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刑案现场

 
重返刑案现场
2016-07-04 11:53:29 /故事大全

指纹会说话

谜样坠楼

她躺在地上,渐渐冰凉。

她已经停止了呼吸,但是眼睛却依然圆睁,似乎还渴望继续观赏这个世界的炎凉百态。可是,她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因为她已经成为了一具尸体。

周围的人渐渐围了过来,他们看到她的身边慢慢渗出一圈鲜血,嫣红一片,缓缓流淌。

从人群后挤进来一个年轻的男子,他在看到尸体的时候,尸体突然抽搐了一下,原本俯卧着面对地面的脸蓦地侧了过来,一双眼睛正好死死地望向了这个年轻男人。

年轻男人在看清楚了这个女人的脸后,突然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上。

片刻的沉默,年轻男人忽然清醒了过来,他已经看清了这个女人是谁。他挣扎着站了起来,然后歇斯底里地扑在了这个女人的身上,然后大声叫道:“伊倩——”

他号啕大哭了起来,哭得声嘶力竭。周围的人群里,也响起一阵唏嘘之声。虽然说生离死别并不罕见,但是在这里,这个年轻男人的悲恸之情,还是感动了在场的所有人。

这个男子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停止了痛哭。他拿出行动电话,大声报了警。十分钟后,警车来到了现场。几个身着制服的警察来到现场,把这个年轻的男人被劝到了一边,发现尸体的现场周围拉上了黄色的封锁线。

现场一片肃穆,只有这具女尸静悄悄地躺在地上,到处弥漫着血腥的气息。四周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了。

现在要等待的,就是法医官前来勘察现场。

——这一切发生在台中北区汉口路上一家超级市场门口的大厦前,隔壁则是一间牙医诊所。

——而那天,是夏季最热的一天。

法医高大成接到警方要求他出现场的电话后,心中立刻就有了不好的预感,他猜,一定又出现了一起奇怪的命案!

高大成抵达现场之际,已经接近傍晚时分了,空气中仍然残留着酷暑的余威,太阳也还在发射黄昏的芒刺。高大成擦了擦额头不断涌出的汗液,可还是觉得很热。

大厦前的空地上已经拉好了黄色的封锁线,线外围了一群好奇的市民,还有几个市民在兴奋地谈论看到的情形。现在的市民真是太过于关心种种奇特的传闻,一听说哪里发生了命案,哪怕是乘坐出租车,也要来嗅一嗅现场的血腥气息。每个人都有窥探别人隐私的欲望,然而,那些柏油路上怵目惊心的斑斑血迹,一定已经在他们的心底留下鲜明的印象。

高大成,台湾最著名的法医,标准健康体型。虽然身材健壮,却又不失知识份子的温文尔雅。他身为地检署及高分检特约法医师,不但在台湾受过正统的医学训练,而且还曾经在日本京都大学深造,拿到了博士学位。从小到大,高大成接受到的都是正统的医学训练,所以对任何事,他都十分讲究证据二字。

高大成刚走近人群,就看到一个英俊的年轻警察向他走来。高大成认识这个警察,他的名字叫何迅伟,年龄不算很大,却独立破获了好几起大案。以前高大成曾与他有过几次来往,因为高大成的年龄比何迅伟大,所以在言语之间,高大成总是把何迅伟当作小弟一般。

“老弟,怎么个情况?”高大成问。

“没什么好说的,现场很简单,一目了然。”何迅伟耸耸肩膀,“毫无疑问,妙龄女子跳楼自杀,疑与情感纠纷有关。明