺宁追了十几公尺,才记起今天放假,身上没有带家伙,但是旁边的观众那么多,总不能半途而废吧。有了!

“我是刑警,快把他拦下来。”

他当然不可能喊给路人听,而是叫给对面车道的两位巡逻警察听的。

那两位警察早就见到前方有个男人手拿刀子没命的奔跑,后面有个手无寸铁的男人拼命追,而且已有路人伫足观看。如今听到请求支持的叫喊声,随即调转车头追了过去。

社会上有自私冷漠的家伙,相对的也有急功好义的人士。一位男人在讨债的前方正要停放机车,见到警察的叫喊声,急忙转头一看。哇勒,拿着没出出鞘的刀子就想抢银行!他很简单地这样认为,于是随即向左调转车头。乍看之下好像要逆向行驶,实际上是讨债的原本要闪开他的机车而往外面跑来,‘刚好’被他已转来的机车擦撞到,双脚跑到发抖的他一个踉跄,往前扑倒。

两辆警用机车挡在他的前面,两把手枪瞄准他的头颅。后方是杨贺宁气喘嘘嘘地双手搁在膝盖上,狠狠地瞪他。

“这…个…人在光华商场前面…拔刀打算干架,另一个…人逃了。”杨贺宁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一位警察朝对讲机请求支持,另一位则把他拉了起来,铐上手铐。“先跟我回派出所再说。”

“我…没有…干…”讨债的比杨贺宁更喘,手脚又痛的要命,导致话说到一半就岔了气。

“你用脏话骂警察,所有人都听到了。”警察朝围观的民众大声说,免得被这家伙恶人先告状。唉…..现在警察难为呀!不先找人证的话,被诬告怎么办?谁也不晓得有没有民众拿V8或手机偷拍下来,然后寄给电视台,外加超强的想象力。

那位见义勇为的市民不由地打了个冷颤,原来不是抢银行,而是械斗。杨贺宁则想着,到底要跟他们回派出所作笔录,还是先去买配件呢?不过,先喘口气再说。

晚上,王敏军把一台笔记型计算机放在桌上。“你要的我带来了!以后小心点,不要拖个地就把计算机摔坏。”他紧绷着脸,不悦地说。

“我也是不小心勾到桌脚,计算机才摔下来,我也不想呀!

“为了给你买这台笔记型计算机,害我差点被两方人马追杀。”他拔起了手枪,趴一声,讦谯到无力地砸在桌上。

“两……方人马?!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胡麟钟满脸困惑地睁大眼睛问。两名肉票也同样惊愕地瞅着他。

“唉……就是衰到同时碰到刑警跟讨债的!”王敏军为自己倒了杯开水,喝了一大口,才开始讲诉下午的紧张情节。他越讲越来劲,更把肉票当成忠实听众,最后他笑着说。“你们没有看到那个‘俗仔’,当我举手要拦出租车逃命的时候,他却以为我打算拔枪,吓得后退好几步。以为我在演戏呀!那有人拔枪的动作那么夸张的,真的是神经!”

罗晶相当用力地憋着笑,但还是被王敏军发现了,气得他咬牙切齿地骂着。“您爸是紧张到只剩下半条命,你还笑,笑你去死啦!

罗晶吓到笑意全没了,发现他没有拿电击棒,这才松了口气。

杨亚艺害怕王敏军对她报复,于是赶紧说。“你是不是下午在光华商场碰到他们?”

“咦,你这个衰尾道人怎么知道?”

“哈!胡麟钟猛然笑了出来。

“你是在起笑喔!”王敏军不悦地瞪了他一眼。

“那个俗仔在街上拿着刀子,刚好有警察在附近巡逻看到,以为他打算持刀抢劫,就冲了过去。他吓得快跑,最后还是被逮到押送警局。附近有人拍了下来,传给电视台,下午就播出了。”

“算他倒霉了!”王敏军瞅着计算机,感叹地说。“唉,还没捞到什么钱,就花了一大堆。”

“别怨叹了!不管做什么生意,都必须先投资嘛,就算要抢劫,也要先买枪。朝这方面去想想,心里可能会好过些。”

“看到你们两个,就肚烂!既勒索不到钱,又要养你们!”王敏军越说越气,再次拿出皮带,朝他们俩抽了下去。也把下午所积蓄的紧张与怨气发泄在他们身上。

他们吓得往后退缩,但是皮带彷佛无所不在似的落在身上,遽然的痛楚像电流般猛地流窜全身。他们紧咬着唇、强忍着痛,把狂烧的恨意硬压下来。他们深知如果用话语和眼神报复的话,只会让自己受到更多凌虐的折磨。

“吃饭啦!”胡麟钟拉长着声调说。“越气越吃不下,怎么打都不合算!”

“唉,你那么会精打细算,为什么会娶到那种老婆呢?没事惹来一身腥!王敏军把皮带系好,怒气未消地用力把椅子拉开,坐了下来,铁青着脸打开饭盒。

“人算不如天算呀!爱情,你的名字叫盲目!”胡麟钟懒洋洋地拿着筷子,挟起几粒米塞在嘴里,食之无味地咀嚼。

爱情,你的名字叫盲目!杨亚艺倦累地抬起来,空洞的双眸凝看天花板。

“不好意思,说起你的伤心事。”王敏军拍了拍他的肩膀。

“有什么好道歉的,你说的是实话呀!吃饭皇帝大,不谈那些了。”他强迫似的低头吃饭,究竟吞下去的是什么,他不知道!也许,他渴望被咬碎、被消化、被排出的是过去。

吃饱了,王敏军又唱起---肉票的性命是框金又包银,阮的性命欠人钱……

胡麟钟是越听越感叹,不时哀声叹气、搥胸顿足。杨亚艺和罗晶是越听越想笑,时时用力紧憋着。但是笑跟排泄物一样,是很难憋得住的,所以王敏军又有理由折磨他们了。

今晚的电视没有什么节目可看,所租的片子也看完了。再加上胡麟钟整晚都是一付落寞与颓丧的表情,王敏军觉得很别扭,也知道是自己无心的话语勾起他的往事,就提早离去。

王敏军走了,胡麟钟便拿出药膏,怕弄疼似的轻柔擦拭他们被抽打的伤痕。

“你应该是个好丈夫,王敏军为什么会说你娶到那种老婆呢?”罗晶好奇地问。

他把药膏递给杨亚艺。“你帮她擦吧。”

“对不起啦!”罗晶垂着头说。

“我的事,明天心情好的话再告诉你们。”他打开了新买的笔记型计算机,做一些设定,以及下载一些必要的软件。

“现在有计算机了,以后无聊的时候就可以打游戏。”罗晶试探性地说。

“别闹了,这是吃饭的家伙,不是让你玩天堂或魔兽的。”

“绑架,干嘛还要用到计算机呢?”杨亚艺狐疑地问。

“唉……你们没有看新闻吗?skype这种聊天软件是经由P2P的模式对话,在同一个时间内不知有多少封包在网络间流通,警方要怎么追查呢?而且封包又有加密模块,听说警方还无法破解,所以用这个打电话的话,警方就无法追踪到使用者了。”

“所以呀,就算是犯罪,也要经常进修,了解最新的科技和犯罪手法,也就是看新闻Update!我说的没错吧!”罗晶得意地微微扬起下巴。

“呵呵……小晶晶好乖喔,终于肯动脑筋了,有进步,不错!

罗晶被说的眼睛往上一吊,表示无限的抗议。而杨亚艺则是啼笑皆非地瞅着她。

“你看那些跨海的诈骗集团,他们不需要最新的通讯科技,才能躲过警方的追踪从厦门发话吗?而窃车集团,他们不需要研究最新车款的锁吗?所以也别说我们不劳而获,我们可是花了很多心思研究的,甚至比你们这些年轻人用功,对于最新科技懂得比你们还多。”

罗晶好奇地站了起来,双脚被绑住的她像只企鹅,摇摇晃晃地挪步到他的后面。“你在干什么?”

“这台有附设镜头,反正也无聊,就顺便设定一下。”胡麟钟边说、边调整屏幕上方的镜头。

罗晶一时兴起,就伸出双手,上下挪动镜头。画面中的胡麟钟就像分尸案所拍的照片,被分隔成一截一截。

他顿时愣了一下,然后下意识地微微摇着头,朝罗晶的手背拍了下去。“别玩啦!我才调整好,又被你弄乱了。”他再次调整镜头,然后右手移动鼠标,左手不自觉地搓揉下巴,回忆刚才究竟想到什么。

客厅的日光灯位于他的前方,散发出的光线照在胡麟钟的不锈钢手表上面,画面就像镜子映照出手表闪烁的光芒。忽地,他扭动左手,凝看画面中的变化。

“阿!你不要动。”罗晶喊了出来。杨亚艺好奇地也站了起来,晃到她的旁边。

“发生什么事了?”胡麟钟不禁放下左手,转身问她。

“你坐好不要动!罗晶表情严肃地盯着屏幕,被手铐铐住的双手冉冉移动镜头。

胡麟钟紧盯着画面。他知道刚才愣了一下的原因了。

“亚艺,你看视讯的画面是不是只出现老胡颈部以下的部位,没有看到他的脸!罗晶急促地说。

“真的耶!”杨亚艺兴奋地说。

“不错,有刺激就有进步。刚刚你站在后面看我设定视讯时,想到那位命案的目击者为什么只看到行凶的过程,却没有看到脸,可能就是在跟死者视讯聊天时看到的,而且当时死者还故意把镜头朝下,才会有这样的结果!

“没错,我就是这么想。”罗晶得意地说。“推理小说看多了,还是有用处的。”

“真的是这样的话,我不就冤死了!杨亚艺既兴奋又埋怨地说。

“不过,这只是我们的猜测,并不晓得目击者是在那里、那种情况下,看到行凶的过程。而且,死者为什么要把镜头朝下呢?这是很大的疑问。”不过,胡麟钟从新闻和他们的口中已知钟文庆的临死前正在做什么,如果目击者真的经由视讯看到凶杀案的话,他约略知道当时死者为什么会把镜头往下挪的原因。只是罗晶是女孩子,不方便说出来。

“你也别泼我冷水呀!杨亚艺颓丧地说。

“面对现实地迎向未来,虽然当下必须忍受心痛,总比自欺欺人来的好,后者才是一辈子难以抹灭的伤痛。这是我这个过来人的忠告。”胡麟钟瞥了屏幕一眼。“你还给我朝镜头做鬼脸,回去给我乖乖坐好!”

“喔!玩一下而已嘛。”罗晶再次像只企鹅,摇摇摆摆地晃回去。

“这个世界为什么这样复杂呢?”杨亚艺感叹地说。

“应该说是人类的复杂和欲望,造就了这个纷乱的世界。归咎源头,还是我们人类!

“动物的世界不也是弱肉强食吗?”罗晶在后面反驳着。

“那是大自然的食物链,亿万年来循环不息,有些动植物在无法抗拒的情况下灭种了,就像恐龙。有些则自然产生,更循着进化改变自己的构造。而人类呢?是为了自己的欲望进行大规模的破坏行动。而且,世上有那种生物会进行大规模的自相残杀呢?只有人类!

“你也是人类,干嘛这样说同类呢?”罗晶蹙起眉头说。

“就是要批评,社会才能进步。”

“就像他一直说你不动脑筋,你在刺激之下才有刚才的重大发现!”杨亚艺笑着说。

“厚!亏我还费尽心力帮你,你居然帮他数落我!

“开玩笑的啦!干嘛这么小心眼呢?”

“你现在才知道女人很小心眼呀!而你们男人是耍诡计,所以女人还是比男人善良!

“唉,吵死了,害我都不能工作。”胡麟钟阴沉着脸,拿出安眠药递给他们俩。

“又要我吃药!好在我不是你女儿,不然我肯定会疯掉!罗晶斜瞪着他。

“女儿……”他那原本明亮的眼睛,剎时变得空洞无神,彷佛灵魂已经离弃了这个躯壳。

“我知道又说错话了,现在就吃药睡觉。”罗晶吞下药丸,躺了下去,阖上眼眸,却又微微睁开眼,只见胡麟钟惶惶然地坐在椅子上,眺望浓郁的夜色。

杨亚艺瞧着他的背影,感叹地想着。每个人都有一段不愿回忆的过去吧!就像我到了他这个年纪,同样不愿回想此刻的遭遇。

6

清晨,一位在二重疏洪道慢跑的中年男子,一边跑步、一边视线左右飘移,然后停了下来,吐了口气。这不是因为跑步所导致的喘气,而是没有看到美眉、或者胸部像弹簧的女人慢跑所造成的叹气。

他扭了扭身子,然后继续跑步。不过,他瞧见不远处的草堆里好像有东西。他好奇地走下堤防,既兴奋又胆怯地慢慢靠近,探头一望,然后为了增加肺活量,发出吵‘死人’的声音。

因为那不是东西,而是死人!

杨贺宁拼命搓揉的脸,好让自己能清醒些,然后埋怨地自言自语。“一大早就被叫来命案现场看尸体!千万不要是分尸案,我才刚吃完早餐呀!”

他半爬半滑地下了堤防,蹑手蹑脚地来到命案现场,这时当地派出所的警察已经在周围圈起封锁线。

他朝一位警察打招呼。“你好,我是刑警杨贺宁。”

“早呀!尸体就在那里。”警察使出了六脉神剑,杨贺宁慌地找寻剑气落在何方。“尸体是这位先生发现的,我刚刚就在询问他。”杨贺宁又忙着在众人中寻觅那位先生。因为警察的旁边站着几位闲得没事干的民众,朝尸体指指点点。

“鉴识人员和法医来了吗?”

“还没来呀,你就先自己看看吧。我还有事,不陪你了。”

我是在商场吗?杨贺宁甩了甩头,在尸体附近兜了一圈仔细观察。他在离尸体约十五公尺的地方发现一块有棱有角的石头,尖角的地方被染成深红色,在阳光下显得十分突兀。然后他沿着距离石头与尸体的直线外一公尺的地方,仔细瞧着虚拟的直线冉冉走向尸体,又发现有几株草也抹上暗红色。他猜想这些应该是血迹才对。

尸体就侧躺在草丛里,侧面和背面没有伤口,他不敢翻动尸体,于是弯着腰,低垂着头,想瞧瞧尸体的正面。他狐疑地瞧着,愣了一下,然后大声喊着。“阿!怎么会是他!

警察听到他的叫喊,头也不回地拿起对讲机。“报告,已经知道死者的身份了。”

怎么越来越复杂了!?现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杨贺宁一边喃喃自语,一边蹑手蹑脚地走出封锁线,立刻拿起手机。“匪男!杨亚艺的室友被干掉了,快来疏洪道啦。”

“老林吗?我是赵斐楠。”

“喔,有新的线索吗?”老林边开车,边朝夹在领口的麦克风说。

“今天没有新的线索,但是有新的尸体。”

“是谁被杀了?”老林紧张地轻喊。他很讨厌听到这种消息,就连以前当刑警的时候也一样。他喜欢享受侦办刑案的感觉,却厌恶接获有人被杀必须赶到现场的讯息。如果非要归纳出一个原因的话,他不喜欢看到尸体。血淋淋的画面有时会让他产生幻觉,躺在血泊中的不是陌生人,而是他自己。

坐在后座的乘客一听到老林所说的话,剎时吓得往后退缩,不自主地颤栗,天晓得就在眼前的司机是怎样的人呢?

“就是杨亚艺的室友徐章华,陈尸地点在三重的疏洪道底下的草丛里。法医刚刚看过了,说是被刺了两刀,失血过多致死。据说啦,昨晚有人听到命案现场附近有争吵声,所以组长怀疑是失踪的杨亚艺行凶。”

“又是捕风捉影的证词!”老林不耐烦地说。

“你要的数据我可能明天才能给你,你也知道又发生命案了。”

“保持客观的态度,加油呀!”老林也只能帮他打气。

“发……生什么事了?”后座的乘客哆嗦地问。

“是同事在三重看到凶杀案,吓得打电话给我。”老林从照后镜看他满脸惊恐,就随便说着,安抚客人的情绪,免得乘客误认上了贼车,等一下就会驶到荒郊野外……

“喔!乘客这才松了口气。

“胡哥哥,你今天心情好吗?”罗晶故意撒娇地说。杨亚艺乜着眼瞅她。

“嗯,还算可以。”正在看书的胡麟钟头也不抬地说。“小晶晶乖,哥哥要看书。”

罗晶的眼睛再次上吊自杀未成。“既然你现在的心情还可以,那么可以说说你的故事吗?”

“你还真的很好奇!他转过身来,双手插腰地说。

“虽然我才当记者不久,但是基本的好奇心还是要的啦。”

“我总觉得你心事重重,”杨亚艺说。“好像刻意把情绪压迫在心灵深处,以为这样就很安全,不必再面对令你伤痛的事。但是,只要别人的话题若有似无地掠过,那些回忆就会脱困,迅速奔到你的眼前耀武扬威。”这不是在说我自己吗?他在心里自嘲着。接着说。“你叫我不要逃避,而你不正也是如此吗?说出来吧,心里也许会好过些的。”

“唉……”胡麟钟的手肘搁在大腿,弯腰垂着头,凝看地板上一只蚂蚁像酒醉驾车似的四处乱窜。“其实我的事情跟王敏军差不多。我会加入这一行,也是被卡债压得喘不过气,又想东山再起的缘故。”

“你应该不是喜欢用信用卡和信金卡乱买东西的人呀!罗晶歪着头说。

“是我老婆啦!”他终于吐露一直紧憋在心里的怨气,舒坦的感觉逐渐扩散开来,于是用比较平顺的语气说。“她原本只有我给她的一张信用卡的副卡,最后却累积到大约七、八张的信用卡和联名卡,以及超过十张的现金卡。起初她是因为人情压力才申办的,反正拿到卡就剪掉,除了对朋友有交待之外,也不会心痒痒的乱使用。我听她这么说,也就不以为意。

“她一开始就是抱持这种轻松的心态,才没了警觉性,想着拿了不用也可惜,于是开始刷卡和使用现金卡,居然还用上瘾了。”他的双手上瘾似的揉搓大腿,又好像要把过往从身上搓掉。

“你怎么没有发觉她买了一堆东西呢?”杨亚艺困惑地问。

“她把购买的东西大部份堆放在娘家,而且我都比她晚下班回家,她可以从容不迫地先把账单收起来,平常我又不会去看她的衣橱,怎么会知道呢?也许她怕我责骂吧,再加上一个月的薪水又只有三万出头,根本还不起钱,只好再去申请现金卡,从B家银行用现金卡借钱来还A家的利息,以卡养卡。就这样,积欠银行的钱就如滚雪球般越滚越大。”他说到这里,倦累地吐出无奈的气息。

“究竟欠了多少呀?”罗晶等不及地问道。

“将近三百万吧。而且她为了怕银行上门要债,居然还向地下钱庄借钱!唉……过年的时候大扫除,我才从她的鞋盒里面发现那些账单,但是为时已晚!我不知道她欠地下钱庄多少,单就银行的那些钱,我一个月薪水才四万多,而银行的循环利息就十八%左右,再加上房屋贷款,以及生活费,你们算算看,我付得起吗?”

“难怪你会对那些卡怀着敌意。”罗晶说。

杨亚艺露出同情的神色、为他抱屈,也明白他为什么会对盲目追求流行、崇拜名牌很有意见,尤其对于一些针对害怕跟不上别人的人性弱点与透着蛊惑性的广告,深恶痛绝。

“银行也很奇怪,每个月只要缴了最低限额,就自动给她提高信用额度,也不管她一个月的收入有多少,那不是暗中怂恿她以卡养卡,变卡奴吗?银行除了自己发卡之外,还将业务交给外办公司,管他来申办的人是谁,只要把卡发出去,就有佣金可赚,这样他们能不运用各种手段推销吗?

“如果银行不要只顾着冲业绩,能够谨慎审核申请人的经济情况,我想很多卡债的问题就不会如此犯滥成灾了。”他逃避似的不提到妻子,认为这样就可以不再怪罪她,更不会想起为什么自己现今会这么惨,有家归不得。

“你太太呢?她还有三万块的薪水,你们两个加起来也差不多有七万多,可以跟银行商讨还款计划,你也不必这样挺身走险。”杨亚艺说。

胡麟钟想要逃避,却又被挑起蠢蠢欲动的怨怼,忍不住厌恶地说。“好戏还在后头!过年之后,她就离家出走了,连娘家也不回,也就是说她失踪了。害我想要找她办离婚,也找不到人!之后,我还陆续收到银行的账单,可见她仍然继续使用卡。接着就是银行催讨和讨债公司找上门了,闹得左邻右舍鸡犬不宁,甚至到公司来堵我。”

“哇,那不就完了!罗晶脱口而出,随即露出抱歉的眼神。

“对呀!”他苦笑地说。“现在景气也不好,公司正好利用这个机会把我资遣,好引进年轻又薪水比我低的员工。还不到四十岁的我当然很不甘心就此沦落为失业欠债一族,刚好王敏军的情况跟我差不多,也很想站起来,于是就加入这一行了。”

“你老婆溜了,你又避债逃亡,那孩子怎么办呢?他们是无辜的呀!罗晶担忧地说。

“我只有一个女儿。六岁那年她从幼儿园回家,上楼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下来,撞到头颅。后来幼儿园的老师说妹妹在学校就有发烧的现象,我猜可能就是这个原因,她才没走稳吧。等到下班的邻居看见了,才打电话叫救护车送妹妹到医院。如果当下医生肯急救的话,妹妹应该可以活下来。但是医生看她伤势严重,又延宕送医,因此坚持说没有病床,要我们转院。就这样转来转去,转到了第三家医院才肯收下妹妹。但是,已经太晚了……”

“擦一下眼泪吧!罗晶递了几张面纸给他。

“谢谢。”他佯装坚强地随意揩去泪水,拧了拧鼻涕,才接着说。“我想告那两家医院见死不救,但是律师说很难胜诉,叫我节哀顺变,不要花这种冤枉钱,而且我还年轻,还能再生个小妹妹。发生事故那天我到南部出差,所以是我老婆焦头烂额陪着妹妹到处找医生,也许自责又不舍吧,我发觉她罹患了忧郁症,劝她去找医生,她又不愿意,最后可能就把刷卡当做发泄情绪的管道。也可能,是报复我的手段。谁叫我那天不在家,让她一个人承受那么大的压力和伤痛。”

“但是,你是无辜的呀!谁知道妹妹会发烧又摔下来呢?你的心里肯定比她还难受的!罗晶急促地说。胡麟钟只是无言地晃着头,看不出是摇头、还是点头。

“你虽然恨你老婆,却又为她找借口,你应该还爱着她吧!”杨亚艺说。

“哈!恨都来不及了,还说什么爱呢?是已经过了好几个月,气呀恨呀也消了,比较能用客观的态度来看待这件事。”

“你们也应该做几笔‘生意’了,怎么还要绑架勒索呢?”杨亚艺好奇地说。

胡麟钟随即从悲伤转变为气愤,语气也变得有些急躁。“说到这个就一把火!第一次肉票的家属胆子很小,不敢报警,所以我们很顺利就拿到赎款。但是几经杀价下来,只拿到四百万,几个人分一分,再加上事前的投资,真正拿到手的没多少。第二次,钱还没拿到,肉票就被警察救去了,连主谋也被逮。第三次,就是衰到绑到你们两个,才拿到四万多块!唉……衰到种葫芦生菜瓜,到底要怎样才能翻身呢?”

“现在的绑架集团都公司化了,”罗晶说。“有业务部,找寻绑架勒索的目标,然后搜集完整的数据。后勤部,负责供应各式火力强大的军火。行动部,负责绑架任务。财务部,负责提钱和洗钱。连诈骗集团也同样公司化,你们才几个人,怎么拼得过人家呢?”

“你形容的还真贴切,亏你想的出来!杨亚艺笑着说。当他瞥见胡麟钟的脸色不太好看,便立即收起笑脸。

罗晶虽然瞅见了,还煞不住一吐为快的冲动。“最重要的,没有业务部可以帮你们选定目标,提供详细的数据,你们只好把目标选定认识的人上面,这样成功的机率就降低了,相对的风险性也提高。就像这次绑架绑错人,就是很好的例子。”她略为抬起下巴说。“所以呀,你的八字不适合绑架这个行业。”

胡麟钟再也忍不住了,厉声说。“你再说,中午就不给你饭吃!

“我知道,我又说错话了。”她用愧疚的口吻说,脸上却看不出有一丝的愧色。

杨亚艺不禁摇着头,心里嘀咕着,真的是皮在痒!


第六章 盲点

1

中午,他们依照惯例,一边吃饭、一边看电视新闻。

“喂,你还真的很倒霉耶,又上新闻了。”罗晶歪着头说。

“我明明被关在这里,那里也去不了,怎么去杀徐章华呢?而且我又跟他没有什么纠纷。”杨亚艺已经没有力气生气了。

“上午才发现尸体,警方也不赶快去查案,就放话说可能是弃保潜逃的你杀人。动机呢?他们怎么没说呢?就算现在落在警察身上的奇奇怪怪的杂务越来越多,多到让他们喘不过气,更没时间去调查,那也不用这样未审先判呀!”罗晶噘着嘴,气愤地说。

“我猜,如果人是你杀的,他们这样说也没错。假如警方怀疑凶手另有其人,现在就放话的用意可能就是要逼你出面,不要再逃了。另一方面,又可以松弛凶手的警戒心。一箭双鵰!”

“最倒霉的却是我!胡老哥,能不能让我打一下电话说明呢?你知不知道被冤枉是多痛苦的事呀!杨亚艺哀求地说。

“而且你也是证人,知道他根本不可能去杀人,就让他打个电话,对你也没有什么损失。”罗晶顺势帮腔。

“现在又不知道警方说那些话的用意,所以不可以!他板起严肃的表情,一口回绝。

“难道你们要看我因为两件凶杀案而被通缉才高兴吗?”

“反正最后我会帮你跟警方解释的。”

“但是我现在就被冤枉呀!你要我等,等到什么时候呢?”杨亚艺越说、整张脸就越扭曲变形。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别再吵了,这本书剩下几页,让我安静看完。”他盯着书本,头也不回地厉声说。

“那本蓝海策略我早就看完了,你到现在才看,呵呵……”罗晶噘嘴讥讽。

他放下书,沉思了半晌,才转身紧盯着她。“那你说说这本书怎样?”

“他所提的策略很好呀!原本的市场因为竞争激烈,厮杀惨烈,血流成海,变成了红海。所以作者才提出厂商必须经由这个策略,挖掘出没有竞争的蓝海,获得另一片广大的市场。”

“你看过之后,就只想到这一层吗?”

“她说的没错呀,我们老板也叫我们看这本书,还要写读后感。”杨亚艺说。

“他所提出的蓝海策略跟水平式思考差不多,就是要读者不要用垂直式思考,一味地往同样的洞钻,因为再怎么钻还是那个洞。而且,关于水平式思考的书很久以前就有了。另外,它跟创新的差别有多大呢?以广义的角度看,两者差不多。

“困在竞争激烈的红海,大家都想挣脱,大家都不满现状,然后就有不满份子发动革命,创造另一片天!如果你们不把革命狭隘地局限在政治方面,这个策略跟几千年来的革命有什么不同呢?而且在文学作品中,也有类似的理论。”

“怎么可能,那是商业的书呀!罗晶抗议说。

“你的视野不要这么狭隘好吗?凡事要联想,也就是举一反三,不要只会在死胡同里面钻,不然就算你能把蓝海策略一字不漏背出来,仍旧找不到那片蓝海,只看到死海!”他从桌上拿起一本看完的书。“你以前当编辑,这本蚂蚁三部曲的蚂蚁革命你知道吧。”

“知道呀!不过,我只看了前两本,这本还没有时间看。”

他像个七老八十的老学究,慢吞吞地翻了翻书。“在三百五十九页的百科全书,提到一九七零年美国学生运动的重要人物---阿兰斯基---所写的革命准则。在第二点,走出你对手的经验领域,开发出他所不知道的……。第八点,明显的不利条件可以变成最好的王牌,应该把每一种特异性当作一种力量……。第九点,把焦点调准到目标上,在战斗中不要去改变,这个目标应该尽可能最小,最明显……。

“你看,早在七零年代,学生运动的革命家就提出来了。你们仔细去思考这三点,是不是比那本书还容易懂,内容更贴切呢?”

罗晶和杨亚艺思索了半晌,一个垂下头,一个点头。

“而且,这本小说中的女主角,我是说人类啦,她以百科全书的内容创作出一首歌,歌词是……我们总是以同样的方式看同样的世界!

不再有创造者,不再有幻想者。

我们是新的幻想者!我们是谁,我们是新的创造者。”

“做生意,怎么能去幻想呢?”罗晶抓住了辫子,反驳地说。

“为什么你一定要把焦点放在幻想者这三个字,而不去思考其中的含意,再去扩大呢?以同样的方法看同样的世界,可以意味着在红海挣扎的厂商默守陈规,认为以往所做的事和观念都是理所当然的,而不思动求变,试图改变思维和现状,所以视野才无法远眺另一片天。”

“新的创造者,就是开发出那片蓝海了。”杨亚艺顿悟似的说。

“你把我的话抢去了,呵呵……而且,作者所提出的例子,所改变的门坎都不高,只要同业的有心人大都能进入,这片蓝海随时都能变成死海。如果厂商像你一样不做各方面的思考,只求能挖到一片蓝海,那他们跳进去的可能是死海,更可能是沙漠。”

“我记得书的最后提到适时重启价值创新。就是当蓝海变红海时,就要赶紧去创造另一片蓝海。”罗晶赶紧辩驳。

“但是在那个标题的前一页,有一则模仿障碍的表格,目的在于营造一个门坎让敌手难以进入。其中一则是新的创新要与传统格格不入,另一项是策略与品牌形象发生冲突。这些就是要让对手怯步不前。但是,如果这家进入蓝海的公司是新企业,当然没有传统上的包袱。如果是旧企业依照这个策略转型,那试问,为什么这家就能克服这些,而别家就不能呢?”

“但是,好像还有好几点,包括专利、成本之类的。”罗晶说道。

“如果你拥有别人无法取代的专利,建厂的成本必须花费上千亿,而且还必须加上高昂的行销费用,你说,这种市场变成红海的机率有多大呢?就算是死海,他也能傲视群伦,卖卖死海泥,大赚女人的钱。”

“哇勒,连死海泥你也知道!”罗晶佯装惊愕地说。

胡麟钟学她眼睛上吊,然后说。“为了让企业逃出红海,作者提出了消除、减少、提升、创造等四种方法检查自己和客户,然后去创造蓝海。但是,消费者是善变的,就算好不容易跳进蓝海,风光了几年,这片蓝海又变成红海。公司只好在这四个上面打转、修改,这样不就又跟自己的传统格格不入了吗?先撇开这个不谈,公司这样改来改去,改到最后是不是有可能又回到原点?”

“嗯,相当有这个可能性!正所谓,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罗晶用朗诵的口吻说。“如果把这句话扩大延伸到商业上的话,就如同你所说的。”

“小晶晶开窍了!胡麟钟像哄女儿似的说。

“老钟钟,只要你不叫我小晶晶,你要怎样把理论化为唠叨都可以。”她的双掌往前推去,宛如要把小晶晶这三个字回送给他。胡麟钟侧歪着头,带着诡谲的噌怨斜睨她。

杨亚艺似笑非笑地瞅着她们两个怪异的表情。“老胡,她既然希望你继续发表言论,你就不要辜负她的美意。”

“唉……知人知面不知心!”罗晶瞪了他一眼。

“都是你啦,害我忘记刚才讲到那里。”胡麟钟佯装怨怼地说。罗晶正兴奋地打算说话,就被胡麟钟抢了先。

“创新的原点(蓝鲸出版)这本书你们看过吗?”他们俩摇了摇头。“这本书我认为比蓝海策略还深更广,所提出的策略更能把同业阻挡在外,但是卖的好像比它差,可能名气不够响亮吧!”但是他发现他们两个都没有注意到他最后所讲的,更甭说暗示了。

“这么说,你认为这本书不好吗?”杨亚艺扭动着脖子,带着困惑的口吻说。

“我从头到尾可没这样说,你可别冤枉我!我是认为一些读者只见到卖的很好,名气很大,就一窝蜂地去购买,看了之后可能也懒得做各个角度的思考,就猛点头赞同。书中提到的例子有些新闻曾经报导过了,我们在看的当下是否有去思索这些企业的成功之道,为什么要看了这本书才能恍然大悟呢?我们为什么会这样?这是不是‘盲点’!如果经理人是抱持这种思维的话,能够去营造另一片蓝海吗?这也是人们常患的毛病,经常不假思索地跟随,甚至崇拜。就像你们两个!”

“你自己还不是一样,看别人绑架有钱赚,就盲目的跟随。”罗晶赌气地说。

“我说了那么多,你们还是不晓得我在暗示什么!唉……我干脆归纳一下好了。”胡麟钟搓揉着脸。“一、我们常欠缺联想性,忘了随时要举一反三,只会在一个洞钻,更甭说去延伸扩大,把我们获得的知识和所见运用在别的地方。

二、忘记多层面的思考,一旦我们认定了这个人与事,别人说怎样就是怎样,也视为理所当然,不会抱持怀疑的态度去思考,或者换个方向去观察。

三、就是名人效应。对于同样一件事,我们对于名人所说的,是不是比较信服?如果是小人物所讲的,虽然内容跟名人大同小异,我们是不是在潜意识中会忽略?

“这三点更要相互呼应,彼此扩展……”

杨亚艺凝看他那恨铁不成钢、为何你们不懂我用心良苦的表情,以及特意归纳的重点,直觉这一切的举止不可能是为了那本书,应该除了趁机教导他们之外,还有更重要的暗示。杨亚艺蹙起眉头,凝神思索。

“阿……”杨亚艺睁大眼睛说。“所以,在证人的证词中,也有可能发生这种情况。警方只相信认为可信服的人所说的话,其余的,就可能忽视。而且,连物证也有这个可能性!另外,警方一旦认定我是凶手,就可能懒得再去寻找真凶,以及挖掘其它的证据,只看到对我不利的证物!

“呼……”他重重吐了口气。“你终于知道我为什么要讲这些了。”

“唉……”罗晶忍不住眼睛上吊。“你就直接讲嘛,干嘛还要唠叨一大堆呢?”

“我是绑匪,你们是肉票,我更不是你们聘请的私家侦探,我们现在的角色正是这样,所以我当然是讲理论,由你们去举一反三,我这个绑匪干嘛要为你们的案子分析那么仔细呢?”

“哎唷,做人也不必小气到这种地步!罗晶学着她母亲的腔调数落着。“你叫厝边隔壁评评理,是你小气,还是我对你有偏见呢?”

胡麟钟摇了摇头,转身进入房间。过了一会儿又出来,站在他们面前,气呼呼地指着两人。“绑到你们,算我衰!我出去买点东西。”然后思考什么似的兜了两圈,这才出门。

“他又怎么了?”罗晶说。“老是做一些奇怪的事,有事没事就讲一堆长篇大论虐待我们的耳朵。”

杨亚艺耸了耸肩。“你也别这么说。说真的,我从他身上学到不少东西。他不厌其烦地说那么多,也是要加深我们的印象,逼我们去思考,希望我们的视野能宽广,凡事不要只看一面。不然,我也不会联想到警方在侦办时,是否有重要的盲点疏忽掉?!”

“什么不厌其烦!他是闲闲没事做,只好跟我们唠叨!罗晶扮了个鬼脸。“你呀,就是人太好了,容易忘记坏的一面,才这么多年了都没跟钟文庆那个家伙划清界限,打死不相往来,最后惹来一身腥。”

杨亚艺只是笑了笑,他知道罗晶是故意抬杠。“不管他了,如果警方真的漏掉证词和物证的话,那我不就够冤了,还让我爸妈天天担心受怕!我失踪这么多天,邵琴一定担心死了!”

“听你的口气,就知道你依然爱着她,只是想太多了,感情又陷入一时的意乱情迷,才不愿意跟她复和。”

“剪不断,理还乱,我也搞不清楚真正的原因。”你还好吗?我很好,不用担心我!他望着窗外,在心里幽幽念着。

“也许就如老胡说的,我们往往不愿意去面对必须选择的事,而喜欢盲从,这样就不需要思考,更不用费心去抉择了……”

那你还嫌他唠叨,而且你的唠叨可不输他!这句话杨亚艺当然不可能说出来。

“你的玉照又上电视了。”罗晶挪了挪下巴说。

“再这样搞下去,玉照可能变成遗照了。”

“我看,警方是要逼你出面,不然新闻不必一直重复播出你的照片,毕竟又没有线索证明人是你杀的。”

“我们还真的很倒霉,居然碰到乌龙抢匪!”他禁不住哀声叹气地说。

“为什么没有我失踪的新闻呢?至少也让我上一下电视嘛!她一脸懊恼地说。

“我都这样了,你还说风凉话。”

“当肉票的日子还是必须过下去的,所以搞笑一下嘛!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胡麟钟就回来,也带了两瓶饮料给他们。他回房逗留了一会儿,然后拿着纸笔出来,分别递给他们。“你们转过身,背靠着背,不准讲话,写出我刚出门的打扮。”

“什么?当肉票还要考试!”罗晶惊愕地说。“这是什么世界呀,ㄏ一ㄠㄏ一ㄥ喔,失德喔!您祖妈归去来兮!”她哀声叹气,用台语唠叨着。

“你一直嫌我唠叨,我看你的废话比我还多!快写啦!

“喔。”她嘟着嘴开始回忆,他刚才出去有换衣服吗?好像有喔!而杨亚艺不像罗晶喜欢跟他抬杠,早就边想边写了。

罗晶所写的,浅绿色的格子衫,深蓝色的休闲裤。杨亚艺写的是蓝色格子衫,牛仔裤。胡麟钟只是笑了笑,然后进房把刚才所穿的衣服拿出来,是墨绿色的衬衫,牛仔裤,棕色休闲鞋。

“我在出门前和现在穿的都是蓝色格子衫,牛仔裤,还有这双灰色的鞋子。而且出去时我把手表戴在右手,不是左手。

“人都有直觉反应。我这套衣服你们看得最久,因此印象也最深刻,在匆匆一瞥之后,要你们描写出我的穿著,潜意识就会把你们最深刻的印象释放出来,因而可能产生张冠李戴的情况,或者混淆在一起,就像你们刚才写的,以及所忘记的。所以目击者认错的情况并非不可能,甚至不同的目击者所描述的也可能不一样。”

“阿!所以那个目击者看到的手表不一定是长方型,也可能是圆型,或什么型的。我们再来试验一次。”罗晶兴奋地说。杨亚艺的眼睛也随之一亮。

“现在是白天,怎么试呢?我从昨晚就在等你这句话了!在目睹凶杀案的当下,一般人都会惊慌失措,当目击者从画面看到凶手所戴的手表在灯光下闪烁时,会不会在恐惧之下看错呢?”

“你就直接讲好了,干嘛要绕一大圈呢?”

“刚才我为什么要提起蓝海策略那本书?我说了,你还是没有听进去!就是我们在潜意识里容易产生名人效应,以及莫名的盲从。就是名人所说的话容易听得进去,甚至点头认为很有道理,不会去质疑。相同的话如果是一般人讲的,则认为是老生常谈,嗤之以鼻。而所谓的名人和一般人,我们要再去延伸,不要局限在狭隘的定义里。”

“刑警也是人,我们会产生名人效应,刑警也一样,潜意识会自动为主人过滤所听到的线索。而忽略的部份…..”罗晶说到最后,睁大眼睛瞅着胡麟钟。

“你终于开窍了!就像‘执行力’那本书,内容大家都知道呀,更是从小就听过了---不要只出一张嘴,要去做啦!而中文也有‘身体力行’、‘起而行’这类的论点,为什么我们会忽略已知的道理,而要花钱去买这本书来看,然后猛点头赞成呢?因为他是名人,因为这本书卖的很好,所以人们奉为瑰宝。如果是一般人讲的,就可能认为又唠叨的不停了。”

“所以你要我们这样亲身经历了,”杨亚艺说。“才会相信,印象才能深刻。假如你直接讲出来,我们只会认为你又再唠叨了,根本不会深入思考。”

“答对了!因为我不是名人,所以讲得话不值钱。”

“别这样说啦,人家会不好意思的。”罗晶撒娇地说。

“我们找出那么多侦办的盲点,如果不能把这些想法传达出去的话,只是纸上谈兵。”杨亚艺怨叹地说。

“就让我们打一下电话嘛。”

“不行!你们再烦,我就连电视也不让你们看!”胡麟钟说。罗晶偏偏就是要跟他斗嘴鼓。过了一会儿,胡麟钟突然举起手来示意罗晶闭嘴,罗晶不认输地打算再讲下去,他却瞅着一脸哀伤的杨亚艺。“怎么了?”

“你们看电视,那就是我爸妈现在的情况!杨亚艺失魂落魄地说。他们俩迅速转身,也不禁叹了口气。

在老家,杨母把大门锁上,坐在凳子上掩面啜泣,摄影机则从开启的窗户朝杨母做特写,记者拿着麦克风直喊着。“你儿子再次涉嫌杀人,你有什么感想?”“你还认为他是无辜的吗?”“你知道他现在躲在那里吗?”

在医院里,记者在走廊被警卫和护士拦住,不愿这些人影响到其它病患的安宁。好在杨父仍待在病房里,不然下场可能跟妻子差不多。

杨亚艺的眼眶泛着泪水,猛然跪了下来。“胡大哥,求求你呀!我只想让我的父母不再受到记者的骚扰,你就忍心看他们两个老人这样受折磨吗?”

“你……这干嘛呢?”胡麟钟急忙要拉起他。

“我只想让我爸妈过平静的日子呀!一桩凶杀案已经让他们不得安宁了,如今再加上一件,他们怎么受得了警察的逼问,记者的骚扰呢?”

“你就帮帮忙呀!罗晶紧扯着他的手臂。“由我打电话总可以吧!我认识一位退休的形警,他跟侦办此案的刑警很熟,可以借着他传话。而且他退而不休,曾经对许多棘手的案子提出建议,就跟你一样,你们肯定会成为好朋友。”

“你在说什么呀!”胡麟钟蹙起了眉头。

“拜访啦!“求求你好吗?”“好心有好报,下次绑架肯定赚大钱。”……

胡麟钟受不了他们俩的苦苦哀求,终于答应。“唉,由你用skype打电话给那个人。”

“谢谢!“谢谢!一个握住他的手、一个抓住他的腿。

“快一点,如果军仔回来了,不管你们再怎么哀求也没用!”他一边说,一边打开计算机。

2

老林载着乘客来到这栋公寓所在的巷子口,就在找钱的当下,手机铃声响了。

“我是老林。”他边说、边朝乘客点头致谢。“喂……”怎么没声音呢?他不自觉地远眺那栋公寓。“喂,请问你是......”

“你是老林吗?”

“我就是,你是……”

“你先不要发问!我是罗晶,跟杨亚艺一起被绑架了,应该说,绑匪绑错人了!我跟杨亚艺都被囚禁起来,根本无法行动,他不可能去杀人的!

“你说过曾经提供线索给警方,但是却让犯人逃了。所以这几天我们就一直在想钟文庆的案子,也做过模拟,有太多疑点了。那位目击者真的看到凶手把手表戴在右手吗?他能百分之百确定凶手所戴的手表是长方型吗?会不会是错觉,或者他把印象最深刻的事当做所看见的?最重要的,不锈钢表在灯光下会闪光,尤其在视讯里!还有,警方在访查时,在潜意识有没过滤证人的身份,忽略了重要的证词?物证也是一样,凭着直觉认为那没什么,就忘记它的存在。老林,我们只能依靠你了。”

“等一下,你说你们被绑架,绑匪怎么会让你打电话呢?”

“喂,绑匪就没有好人吗?”一个男人的声音从钻进他的耳膜。

“我是杨亚艺,绑匪正拿着刀抵住我……”

“喂……”老林大声嘶喊着,但是对方已经挂上电话。他喃喃自语。“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难道他们是被随机绑架?或者那天在等我的时候,绑匪绑错人了?”

老林拼命搓揉着脸颊,希望让自己清醒一点。他抬起了头,重重吐了口气,又不自主地瞥了公寓一眼,然后阖上眼睛沉思。

过了一会儿,他掏出手机拨打。“斐楠吗?我是老林,尽可能把晚上的时间空出来。”

“发生什么事了?”

“刚刚失踪罗晶打电话给我,说她跟杨亚艺被绑架了……”

“太夸张了吧!

“随机绑架,或者绑错人的事,又不是没有发生过。不然还有更好的理由解释她跟杨亚艺同时失踪吗?这几天她们一起在想案情,也提供了很好的建议。”

“那么,徐章华可能不是杨亚艺杀的喽。”

“少跟我来这一套!我还不知道你们是故意放风声,想逼他出来吗?你说那个目击者是经由视讯看到凶手行凶,也见到手表戴在右手,以及手表的型状。她能百分之百确定吗?所以晚上才要你拨出时间做实验,证明她所说的。”

“喔,你来分局讲啦,这样比较清楚。”

厚,又要我牺牲赚钱的时间!这样能不能申请国赔呢?唉,我干嘛没事找事做呢?晚上回家又要被老婆骂了!老林一边抱怨,一边驶向分局,看到招手的客人都不敢停车,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载客赚钱,越看心里就越呕,却又心痒痒地渴望探究错综复杂的案情。

“你们到底要我做什么啦!姜缎君不悦地瞪着赵斐楠。“我知道的全部都告诉你们了,还要我怎样呢?”

“不会担搁你多少时间,只是模拟那晚你所看到的而已。”赵斐楠陪笑地说。

“很简单的,我们不会给你增添麻烦的。”杨贺宁一边说,一边拿出摄影机,准备录下整个过程。

同时,在分局会议室的桌子上,摆放了十只不同造形的手表。

两位刑警各拿一只表,一下看着灯光,一下瞧着屏幕,然后晃动手表,端详屏幕中手表的变化,同时把画面录下来。

不知详情的人还以为这两位刑警闲到没事干,居然在玩手表!

然后,他们开始依照命案现场的灯光与计算机位置,开始布置。

“msn打开了,然后呢?”姜缎君板着脸说。

“请你加了这个email。”赵斐楠递了一张纸给她。

她瞅了纸条一眼,噘着嘴,心不甘、情不愿地加了这个陌生人。

然后,她透着促狭的笑容,纤长的手指飞快地在键盘落下。〈Hi,现在灯光美,气氛佳,你……准备好要脱了吗?,人家好想看喔!〉

〈匪男5对话框出现了这两个字。姜缎君暧昧地瞅了他一眼,嘴角飘动着讥笑。

“好……给我记住。”赵斐楠盯着屏幕,气愤地说。

杨贺宁则转过身去,当做没看见。

“不管了,现在就请你跟他用视讯好吗?”

姜缎君露出厌烦的眼神,点下视讯聊天。

“可以开始了!”赵斐楠朝麦克风说。杨贺宁转为严肃的表情,开始录像。

画面中出现一个男人坐在计算机前面,佯装在打字,但是没有看到脸。过没一会儿,一个人从后面靠近,左手遮住打字的人的嘴,右手拿着一枝画笔企图朝那人的胸口刺下去,然后那人拼命反抗。

整个情节完全按照姜缎君的供词所模拟。虽然那是画笔,不是真刀,也没有鲜血泼溅在镜头上,仍然让姜缎君看得心惊胆跳。

那晚所见的一幕幕画面,从被刻意压迫的记忆深处,血淋淋地奔到她的脑门,逼得她想紧闭双眼,却又想看个仔细。她知道,警方的模拟对杨亚艺犯案与否有极大的关系。另外,她猜测杨亚艺的失踪可能跟张顺咸有关。

半晌,扮演死者的刑警倒了下去,凶手也离开了。赵斐楠问。“你有看到凶手的手表吗?”

“嗯,他戴在右手,跟那晚一样。”

“现在不管案发当晚,就刚才你所见的,他手上的手表是什么型的。”

“手表在灯光下闪烁,所以是不锈钢的……”她迟疑了一会儿。“长方型表。”

这些话也经由警方的精密麦克风,传到分局。

赵斐楠朝麦克风说。“再来一次。”

“还要呀!”她拉垮着脸说。

“不好意思,事关重大。而且,你认识杨亚艺,你也不希望他被我们冤枉吧!

“阿!”她惊讶地凝看他。

“要开始了,请你用当晚的情绪再看一次。”

姜缎君无奈地转身,继续观看。这次她同样思考了一会儿才说是---圆型表。第三次结束之后,她赌气地抛下一句长方型表。第四次才演到一半,她就双手在胸前交迭,不愿再看下去。

“可以了,谢谢你们呀!以后不准再给我写那两个字啦。”赵斐楠朝麦克风嚷着。

对方立刻离线。

“姜小姐,四次都没有长方型手表。你是否有长方型表,或者案发那天对这款的手表有特别的印象。”

她想了一会,遽然喊了出来。“阿!那天我就是买了坦克型的不锈钢表,那晚还戴着跟朋友炫耀。”

“你现在能确定当晚你所看到的,究竟是什么款式的手表吗?”赵斐楠严肃地凝看她。

“是……”她拼命地回忆,心里却越紊乱。“唉……我现在不敢确定了!但是,我能肯定凶手把手表戴在右手,而且是在灯光下会闪烁光芒的材质。”经过几次的模拟,如今她只能语带保留地说,不敢再下断言。

“听说杨亚艺好像在暗恋你。”赵斐楠突然说。

“我没有要冤枉他呀!我知道他喜欢我,但是我跟他不可能在一起!我知道他是个善良的男人,所以不可能故意去诬陷他,何况我又不知道他认识钟文庆。我只是依照我看到,以及认为的告诉你们,更没想到你们什么也没调查,就用我的话去定他的罪!”

“唉,都是无心之过。”他转身问杨贺宁。“都OK了吗?”

“画面,声音,全都录下来了。”杨贺宁关上器材,开始拾掇东西。

“对了,张顺咸是你的男人吗?”赵斐楠有意无意地说。

“阿!什么?”姜缎君吓了一大跳,又随即装傻。

哇勒!还真的被老林猜中了,以后他不开出租车的话,可以去当灵媒了。“楼下的管理员,是不是他的手下?”

姜缎君愣了一下。在电梯里和杨亚艺亲热的画面,会不会被管理员看到了?而且管理员处处透着江湖气!姜缎君的眼神越来越惊恐,顿时叫了出来。“天呀!亚艺是不是被张顺咸绑走了?”

“应该不是。如果真的是,他的麻烦就大了。你在张顺咸面前不要提起这些事,免得节外生枝,甚至弄假成真,那他就真的完了。最好就当作没这回事啦,这样对你和他都好,因为我们还不能确定他在那里。”

“唉…..我会照你的话去做的,希望他这个好人平安无事。”她拉茸了肩膀,倦累地微阖双眸。

“我再询问一次,你能确定那晚凶手戴什么样式的手表吗?”

“我无法确定。”她失神似的摇了摇头。

“谢谢你的合作。对了,碰到管理员时,什么话都不要多说。”赵斐楠和杨贺宁朝她点头道谢,拎起器材离去。

“所有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张顺咸知不知道我跟他的事?管理员是不是他的手下?”她站了起来,在客厅一边踱步,一边喃喃自语。心情随着凌乱的脚步而更紊乱。

她乱了,乱的不知所措,宛如身处阴森的森林,不管她怎么绕、跑、吶喊,举目所见都是一片迷幻的硕大树木,茂盛的叶子也遮掩了稀疏的星光。她既渴望逃亡、又惧怕受伤,最后只能在森林里跌跌撞撞。

她虚脱地走到沙发,坐了下来,重重叹了口气,然后身子转了一百八十度,再次倒身,让血液往头部奔流。

同时,管区的警察陪同老林前往公寓和附近访查。

赵斐楠事先打电话给派出所,说是这件凶杀案牵涉到其它分局,因此他们将派刑警过来,请派出所协同调查。而老林本来就在警界服务几十年,根本不需要演戏,一举一动都比刑警还像刑警,陪同的警察当然不可能知道他是假的。

他查访的重点是三、四楼以外的住户,这两层楼的住家,事关重大,因此刑警都有详细的访查,没有供词可疑之处,他也就没有多花时间再调查一次。

他跟杨亚艺和罗晶,再次擦身而过。

也因为罗晶的一席话,他特地询问赵斐楠和他的同事,有那几个住户有听到或看到‘奇怪’的事,尤其他们认为这些没什么大不了的。在他的逼问之下,他们才忆起六楼的王姓住户曾经在楼梯间看到‘影子’!认为是无稽之谈,就不以为意。

在老林恳切的查访下,六楼的住户王秀娟几经回想之后,看着老林的脸颊说。“那晚……我是去看鬼片,回来的时候……好像在一楼跟小妮聊了几句话,然后就上楼。”

“小妮是谁呢?”老林扬起一边的扬眉毛问。

“待会我再跟你解释。”警察说。

“唉,可怜的孩子呀!她的事,你问管区就知道了。这是老旧的公寓,楼梯间的灯光并不明亮,但是走惯了,也就习惯了。当我走到三楼跟四楼的转角处,看到有个人影在四楼飘过去,但是我走到了四楼、五楼、六楼,都没发现任何人。”她急促地说,好像恨不得一口气讲完。

“请问,你为什么记得那么清楚在那里看到人影呢?”

“就是刚看完鬼片回家,又没发现任何人,以为看到鬼,就吓得赶快跑回家,把所有的灯光打开,所以才记得这么清楚。”她微微打了个哆嗦,扬起迷蒙的眸子瞅着老林。

“请问你跟钟文庆熟吗?”

“不!她一边说,一边甩着头,接着用同样急促的语气说。“只是在楼梯碰到时,点个头而已,连他的房间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还是看了报纸才知道他全名叫钟文庆,不然只知道他姓钟而已。”

“除了这些之外,你还记得什么吗?”

“没了!那晚除了我家的事之外,我只知道这些,没有再听到或看见什么。”

“谢谢你配合让我再访查一次,谢谢。”

“那没事了吧?”

“没了。”老林礼貌地点了点头。

王秀娟立刻一言不发地转身,关上门,上锁。

他们一楼楼访查下来,走出公寓时,警察瞅了狗屋一眼。“小妮呀,你怎么来了。”

“今天是周末呀!ㄅㄟㄅㄟ你都忘了。”小妮趴在狗屋里说。

“呵呵……”警察笑着抓扯头发,然后转身对老林说。“她就是六楼那位女士所提的小妮。”

“她怎么不回家,还躲在狗屋呢?”老林不可思议地说。

“就是家暴!她父亲喜欢喝酒,尤其在周末,醉了就喜欢打她出气。你看这间狗屋很大又干净,狗主人晚上都会把狗牵回屋里,所以她就躲在这里。其实他父亲还是挺疼她的,就是不能喝酒,一喝醉就变了个样。社会局想把小妮安置在其它地方,但是她不要,说要在家里陪爸爸……”

警察接续讲些什么,老林已经不知道了,而是出神似的凝看小妮,小妮则听着熟识的警察向陌生人谈论自己,而且男人又茫然地凝视,她不由地既羞赧又别扭地缩回狗屋。

警察发觉她的脸色变得有些排拒外面的世界,于是温柔地说。“别怕,这位叔叔是刑警。”

老林这才回过神来,用哄女儿的口吻说。“小妮好呀,你在这里睡觉不怕蚊子咬你吗?”

“三楼的哥哥有给我蚊香,所以不怕。”

“那你知道四楼有人被杀吗?”

小妮点了点头,眼神透着恐慌与逃避。

“那晚是周末,你也在这里吗?”

“对呀!过了几天,有许多跟你一样的刑警来这里调查,我还以为他们是坏人呢。”

老林压下了笑意,掏出杨亚艺的照片,温和地说。“那晚你有看见这个人吗?”

小妮爬出狗屋,接了过来,跑到街灯底下仔细端详,然后走了过来,肯定地说。“有呀,我有看到他。”

“都过了那么久了,你怎么还记得呢?”

“那晚他看到我,很好奇问我为什么在这里,怎么不回家。他是陌生人,所以我只跟他讲了几句话,就做我的数学功课。他人很好,看我做错了,还教我,所以我记得他。而且,我在电视也看过他的照片,他……真的杀人吗?”小妮缩着脖子,恐惧地说。

“我们只是怀疑他而已,你不要误会了,而且他是个善良的人。你看到他下来之后,有再看见他回来吗?”

“没有!他下来的时候很生气,都没跟我打招呼就走了,哼!”小妮噘着嘴说。

“他离开之后,你有看到陌生人或住户进去吗?”

“没有陌生人了。”她像个机械人搬摇着头,眼神透着对陌生人的排斥感,又想靠近得到渴求的安全感。“后来就是六楼的王阿姨回来。她要我到她家去睡觉,我不要麻烦她,就拒绝了,她给我一瓶她刚买的果汁就上楼了。然后是二楼的叔叔,又是喝了酒,一直扮鬼脸吓我,然后被他老婆又骂又拉耳朵,他才乖乖的上楼。然后,有一两个住户回来了,我记不清楚。”

“六楼的阿姨跟教你数学的叔叔,时间大概离多久呢?”

“大概……半个多小时吧,我不记得了。”她微微摇晃着头,好像企图忆起正确的时间。应该是无忧无虑的双眸漾着无奈的茫然,却又想拥抱别人所拥有的。

“嗯,那晚你还记得什么吗?”

“没有了,剩下的我都忘了。”她拉垮着肩膀,双眸倦累地垂了下来。

老林看得有些心疼,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妮,谢谢你。要好好用功喔。”

“我会的!”她露出浅浅的笑容,然后转身对警察说。“ㄅㄟㄅㄟ,三楼那个凶巴巴的男人又来了,还瞪了我一眼。”

“那你晚上不要窝在这里了。看你要去六楼的王阿姨那里,还是跟我回派出所。”

“小妮,还是到派出所好了,叔叔需要把你刚才所说的话写下来。”老林说。

“怎么了,要她的供词?”警察不解地瞧着他。

“嗯,她所说的很值得参考。”老林脸色凝重,语带含糊地说。心里却骂着,当晚他们一堆刑警在这里查访,怎么都没有询问小妮呢?就认为她是小学生,又是家暴的受害者,看到陌生人有种莫名的排斥感,就忽略她吗?

警察只是耸了耸间,就招呼小妮把书包整理好,然后跟一楼的住户说一声,戴着小妮先回派出所,让老林独自一边思考案情、一边走路过去。老林当然是边骂、边哀声叹气前往派出所。

3

“楼下在吵什么?”胡麟钟嘀咕着,然后瞧着计算机屏幕,喃喃自语。“小妮又躲到狗屋了,什么父亲嘛,警察只会来关心一下,却不把那个老是打小孩的父亲关起来。”

“发生什么事呀?”罗晶探着头,好奇地问道。

王敏军见到她就冒起无名火,便反手把计算机移开,不让她多瞧一眼。罗晶只好坐了下来,低着头,在心里咒骂一顿。

“姓杨的,你又上电视了,而且还背负一条人命。”王敏军看着电视新闻,幸灾乐祸地说。虽是如此,他对杨亚艺就随和许多,见他被警方冤枉又被通缉,心生同情,以及有种‘同类’的亲近感。

“唉…..我在这里,只能让警方想讲什么,就讲什么了”杨亚艺虽然这么说,心里却焦急地想着,老林到底相不相信罗晶的话呢?有没有把话传出去?刑警愿意再重新调查吗?

“综观古今中外的历史,这样的情况太多了,你不是第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在我逃脱的三次经验里,感觉上警方在布署和追捕的过程中,既是精明、又是粗糙,他们好像都没有记取别人的失败经验,只认为自己才是最行的,绝不会重蹈覆辙,更不会那么倒霉。有时在新闻中看到他们的追捕过程,真为他们捏了一把冷汗,没出事,真的是运气好。”王敏军一边看新闻,一边嘀咕着。

罗晶和杨亚艺惊讶地凝看他,同样想着,他这种喜欢折磨别人的家伙,怎么会关心起警方呢?

“小妮又要在派出所过周末了。那个男人是谁?干什么一直问她?是社会局的人吗?”胡麟钟又喃喃自语。

王敏军身子往后仰,瞧了屏幕一眼。“又想起你女儿了?说不一定她现在已经投胎转世了。如果她还活着,面对破碎的家庭只会更痛苦呀!往这方面想想会好过些的。这也是你教我的。”

“嗯,我没有白唠叨了……”

王敏军立刻双手往前一推,露出惊慌的表情说。“讲到这里就行了!真是怕了你!你怎么变那么多呢?以前也不会这么唠叨呀。”

罗晶她们俩转过头去,努力憋笑着。

“你看你,不是也变得很多吗?而我,经历了那么多事,当然也会变。只是我们变化的方向不一样而已。”

“我看这两个衰尾道人,事情过后也一样会变。”

衰尾道人!这是该笑、还是哭呢?他们俩不晓得,所以扭曲着脸。

“找到目标了没?整天窝在这里会累呀!胡麟钟说。

“我只有一个人,又没有人手帮助,更没有藏镜人通报,我天天找,天天跟踪,比你更累呀!”

“现在不景气,什么行业都不好做!杨亚艺一说完,才想起自己为什么讲这些。

“你这个衰人终于讲了句人话了!阿钟呀,这一票得手之后,有了本钱,我们转行经营色情网站好了,既轻松,又有赚头,债务还的也比较快。”然后他转身对杨亚艺说。“两条人命了,反正你这辈子也差不多完蛋,我们正缺人手,要不要加入呢?”

“我看,我还是当肉票好了。因为我不够精、也不狠,我加入,只会拖累你们。”

“嗯,说的也是。反正你家有田,还可以回家帮你爸种田,晚上就到夜市帮我们卖A片兼差。”

“你看,我们对你不错吧,都帮你想到未来的兼差工作了。”胡麟钟面无表情地说。“这叫,绑亦有道!

罗晶把脸埋在双腿,拼了命憋笑。

“你还敢笑!你再笑,我就电你,越看越肚烂!一想到你的户头只有四万多,我就一把火,干!只知道乱花钱,不懂得存钱!应该替你老爸好好教训你一顿才对!王敏军厉声地说。然后抖起莲花灿舌,为罗晶复习了国骂这堂课,更是恨铁不成钢似的手舞足蹈、口沫横飞、香汗淋漓。最后意犹未尽地问候罗晶的所有亲朋好友,以表他对学生的无限关怀。

对于他的谆谆教诲,罗晶吓得大气不敢吭一声,浑身打了个冷颤,她已经被电怕了。

也许刚才他没有帮舌头做热身,就做起激烈的运动,导致舌头有点打结。他扭了扭舌头,喝了口水滋润干涸的喉咙,然后疲倦地问。“楼下还有人吗?”

胡麟钟瞅了一眼屏幕。“都走光了。”

“那我走了。明天去租个片子啦,无聊死了。”他扭了扭脖子,走到罗晶的旁边,捉弄似的踢了她一脚,从鼻孔发出鄙夷的笑声,才怏怏然地离去。

过了半晌,罗晶才瞪着大门说。“他怎么变得这样变态呢?”

“世事难料呀!像我,也跟以前不一样了,变得愤世忌俗,喜欢批评又唠叨。”

“每个人都会变,只是朝不同的方向变化。”杨亚艺感触似的说。

“你这句话让我想到在‘新人生’(麦田出版)这本书中,作者奥罕.帕慕克在开头引诉德国诗人诺瓦利斯的一段话。

“即使听了相同的故事,每个人的体验,也都大为不同。

“我们也可以改成即使碰到相同的事件,每个人的反应和变化,也都大为不同。同样的,经理人也能把这句话发展成商业的理论。即使是文学作品,只要有心,一些富有哲理的话仍然可以用在商业上的。如果无法举一反三,就算阅读了几十本商业书籍,一样在原地踏步。”

“听,很简单。了解,有点难。延伸,就更难了。”杨亚艺不禁想起自己和邵琴、姜缎君的关系。这种三角关系不是只有他会遇上,故事也听了很多,但是每个人所体会的,以及处理方式却大相径庭。

“对了,你刚才说什么小妮,是谁呢?”罗晶问。

“一位可怜的小女孩。”他落寞地摇了摇头,然后说起小妮的事。“有次我要带她去医院验伤,打算控告那个一喝醉就打人的爸爸,她却气得骂我坏叔叔,还抡起拳头打我。这么乖巧、这么孝顺的女儿,那个男人却不知道要好好珍惜,他有什么资格当小天使的父亲呢?更害得女儿必须住狗屋逃避家暴!唉……”他红着眼眶,深深地叹息。

“社会局的人有来关心吗?”罗晶说。

“嗯,好在这个管区人很好,通报了社会局和家暴中心。但这是家庭问题,小妮又不愿离开爸爸,他们也没折。以后啦,你方便的话就多报导一些这类的社会问题,尤其是家暴,算是尽点社会责任,不要老是写一堆八卦新闻。

“家暴,可能就发生在我们周遭,也可能是常见的事,我们就必须麻木吗?邻居,就生活在我们周围,我们要用冷漠、还是关切的态度去面对呢?至于明星的八卦,又关我们什么事?而我们却偏偏很关心,爱看的不得了!”

喜欢看花边新闻的罗晶低着头,不敢乱发一语,免得又被胡麟钟的唠叨淹没。心想着现在存款都被领光了,下个月怎么跟同学去巴里岛渡假呢?

“这个社会就是这么矛盾。”杨亚艺说道。而在社会浮沉的我,不也是存在各种矛盾吗?

这个自由被剥夺的斑驳空间,是我的阴暗极乐世界,不需费力攀爬万里阶梯,就能甩开缠扰的纷乱,享受舒畅的快意。但是在灰黑的世界里,看不清四周的景象,萌生的恐惧与惶惑侵蚀了我的灵魂。天使正在我的身边飞舞,但是我却觉得鬼魅离我最近。

不管在旧世界,或者当下,矛盾都是我的写照。未来呢?如果还有未来的话,再去思考吧!

4

邵琴一下班就被刑警约谈。她单纯地以为警方已经找到杨亚艺,正激动地想询问他在那里?没想到刑警却是问她关于徐章华的事,这才知道是徐章华被杀,而不是找到杨亚艺。邵琴当下由惊讶转为困惑,也没听过徐章华与人结怨。她压下心头的纷乱,将所知道有关徐章华的一切告诉刑警。

刑警一直注意她的表情变化,总归她的情绪转变是一般人常有的变化,并无可疑之处。他大概询问了约二十分钟就告辞。

邵琴虽然跟徐章华不熟,但也是认识的人,于是小快步赶回住处,打开电视,转到新闻台。她等了许久,主播才讲诉徐章华的命案。邵琴剎时惊愕地瞠目结舌。过了一会儿,她失魂似的喃喃自语。“不可能,亚艺不可能杀了徐章华!我绝对不相信,他们又没有什么纠葛,不可能……”

她就这样咕噜嚷着十来分钟,才回过神来,心想着刚才刑警来找她问话,除了询问徐章华的事之外,也可能怀疑自己是共犯,特意观察她的言行举止是否有可疑之处,以及不在场证明。

她气炸了,抡起拳头朝床垫拼命搥下去,发泄满腔的怒火。她累了、手也酸痛了,她颓丧地躺在床上,睁大眼睛盯着天花板。她想哭,却哭不出来,只好放任自己像具尸体了无意识地躺着。

自从警方怀疑杨亚艺行凶之后,她的生活也随之变得一团乱,夜夜担忧失眠,绞尽脑汁思索案情,工作上也不时出错,同事都问她怎么好像变了另一个人呢?过着这种生活,怎么能不变一个人呢?

累了,她太累了,于是逃避似乎阖上双眸,就让空白的脑子一直持续下去吧。

刑警离开之后,姜缎君冲了个澡,让紧绷的自己获得短暂的轻松。今晚她被刑警折磨够了,不想再看到新闻,却又忍不住转到新闻台。

她一边敷脸,一边随意听着主播播报的声音。当杨亚艺的名字从电视流窜出来时,她下意识地抬头观看,当下也惊愣住了。

怎么又出现命案呢?他怎么倒霉到又被牵连进去呢?果然是祸不单行!她没有气愤,而是疲惫地喃喃自语,她已经没有气力也不想再为这些事生气了。她瘫痪似的躺在沙发上,孱弱地吸取自由的空气,脑子却孳生了一串串杂沓的念头,将她囚禁在紊乱的囹圄里。

自从看到钟文庆被杀,她的生活就乱成一团,没有一刻是恬静的。她再也受不了从八方猛挤过来的压力,顿时跳了起来,也不管面膜才敷上没多久,就气鼓鼓地跑到浴室洗脸,不愿身体再有紧绷的痛苦。

逃避,她好想逃离这些不请自来的纷乱,却又无处可逃,只能自欺欺人在再洗一次澡,攫取短暂的舒畅。

5

特地留下来的何旭刚看着录像画面,双手在胸前交迭,不发一语。坐在一旁的杨贺宁拿着一只手表,在镜头前面晃来晃去,凝看它在屏幕上的变化。何旭刚瞅了他一眼,不耐烦的嘴角垂了下来。其它参与这出戏的刑警则默默坐着,视线在会议室里游荡。

现在到底该怎么办?何旭刚越想越心烦。他那游移的目光落在提议这项实验的赵斐楠,于是说。“匪男,你认为接下来要怎么侦办?”

赵斐楠愣了一下,然后说。“反正我们侦办刑案,为的就是找出‘凶手’,所以就把目标放在‘凶手’上面,这样谁都无法置喙。”

废话!这是在场的刑警共同的心声。

只有何旭刚知道他话中含意。“嗯,大家就把过去的认知抛开,重新调查凶手。”

“知道了!”大家喊着。不过,那是什么意思?有些人想着。赵斐楠则是面无表情,希望自己能继续保持中立。

“徐章华的通联记录出来了没有?”何旭刚问道。

“电信公司说明天应该可以给我们。”承办的刑警说。

“拖拖拖!如果他家有人死了,会拖那么久吗?”他的手指敲打着桌面。“明天你们同样对记者暗示,关于徐章华的命案,杨亚艺仍旧脱不了关系。非逼他出来不可,除了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傻事之外,这件案子更可能悬在那里!好了,回去吧!何旭刚朝他们挥了挥手。

众人纷纷拾掇东西,轻声地闲聊,会议室里轻轻飘荡纷乱的声响。何旭刚板着脸,不晓得明天检察官看到这卷录像带之后,会有怎样的反应。

检察官的动作宛如何旭刚昨晚的翻板。当他看完录像带和姜缎君最新的说词之后,沉默不语。

何旭刚见状,便把昨晚所说的侦办方向告诉检察官,尤其在‘凶手’和‘勿枉勿纵’两句话加重语气,更希望检察官能发觉已经帮他找到楼梯下了。

检察官扬起眸子,乜眼瞅着他,发出了轻蔑的笑声。“嗯,就照着这方向侦办。但是杨亚艺仍然是头号嫌疑犯,这是无容置疑的。更要把他揪出来,他是被限制居所呀!

何旭刚不自觉地松了口气,感到轻松不少。为什么有紧绷的感受?他也拎不清楚。

“对了,你有叫下面的人继续对外面放话吗?”

“嗯,昨晚我已经叮咛他们了。”

“希望记者能继续骚扰他的家人,他不是个能对家人视而不见的人。”检察官面无表情的说。“还要对他的家人继续盯梢。”

“知道了。就怕他跟X报的记者罗晶是被乌龙绑匪绑架了。”

“不管那些了,我们要把心力放在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上面。”检察官愣了一下,突然说。“你们有去查那通电话的来源吗?”

“我已经拜托电信警察了。他们说那是网络电话,找不到发话者,这是最近绑匪和诈骗集团的新连络方法,他们还没有办法破解。”

“怎么会有这种鸟事呢?如果真的是随机绑架,一旦抓到那些家伙,看我怎么治他们!居然给我挖那么大的洞让我跳!检察官咬牙切齿地说,然后破口大骂。

为什么简单的事,会越搞越复杂呢?何旭刚渴望骂出来,但是在检察官面前又不敢放肆,只好在心里陪他一起骂。

因为刑警风声放得晚,已过了报社的截稿时间,因此只有一家报纸略为提到警方仍旧认为杨亚艺涉嫌杀害徐章华。到了中午,新闻台就有充分的时间播放这则消息。

“难道老林不相信你的话?还是警方不相信呢?”杨亚艺惊慌地说。

“这种事有几个人会相信呢?换成是你,我想你也会嗤之以鼻。”胡麟钟说。

“你也不要泼冷水呀!”罗晶皱起鼻子说。

“你老是爱做鬼脸,小心鱼尾纹找上你。”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都临终了,怎么就吐不出一句善言呢?”

“为了不辜负你的金玉良言,中午只准你吃饭,不准喝汤。”他把摆在罗晶面前的汤拿到厨房倒掉。

罗晶噘着嘴,哭丧着脸,她瞥见杨亚艺的表情似笑非笑,便趁胡麟钟在厨房,赶紧抢了过来,喝了一大口。杨亚艺只是笑脸瞅着她,懒得去争那碗汤。

胡麟钟则斜靠门框,看着罗晶享受偷喝的快感,不自觉地露出追忆的微笑,女儿背着他偷吃巧克力的模样溜进他的眼廉。

以前他不知跟女儿说过多少次,太甜的巧克力吃多了会蛀牙、又会变胖,女儿嘴里说知道了,但是又偷偷把母亲给她的零用钱存了起来去买。现在他好想看女儿吃巧克力的甜美样子,却再也见不到了。他的鼻子一酸,落寞地转身走进厨房。


第七章 流沙

1

赵斐楠尽可能抽出时间,把所有数据影印一份赶忙交给老林。时间紧迫,老林只好利用吃午饭的时候仔细阅读。

他不需再次询问姜缎君,也知道当时她正跟死者在网上做爱,两人都害怕脸部被对方暗中拍下来,才把镜头摆在下面,不然怎么会没看到凶手的脸呢?

老林最感兴趣的是她最后的那句话---我看到凶手在屏幕上突然变大,吓得赶紧关上视讯,害怕他会发现我。

为什么凶手会变大?凶手又是在干什么呢?很少操作计算机的老林,怎么想也想不透。而且,赵斐楠他们昨晚也实地演练了,怎么没有再次询问姜缎君呢?又是不自觉地忽略这段证词?

老林沉思了半个多小时,只能确定杨亚艺有犯案动机而已。但是检察官若要这样就认定杨亚艺杀人,也能从众多的间接证据,在法庭上发展出一套直指杨亚艺就是凶手的说词。而且以间接证据和动机判刑的案件,在中外并非没有发生过。他只盼望昨晚的模拟,能让检察官注意到重大的发现。应该不是注意,而是正视。

他的思绪已经打了许多死结,不禁抓扯着头发。忽地,他想起再过几天就是女儿的生日,而且她曾暗示过几次想要个视讯镜头。反正他的脑海已经变成死海,而且离光华商场也近,他就当做饭后的散步,走路到光华商场采购。

琳琅满目的计算机接口设备,看得他眼花撩乱,他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好奇观看鲜少接触的产品。

遽然,他看见自己的身影在一台十九吋的液晶宽屏幕中出现,直觉地抬头张望,找寻监视器的所在。没有!他的目光飘了下来,瞧见屏幕旁边有个镜头,这才恍然大悟。他走进店里想询问价格,却瞧见自己在屏幕的身影越来越大,然后只剩下胸膛。

他怔住了!这时一位店员一手移动鼠标,检查客人送来维修的主机,他怔怔望着店员的一举一动,也不管身旁的人不时用异样的眼光看他。他的脑子一兜,便向另一个店员购买上千元的镜头,以及一条五一二的RAM,价格也没杀价就付了钱。

“请问一下,如果我不小心把档案杀了,还能救回来吗?”老林礼貌地问。

“基本上是可以的。”店员看老林买了几千块的东西也没杀价,便笑脸解释。“一般在资源回收桶删掉的档案,只是在硬盘里把删除的档案加了记号,表示当新的数据进来的时候,就可以覆盖上去。所以在新资料还没有覆盖上去之前,还可以用一些软件救回来。”

老林再问了一些关于视讯聊天的问题,才说道。“谢谢,如果我要换新计算机,会来找你的。”然后一转身,面无表情地抱着所购买的东西,小快步离开光华商常

他把女儿的生日礼物放进出租车的置物箱里,然后打电话给赵斐楠。“姓钟的计算机现在在警局,还是在他的住处?”

“应该还在住处吧。怎么了,你想到什么线索了?”他紧张地问。

“在手机里讲不清楚,你现在有空的话,我们就在他的住处碰面。”

“嗯,我现在就先过去等你。”

老林表情凝重地抿着嘴,飞快转动方向盘,朝三重急驶而去,不时翻搅着大脑思考案情,模拟案发的经过情形。

赵斐楠和老林前后经过杨亚艺和罗晶被囚禁的三楼,直朝四楼奔去。而胡麟钟和他们俩更不晓得有刑警从门边快步掠过。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在客厅等待的赵斐楠瞧见老林抱着数据走进来,劈头就说。“我又晃了一圈,没有发现可疑之处呀。”

“你打开计算机,然后开启msn。”老林就像计算机老师下达指令。

赵斐楠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绪,只能照着他的话去做。

“你打开工具的网络摄影机设定。”

他把鼠标移到那里,捺下左键,跳出一个小屏幕,画面中就是坐在前面的他。

“你的身体往前移动。”赵斐楠照着做。“你现在知道姜缎君为什么会说‘凶手在屏幕上突然变大’了吧!”

“嗯!凶手杀人之后,靠近计算机才会这样。”

“鉴识报告中有提到,鼠标的指纹有被抹去的痕迹,但不是一般清洁鼠标的擦拭。这表示凶手戴着手套行凶之后,走到计算机前面,抓住鼠标移动。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我想,他若不是想知道计算机里面有什么数据,就是要删除对他不利的档案。”

“哇!如果真的如你所说的凶手是要删掉档案的话,那我们不就没折了。”赵斐楠扼腕地说。

“还可以用一些软件把档案救回来。”

“咦,你什么时候对计算机懂那么多呢?”

“刚才在光华商场问的,你等一下就把主机带去给计算机警察,救回所有的档案。尤其是msn上面的连络人名单,在案发当晚有没有被删除的迹象。”

“如果凶手是杨亚艺,他根本不需要做这些。”

“还有,大门的钥匙没有失踪!”

“嗯,这点我想过了。前题是谁也不知道钟文庆有没有锁住大门。杨亚艺跟钟文庆吵完架之后,在离去之前顺便把钥匙拿走,打算待会再回来杀他。但是他们的吵架声和用力甩门的声音,邻居都有听到。一个人在盛怒之下,怎么还有可能想到要拿钥匙呢?”

“所以,凶手早就将钥匙复制了一把,随时可以进门行凶。而且,那时钟文庆正戴着耳机跟姜缎君‘聊天’,所以极有可能没有听到开门的声音,才让凶手有机可趁。”

老林看着赵斐楠陷入沉思,便问道。“报案那天,你们就来搜证了是吗?”

“嗯,白天一次,晚上还来第两次。”

“昨晚我在楼下看到一个小女孩躲在狗屋里,你那晚有看到吗?”

他想了一会儿。“有呀,是家暴的受害者,管区的最后还载她到派出所作功课。”

老林拿出录音笔,依照店员的指示连上计算机,屏幕底下的两个附设喇叭传出王秀娟和小妮的声音。

仔细聆听的赵斐楠既困窘又惊讶,感觉心中冒出许多的问号和答案,却又掺杂在一起。

声音结束了,老林才说道。“那晚你们可能认为王秀娟刚看完鬼片回家,才会疑神疑鬼,因此没当做一回事。而小妮呢?只是单纯地认为她是家暴的受害者,所以就没有询问案发当晚她是否也躲在狗屋。”

“嗯,也许吧!”赵斐楠略为羞赧地说。

“如果你把她们俩所说的话,依照时间的前后仔细比对分析,应该就能找到很重要的线索。”

赵斐楠凝看着他,随即重新播放老林昨晚的录音。

曾经鲜血飞溅、拼命挣扎、尸体横躺的客厅再次恢复静谧。赵斐楠双手插腰,摇了摇头说道。“王秀娟看到的很可能就是凶手!而且,凶手极可能对这栋公寓很熟悉。”

“不然就是这里的住户!”老林干脆说出答案。“所以凶手才能从容在楼梯间消失,可能躲进家里,或者到屋顶之后翻墙逃到隔壁,小妮才没有看到陌生人出去。昨晚我问过了,小妮认识这里所有的住户,也认得杨亚艺,他离开之后就没有再回来。”

赵斐楠蹲了下来,猛敲着脑壳。“那晚我怎么就没问那个小女孩呢?不然案情也不会变得像现在这样‘烂戏拖棚’。”

“不过,接到罗晶的电话之后我就一直在想,绑匪让她打电话说明杨亚艺没杀人,是很不容易的事,她为什么要浪费时间谈起我提供线索给你们这件事呢?”

“什么线索?”

“就是被绑匪逃了那件呀!”

“就是王敏军。”赵斐楠顿时跳了起来喊着。“阿!她们会不会被王敏军绑架了?”

“嗯,有这个可能。”老林的左手搂胸,右手搓揉着下巴说。“王敏军虽然没有伤过人,但是个性狡猾,他怎么会这样好心让她打电话呢?”

“那个肉票曾说过,好像还有一个人。王敏军,这个家伙!赵斐楠咬牙切齿地说,视线不自觉地飘向天花板游移。

“你在看什么?”老林好奇地问道。

“哈!没什么啦。”他摇了摇头。“可能是每次都被王敏军用监视器发现我们准备攻坚,他才有机会逃脱,所以我就下意识地抬头找监视器呗。”忽地,赵斐楠歪着头,凝看呆愣的老林。“现在又换你怎么了?”

老林沉默了半晌才说道。“请鉴识人员穿便衣再来这里一次,看有没有不应该存在的洞,或者线路。记得,要穿便服!”

赵斐楠脑子一兜,随即明白老林想到什么,不由地有气无力地说。“你、为、什、么、现、在、才讲!

“我也没办法呀!线索到现在才一一浮现。而且如果不是你提起监视器,我也不会联想到凶手可能在这里装了针孔,才能把时间拿捏的那么好,就在钟文庆跟杨亚艺吵架之后,尤其当他用视讯自慰的时候偷偷进来杀人。更有可能,他看到杨亚艺把手表戴在右手。”

“栽赃!赵斐楠怒不可遏地说,随即掏出手机打电话。他扭了扭脖子,再拨了一通电话。“小杨吗?我是斐楠,我记得徐章华的房间有台计算机,快去把它抱回分局,看里面有什么线索。”

“我又想了一下,刚才的推论有漏洞。如果凶手在这里装针孔的话,怎么没有看到钟文庆正在使用视讯呢?假如他在这个时候进来杀人,不就被对方发现吗?”

“你这么说也有道理,我只能讲,当我们进来时,视讯的框框是最小化,屏幕则是一张色情照片。”赵斐楠实际操作了一次给老林参考。“在行凶的当下,钟文庆已经把视讯的框框最小化,然后看着照片手淫,因此凶手可能没有发现他正在用视讯聊天。”

“推论毕竟只是推论,我也很可能想错方向,这也不是没发生过,所以一定要找到直接证据才能完全确定,不然又会发生像杨亚艺这样的情况。”

赵斐楠露出别扭的表情,然后说。“我们现在就开始找吧。”

“等鉴识人员到了,再一起找,不要再破坏现场了。”

话虽如此,两人仍然在尽可能不破坏现场的情况下,四处搜索。半晌,赵斐楠打开衣橱,沉思似的端详,老林也被他吸引过去。

“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赵斐楠侧的头说。

“咦,你这么一说,感觉上好像有谁说了什么话!

“我知道,你又忘记了。”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说不一定比我还严重。”

比我老爸还唠叨!赵斐楠扭了扭脖子,在心里发牢骚。

因为凶手可能是住户的关系,两位鉴识人员果然一身便服,还特地把器材放进一般的背包里,努力表现出若无其事进入公寓。

但是,大门旁边的两只猎犬远远瞧见陌生人,立即狂吠起来。

胡麟钟一听到狗吠声,随即观看屏幕,只是一般背着背包的民众,便伸了个懒腰,继续研究网站架构。尤其是如何把IP设在国外,这样才能增加警方追查的困难度。

赵斐楠向鉴识人员解释了一遍,他们觉得很有道理。那天鉴识人员凭着专业经验认为这是一般的凶杀案,才没有在不太可能有线索的高处搜索。凶手可能穿过水泥天花板下来杀人吗?不可能,所以他们只在高处查看是否有喷溅的血迹而已。如今被那位老刑警点破当天的缺失,只好卖力地四处寻找可疑的东西,免得被他们先找到,回去被组长刮胡子。

过了许久,一位王姓鉴识人员喊着。“这里怎么有个洞呢?”

他们仨急忙跑了过去,只见在客厅的百叶窗的横杆旁边,也就是在铝制窗框靠近墙壁的一角有个小洞。

“这个尺寸看起来刚好塞得进针孔。”尤姓鉴识人员说。

两位鉴识人员立即忙了起来。赵斐楠则从鉴识工具箱里拿出一个卷尺,另一端由老林握住,站在计算机旁边。然后赵斐楠拿了张椅子,站在上面,拼命地举起握住卷尺的手,尽量贴近小洞。

尤姓人员见状,把他喊了下来,然后迭起两张椅子,叫赵斐楠在下面稳住椅子,这才爬了上去,让卷尺贴着小洞,然后拍照,老林则一样站在计算机旁边,另一位鉴识人员从各种角色拍照。忙完了,他们才继续研究那个小洞。

虽然只是粗略的模拟,已经可以解释老林刚才的疑点了。

从针孔的位置看不到计算机屏幕,因此凶手不知道钟文庆正在用视讯跟别人聊天,只能看到他在自慰。

前提是,如果针孔就装在那个小洞的话。

以计算机屏幕的背面右上角为基准的话,小孔位于它的右上方,明眼一看即知针孔照不到屏幕的正面。但是法庭上要的是证据,他们才必须从各个角度拍照,测量尺寸,用以证明。

过了一会儿,在阳台搜证的王姓鉴识人员站在椅子上,检查铝框和墙壁,睁大眼睛盯着墙上的一道模糊痕迹,再用仪器一照。“这里有胶带黏过的痕迹。应该是装了针孔没错!

赵斐楠和老林一听,便跑到阳台,探头探脑地观看。

看什么看?就是好奇!你们站在那里能看到什么!鉴识人员在心里嘀咕着。

“怎么了?”一道声音从他们的背后传来,他们俩愣了一下,随即转头。

“大仔!赵斐楠喊着。“客厅可能被装了针孔。”然后他指着那个小洞。“就是那里。刚刚鉴识人员发现了胶布黏贴的痕迹。凶手可能是住户,或者经常出入这里。”

原来何旭刚听到鉴识人员再次赶赴凶宅,又必须穿便服,直觉事有蹊跷,就赶了过来。何旭刚重重叹了口气,双手搓揉着脸。他瞥见了老林,尴尬地朝他微微颔首,然后走进阳台仔细观看。

老林觉得自己在这里已是多余,而且也让何旭刚觉得别扭,于是悄悄地向他们点了点头,就下楼继续开着小黄赚钱。

也因为老林很识趣,何旭刚不禁对他有了好感,不再有鸠占鹊巢的感觉。“看看有没有指纹呀!匪男,暗中搜集所有住户的DNA。”

“喔!就我一个人呀!他在心里埋怨着,然后溜回客厅,拔掉主机的所有连接线,抱了起来,才刚踏出两步,就被组长喊祝

“我叫你暗中搜集DNA,你抱计算机干嘛?”何旭刚站在门边瞪他。

“我…..”他赶紧删掉了们字。“认为凶手可能要删除计算机里的档案,才会杀人之后靠近计算机,握住鼠标。所以姜姓目击者才会说最后凶手的影像变大了,而且鉴识报告里也提到鼠标上面的指纹有被磨去的现象。”

“是他给你的建议吧!他的下巴往外一娜。

“我想出来的。”赵斐楠不假思索地说。这也是老林常提醒赵斐楠的,别让长官知道他躲在幕后当藏镜人。“还有,依照罗晶打给老林电话内容研判,她们可能被王敏军绑架了,而且还有一名共犯,很可能就是陈姓少年所听到的声音。”

“你怎么会这样认为呢?”

“因为她特别提起老林提供线索给我们,就是我们在新庄围捕王敏军那件事。”

“如果她真的被绑架,又在绑匪的监视中打电话,往好的方面想,是她刻意暗示。从坏的方向想,她只是紧张地随口说出。从我们跟王敏军的几次交手中,他应该是个精明的人,怎么会绑错对象呢?这个推论的可能性很低,反正也不知道她们藏在那里,先不管这些了,快拿计算机回去解读比较重要。”

“是!”他双手抱着主机,快步离开。

何旭刚微微晃着头,企图将断断续续的情报连贯起来。然后对鉴识人员说。“拜托,这次就全部搜证齐全呀。”

“知道啦,我们也不想跑那么多趟!”谁会想到要去检查那里呢?只能说‘注死’被他们蒙到!尤姓鉴识人员想着。

何旭刚也只能耸了耸肩,以紧迫盯人的方式,逼他们仔细扫过公寓的每一寸。

“奇怪,今天怎么有好几个陌生人进出呢?”胡麟钟一手托住一巴,盯着屏幕说。

“希望是刑警重新调查我的案子。”杨亚艺双手合十膜拜。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他们就在外面忙上忙下,而你们被我这个绑匪囚禁在这里,这……要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呢?小晶晶,你当过编辑,有没有什么句子适用?”

“不要再叫我小晶晶好吗?我已经二十几岁了。”她拉垮着脸说。

“小星星,亮晶晶,一闪一闪……什么东西?”他微阖着眼思索。

“还押韵呀!

“是这样吗?我记得我女儿不是这样念给我听!”他严肃地说。

“我们现在是在讨论什么词句可以形容你刚才描述的情况,不是小晶晶啦。”

“那你想出来了没有?”

“没有!然后罗晶瞪了杨亚艺一眼。“你不要只会笑啦!

“好好好,我不笑了。”他收起了笑容。“不过,我刚刚想到,十年修得同船渡,那么绑架呢?是要修几年呢?”

胡麟钟和罗晶一起瞪他,然后罗晶狠狠地说。“你不要那么无聊好吗?”

“那我问别的。老胡呀,你这样整天跟我们关在这里,偶尔才出门,邻居不会觉得很奇怪吗?”

“不错,这是个好问题。”罗晶说。

“还不简单,我说是sohu族,是个文字工作者,在家工作也很正常。而且我平常都很有礼貌,碰到住户都微笑点头,这样他们会怀疑我是坏人吗?所以,不要轻易信眼睛看到的!”

“你的理论那么多,可以出一本书了。”罗晶说。

“我写过,更投稿过了,但我只是个无名小卒,所以……”

“好了,别再说了,求求你啦!罗晶哭丧着脸哀求。

“小星星,亮晶晶,满天都是我这个鬼灵精!”原本说笑的胡麟钟剎时缄语了,垂下了头,脸上挂着沉重的阴霾,随即嘴角又绽放开来,那是苦瑟中带着甜蜜。“以前我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女儿就会在我面前这样念着,还一边跳来跳去,逗我开心。”他说着说着,哭了出来。

原本想要抗议的罗晶她们,顿时缄默了,就让他在悲伤中独自回忆爱女的一颦一笑。

“呵呵……让你们看笑话了。”胡麟钟随意地用手肘往脸上一挥,算是擦去了眼泪。

“想哭就哭吧,我们不会笑你的。”杨亚艺说。罗晶也接着说。“这也是你教我们的,把悲伤的情绪发泄出来,对身体有好处的。”

胡麟钟原本想一笑置之,却又忍不住趴在桌上啜泣。喜怒哀乐、生离死别他都尝过了,但是单单尝到这些的味道并不能让命运之神满意,还要我们不时忆起它们的感觉吗?回忆,也许就是命运之神加诸于我们身上的金箍圈,才能随时控制我们的情绪。

他们俩就静静地听着他哽咽的声音,为他一连串的家庭变故感到心疼。每个人都想反抗,渴望再次站起来,但是像他这种情况又是这样的年纪,能站起来的究竟有几个,再次挫败的更高达多少呢?

2

“我越看,越觉得像在看黄色小说。”一位刑警在会议室,盯着计算机屏幕说。

“唉,为什么不是A片呢?”另一位刑警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握住鼠标说。

“不错了啦,至少能多了解同性之爱。”先前的刑警打了个哈欠。

“你们两个看了那么久,到底看到什么啦!”

他们俩吓得站了起来。“大仔,我怀疑钟文庆是双性恋。”“我认为徐章华是同性恋。”“他们在计算机里都留有朋友的email。”“两人都有上网交友的习惯。”“钟文庆和徐章华两人的计算机被删档案正在拯救中,我们现在所看的档案是复制的,还缺被删除的档案。”“而且,在两台计算机有几个网名相同,他们可能同时认识钟文庆和徐章华,现在网络警察正在钓鱼。”

“他们不办案,去钓什么鱼!何旭刚怒气冲冲地说。

“就是在等待两台计算机中网名相同的人上网,以及我们所列出关系暧昧的网友,好追查那些人的IP位置,让我们去查访。”

何旭刚伸了个懒腰,才倦累地说。“是那个‘钓鱼’喔!

“大仔,怎么了。”一位年纪比较大的刑警说。

“被钟文庆的案子搞晕了!他的右手搓揉着脖子,左手环抱胸膛,想了一下才说。“依据现有的线索和你们刚才所讲的,把所有的巧合点加了进来,再延伸扩大的话,这两位死者可能有关连性吗?是他们在周遭、还是经由网上认识的人删除计算机里的档案?在网上交友……有人会为了网恋的龃龉,甚至网上的三角恋爱杀人吗?谁能告诉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就丢给检察官去想喽。”那位刑警轻声说。“他是头,我们是手,当然让他去伤脑筋。”

“嘿……你果然是作官的料。”他露出解脱的笑容,拍了拍刑警的肩膀。“你们接着看,我去向检察官报告了。”

另一位刑警等到何旭刚走后,压低嗓子问。“喂,这是互相陷害,还是互相利用呢?”

“我只知道我们还要继续看黄色小说。哇勒!那几个人还真敢写,有够肉麻入骨了!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不过,文笔还真的不错,能把简单的那档事写的神龙活现,让读者有种身临其境的参与感。”

“嗯,以后如果要藉由网络外遇的话,千万不要把对方的数据存在硬盘里。要杀的话,更要杀干净。”

“喂,那你也有关系暧昧的网友喽。”他不怀好意地笑着。“见过面吗?”

“忙都忙死了,那来的闲功夫玩那个呀!继续研究黄色小说吧!”他板起脸说。

看你这样子,肯定有!问话的刑警心想着。

检察官在办公室里,一手握着话筒,一手轻搥太阳穴。最后厉声骂道。“为什么这些线索到现在才跑出来?你们去搜索那么多次了,居然都没发现这些问题点!你们这样浪费纳税人的血汗钱,不会觉得羞耻吗?以后不管证词是多么离谱的见到鬼,也要严肃以对!”

何旭刚明白检察官正在打太极拳,更是把责任往他们身上推,所以他丝毫没有脸红地说。“对不起,是我督导不周。请问,接下来的侦办方向是……”

“一、暗中监视那栋公寓,列出所有人的详细名单,以及是否有经常出入那里的外人。

“二、就算是翻垃圾,也要找到所有人的指纹和DNA检体。别忘了,法医那里还有一组还没找到符合的DNA。

“三、不要只找两位死者的共同网友,网名相同的大有人在,两件案子分头侦办,但是要相互交换情报,由你总handle,免得又有重要线索没有注意到,我不要再看到乌龙了。

“四、钟文庆在现实中的感情可以用单纯来形容,然而又很可能是双性恋,在真实世界中他那欠揍的个性很难满足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情欲,因此很可能他用另一个虚幻的角色在网上寻找情人,把感情全都寄托在网络上。因此除了财务纠纷之外,情杀的可能性也很大。不要认为网络的世界只会出现利用感情或同情心来诈骗金钱,引诱网友见面而性侵害、甚至谋杀等这种案子,虚幻的网恋就不会出现情杀的情况。

“五、徐章华一样以电话和IP追人的方向侦办。他的生活不像钟文庆那样复杂,不要把他的案子想的太偏。对了,他在查访和记者的访问中,表现的好像是两个人,这点要特别注意。

“六、杨亚艺要找出来,罗晶也一样,我想他们可能在这段期间获悉了某些我们不知道的线索,才用尽方法打电话出来通知。”

“喔,知道了。”

“对了,你刚才说你底下的人推论他们两个可能被王敏军绑架。”

“是的,是依照罗晶那通电话的内容所推断。因为她所连络的那位退休警官曾经密报王敏军躲在新庄的工厂,而她在受到控制的电话中居然特别提到这一点,所以才有这样的推论。”

“除了监视人员之外,办案人员一定要穿防弹背心,长枪够的话,每组最好配置一把,谁知道王敏军的手上还有什么军火。”任景虹以关心的口吻说。

“谢谢检察官的关心。”他却心想着,先怒气冲冲地打一巴掌,然后再温柔关切地敷一敷!

“我这算是代越庖厨,别让你们老大知道。唉,希望法医和鉴识人员这次没有再忽略了证据。”

如果不是你一开始就认定凶手是杨亚艺,还要我配合你,也不会搞成这样!这句话何旭刚也只能用想的,不能说出来。

何旭刚讲了几句恭维的客套话之后,就挂上电话。

其实检察官刚才所讲的第五点,在徐章华被杀,警方查访他的亲朋好友之后,何旭刚就注意到了,因此向各家电视台借调关于徐章华的录像带。

他的桌上摆放着刑警为了调查杨亚艺而访查徐章华的卷宗,邵琴对徐章华的印象、以及杨亚艺曾对她谈起的徐章华,当然还有他的亲朋好友对他的评论。他捺下摇控器的play,画面是记者采访徐章华谈论杨亚艺的录像画面。

为什么徐章华在这些资料里,判若两个人呢?他不解地想着。何旭刚再次翻阅卷宗,再细看徐章华在镜头前面的表现。他越看越可疑,直觉徐章华在警方和记者面前,好像一再企图引导众人的焦点放在杨亚艺可能就是凶手上面。

徐章华可能是双面人,或者对杨亚艺怀恨在心吗?但是根据已有的线索,他并非是人前人后两个样的人。而且邵琴也说在钟文庆死前,徐章华和杨亚艺相处不错,偶尔还会相约出去喝点小酒。当杨亚艺涉嫌杀人之后,徐章华并没有划清界限,反而不时对杨亚艺安慰鼓励。

另一种可能性,就是他认识凶手,才会故意误导案情,掩护凶手。

何旭刚站了起来,在白板前面沉思了半晌,然后写上钟文庆三个大字,在名字底下画了两个重迭的圆,一边写金钱,一边写感情,在交集的部份用白板笔填满。金钱加上感情的纠纷,是最大的可能性。接着他在旁边写上徐章华,同样画了两个圆,不过上面写着感情和争吵。为了何事而争吵,才在一时气愤之下杀人,这个层面太广了,因此他只写下争吵两字。

何旭刚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忍不住在心里嘀咕着。那个目击者听到有人争吵、然后看见有人骑机车加速离去,为什么就不肯走近一点记下车牌号码,或者到草丛看一看呢?当时徐章华很可能还没断气!杨亚艺的父亲出车祸,找不到肇事者,也是因为没有目击者肯出面指证。

唉……维护治安好像只是警察的责任,不关民众的事。真的是别人的孩子死不完!许多案子就是因为这样而变成悬案!

不管何旭刚再怎样埋怨,还是无济于事,他只好再次埋首于卷宗和录像带里思索。

3

因为检察官的命令,刑警们顿时哀鸿遍野。

这一带的房子都不是独栋的透天厝,而是公寓,在不能打草惊蛇的情况下,他们只好在收垃圾的时间佯装是路人,暗中记住住户所丢的垃圾袋。然后等到垃圾车驶远了,再拦下垃圾车,像一群饿疯的野狗冲进垃圾堆里,忍着恶臭拼命找寻可用的证据。

这时,他们好怀念以前垃圾就先放在固定的地点,再由垃圾车去收,只要躲在一旁监看,就几乎可以确定那包垃圾袋是那家的。像现今的情况,凭着印象能找到什么垃圾袋呢?结果,大都认错了垃圾袋,徒劳无功。

至于法医和鉴识人员也是骂声遍野,他们必须从奇奇怪怪的残渣里找出可能留有DNA的东西和线索,而且绝大部份不是那栋公寓住户所有,这叫他们不抓狂也难。

网络警察化为不同的身份和性别,在网上找寻两台计算机所记录的网友,一一钓鱼,钓的他们差点性别错乱,人格分裂。

另外,王敏军在这栋公寓出入也有段时间,住户大都知道有这个人。而且这两天他为了跟踪选定目标没有回到这里,由胡麟钟负责买晚饭,因此监视人员并没有发现他。

中午了,反正大家都要吃饭,赵斐楠便溜到高架桥下找老林。如果说是一边吃饭、一边讨论案情也太严肃了,倘若说发牢骚倒是十分贴切。

“我现在真的很钦佩那些跟着垃圾车的环保人员,必须天天忍受那些奇怪到不行的味道。就算我戴着口罩,那股怪味仍然狠狠的钻了进来。”

“现在在吃饭,不要讲那个好吗?”老林放下了便当,狠狠瞪了他一眼。

“喔,忘记了!我还有另一个发现。”

“我在吃饭!老林拉长着语调说。

“不是又发现垃圾啦,是我认为世上根本没有所谓的神探。如果没有大批幕后人员以他们丰富的专业知识和经验协助侦办的话,很多案子根本破不了。就算推论出凶手是谁,如果没有确切的证据也没用,凶手仍然逍遥法外。”

“神探,只是为了满足人们崇拜英雄的心态,才被创造出来的。”

“这么说也有道理。对了,这两天我发现组长在看徐章华接受记者访问的录像带。”

“是记者请他谈论杨亚艺的采访吗?”

“对呀,不然是要他发表自己被杀的感言吗?”赵斐楠自说自笑。

老林不管他的冷笑话,微瞇着眼开始思考。赵斐楠知道他又神游太虚幻境了,干脆不打扰他,专心吃饭,顺便看看老林的便当里有没自己爱吃的,若有,当然就不客气了。

“喂,我还没吃饱!老林乜着眼瞧他。

“喔,谁知道你老僧入定要多久呢,就帮你吃了。”

老林摇了摇头,然后严肃地说。“他为什么要看那些呢?难道他认为徐章华跟钟文庆的死有关?”

“为什么你会这样认为,太牵强了吧!”

“看录像带,不外乎想知道徐章华讲什么,以及研究他的神色变化。或者,画面中有你们大仔认为嫌疑的人,才要看清楚长相。”

“为什么他什么都不说呢?”

“可能他还无法确认,才没有告诉你们。其实这是个性上的问题。就像承办检察官办案很卖力,头脑也很好,就是因为个性才导致案情拖到现在才有突破。但是换个方向思考,也就是这种个性,他才能不惧‘压力’,侦办那件官商关系错综复杂的名人案。”

“说的也是。等网络警察把清单给我们,钟文庆的案子大概也就到了尾声。”

“最重要的是证据!不然凶手矢口否认,或者在法庭上翻供,那时检察官又要骂你们找那个什么证物!

“嗯,就是凶刀!不然死者的指甲里有两种不同的肤屑,无法用DNA和指纹当主要证物。”

“外面不知道有两种肤屑吧!老林露出奸狎的笑容。

赵斐楠脑子一兜,也挂着同样的表情。“在侦讯的时候骗他,他就不得不承认了,只好供出凶刀的所在。”老狐狸!这三个字他当然不敢当面对老林说。


第八章 沉默的被害人

1

何旭刚已经拿到徐章华的手机通联记录。但是案发当天有几通电话让他萌生疑窦,才隐而不宣,只叫一位刑警协助他过滤。

他在等,等待钟文庆和徐章华的计算机数据出炉,两者详加比对之后再开会做决定。假若找出一笔,就调查一人,除了太耗费人力和时间之外,也可能再做出错误判断,更可能打草惊蛇。而且又可以避免媒体太早获得信息,让凶手有所警戒。检察官也赞同他的作法,数据必须先过滤才行。

何旭刚一开始就是对案情太大意,听完第一次简报之后便以财务纠纷为侦办方向,再加上钟文庆的借贷对象不是银行、就是熟人,因而忽略了网络数据,只清查了‘目击者’姜缎君。

这次他不要再出纰漏了,把自己搞得灰头土脸。

冷气萧萧兮,办公室寒。刑警愣坐兮,眼痉挛。

会议室里有两张白板,一张是何旭刚所画的两对圆圈,另一张则列出从两台计算机里找出的可疑网友,从上百笔手机通联记录中过滤出来的人士,以及最后两天的记录。参与这两件案子的刑警起初惊愣地瞧着密密麻麻又错综复杂的人名,以及三列姓名间的红色联机,等到发现了端倪,眼睛就像痉挛似的盯着一个名字。

两台计算机中网名相同的网友,经网络警察细心调查之后,确定其中一人同时认识钟文庆和徐章华。但是这位男性网友住在香港,从未到过台湾,而钟文庆曾在去年圣诞节到香港找他。那时他还没死,尸体又不是在香港发现,所以排除。而他跟徐章华从未碰面,一样排除。

在钟文庆msn聊天记录中有位女性网友和他打的火热,言词暧昧的让人起鸡皮疙瘩,经过调查,这位‘女性网友’是位在台南就读高一的男同学和附近摆摊的槟榔西施的杰作。高一生把槟榔西施的照片传给钟文庆,平常由他写信和上msn,如果钟文庆坚持要用语音时,就拜托她现‘声’,偶尔在视讯里小露大腿,就把钟文庆耍得团团转,甚至买了名牌包包、手机和相机寄给他,只为了博得‘她’的欢心。这位高一生把这件事当做笑话告诉同学,因此所知者众,再加上两个案发日期他都在南部上课,所以也不可能。

另外,两台计算机都有一个档案被删除,救回之后发现里面的网名不同。但是被删的档案关乎案情,再加上太过巧合,因此藉由档案里的数据,分别从IP和email同时追踪,发现是同一人。

徐章华被杀的前一天和当天都曾经拨电话给一位男子,而这个人就是曾经从计算机消失的人物---李守兴。他就住在钟文庆的对面,警方也查访他好几次。

最让警方懊恼的,就是鉴识小组没有在徐章华的身上找到钥匙,因此警方打算立刻查扣案发当晚和隔天徐章华所住的大楼电梯录像带。但是,管理员却说监视器坏了,尚未送修,不然可能早就发现王守兴曾经来过这栋大厦。

现在,何旭刚终于等到案情的突破点了。

刑警的眼睛像痉挛般死盯着这个名字,不管其它的人名。

绕了一大圈,访查了那么多人,甚至冤枉了杨亚艺,结果凶手就住在隔壁。而且犯罪的动机很明显,就是为了金钱和感情。所有人全是颓丧地拉垮着脸,骂在心里口难开。直想着,案情就这么简单,证据也那么好找,甚至报案之后的两三天内就能漂亮破案了,为什么非要弄得这样复杂呢?

从救回的档案中发现,李守兴曾借钱给钟文庆,一样要钱没有,要命一条。而且他发现钟文庆用情不专,在网上跟几位男女打的火热,甚至相约到宾馆做爱,信中与聊天记录里他曾好几次怒不可遏地责骂钟文庆。

最令警方好奇的,两人虽然有肉体上的关系,但是钟文庆好像只知道李守兴住在台北县,却不晓得就住在隔壁。

至于徐章华,他的msn没有设定聊天记录保留,只有两人email的记录,虽然不多,但是对案情相当重要。

从最近的信中感觉到徐章华好像很急噪,不时向李守兴提起……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他是个好人,我不要害他。现在你把他逼得无家可归,对你有什么好处?就算没有他,你的身份也不会曝光。你到底在怕什么……

经众人的研判,这个他可能就是杨亚艺。另外,徐章华对李守兴杀人的事知道多少呢?

现在动机有了,杀害钟文庆的直接证据呢?删除档案和偷装针孔,并不代表他杀人,只能说监视而已。另外,这两天李守兴到中部出差,明天才会回来的关系,没有垃圾,也就没有含有DNA的东西,除非潜入他家找寻。

该怎么解决呢?很简单,在公寓内外守株待兔,一旦抓到人,就拿出检察官的搜索票抄家就是了。

2

老林的心里一直犯嘀咕,总觉得自己疏忽了些什么,但是不管他再怎么思索,就是无法找出自己的疏忽。就像现在正值下班时间,他却空车困在车阵,除了枯坐浪费时间,更无法载客人赚钱,不管他有多焦急,就是无法从宛如停车场的车龙中解脱。

他厌恶这种老是遗忘,然后拼命追忆的感觉,因为这宣告他已经老了。不,我还没老,只是记性不好而已!他总是赌气似的为自己辩护。不管事实上怎样,至少让他暂时忘却逐渐老化的痛苦。

此时他会越回想越烦躁,罪魁祸首就是赵斐楠忘记告知他已经查到凶嫌,计划晚上进行逮捕,才让他心烦气躁地回想究竟忘记什么事。

此刻不再艳阳高照,机车骑士还是大都习惯性的穿著长袖衬衫之类的衣服防晒。一些永远嫌自己不够白的女性则全付武装,口罩、长袖衬衫、手套等一应俱全,不让一寸肌肤曝露在懒洋洋的阳光下。

出租车既然无法动弹,他就干脆望着周遭的车景,观察骑士百态。他突然感觉彷佛抓到了所遗忘的疏忽,前面的车终于动了,他边想、边踩下油门不让旁边车道的汽车切入。前方有人招手了,他急忙转动方向盘,不让别的出租车捷足先登。

晚上,警方获悉李守兴会加班到很晚,因此直到六点多才前往公寓布署。也正因为李守兴是一般的杀人犯,基本上这种人只在杀人的时候才有‘理性不能移’的勇气,杀人之后那股勇气也随着生命而消失,没那种胆量敢跟警方对干,也就是火并。

因此,何旭刚只派出六位刑警对付这种只敢逞一时之快的‘小角’杀人犯。其实只要几位就够了,枪口对准他的头颅,他还有胆子敢拿菜刀、甚至希奇古怪的药品反抗吗?至于会出动到六名,是为了抄家方便,人多好办事嘛。

何旭刚不想再让这件被搞成复杂难解的案子再拖下去,这件刑案在他的眼里已经变成烫手山芋,多一秒在手上,就多一份厌烦的痛楚,恨不得现在就把犯人移送给检察官,眼不见为净。

因为李守兴尚未回来,侦防车便大剌剌地开进巷子。更因为检察官关切的一席话,所有干员都穿上防弹衣,但是没有携带长枪。拿M-16跟菜刀火并,不被笑死才怪!除非李守兴打算抱着瓦斯桶硬干。如果这样的话,那也是谈判专家和消防队冲第一线,更用不到长枪,难道要射击瓦斯桶引爆这栋公寓吗?所以,他们摸了摸腰间的制式手枪,再次确认。

大门旁的那两只猎犬还没有被狗主人带进屋里,见到这几位陌生人,随即大声吠叫。

“老胡呀,你肚子饿了吗?”罗晶嗲声地说。“晚上改吃叉烧饭好吗?”

“有的吃就不错了,你这个肉票还真挑!等一下军仔会买晚饭回来,不用我出去。”

“喔!”罗晶嘟着嘴,随便应答。杨亚艺也颓丧着脸。他们度过了两个轻松的囚禁夜晚,不用见到把折磨当乐趣的王敏军,没想到晚上他又要来了,难怪他们俩会如此沮丧。

不时盯着计算机屏幕的胡麟钟的脸色由轻松转为狐疑,最后变为惊愕,轻喊了出来。“阿!条子来了!

“怎么又要去四楼查案,到底要查几次呢?”罗晶懒洋洋地说。

“不!他们有带家伙、还穿防弹衣,绝不是查案!他急忙整理笔记本计算机,一把扯下黏贴在窗棂的针孔摄影机,然后把讯号线捆在计算机外面。杨亚艺和罗晶见他慌乱的样子,直觉警方已经查到王敏军躲在这里,正打算攻坚。

“快、快、快!”罗晶忘了她是肉票,反而紧张地催促他。杨亚艺则躲在窗边探头查看,帮胡麟钟把风。

“我知道,别再叫啦!他掏出手机打算通知王敏军不能来这里,这才发现手机没有电,只怪他这些天都用skype连络而忘记充电。如今再开启计算机已经来不及,只好跟他们说。“如果看到军仔,就叫他赶快逃呀!”

他们俩都佯装没有听到。罗晶甚至压低嗓子咕噜着,他被抓到最好。杨亚艺则一味地担心胡麟钟能否逃脱。

胡麟钟既担忧又紧张地五官揪成一团,随手把手机塞进口袋,奔进卧室。即使他随时准备逃亡,贵重的东西大都放在一只自助旅行用的蓝色背包里,仍旧必须拾掇点东西。

杨亚艺见警方仍在巷子逗留,便赶忙晃到门口,焦急地凝看他。“警方还在外面,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人多好办事!

他根本没空答话,迅速背起背包跑出来,急忙把计算机放进去。

“要我们挡在大门当人质吗?”罗晶跳到门口,面对大门说。“这样警方就不敢开枪。”杨亚艺也跳了过去。

“你们……”胡麟钟惊愕地瞅着他们。

“不希望你被抓到呀!罗晶漾着这有什么好奇怪的眼神。

“你是被现实所逼才会走上这条路,我们当然希望你能逃走。”杨亚艺说。

“不错!能认识你们两个,就算被逮也值得。”虽然他的声调带着凄凉,却挺起腰杆子,开怀地说。

被囚禁多天的罗晶眼眶有些温润。杨亚艺则担忧地轻喊。“快快快,加油,我不要你被逮。”

“你们好自为之,后会有期了。”他赶忙朝厨房奔去。

“那我们怎么办呢?”罗晶喊着。

“找警察啦!他从流理台上面拿起准备好的绳索往外一抛,再将另一条绳子绑在腰际当做安全绳,然后双手抓住抛出的绳子,深吸了口气,冉冉爬了下去。

罗晶和杨亚艺站在窗台紧张地瞅着他。虽然他在这些日子经常训练臂力,毕竟体力仍逃不过岁月的消磨,好几次差点滑了下去,看得他们心惊胆跳、手冒冷汗,若不是外面有刑警,他们早就惊喊出来了。胡麟钟稳住了身子,紧紧抓住绳子,喘了口气,再慢慢往下爬。

直到胡麟钟平安落在踏实的地面,朝他们挥手道别,他们才松了口气。胡麟钟一转身,依照事先计划好的逃亡路线拔腿就跑,消失于夜色笼罩的校园。

他们都不知道自己刚才的表现是‘斯德哥尔摩症候群’(一九七三年,在斯德哥尔摩发生一件银行抢案,遭到包围的抢匪趁机挟持银行的职员和顾客当做人质,以防警方强行攻坚。就在人质与抢匪长时间共处之后,情况转变成人质在感情上认同抢匪的行动,进而跟抢匪共同对抗警方)。他们在囚禁的这几天与胡麟钟时时刻刻一起相处、聊天,诉说彼此的心事与过往,逐渐产生了共患难的革命情谊,甚至认为胡麟钟的所做所为全是被现实所逼出来的,原罪是社会,而不是他,他只是无奈的牺牲者。

罗晶吐出了一口是解脱,也是安心的气息。“好像是一场梦喔!

“希望警方不要算到他会经由学校逃亡。走吧,拖延警方,诱捕王敏军。”

“没错!最好他企图逃亡,警方朝他的手开枪,帮我报仇!罗晶咬牙切齿地说。

他们俩晃到了客厅,坐了下来,等待警方攻坚。被囚禁了那么多天,又被绑匪不时虐待,谁都想尽快攫取自由,他们也不例外。如今屋里没有一位绑匪,警方又在外面,自由的时刻越来越近了,但是他们的心情却是纷乱杂沓。一旦自由了,他们就必须立刻面对各种问题,甚至是潜意识里一直逃避的人事物。

紊乱的矛盾,在他们的脸上逐渐融化,身子也冉冉地忽冷忽热。就在即将到达临界点时,这些矛盾猛然烟消云散,心中只有一个疑问---警察呢?

“外面有脚步声。”杨亚艺贴着门板说。

“我们现在要出去喊救命,还是等他们来救呢?”

“我想老胡应该逃远了,在这里埋伏的警察要追也来不及。如果等他们攻进来,乱弹齐飞怎么办?”

“说的也是,那开门好了。”

依然戴着手铐的杨亚艺双手握住门锁,扭曲着身体旋转,罗晶也在一旁帮忙挪动喇叭锁,才好不容易把门打开。

但是,警察在那里?他们面面相觑。

“有人吗?”罗晶试探地在楼梯间喊着。没有人回答,她再喊了一声。

有个人影从楼上飘了下来,然后在转弯处愣住。“你们为什么在这里?”“你们怎么埋伏在那里?”“为什么现在才来救我们?”“我又不知道你们在这里!”

原本要逮捕李守兴的刑警听到莫名其妙的对话,都跑了过来,同时也被眼前匪夷所思的景象逼愣了。

“你们就被绑架在这里?”一位刑警歪着头说。

“你们不是来救我们的?”杨亚艺惊愕地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是王敏军绑架你们吗?”发现他们的赵斐楠直觉地问。

“对呀,王敏军就快来了,你们赶快抓他啦。”罗晶紧张地全身紧绷喊着。

“快,请求支持逮捕王敏军。”赵斐楠朝同僚喊着。他停顿了一下,然后对她们说。“你们一样进去待着,当做没看到我们。”接着他叫杨贺宁跟他一起进入埋伏,两位刑警则躲在四楼的楼梯间,两位在大门附近埋伏。大家当下根本搞不清楚状况,随着紧张的氛围,脑子也浮现出朦胧的轮廓。

不过,还要抓李守兴吗?这是他们的困惑。

“王敏军携有枪械,他是首要目标!”对讲机传来何旭刚的命令。“李守兴没有枪枝,顶多拿菜刀反抗而已,由赶去的管区警察负责就行了。”

如果是抱瓦斯桶呢?不管了!现在绑匪比杀人犯更让这群刑警紧张,更庆幸有穿防弹衣出勤。谢天谢地!

客厅里,杨亚艺和罗晶同样坐在地上,赵斐楠和杨贺宁躲在厨房,以防王敏军从这条路线逃脱。

守候期间,罗晶她们道出乌龙绑架的来龙去脉。赵斐楠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是他早就如此揣测了,因此并没有多大的惊讶。也因为误打误撞,让他们有机会再跟王敏军对垒。

消息传回了刑事组,何旭刚只说了两句---有够离谱,不过离谱的很爽!

当赵斐楠获悉王敏军这两天都没有回来,原本羞愤埋伏在这里两天居然没有发现的心情迅速消退。

赵斐楠大致说了今晚的行动之后,杨亚艺和罗晶这才晓得警方不是前来拯救他们,而是要逮捕四楼的杀人犯,他们的表情顿时扭曲变形。能抓到杀死钟文庆的凶手,洗刷杨亚艺的冤枉是最好不过的事,但是他们一开始就认定警方打算攻坚,害得胡麟钟跳窗,再次亡命天涯。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心境同时猛烈撞击,他们也只能用茫然与长叹以对。

躲在窗边的杨亚艺远远瞧见王敏军提着塑料袋,若无其事地走过来,立刻蹲了下来说。“有人来了,应该就是他!

“注意,现在接近公寓的男人可能就是王敏军。等他进入三楼的房间,就立刻行动。”满脸严肃的赵斐楠朝对讲机说。不过,他心里却想着,千万不要又发生大规模的激烈枪战!

老林原本已大概抓到心中的疑惑,但是又为了赚点小钱养家而赶去载客人,好不容易捉摸到的轮廓又变得模糊。

他刚好载客来三重,为了不让自己在陷入追忆的痛苦中,干脆开车过来,打算再重新调查。可以的话,三、四楼的住户都一并查访。

王敏军头戴安全帽,提着四个人的便当缓缓走了过来,乍看之下就像刚下班的上班族。周遭只有电视的声音,以及细微的交谈声。但是沉甸甸的氛围无声无息地笼罩他,究竟那里出了问题,他也拎不清。有些人在性命交关的时候能感受到周遭细微的变化,王敏军就是这种人,才能数次逃脱成功。

他抬头一望,三楼的租屋处仍是灯火通明,窗棂的一角有个酒红色的长方型底座小盆栽。这是他跟胡麟钟的约定,如果盆栽在,表示安全无虑。但是胡麟钟慌乱地一边收拾、一边和肉票讲话,忘记把它移走。应该说,自认已经将它挪开了。

一切没事,王敏军不由地嘲笑自己太多疑了,然后朝大门走去。

今天李守兴虽然必须加班,但是课长叫他可以早点回家,事情明天再做就行了。才出差回来的他当然乐得开心,把桌上随便拾掇了一下,便离开公司。

他在途中的自助餐厅买了便当,以及一杯泡沫绿茶,然后悠悠地骑机车返家。

王敏军走进了楼梯间,那份不对劲的感觉又涌了上来。他想了一下,才发现是大门旁边的那两只猎犬不在,因而一直觉得奇怪。

那两只狗平常不是都八点多才被带进屋里,生怕晚上一看到陌生人就狂吠吵到邻居吗?但是,现在才七点!虽然他觉到有些怪异,仍然跨步上楼。

“有人上楼了!”警方的对讲机传来这句话。

在外面埋伏的两位刑警蹑手蹑脚地靠近大门,轻轻拔出手枪,上膛。

但是,那个人就是王敏军吗?紧张的疑惑,是他们必须面对的抉择。

“有人来了!赵斐楠说。就是他吗?他紧张地想着。

杨亚艺和罗晶做着深呼吸,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虽然这些日子他们夜夜都和王敏军共处,在折磨过后的愤恨中与他共度晚餐、一起看电视。此刻他们的心跳却无法控制地加速,血压上升,不时冒出冷汗。就在刚才他们打开大门的一剎那之后,情况随之变得截然不同,一旦凶狠的王敏军发现屋里有警方埋伏时,天晓得他会对这两位钓饵做出什么举动。

刚才何旭刚透过对讲机要赵斐楠询问他们,要不要留下来当诱饵帮警方的忙,由他们自行决定,基于人民的安全,何旭刚希望他们不要冒险。但是,只要他们不在客厅,狡猾的王敏军肯定随即发现有异,接下来的枪战就可能无法避免,王敏军是否能顺利被捕,谁也无法打包票。为了替自己报仇,为了诱捕王敏军,他们决定留下来演戏。

杨亚艺曾要求罗晶由警方护送离开,由他独自面对不可预知的下一秒,但罗晶坚持留下来共患难。赵斐楠和杨贺宁不解地凝看这两个人,一般人溜都来不及了,怎么还肯留下来帮忙呢?如果说在被囚禁的这几天两人萌生了爱意,然而杨亚艺却又焦急地问邵琴的状况,罗晶也没表示出嫉妒的异样。这两位刑警越看越胡涂了。不管了,现在有什么事比面对拥有枪枝的王敏军、以及担忧自己的性命还重要呢?

宁静的氛围中,溢满了紧张又充满不确定性的气息。

喀一声,罗晶像被电击般,颤抖了一下。杨亚艺虽然同样被那道熟悉的声音吓到,仍用手背拍了拍她,要她镇定下来。

王敏军走进来,如往常般把便当放在桌上,然后拿下了安全帽。杨亚艺干咳了一声,示意这个人就是王敏军。罗晶怕他们没听到,也跟着咳了一声。

王敏军扬了扬眉毛,左顾右盼,然后视若无人地随口问。“老胡呢?”

“他去买东西了。”这句话杨亚艺虽然演练了好几次,还是无法控制地用哆嗦的声音说出来。

王敏军刚才就觉得那两声咳嗽有点不对劲,随即转身凝看桌上,没有笔记型计算机,他漾起凶狠的眼神迅速转身,这才发现两名肉票的手铐虽然仍挂在手上,但是已经被打开。

不对劲,快跑!他随即往窗户退却,一脚踏上椅子,脚尖往椅子一蹬,跳上了桌子。

“他要逃了!”杨亚艺喊着。

躲在厨房的赵斐楠和杨贺宁原本打算趁王敏军吃饭的时候逮人,没想到他的警觉心如此高,急忙跑了出来大喊。“别动,警察。”也在慌乱中企图瞄准他。

杨贺宁紧张地凝看王敏军,这才想起前几天在光华商场就看到这个男人,眼中随即燃起了自责与愤恨的怒火。

“干!王敏军怒不可遏地抓住窗帘的绳索,左手在那条绳索上卷了两圈。

埋伏在楼梯间的刑警听到屋里传来赵斐楠的喊声,立即奔下楼梯,一脚踹向大门。

“快投降,不然……”

赵斐楠还没说完,王敏军却猛然撞开窗户,握住绳索往外跳了下去。原来那不是窗帘的绳子,而是逃命用的绳索。

赵斐楠和杨贺宁剎时看傻了眼。杨亚艺和罗晶在这里被囚禁了那么多天,也不晓得那里是逃亡的路线之一,同样呆愣住了。

就在王敏军跃出的那一剎那间,右手朝后胡乱开了一枪,为自己争取一点逃命的时间。

虽然他是海军陆战队退伍,但是并没有受过特勤训练,因此这一枪根本没有准头可言,纯粹是吓唬而已。杨亚艺却慌地扑向罗晶,把她压在地板上,罗晶被吓得浑身颤栗,眼泪忍不住窜了出来。

砰…砰…赵斐楠和杨贺宁在下一秒就回过神来,朝窗户各开了一枪,大门这时也被刑警踹开了。但是为时已晚!

“他跳下去了!杨贺宁指着窗户喊着。

四名刑警飞快地奔了出去,跳跃似的奔下楼梯。

在楼下大门附近埋伏的刑警听到楼上的枪声,一边掏出手枪,一边往大门奔去。碰一声,感觉上好像有重物撞到一楼的塑料遮雨蓬,两位刑警愣了一下,究竟是王敏军跳窗逃逸,还是楼上的花盆掉下来,或者野猫乱窜呢?脚步声从楼梯间传下来,他们不假思索地跑向楼梯。就在转弯处瞧见了人影,急忙拿起手枪瞄准,手指轻压板机……

“王敏军跳窗了!”跑在前方的刑警瞄见是同僚,急忙喊着。

这两位刑警顿时吓出一身冷汗,刚才差点朝同事开枪。他们连一口惊吓都来不及吞下,就硬转动僵硬的身体,奔了出去狂追。

三声枪响在不算吵杂的巷弄感觉特别刺耳,有些住户以为是放鞭炮的声音,在不远处骑车的王守兴也是这样认为。

但是老林一听就知道那是枪声,而且是不同枪枝的射击声音。另外,枪声的地点好像在那栋公寓附近。

凶手就是公寓的住户吗?他们正在追捕凶手吗?不过,住户怎么会有枪枝呢?他下意识地踩下油门,急驶而去,忘记现在的身份是出租车司机,而非警官。

前来支持的派出所两名警察听到枪声,同样猛催油门。但是他们却想着,我们要负责逮捕那一个呢?是王敏军,还是李守兴?又是那一个有枪械呢?完了,没有穿防弹衣!

王敏军沿着绳索落在一楼的塑料遮雨棚,但是没算好距离和力道,重重地跌在遮雨棚上面,左脚踝也跟着扭到。他忍着痛滚了一圈,滑到遮雨棚边缘,一个转身双手抓住遮雨棚边缘,跳了下来,左脚却落在凸起的水表盖边缘,随之一滑,左脚的扭伤更严重了。

为了逃命,他只能咬紧牙根,忍受断断续续的强烈抽痛,没命似的在夜色中狂奔,不时朝后上方开枪,只希望能遏阻警方的追逐。杂沓的脚步声越来越逼近,叫喊声也越来越带着怒火。

猛然两声枪响从后面传来,王敏军赶忙扑倒,膝盖和手肘也随之擦伤。他咬着牙抬起右脚,再以百米冲刺的动作往前奔去。一阵抽痛猛然从脚踝爆发,没有心理准备的他痛得一个踉跄,差点再跌倒。

这时李守兴骑着机车转进巷子,见到前方有一个男人拼命奔跑,而且脚步零乱,直觉可能是小偷被人发现,才会赶紧逃命。剎那间,在掉头与前进的抉择中,他选择了前进,机车与王敏军擦身而过。

在车灯的照射下,他这才看到在后面狂奔的人全都拿着枪,也许作贼心虚吧,他紧急剎车,然后打算调转车头。不过,他的容貌已经被眼尖的杨贺宁看到了,谁叫他要戴半罩式的安全帽,他一骑进巷子,原本就是要逮捕他的刑警就注意到这名骑士,一见到他彷佛要逃似的紧张剎车,便把注意力投向他。而且现在天色尚未完全暗了下来,再加上路灯的照明,他要逃过六双眼睛的注意也难。

支持的两位警察骑着巡逻警用机车拐进巷子,神情紧张地朝他们急驶而来,毕竟他们没有参与过真实的枪战,只在靶场练习过而已。而且他们都没穿防弹衣,下意识觉得害怕也是正常。

“骑机车的是徐章华!”眼力相当好的杨贺宁瞧见警察赶来了,于是大声嘶喊。

这下子徐章华更恐慌了,一边调转车头、一边下意识地扭转油门,导致机车根本不受控制地左右摇晃,逼得他只好放开油门。而杨贺宁的叫喊也让王敏军踌躇了一下,不自觉地转身查看,只见一台机车正调头朝他骑过来,他的眸子随之一亮,立即举起手枪对准李守兴。

李守兴瞧见前面有一把枪对准自己,更吓得惊慌失措,只想着必须转弯闪过去,而没想到剎车、甚至猛催油门。也因为他的慌乱让王敏军有机可趁,就在机车缓慢地掠过他之际,一手抓住徐章华的臂膀,随着机车往前的冲劲一转身,也把徐章华扯了下来。

在夜色下,一边是六位刑警穷追不舍,另一端是两位警察,而且不远处有辆出租车横埂于巷口,就算王敏军企图利用这辆机车往这个方向突围也没办法。

四面楚歌,他只好把摔倒在地的李守兴硬拉起来,权当人质。

李守兴就算杀了人,也只不过是个小市民,从未碰过枪战,尤其又被拥有枪枝的嫌犯当做人质,枪口抵住太阳穴,剎时吓得浑身酥软,双脚不时哆嗦。

王敏军不得不挪出双手,忍着脚痛,奋力搀扶他。

一位狂奔的刑警突然被自己的脚绊住,一个踉跄,往前扑倒。他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趴在地上连开三枪。一颗子弹撞上了机车的铸铁脚架,再弹到王敏军的小腿。王敏军痛喊了一声,扶住李守兴的手也在当下随之无力,李守兴顿时脚软跌坐在地上,王敏军咬着牙再把他拉了起来。

然而第二、三颗子弹却钻进位于机车前方的油箱,轰地一声,机车起火了。

王敏军忍着痛楚,将李守兴的手反扭,一拐一拐地企图离开着火的机车,朝巷口挪动,希望能借机抢夺那辆出租车。只是他不晓得出租车已经熄火,钥匙也拔出来,就算他有命逃到这里,也没有用,只会让出租车挡住去路。

围捕的刑警已经近在咫尺。

“投降吧!你已经无路可逃了。”赵斐楠硬挤出温和的口吻说,酸麻的双脚控制不了地微微抖动。

八把制式手枪对准王敏军,而他只有一把克拉克手枪忽左忽右游移,最后移到李守兴的头颅,喘着气说。“你们有枪,我有人质,所以你们不要乱动。”妖娆的烈焰映在他的半边脸上,狰狞与沮丧的表情在红光中交迭。

“唉,都到这种程度了,你就不要逞强。何况你又没伤过人,检察官不会以重罪起诉你,你千万不要做傻事,害了自己呀。”赵斐楠故意用关心的口吻说。

同时,六位刑警表面上是为了人质的安全往后退后,却暗地里将他包围。那两位警察见状,也往后退了几步。

“再往后退,不准靠近!”王敏军咬牙切齿地喊着。

“你已经受伤了,不赶快救医不行。可能动脉断了,鲜血一直在流呀!赵斐楠表情紧张地凝看他的伤口,企图瓦解他的心防。

果然他下意识地低头查看,他们也趁机往前。

“不要动,不然我一枪毙了他!王敏军惊慌地喊着。

这句话激起了杨贺宁的灵感,他露出促狭讥讽的表情说。“你知道他是谁吗?”

“我管他是谁!你们都给我后退!他顽强地吶吼。

“他身上背负了两条人命,我们也正在追捕他。你要怎么对他,就随便你!反正就算他被捕了,也是被判死刑。你一直躲在那栋公寓的三楼,应该知道四楼的凶杀案吧,他就是凶手!”扮演黑脸的杨贺宁一付无所谓地说。

“你就是让杨亚艺含冤的家伙!王敏军惊愕地瞅着他。李守兴则更为诧异地凝看他,狂乱的火光照在两人扭曲的脸庞。

一位刑警见机不可失,奋力扑了过去,一把攫住王敏军的双脚,狰狞着脸用力一扯,王敏军顿时重心不稳。

当下,赵斐楠不顾安危地冲向他,在千钧一发之际抓住王敏军握枪的手,顺势准备一扭。但是他还来不及使出擒拿术夺枪,王敏军的手脚就被这两个不同方向的力道同时一扯,顿时喊了一声倒了下来,因而赵斐楠没将他的枪枝打落,连自己也被王敏军的猛然一拉也失去重心,摔倒在地。

王敏军跌躺在地上,顺势转了一圈,打算甩开抓住他的脚的刑警,没想到却朝狂妄的烈焰滚去。他惊慌地想要躲开,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衣服一触碰火焰,剎时着了火,吓得再赶紧滚开。

摔倒的赵斐楠趁机在地上打了个滚扑向王敏军,再次使出全力企图将他的手往后扭转,一手用力扳开他的手指,眼见手枪就要脱手。

砰一声,枪枝走火了。所有人同时愣住,究竟是谁中枪了?

该结束了!王敏军知道自己已经逃不掉,干脆放开手枪,举起双手。毕竟他不是背负人命的亡命之徒,只是一时为了逃逸才开枪还击而已。一旦意志开始动摇,反抗的念头也随之坍崩离兮。

众人赶忙围了过来,有的踢开王敏军的手枪,给他戴上手铐,忙着帮他扑火,迅速搜身,没有其它的枪械,只有另一只弹匣。有的则扶起跟他扭打的赵斐楠。

搏命演出的赵斐楠四处摸着身体,没有流血,这才松了口气。不过,当他在火光的照耀下瞧见裤管有个破洞,又吓得全身酥软。

满脸倦累的王敏军茫然地凝看火舌,不知道应该高兴、还是气愤。高兴的是,不必再过着靠绑架为生,四处躲藏的日子。气愤的是,才重新选中绑架对象,钱还没捞到就被警方逮捕。

李守兴想利用混乱之际逃走,在灯光下、在火焰旁、在众人的注视中,蹑手蹑脚地在地上匍匐前进。忽地,有一只脚踩住他的腰。

“你……们要干嘛?”王守兴浑身颤抖地说。

“如果你没有犯罪,为什么要逃呢?”一位刑警冷冷地说。

“我…..怕呀!”他惊慌地说。

“如果你没杀人,怕什么怕!刑警给他铐上手铐。“跟我回警局吧。”

‘闲人回避’的警车声响在远方响起,声音逐渐扩大。

老林站在出租车外面,斜倚着车门,双手在胸前交迭,观看两名嫌犯在警方的包围下落网。但是紧张又危险的夺枪行动,看得他冒出一身冷汗,不由地瞪视走向他的赵斐楠。

“大仔,刚好载乘客来这里呀。”赵斐楠嘻皮笑脸地说,但心脏仍然比平常多出二、三十下在跳动,千钧一发的恐惧尚未平歇下来。说笑,除了想放松自己,更是害怕老林唠叨。

“你知不知道刚才的逮捕行动有多危险吗?你们连一枝长枪也没有,如果对方拿的不是短家伙,而是M-16或AK-47那怎么办……”老林不知道该鼓舞他、还是斥责,干脆唠叨算了。

还是没有逃过他的唠叨!赵斐楠赶紧打断他的话。“别提了,现在想起来还真的很可怖!他抬起了脚,瞅了一眼弹孔,支撑身体的腿不禁微微摇晃颤栗。

“犯人逃了还可以再抓,命只有一条!以后不要再这样蛮干了。”老林摇了摇头。

赵斐楠也只能傻笑以对,遮掩澎湃翻搅的恐惧。

老林毕竟不是他的上司,也不方便再数落他,于是问道。“对了,你们围捕的那两个人是谁?”

“这次真的被我的第六感猜中了,杨亚艺和罗晶的确是被王敏军绑架,而且还是被关在那栋公寓的三楼。我们来来去去那么多趟,四处找他们,没想到他们就近在咫尺。原本我们是来抓杀害钟文庆的凶手,没想到却碰到王敏军回来。结果,一箭双雕!他开怀地笑着。

“还真的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对了,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没错!不过有个从犯溜了。就是因为那个看管他们的人以为我们是来抓他,急忙逃走了,他们两个才有机会开门求救。不然我们怎么想、怎么找,也找不到他们。”

“对了,杀害钟文庆的凶手是谁呢?”老林的下巴朝前方挪了挪。“就是那个男人吗?”

“没错,他就是住在钟文庆对门的李守兴。”赵斐楠扼要地把案情诉说一遍。

“唉……我们居然兜了那么大的圈子,真的会气死!”老林既气愤又扼腕地说。“人呀,知人知面不知心。网络呢?更恐怖!谁也不晓得那些聊得很熟、甚至谈起网恋的网友真正住在那里,是否就在隔壁监视自己的一举一动。”

“如果钟文庆地下有知,不知道做何感想。”赵斐楠调侃地说。

老林瞧见一男一女在警察的陪伴下,走出公寓。他探着头说。“好像是他们两个,我可以过去看看吗?”

“有什么不可以的!走吧。”他们一同往公寓走去,赵斐楠突然问道。“你不会那么刚好载客人来这附近吧。”

“呵呵……就是感觉那里不对劲,才想再来查访一次,没想到却碰到你们在追捕嫌犯。现在凶手已经被抓到,我就不必再调查了。”

“你呀,真该去当刑事局的顾问才对,不然放着这么丰富的经验不用,太可惜了。”

“开车赚钱比较重要,偶尔插花就行了。”老林瞅着站在远方的罗晶,不自觉地扬了扬眉毛。“你还记得罗晶有次跟在我们后面进入凶宅吗?”

“记得,她还被我骂了出去。”

“我刚刚才想起来,那时她无心说了一句话,如果我们有重视的话,案情可能早就破了。”

“什么话那么重要呢?”赵斐楠狐疑地瞅着罗晶。

“她好像是说,这个人的衣服怎么都是中性服装,有点娘娘腔。”

“阿!赵斐楠会意地轻喊出来,然后颓丧地说。“唉……很多重要的证词,就这样被我们忽略了。如果当时我们认真分析,也许就会联想到钟文庆可能是双性恋,除了财务纠纷之外,也可能为爱杀人。”

老林还没答话,罗晶就兴奋喊着。“老林呀!”

“你们没事就好!唉……因为你的一通电话,我来这里那么多次,居然没有把你们救出来。老了,真的是不中用了。”

“别这样说啦,如果不是你相信罗晶的话,警方也不会重新调查那两件命案,还我清白。”杨亚艺意有所指地说。

赵斐楠则佯装没有听到。他瞧见救护车远远驶来,便说道。“上救护车吧。”

“我们没受伤呀!”罗晶说道。

“你被电击棒电了那么多次,还是到医院检查一下。”杨亚艺说。

“什么电击棒?”赵斐楠好奇地问道。

罗晶便把王敏军折磨她们的事道出。救护车也驶来了。

“那我跟你们一起去医院,这一定要验伤的。”赵斐楠拉开救护车的门。“上车吧。不管怎样,都必须检查一下。”

他们俩朝老林点了点头,才登上救护车。

赵斐楠蹬了上去,对老林说。“如果明天有空,再跟你泄密。”然后笑嘻嘻地把车门关起。

泄密!老林不禁摇着头,目送他们离去。在警车旋转闪烁的警示灯下,他大步走向出租车,有什么事比赚钱还重要呢?!他伸手一开门,才发现车门早就被他锁住了,他在身上摸了许久,才找到钥匙开门。他不由地自嘲,记性真的越来越差了!

3

侦讯过程并不如预期的顺利。

杨亚艺和罗晶被囚禁的这几天,是吃饱睡,睡饱聊,精神比那些刑警好的很。除了一些皮肉伤之外,并无大碍,因此他们各自打电话回家报平安之后,就随赵斐楠来到刑事组做笔录。

但是,问案的刑警不时好奇又不耐烦地瞅着他们。因为这两个人把王敏军形容的像面目狰狞的怪兽,而把胡麟钟描述成和霭可亲的天使。另外,也把一切罪衍全推向王敏军,胡麟钟只是听令于他的小角色而已。

王敏军倒是很爽快,刑警才一问话,他就坦承参与陈性少年的绑架案,警方可以确定王敏军是从犯,胡麟钟是外围份子,没有实际参与。而且主嫌早就被警方逮捕,供词也已经有了,因此他所言不假。至于这件乌龙绑架案,他宣称只负责绑架行动,策划则由胡麟钟包办。

怎么会这样?!到底要相信肉票,还是绑匪呢?刑警剎时傻了眼。

杨亚艺和罗晶的案子,他们又没有勒索,这样算绑票吗?胡麟钟顶多是妨碍自由的罪行,而王敏军则要再加上蓄意伤人和持枪拒捕。

要用什么罪行起诉王敏军,肉票和犯人的供词那边才正确?就由检察官去伤脑筋好了!刑警懒得去理会这些。

话又说回来,如果肉票说的才正确,胡麟钟就是知情不报,‘不得已’才藏匿要犯,这样要追捕他吗?还是让检察官去决定吧!

至于罗晶的四万四算是盗领吗?王敏军振振有词地说,吃住不用钱吗?帮她买卫生绵不需要钱吗?拿她的钱,支付她的食宿费用有错吗?

不管了!刑警把这些问题丢给检察官,让他去烦!

至于李守兴这边,搞得何旭刚一头雾水。

眼前没有‘枪光弹影’,再加上时间的沉淀,李守兴已经恢复原有的镇定。

不管何旭刚如何逼问,李守兴仍旧矢口否认杀死钟文庆,只承认在钟文庆的客厅偷装针孔。甚至警方要求他提供唾液做DNA比对,他也大方提供。

这个举动不禁让警方困惑了,是他不晓得钟文庆因抓扯而导致指甲里留有肤屑,还是人根本不是他杀的?反正等到DNA检验出来,就可以设局诱他承认了。

“X月Y日的晚上十点你在那里?”何旭刚暂时抛开钟文庆的案子,先由简单的徐章华命案入手。

他想了半晌,才说道。“我去中和找朋友,然后一起到Pub玩。”

何旭刚露出狡黠的笑容。“人名呢?连络电话和地址呢?你应该还来不及跟他串供吧。”

李守兴倒吸了口气。“反正我记得去找他。”

“那晚你真的没去二重疏洪道?你能完全确定没有留下任何东西在那里?你知不知道我们已经把你家翻遍了?”

一阵寒颤从李守兴的脊髓往全身扩散,不禁哆嗦地说。“我没有去过疏洪道。”

“你能再说一次吗?”

“我、没、有、去、过、疏洪道!”他硬挤出勇气说。

“唉……徐章华的衣服上沾有不属于他的血迹,旁边的草丛留有相同的血液。对了,附近的一块石头上面更有一大片血迹。”他展露得意的笑容,夸大其词地说,其实血迹只有一小块而已。然后他转身跟一位刑警问道。“你们刚刚在他家搜到什么?”

“一条裤管有个破洞的弹性薄牛仔裤,上面黏了些砂砾,还有干涸的血迹。另外,还有一支头歪了、又有血迹的焊枪,应该就是凶器。”刑警了无表情地说。

“阿!李守兴这才恍然大悟,惊愣地凝看何旭刚。“你们早就知道徐章华不是杨亚艺杀的!

“嘿嘿嘿……”一旁的赵斐楠发出鄙夷的笑声。“不这样做,怎么能让‘凶手’松懈心防呢?”

“唉!我怎么让你们给骗了,没有立刻把裤子和焊枪丢掉呢?”

“现在就等血迹比对了。所以,你就干脆一点,我们也不必逼你。”何旭刚抓起椅背,颠反了过来,胸口贴着椅背坐下。

“你们还真的是别人的孩子死不完,杨亚艺已经被你们冤枉了,你们还这样落井下石害他,逼得他逃亡,只为了松懈我的心防,误以为你们认定凶手就是杨亚艺。”李守兴气愤地说。他并不晓得杨亚艺是被绑票,而非逃亡。

终于说溜嘴了!在场的刑警皆想着。

何旭刚并不点破,继续问道。“你为什么要杀徐章华呢?是因为他知道你杀了钟文庆,又被你逼得跟警方和媒体放话,最后不想当你的帮凶,继续陷害杨亚艺,你才杀了他。”

他往后一颤,板起脸说。“我又没杀钟文庆!你们不要随便冤枉人。”

“你刚才就说了‘杨亚艺已经被你们冤枉了’这句话,如果人不是你杀的,你怎么知道他被冤枉呢?”

“徐章华是我杀的,我承认,但是杀死钟文庆的不是我。如果是我杀的,我一定招供,不是我干,你们不要乱栽赃!”他气愤填膺地说。

“那么,你为什么知道杨亚艺是被冤枉呢?”何旭刚倾身,紧逼着说。

“你们也知道我在钟文庆的房间装了监视器。”他抬起下巴,连正眼也不瞧何旭刚。

难道凶手另有其人,还是他刻意误导案情呢?这是所有人的心思。

“那么凶手是谁?”沉不住气的赵斐楠问道。何旭刚不悦地斜瞪了他一眼。

“我有说我看到凶手吗?而且找出真凶是你们的责任,不是我,你会不会角色错乱了。”

赵斐楠气得正要破口大骂,何旭刚用手指弹了弹他,暗示他不要讲了,免得又被揶揄,赵斐楠这才把怒气往肚子里吞。

何旭刚接着说。“你为什么要杀徐章华?应该间接和杨亚艺有关吧。你都大方承认杀人,就不要再隐瞒,对你没什么好处的。”他刻意忽略钟文庆,免的节外生枝。

李守兴沉默了半晌才说。“唉,算你们猜对了!”他的双手搁在桌上,十指交握,微垂着头。“钟文庆是怎样的人,你们应该知道了吧!为什么我会爱上这种人呢?如果没有,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了!”他的脸上溢满了悔恨。

“这些我们已经知道了。虽然你把计算机里面关于你的档案删除,我们还是把档案救回来。”赵斐楠报复似的冷冷地说。

“删了还能救呀!”他惊愕地说,然后叹了口气继续说。“钟文庆是所有事的前因。至于徐章华的死,最终还是要怪杨亚艺勾搭上道上大哥的女人。”

“喂,你是在谈徐章华的事,怎么越扯越远呢?何况你都认罪……”赵斐楠还没说完,就被组长暗示闭嘴。

李守兴斜瞪了他一眼,才继续说。“后来大哥知道杨亚艺对自己的女人有意思,而且要死不死,徐章华以前打工的律师事务所跟道上有关系,也因此徐章华认识那个大哥。有这么好的内应,那位大哥就叫他监视杨亚艺,看他的女人有没有到杨亚艺那里过夜。当然没有!

“后来你们去访查杨亚艺,媒体还没报导,徐章华就知道了,那位大哥当然也跟着知道。所以小弟就找上徐章华,因为谁都知道警方和记者肯定会找他。他在黑道的压迫下,只好在你们和记者面前加油添醋,说些有的没有的。”

那不是被耍了吗?在场的刑警忍不住要找徐章华算帐,但是……人已经死了,要去那里找呢,总不能‘落观阴’去阴间找人吧!他们也只能更愤怒了。

“等一下,那位大哥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跟钟文庆的死有关?是地下钱庄的债务纠纷吗?”何旭刚疑惑地瞅着他。

“呵呵……他们之间怎么会有关系呢?那位大哥只是要给杨亚艺一点颜色瞧瞧而已。不管杨亚艺是不是凶手,只要徐章华夸张地形容,再加上记者的炒作,你们只会更怀疑他杀人。就算最后还他清白,至少也搞得他不得安宁。对他们而言,怎么算都合算,而且也没有人可以告他,小弟只不过‘暗示’徐章华说的时候要在那里加重而已。”

“唉,借刀杀人!赵斐楠感叹地说。其实心里是喊着,干!我们被利用了!

何旭刚压下了怒火,目光犀利地凝看李守兴。

“你又没受到黑道的威胁,干嘛要杀人呢?”一位刑警问道。

“杨亚艺早就知道徐章华是同志,但是没有对任何人提起,也把他当做兄弟一样,因此他对杨亚艺有好感。我所说的好感是指朋友之间,不是感情喔!”他特地声明。

刑警们也点头表示知道,更暗示他快接着讲,别说一堆废话。

李守兴略为不悦地左顾右盼,就是不肯继续说明。何旭刚在一名刑警的耳边嘀咕几句,那位刑警随即离开办公室,过没多久就回来了,将一碗泡面和饮料放在徐章华的面前。

徐章华随即漾起笑脸。“那我就边吃、边讲了,不好意思呀!

所有人都撇过头去暗骂,只有何旭刚微笑地点头。“慢慢吃,没关系。”

他吃了几口面,才继续说。“因为这样,所以他跟我讲过好几次,不想在记者和你们面前演戏。有次他在我那里发现了针孔摄影机和讯号线,就跟我大吵一架。为了安抚他,我才说出在钟文庆的房间偷装针孔,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他以前就知道我曾经在网上跟一个男人打的火热,后来知道那个人是双性恋,又是水性杨花,才会分手。我告诉他装针孔这些事,原本希望以实话实说换得他的原谅,没想到他更火大了,以为我跟钟文庆那个贱人暗渡陈仓,不管我怎么解释也没用,非要分手不可……”

“我先打断一下。”赵斐楠疑惑地说道。“既然你跟钟文庆分手了,为什么还要监视他呢?连我都觉得奇怪,更甭说喜爱你的徐章华了。”

“唉……这要怎么解释呢?他除了欺骗我的感情,还借钱不还,所以我才装针孔监视他的一举一动,也算是一种另类的报复,说不一定某天会让我抓到他的把柄,那我就可以给他好看了。”

“也是一种偷窥欲吧!既然得不到他,也要暗中偷窥他的一举一动,是不是这样?”何旭刚说。

“呵呵…..你怎么知道,难道你也喜欢偷窥?”

何旭刚撇过头去,脸上挂着恨不得揍他的表情。

“是不是徐章华猜想你可能知道谁杀了钟文庆?”赵斐楠含蓄地问。

李守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吃了几口面,啜饮饮料,才接着说。“没错!他要我告诉警方谁是凶手,但是我不肯。如果我讲了,那不就等于跟你们说我在钟文庆的家里装针孔吗?那我不是也要吃上官司吗?而且你们那么笃定认为杨亚艺是凶手,就算我说了,你们肯相信吗?”他报复似的用揶揄的眼神扫过所有人。

在场的刑警被瞧的很不是滋味,何旭刚只好赶紧说。“不要把话题扯远了,然后呢?”

他吃了几口面,再清了清喉咙,才接着说。“就是这些因素加起来,他非要跟我分手不可。案发那天我跟他在疏洪道谈判,结果是越谈越火大,不管我怎么挽留,他依然坚持要离开。钟文庆欺骗我的感情,接着徐章华又要离开我,甚至误会我,连续两次感情的挫折逼得我快疯了。那天我的包包里有枝焊枪,打算回家做点电子仪器,所以一怒之下,再加上他打了我一巴掌,骂我贱货,我才拿起那把焊枪往他身上猛刺!

“在气愤之下,你跌倒了,而且腿部还要死不死撞上石头,裤子才会破掉,也流血了。另外,案发地点就在提防边,你为了不让人那么早发现,所以才把尸体拖到草丛里,所以他的衣服才沾到你的血。”赵斐楠说。

“你们都知道了,还问我干嘛?!李守兴赌气似的嚷着。“现在想想,为什么当时我要多此一举呢?不管把尸体拖到那里,最后仍旧会被人发现,而且还让自己留下一堆杀人证据!

谁叫你那么白目!赵斐楠很想说出来,但是又怕李守兴恼羞成怒,对案情有所保留,只好在心里讥讽。

“问你喔,你就住在钟文庆的隔壁,他怎么没有发现呢?”一位刑警想不透地说。

“我都戴着安全帽上下楼,和他约会所穿的衣服绝不在平常的时候穿,他怎么会知道呢?其实我是在跟他认识之后才搬过去的,而且是我先知道他的住处,有这么刺激好玩的事,我当然一直隐瞒住所,他那个人像个花痴,只知道拈花惹草,其实脑袋空空,怎么会知道我就住在对面呢?”

“你刚刚也承认你删了钟文庆计算机里的档案,你为什么要删?是什么时候删的?”何旭刚问道。

李守兴冷冷笑着。“就是钟文庆死后的隔天,我打开计算机想看看他在干嘛,这才发现他被杀了。害怕你们怀疑上我,我才利用以前偷偷复制的钥匙进去删我的数据。”

“应该是案发那晚吧!何旭刚睁大眼睛,紧盯着他。“更可能是你杀了他之后!

“你既然说人不是杨亚艺杀的,又无法说出凶手是谁,想当然就是你!”赵斐楠怒目圆睁地说。

“证据呢?拿出来呀!何守兴不甘示弱地顶回去。“缉拿凶手是你们的责任,而且你们的薪水是我们纳税人付的,不要老是问我凶手是谁,何况我都告诉你们那么多了。你们不要那么固执,视野更不要那么狭窄,不然就算凶手站在你们面前也看不到!

这群刑警被他狠狠刮了一顿,即使怒不可遏,却又无可奈何,毕竟找出证据、缉拿真凶,是他们的职责,不是老百姓。

“等DNA比对出来了,看你怎么狡辩!”赵斐楠怒气冲冲。

“不可能呀!李守兴诧异地瞠目瞅着他。

瞧见他那惊惧的表情,所有人不禁露出狡黠的面容,检验出来之后就等着他哀求了。两条人命,看他还能跩到什么时候!

4

“喂,老林,我是赵斐楠。”

“他认罪了吗?”老林急促地说。

“徐章华是他杀的,他认了。但是……”

“但是什么呢?快说啦,别卖关子!”

“DNA验出来了,肤屑不是他的!我们找不到证据可以逼供!”赵斐楠颓丧地说。

“唉,究竟是那里出错呢?”老林茫然地自言自语。

赵斐楠扼要地说明侦讯的过程,然后说。“我去忙了,如果你想到什么,就立刻打电话给我,千万别又忘记了。”

老林倦累地收起手机,失神似的望着明亮的空间,惶然的目光飘了下来,掠过身边的杨亚艺、罗晶和邵琴。

因为这桩乌龙绑架案,刚好给了公司借口将杨亚艺资遣。原本公司是要开除,在经理的争取下才变成资遣,让他拿到三个月的资遣费,又可以申请失业补助金。那位经理对杨亚艺来说,可算是贵人了。本来罗晶也要面对开除的命运,但是有几个记者亲身当过肉票呢?所以主任把公文按捺下来,等她写完乌龙绑架记的特稿之后再做打算。

今晚是邵琴为了感谢老林相信罗晶的话,更把讯息传给警方,让杨亚艺得以洗刷冤枉,才特地邀请老林吃晚餐。杨亚艺和罗晶是当事人,当然不能缺席。

杨亚艺那晚脱困之后,就跟刑警借了手机,打电话回家报平安,接着就拨给邵琴,这是罗晶暗中告诉她的。这意味着什么,尽在不言中,因此邵琴俨然像个女主人,替杨亚艺答谢老林。而杨亚艺仍然陶醉在自由的氛围里,没有发现角色巧妙的转变。

杨亚艺见到老林阴沉着脸,不禁问。“怎么了?”

“钟文庆可能不是住在他对面的人杀害的。”他支支吾吾地说。“所以你仍然涉有重嫌。”

“怎么会这样呢?”罗晶焦急地抓住杨亚艺的手。

这句话应该是邵琴先讲的,杨亚艺的手更应该是她握的,然而两者都被罗晶抢先了,她不由地萌生落寞与嫉妒。她无法了解她们共同经历了生死,也自然地产生革命情谊,才会有这种不自觉的亲密举动,非关爱情。

“我还以为终于洗刷冤枉了,就算被资遣也值得。但是到最后……还是一场空!杨亚艺颓丧地垂下头。

“如果老胡在的话,肯定会帮我们想出一堆理论。”罗晶说。

“他现在不知道怎样了?前有债主,后有警察,日子难过呀!杨亚艺感叹地说。

“你自己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先担心自己吧。”邵琴一手搁在他的肩膀,安慰着。

“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呢?好歹他也对我们很好,教了我们许多东西。”杨亚艺蹙起眉头说。

邵琴的脸色铁青,用力揉搓着手指,心想着我在你的心里难道就比不上绑匪吗?

她根本不晓得‘斯德哥尔摩症候群’,杨亚艺在潜意识里早就对胡麟钟产生战友的感情,就跟他和罗晶那种难以解释的情谊一样。另一方面,当下吃醋的她也无法体会到杨亚艺更是再度接纳她、把她当做亲人,才会用指责的口吻说。

老林发现气氛不对,于是对罗晶说。“你说的那个老胡,就是‘看管’你们的那位吗?”

“对了,他的理论一堆,特别喜欢唠叨,就算理论有理,在疲劳轰炸下谁也听不进去。”然后罗晶开始讲诉胡麟钟的长篇大论,不时模仿他说教的表情---恨铁不成钢,逗得他们仨咯咯笑着。邵琴这才稍微了解胡麟钟这个人,并不像她所知的绑匪那般凶恶,但是心中的疙瘩仍然无法抹去。

罗晶继续说道。“我们的眼睛呀,最不能相信了,因为我们经常被眼睛所蒙蔽。所以第一眼印象,常常变成最恐怖的印象,因为事实往往并非我们当初想象的那样。还有,我们经常在不自觉中盲从,就是轻易相信名人的话,却对小人物视而不见,即使两者所说的类似,这就是盲从了。

“最重要的,凡事要举一反三,不要把视野弄窄了。如果起初认为怎样,就一直抱持着,这样很容易产生致命的盲点。有很多盲点就是因为我们直觉性的忽略才制造出来的。所以我刚才说到眼睛的看,也可以衍生为听、闻……”

罗晶在讲什么,老林已经没有听进去,而是沉思于缥缈阴魆的空间,乍看还清,伸手一触,却杳如黄鹤。

“老林,你怎么了?”罗晶轻碰了他一下,歪着头凝看他。

老林像触电般全身一颤,才回过神来,发现他们仨都盯着他瞧。“不好意思,刚才分心了,没有好好听你演讲。”

“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罗晶问。

“自从查访那栋公寓的住户之后,我总觉得有点疙瘩。刚刚听你讲那些,我才发现应该有遗漏了些什么,当时才会有那种感觉。”

“这个我们就不能帮你了,因为我们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嘻嘻……”罗晶边笑,边拨弄着头发,然后抓起一绺发丝,心疼地说。“被困了那么多天,都不能好好洗头,头发都分岔了。”

“才几天而已,那有可能这么严重呢?”邵琴托起她的秀发,故意说道。“你的发质比我还好了,还嫌东嫌西的,真的是人在福中不知福。”

“你又再发呆什么呢?你还好吧!杨亚艺关切地说。

“罗晶,拔一根头发给我好吗?”老林突然冒出这一句。

“喔!罗晶狠狠地扯下两根头发,递给老林。她搓揉着头皮说。“好痛喔!怎么了?你想改行做洗发精吗?”

老林也没有答话,就凝看着那两根发丝。半晌,他才微笑地说。“还真的要感谢你刚才说的那些理论,解开我的盲点。”

“哇,那我可以去当老师了。”罗晶夸张地说。杨亚艺被她逗笑了,邵琴则吃醋似的冷冷一笑。

老林掏出手机拨给赵斐楠。“喂,告诉你们组长有线索了,准备行动!为什么我们老是漏东漏西呢?”“见面再谈吧,比较详细。”“在那间派出所碰面。”

“怎么了?可以破案了吗?”邵琴抢先发问。

“只是想到新线索啦,不要那么紧张。”老林含糊地说。

“喔!邵琴顿时拉垮着脸。杨亚艺在桌子底下握住她的手,倦累的绍琴剎时感到暖烘烘地,露出苦瑟的笑脸凝看他。

“不好意思,我先走了,要去跟刑警讨论新线索。”

“这种事就不用不好意思了,应该是很好意思才对!”罗晶说。

“呵呵……这阵子你们要乖乖的,不要又节外生枝,知道吗?”老林严肃地说,然后指着杨亚艺。“尤其是你!

杨亚艺当然知道老林指的是什么,不由地羞地垂下头。邵琴紧握他的手,给他一丝安慰和鼓舞。而罗晶则是缩了缩脖子。

那位管区很好奇地瞅着老林,为什么都晚上了,还要他去请小妮来派出所?该问的不是都问完了吗?而且刑事组还来了那么多人!

老林和何旭刚事先讨论过了,由于刑事组没有人跟小妮谈过话,只有老林私下和她聊过。他们顾及小妮的年纪还小,为了能让她没有压迫感,因此决定由老林独自询问。

小妮吃着老林买给她的巧克力,睁大一双圆滚滚的眼睛瞅着这群陌生人。虽然她对派出所挺熟悉的,但是突然冒出几位壮汉,也让她心感不安。

“小妮,你喜欢吃金莎吗?”老林像哄女儿似的说,然后整理她的两根小辫子。

“嗯,我最喜欢吃了,但是家里没钱买。”

“等一下那位叔叔会买一大盒金莎给你。”老林指着赵斐楠。他只好硬挤出笑脸,心里则咒骂别人的孩子死不完。老林接着说。“那你该对那位叔叔说什么呢?”

“谢谢叔叔。”

赵斐楠急忙再挤出呆笑。刑事组的干员都紧憋着,不敢笑出来。

“老师有教过你们,说话要诚实吗?”老林温柔地说。

小妮缩着脖子,点了点头。小妮是重要关键人,即使干员们没有直视她,佯装做别的事,但是注意力全放在她身上。因此当她一缩脖子,所有人都发现了。

“有些人对我们不错,经常照顾我们,当他有事求我们帮忙的时候,我们要不要帮呢?”

“要呀!”小妮很快地应声。

“这是对的。但是呢?如果要我们帮他说谎,就不可以了,尤其这个谎会伤害到无辜的人。比如甲同学贪玩,偷了乙同学的笔,然后要你跟老师说是丙偷的,这样害丙被老师打,是对的吗?”

小妮摇着头,两根辫子随之飞扬。

何旭刚瞅着一老一少,直觉今晚让老林代为问话是对的,如果是他,肯定无法表现出像个和霭长辈的样子,从中套出小妮的话。

“六楼的王阿姨是不是跟你说,如果有警察问你,你就说她很晚才回来?”

小妮漾着迟疑的眼神,虽然她没有立即答话,大家已经心知肚明了。

“她是不是上楼之后,过了一会儿,才下楼教你要这样讲?”

“咦,你怎么知道?”小妮漾着好奇的表情说。

谢天谢地,被我蒙到了!老林在心里兴奋地吶喊。不过,他拼命克制欢悦之情,尽可能保持亲切和蔼的表情。

何旭刚走到小妮听不到的地方,掏出手机说。“逮捕王秀娟!

一直朝小妮傻笑的赵斐楠心里则嘀咕着,鉴识报告里只简短写着,发现一根长约三十二公分的头发,非钟文庆所有。大家不是看了就忘,就是认为有女人的头发掉在男人的屋里也不是什么奇事,钟文庆又不是和尚。另外,鉴识人员在钟文庆的衣服上发现两根白色棉质纤维,研判可能是手套,老林则联想到女生骑机车时常戴的白色手套。而他就根据这两点推论凶手可能是女性。

另外,老林在访查小妮的时候,感觉到她谈起王秀娟时眼神和语气中有异。以及王秀娟对他诉说案发当晚的情况,好像恨不得赶快把话讲完,透着希望尽快摆脱刑警问话的焦躁,尤其眼球老往右飘。然后从心理学的角度推断这两个人肯定心中有鬼才会如此。

最让赵斐楠气愤的,就是老林在当下常常忘记,老是事后才记起当时的疑窦!

不过,他还是想不透,为什么王秀娟要叫小妮说谎,更改她回家的时间?

“因为小妮是个乖女孩!”老林尽量保持笑脸,不想给她压力。“那晚ㄅㄟㄅㄟ问你的时候,你就想跟我说实话,但是想到王阿姨的拜托,才不敢讲。所以呀,当时你的眼神就告诉ㄅㄟㄅㄟ了!”

“嗯,那时我很害怕,你们是刑警,会不会把我抓起来。”

“小妮这么乖巧,怎么会抓你呢?实际的情形是怎样呢?你能告诉我吗?说实话,才是人见人爱的好孩子喔!”

“嗯,就是ㄅㄟㄅㄟ拿照片给我看的那位先生很生气地走了,阿姨就回来了,她问我那个人是谁,怎么用那么大的力关门,很远就听到了,吵死了!我跟她说,他是跟四楼的钟叔叔吵架,离开的时候一样很用力甩门,钟叔叔还开门骂人,连我都听到了。那时她的脸色很难看,然后给我她刚买的果汁就上楼了。

“过了很久,她又下楼了,然后叫我如果有人问我的话,就要怎么讲,就是我跟你讲的那些了。”

“小妮是个乖女孩。”老林摸了摸她的头,然后转身喊着。“斐楠,记得买两盒金莎呀。”

“不是只有一盒吗?”赵斐楠呆愣着脸,喃喃自语。

“另一盒我买啦。”何旭刚不悦地斜瞪他一眼。

“小妮,你还有没说的吗?说话要诚实,知道什么事,就要全部说出来,不能藏起来喔。”

“我知道。所以我都说了。”小妮腼腆地说。“上次我对你说谎,你不会骂我吧。”

“不会的,要好好照顾爸爸喔!”老林站了起来,朝管区警察说。“小妮就拜托你送她回家了。”

“小妮乖,我们回家吧。”警察朝她挥手,她跑了过去,躲进他的怀里。他的手就像天使的羽翼搂住她的肩膀,一老一少步出派出所。

“老林呀,王秀娟为什么要小妮说谎呢?”赵斐楠狐疑地说。何旭刚大概知道原因了,但也不点破,就让那位退休的警官好好教导赵斐楠,算是给帮了大忙的老林面子。

“刚才小妮不是说了,杨亚艺离开之后,钟文庆还大声叫嚷,连在一楼的小妮都听到了,可见其它邻居也听见,你们一开始查访时,邻居也都有提到。在查访中,她说在楼梯间看到人影,可见她在行凶之前就想过要怎样脱罪,而最好的替死鬼就是杨亚艺,但是大家都知道他已经走了,所以她才拖了一段时间,再去钟文庆的住处杀人,假装杨亚艺离开之后又回来。

“我猜她的用意啦,可能企图误导我们侦办的方向。如果我们相信她的话,就会去追查那个根本不存在的人影。假如我们认为她只不过是疑神疑鬼、是胆小的女人,这样更不会怀疑到她。”

老林并没有说出是根据所有的间接证据,大胆假设王秀娟杀人,再反推她的用意。一开始他问小妮的用意,就是要确定反推是否成立。没想到果真如此,他才会在心里喊着蒙到了!因为这样的行为,跟检察官认定杨亚艺就是杀人犯差不多,只是大胆假设、小心求证与大胆认定、懒得求证的不同而已,因此他才没有说出。

如果小妮没有说谎,凶手一样是公寓的住户,只要肯花时间,也不难查出来。尤其李守兴一口咬定凶手不是杨亚艺,又不愿说出凶手是谁,是住户的可能性又更高了。

“不过,她为什么不叫小妮说杨亚艺有回来过呢?”赵斐楠不解地问。

“她又不是职业罪犯!小妮刚才说了,王秀娟听到钟文庆跟杨亚艺吵架脸色就变了,可能就在那个时候她萌生杀人的念头。因为是临时起意,杀人之后心慌意乱,才想出这种……”老林不晓得该怎么形容才不会得罪何旭刚,干脆打住。“希望误导我们,怎么可能想那么详密呢?

“另外,我猜她可能只希望我们把注意力放在杨亚艺身上,好让我们忽略她可能涉案,并没有打算至杨亚艺于死地,才无法仔细思考编出一套完整的说词。”

赵斐楠听到这里,忍不住自责地想着。其实,如果当时能仔细盘查所有人,细心观察她们的表情和语气,这些供词的漏洞都可以发现呀!

“说真的,其实她大可不必这么做,这叫欲盖弥彰,反而露出马脚。”何旭刚说。

但是,那只脚你有看到吗?!赵斐楠当然不敢讲出这句实话。

“人呀,在一时冲动杀人之后,常会为了脱罪而绞尽脑汁,想了很多事情,但是在慌乱中如何能理性的思考呢?因此就会做出一些不必要的事。许多破案的关键,就在于这些不必要的事了。”老林说。

不过,他没有道出是罗晶让他拨开迷雾,不要轻易相信眼睛。同样的,也不要轻易相信所听。必须用心去观察,他才忆起那晚查访时藏在潜意识的疑惑。如果王秀娟真的看到人影,那就是李守兴。不然,就是她在说谎。

因为在前来这里的途中,他就请派出所的警察到公寓顶楼查看过了,那是一道铁门,如果要打开门闩,肯定会发出很大的声响,而且门闩是闩上,住户都表示从案发到现在,没有人上楼打开。

如果凶手是对这里的环境相当了解的外人,肯定知道小妮在周末大都会躲在一楼的狗屋避难。因此必须在小妮还没来之前就到顶楼把门闩打开,然后躲在顶楼阳台。行凶之后,再从顶楼离去,然后挑一天住户不在的时候,回来把门闩关上。

重点是,绝大部份的凶手不会用太麻烦的方法杀人,除非闲到抓狂,没事找事做。因为只要避开周末时段就行了,所以老林很快就大胆排除凶手不是住户。

“如果她不这样做,导致被你抓到辫子,那你要怎么侦办此案呢?”赵斐楠好奇地问。

“反正有那根头发、肤屑,戴在右手的手表……不!这点可能是凶手故意做的。因此只要一一过滤,最后还是可以找到她的。那晚我再次访查她时,她为什么强调跟钟文庆只是点头之交,以及不知道他的房间是什么样子,看了报纸才知道呢?就是要撇清关系,因为左右两边的公寓格式都一模一样,她不可能连这个都不知道。如果检查出肤屑和头发都是她的,她要怎么圆谎呢?

“另外,钟文庆并非高头大马的男人,严格地说算是瘦小,而且行凶的时候他正在爽,男人爽的时候全身麻酥酥的,如果凶手是男人,他还有力气反抗吗?一刀就刺下去了。所以,凶手不是体型瘦小的男人,就是女人。

“不过这是水磨的功夫,我们手头上的案子那么多,杂务更是一年比一年繁重,尤其人力又有限,谁也没有这种时间去耗,所以热案没多久就变成冷案,要破案就难了!

“你也不要把我们的缺点一言道破呀!”何旭刚尴尬地拍了拍老林的肩膀。

很多悬案,就是因为这样造成的!这句话老林不愿说出来。因为他以前也曾经这样,只为了不断涌进的新案子,只为了办案的热度减退,只为了手边的工作太忙,只为了不想花那么多时间去做琐碎的过滤。就这样,一些案子从此束之高阁。此时他忆起了往事,心中一阵揪痛,对那些死者感到深切的愧疚。

5

王秀娟独自待在分局的侦讯室,面前只有一杯白开水。没有人跟她说过什么,只说有事想请她到警局谈话。在她枯坐的期间,一位女警进来帮她换了杯开水就离开。虽然侦讯室里没有一位警方人员,但是在隔壁却有好几位一边抽烟,一边观察她的表情,摄影机也一一录下来。

她从忧心,到焦躁,然后趋于平静,再眉头深锁,接着放弃似的重重叹气。

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一位男刑警和女警才一同进去。男刑警首先开口。“请问,你认识钟文庆吗?”

“他住在四楼,偶尔在楼梯会碰面,而且你们也问过好几次了,我不是都……”她的表情凝结,急促地说。

“我们刚才从你喝过的杯子,送去做DNA检验了,跟留在钟文庆指甲里的肤屑一样。”刑警既温柔又感概地说。“我知道你是逼不得已才会杀他的,请你自己说明吧,我不想用侦讯的一堆技巧折磨你。”

其实,DNA根本就还没检验,这只是他的侦讯技巧。

王秀娟知道可以用DNA来检验亲子关系,因此一听到自己的DNA跟肤屑相同,剎时崩溃了,瘫痪似的靠在椅背上,不自主地瞅了曾被钟文庆抓过的左手,不锈钢的圆型手表在灯光下闪烁无言的光芒。

“他真的不是人,骗了那么多人的感情和金钱,这种人渣死了活该……”刑警像是吃了钟文庆很大亏的受害者,破口大骂。

这些咒骂犹如是为王秀娟发泄堆积许久的怨恨,剎时她的情绪崩溃,趴在桌上嚎啕大哭。刑警体贴地拿出面纸给她。

凶手确定了!在隔壁的刑警全松了口气,摄影机也捕捉到她的手表。同时,他们紧张地商讨该怎样引诱王秀娟开口认罪,然后透过麦克风传到刑警和女警的耳机里。

女警离开了侦讯室,然后拿着一盒面纸进来,刑警则功成身退,离开侦讯室。

“唉……想哭就哭吧,好好发泄出来,我知道你已经憋了很久了。”女警用凄凉又怜惜的口吻说。女警这么一说,她更哭得不能自己。

女警把一张张的面纸递给她。“女人呀,常常无怨无悔地付出一片真心,得到的却是男人的负心,甚至人财两失!唉……”

“没错、没错!王秀娟抬起头来说。“钟文庆真的是该死!为什么我要忍耐那么久才下定决心杀他呢?”

“因为你善良,所以他才会欺骗你的感情。我们都是女人,都吃过男人的亏,尽量说吧,我能体会你的心情。”

隔壁的刑警们却开始讨论到底是谁让那位女警吃亏。

在柔情攻势下,王秀娟终于敞开心扉,开口说话了。

一开始,她跟钟文庆只是点头之交而已。因为没有管理员的缘故,住户必须自己拿垃圾下楼,两人见面的机会也多了,后来钟文庆就表现出殷勤的一面,在楼梯间碰到时,便主动帮她拿垃圾下楼,让她不必跑一趟。过没多久,他就自动到六楼问她有没有垃圾。三十出头又没追求者的她,被他的殷勤感动了,于是两人开始交往。

那段期间是她这辈子最甜蜜的时光,活了三十几年,从没有男人对她这么好过,因此钟文庆要求什么,她都来者不拒,当然包括身体与金钱。再交往的半年里,前后借给他差不多一百多万,那是她辛苦攒下来的钱。

也许是她被榨干了吧,钟文庆开始疏远她,她当然不相信所爱的人变心,还一心以为他只是工作忙,甚至不时炖补品给他。后来钟文庆使出了杀手锏---我爱的是男人!王秀娟在剎那间怎么会相信呢?她直呼不可能!钟文庆干脆故意让她撞见他跟男人做爱。

这个打击太大了,她无法承受地崩溃,同时也得了忧郁症。就算是心已碎,就当做自己瞎了眼,她狠下心要钟文庆还钱。他却讥讽她的一切,彷佛是他太过同情王秀娟,才牺牲了自己跟她在一起,更是一种爱情的施舍。这一切,她怎么受得了呢?最后他甚至说,如果王秀娟再来纠缠的话,就把他们做爱的照片贴在网上。而且不准她搬走,不然下场同样是公开照片,除非他点头,她才能搬离。

这么一来,她还能怎样呢?只能抱着心碎、怨恨、悲凄,忍气吞声地活下去。夜夜失眠,不然就是从恶梦中惊醒,整个人生全为了钟文庆一人而改观。唯一让她快意的事,就是梦见她拿起刀子,把全部怒火刺入他的心脏,一刀、两刀、直到他淹没于血泊中。

那晚她回家看到杨亚艺怒气冲冲地离开,突然冒出趁机谋杀钟文庆的念头。她回到家之后就开始细想如何杀人,以及回忆看过的连续剧和电影。过了一会儿,她找出所需的用品,然后到厨房随手拿了一把刀,来到四楼。

她在楼梯间没有听到任何声响,随即戴上还没用过的白色防晒手套,穿上便利雨衣,潜入钟文庆的住处。她打算一见到人就先下手为强,让他猝不及防,更不愿跟那个贱人多啰嗦一个字。而且她在裤子的后面口袋里还藏着一把修指甲用的长锉刀,以防万一。她会准备这么多杀人的用具,就是非致他于死地不可,就算同归于尽也心甘情愿。她认为这辈子已经被他狠狠撕毁了,如果他没死,这个世上只有永远的苦痛与悲哀等着她去背负。

在她们相好之际,为了方便,王秀娟就私自打了一把钥匙,钟文庆当时就怀疑她偷偷复制了一把钥匙,也因为她从来没有使用过,分手时他也就忘记这把钥匙的存在。不过,当晚钟文庆并没有锁门。当他在楼梯间骂完之后,气愤地用力把门甩上就忘了上锁,因此王秀娟是直接开门进去。

那时钟文庆已经把视讯的窗口最小化,正看着色情照片手淫,原本就恨之入骨的她见到这一幕更加气恨、怒火狂烧,直想着自己用心付出一切,居然比不上一张色情图片!她龇牙裂嘴地一手将胶带贴在他的嘴,再使劲压住,发疯似的一手拿刀奋力刺了下去。

只是她没有发现那张色情图片的尺寸是640*480,没有占据整个画面,图片的外围则被黑色背景所填满,在灯光着照射下,她的身影就映在屏幕上,钟文庆也看到了。若不是他正处于射精前的全身酥软状况,又半睁着眼睛享受快感,不然一场激烈的反抗是无法避免。

王秀娟是个鲜少运动的女人当然不敌男人的气力,又气到浑身发颤,尤其钟文庆发现她怒不可遏地站在后面,已有了警觉,她才无法一刀就结束他的生命,甚至让他有机会反抗,在指甲里留下自己的肤屑。

算是钟文庆幸运吧,因为他的抵抗消退了王秀娟的怒火,最后只刺了他三刀。不然在盛怒的情况下,狂砍十刀是跑不掉的。

屏幕上正好是看图软件,她杀人之后便走到屏幕前面,找寻里面是否有自己的裸照,但是遍寻不着,她便安慰自己肯定是钟文庆骗她的。既然钟文庆是在自慰,她就随便选了一张做爱的照片最大化(警方所看到的那一张)。她在房子里兜了一圈,发现桌上有一张SD卡,就随手拿走,以防万一。

为什么把手表戴在右手?纯粹是故意的。就算被人瞥见,也能误导案情(实际上,也是如此)。

她在大门里仔细聆听外面的动静,没有任何声音,才小心翼翼地打开门,迅速脱下雨衣,蹑手蹑脚地上楼。

王秀娟回到房间之后,那股杀人的勇气和狠劲也随之消失无踪,只有惶恐、惧怕与悲伤,浑身颤栗地卷缩起来。裸照的恶梦同时也将她吞噬,惧怕果真有那张照片,她想再去钟文庆的房间查看,但已经没有那个胆量。

她看过连续剧,一旦发生命案,警方一定会四处访查,以及询问不在场证明。现在她已经来不及制造不在场证明,而且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她狂乱地在屋里踱步,但是紊乱的脚步更让她的思绪打结,再加上杀人的恐惧,她发疯似的抓扯头发。

忽地,心慌意乱、惊惧颤抖的她想起回家之前所看的鬼片,便异想天开地幻想。

倘若警方问起,可以说自己在楼梯间看到人影飘过,警方肯定认为那是观看鬼片的后遗症,再加上胆子小,才会疑神疑鬼,因而不当一回事(警方也的确这样认为),警方就不会怀疑自己了。说不一定,警方还会认为那个人影是凶手,那就更不关自己的事了。

另外,她从一些电视节目得知法医会推断死亡时间(她不知道时间只是个大概),又害怕刚才杀人时有人听到钟文庆的房间有声响。因此她忖度若要编出那段谎言来为自己脱罪的话,就必须把回家的时间延后才行。

晚上小妮又躲在狗屋,自己平常又很疼惜她,因此她就下楼教导小妮如果警察来问话时,该怎么回答。她回到了房间,把那见沾了鲜血的便利雨衣和手套装进小塑料袋,再夹进杂物里,丢进垃圾桶。

但是,她没有发现穿在雨衣里面的衣服,在她脱下雨衣折迭时,已经沾到钟文庆的血液。

她根本就没想到要利用杨亚艺来脱罪,只是在门口听小妮说起有个男人和钟文庆发生争吵,当下想到钟文庆为人那么欠揍,肯定有许多人想杀他泄恨,警方应该不会怀疑上她才对,因而下定决心杀死钟文庆为自己报仇!事后又太过紧张,才胡乱编出一套说词为自己脱罪。

老林那些复杂的推测,全是想太多。好在侦讯的刑警不知道他的臆测,只运用侦讯技巧突破她的心防,不然循着老林的推论做侦讯的话,可能就不会顺利让王秀娟认罪。

侦讯之后,警方怀疑当晚她所穿的衣服可能沾有血迹,便立刻到她的住处搜索。最后在她的衣橱最底下找到这件没有丢弃的衣服。在深蓝色的薄罩衫上面有几点干涸的泛黑污渍。经过化验,的确是钟文庆的血液。

她坦承说,因为不想再见到这件衣服,又舍不得丢掉,就放在折迭整齐的衣物最底层。

承办此案件的刑警看过了她的供词,只能一声长叹,在心里暗骂这件并不复杂的刑案,居然被她那异想天开的幻想兜了一大圈,却又没有人有勇气说出来。

DNA比对出来了,另一个肤屑和头发皆为王秀娟所有。

即使王秀娟已经认罪,赵斐楠还是到拘留所见李守兴。他仍然认为李守兴肯定看到行凶的过程,不然不会在侦讯时一口咬定杨亚艺是无辜的。为什么李守兴要帮住凶手,就是他此趟的目的。

“凶手就是住在六楼的王秀娟吧。”赵斐楠扬起下巴,得意地说。

“没错,就是她!你们终于找到真凶了,速度好快喔!

对于他的揶揄,赵斐楠恨不得一拳揍下去。但是他也只能怒目以对,不敢动粗,毕竟这里不是刑事组。虽然他气愤难耐,至少此趟的目的已经达成一半,李守兴间接承认了当晚曾见到凶手行凶。他深吸了口气,等怒气平熄下来了才说。“你究竟是在案发之后就进去删除档案,还是如你上次所说的隔天呢?”

“这又无关案情,你们要怎么认为,就跟我说一声,我会照你们猜想的说。你看我多配合!

赵斐楠抡起拳头,重重举起却只能轻轻落下。他倒吸了口气说。“你为什么要帮她呢?你是同志,不可能是因为爱才这样做!”

“唉……就我所知,虽然她长得不怎么样,却是个好女人,没想到居然遇到钟文庆那个小杂种。钟文庆死不足惜,留在世上只会多害人,所以我才会什么都没说,不想因我的嘴而害了她。”

“因为她是个好人,你就不想害她。结果呢?却害苦了杨亚艺。”赵斐楠厌恶地瞪着他。如果他早说出来的话,杨亚艺就不会被冤枉,以及后来发生的绑架案,徐章华更可能不会死。

“害苦杨亚艺的是你们,不是我,你搞清楚好吗?没错,我是杀了人,但是我从来没有误导你们怀疑杨亚艺,只是什么都没说,不要随便冤枉我。”李守兴撇过头去,懒得理会他。

赵斐楠顿时怒不可遏,整张脸都胀红了,因为李守兴说的没错,但是误导侦办方向的人不是他,为什么他要在这里被杀人犯质问呢?

他再问了些重点,便怏怏不乐地离去。不过,他已经将整个询问过程录音下来,打算交给检察官当做起诉时的左证。

当老林听完赵斐楠转诉王秀娟的供词,剎时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千万不要老来疯喔。”赵斐楠像是怕得了禽流感,赶紧退后一步。

“我是笑我自己啦!”老林随手拭去笑出来的眼泪。

“到底是怎么回事啦,你越说我越胡涂。”

“就是我好不容易扫除了盲点,才发现凶手就是王秀娟。却又被这些日子以来复杂的侦办过程蒙闭了眼睛,又制造出一堆盲点,就是揣测王秀娟为什么要小妮更改回家的时间。唉,居然自己挖个泥沼给自己跳。”老林感概地说。“盲点,是所有人的缺点。它无所不在,更化身为不同的形体依附在我们身上!”

“你这叫聪明反被聪明误。说真的,你那些揣摩还真的很复杂。”

“对了,两盒金莎你到底送去给小妮了没有?”

“阿!都是被你传染到健忘症……我现在就去买!他急忙拔腿就溜,留下怒目瞪他的老林。

钟文庆的案子检察官完全要靠口才上法庭了,因为直接证据---凶刀和雨衣,都已经丢弃。

反正有凶手的自白和DNA,而且全程录像,想要在庭上翻供也难,因此检察官仗着自己的口才,根本不担心会打输这场官司。

一案两破,警局当然挤满了记者采访。何旭刚不是第一次被采访,因此知道避重就轻,极力否认对警方不利的问题。如果有记者执意询问,他不是顾左右而言它,就是回答其它记者的问题。他不会傻到承认这两件案子有许多瑕疵,更害得杨亚艺被通缉。

其它的刑警当然也不会白目到说实话,毕竟这也是攸关他们的面子问题。碰到交情好的记者,也只能用暗示的。能不能体会,就要看对方的功力了。

杨亚艺当然也是记者的目标,破案的消息一发怖,大楼的大厅就涌进记者,但是管理员说杨亚艺这两天都没有回来,记者们只好怏然而归。

原来罗晶早就警告杨亚艺,一旦破案的消息曝光,大批记者肯定会去采访他和他的家人。杨亚艺早已身心俱疲,就算能在记者面前发泄被冤枉的不满,他也不想让倦累的自己再被一大票人包围逼供,于是连夜逃往嫁到嘉义的大姐家避风头。

而罗晶当然拿到了采访杨亚艺的独家新闻。

6

杨亚艺再次把机车塞进拥挤的车堆里,这才松了口气。

当他一转身,见到一个好像见过的男人伫立眼前。随后的一拳,让他知道男人是谁了。

“恭喜你终于洗刷冤屈了!自由的滋味不错吧,那就要好好珍惜,乖乖的过日子。该放下的,就要放下。听懂吗?”张顺咸的小弟抖动讥讽的表情说。

“放心,我知道。”

“这才听话。”他拍了拍杨亚艺的脸颊,才大步走开。

“喂!”杨亚艺一手摀住疼痛的肚子,坚毅地挺起腰杆子。

“怎么了?你有什么不满的吗?”男人噘着嘴,鄙夷地上下打量他。

“请你告诉你老大,过阵子我就要跟我女朋友结婚了。”

“哈!这种好事我一定帮你传达的。恭喜呀!男人朝他扬了扬手,头也不回地离去。

杨亚艺突然笑了出来,在被揍的当下,他才明白自己一直想娶邵琴为妻,而那一拳也把他揍醒了。

杨亚艺在电梯里把沉重的纸箱放了下来,捺下一楼的按钮,才甩了甩酸痲的手。

电梯停了,姜缎君款款走了进来,两人尴尬地手足无措。她倒吸了口气,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最里面。

电梯门关了,一位面向镜子,一位面向电梯门。

姜缎君举起了手,面无表情地凝看镜中的自己,仔细地揉顺眉毛,也刚好让监视器无法照到她那微微蠕动的朱唇。“走了之后,就把我忘记吧!但是我不会忘记你对我的好!她在心里嘶喊着。

“嗯!”他用鼻音回答。却在心里嚷着,我不会忘记逗留在你脸上的孤寂!

电梯门开了,姜缎君微微抬起下巴,了无表情地走出去。杨亚艺奋力抱起纸箱,蹒跚地离开这栋给他太多渴望与不幸的大楼。

至于唠叨到让人受不了的胡麟钟究竟躲到那里呢?

如今行动派的王敏军被捕,害得他这个理论派无用武之地,再加上四处流浪也久了,想家的思念就不时涌上心头。于是在家的无穷吸引力下,他偷偷回到老家。

他的父母见到他,起初是欢喜到说不出话来,然后是关切地问东问西,最后是抱怨讨债集团不时来骚扰,害得他们两老都住不下去了。但是,两袖清风的他根本没有办法解决。如果有的话,他也不必加入绑匪的行列。

最惨的是讨债集团偏偏这时候找上门,逼得他再次逃亡。

分局的门口,在夜色下透着诡谲的氛围,因为杨亚艺和罗晶在这里不知来回走了多少趟,刑警更不晓得问了几次---你们在这里干嘛?

他们都是笑着说在等人。

那有人约在警察局碰面呢?这是所有向他们盘问的警察共同的疑惑。尤其是认识他们的刑警更想着,该不是要撂人来警局闹场吧?不过,还他清白也一段时间了,要闹也早该闹了,奇也怪哉!

许久,一个男人从出租车下来。

罗晶赶忙跑了过去,兴奋地说。“老胡,你要自首了呀!”

胡麟钟一言不发地走向杨亚艺,这才开口说话。“你们都还好吧?”

“还过得去啦,我找到新工作了,过阵子就跟邵琴订婚。”

“你呢?”他转身问罗晶。

“也许要改行了,我不太适合当记者。”

“大家都没事就好。”胡麟钟把手伸进包包里,迅速拿出一把美工刀,就在杨亚艺尚未反应过来之前,在他的手臂划了一刀,然后收起刀片,用力朝罗晶帼了两巴掌,再转身狠狠揍了杨亚艺几拳。所有动作一气喝成,没有滞碍,可见练习了很久。

“你干嘛?”“你疯了呀?”“为什么要砍我?”“为什么打我呢?”……

就在他们的叫骂声中,分局的警察急忙跑出来查看,居然有人在警察局前面行凶,这还得了,这攸关警察的颜面呀。于是三位警察奔了过去,两位抱住胡麟钟,一位趁机夺下他手中的美术刀。

胡麟钟一边挣扎,一边叫骂。也许受了王敏军的熏陶,他的国骂已经有了学士的水准,再加上挣扎的肢体动作,更富有戏剧感。而且不时在骂词中引经据典,让众人只知道他在滥骂,却不晓得他究竟在骂什么,太深奥了。

最后他骂累了,也被强押进警察局。

警局对面有两个男人看得瞠目结舌。

过了许久,其中一个才开口。“他到底要干嘛?”

“我怎么知道。不过,这下子他肯定要吃牢饭了。”

“那我们要进去警察局要债吗?”男人抓了抓眉毛。“还是在外面绑白布条就好呢?”

“厚!我们是欠债没钱还,最后才干脆转行当讨债的,干嘛那么用心呢?你看我们现在不是很好吗?既不用还钱,也不怕被骚扰,更重要的还有薪水可拿,所以慢慢要债就行了。如果太快把债还清了,我们要去那里找工作呢?还不是又要靠借钱过日子。”

“说的也是!晚了,该回家睡觉了。”男人无事一身轻地说。

他们俩拦了辆出租车,消失在夜色里。

在明亮的警察局,警察一边做笔录,胡麟钟却一边骂着说。“我只有做到这样吗?加重一点啦!

“怎么有人像你这样要求加重罪行的呢?”警察不耐烦地瞪他。

胡麟钟干脆咬了他一口。

警察吓得跳了起来,远远避开。“你……有没有爱滋呀?”

“放心啦,我很健康的。”

杨亚艺实在看不下去了,压低嗓子问道。“你到底在干什么?”

“笨喔,就是到牢里躲债呀,又可以吃免费的牢饭。而且,又不是没有人这样做过!

“你已经是绑架案的从犯了,不必这样做呀。”罗晶凑了过来说。

“唉,那能关多久呢?一下子就出来了。像我这样杀你一刀,又殴打你,再加上妨碍公务,伤害职勤警察,这样加起来才够呀。对了,你们怎么还不去医院验伤呢?”

“你……居然干这种事,我才不去验呢!”杨亚艺怒气冲冲地说。

“你不去验伤,我就必须去做更严重的犯罪行为,比如去抢劫超商,你希望我这样做吗?”胡麟钟厉声喊着。

在场的警察全都傻了眼,居然还有人为了逃债,而故意犯罪被关进牢里。这……到底要不要侦办呢?

“等我假释出狱之后,你再让我砍几刀,我就可以再进去了。”胡麟钟得意地说。

“你是从那里学来的?”罗晶有气无力地说。

“废话,当然是电视呀!我们要经常看电视……”

“Update!”罗晶和杨亚艺异口同声地说。

“果然是我的好学生。”他朝罗晶说。“瞧,你让我打两巴掌,我给你独家新闻,对你不错吧!

“才怪!对了,我已经叫那个出租车司机老林过来了,让你们认识一下,肯定有许多话题讲。”罗晶说。

“喂,这里是警察局,不是咖啡厅!赶来看热闹的赵斐楠大声嚷着。

罗晶吓得缩了缩脖子。

做笔录的警察望了赵斐楠一眼。“兄弟,这个……要怎么侦办呢?我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

“反正就丢给检察官去伤脑筋呗。”

唉,这到底是什么社会呢?!警察在心里嘀咕着。然后他以锐利的眼神瞅着杨亚艺和罗晶。“你们,应该是共谋吧!?”

“别……再吓我啦!”杨亚艺整个人拉垮下来。

认识杨亚艺的人全笑了出来。那位警察满脸疑惑地瞅着这些人---又发生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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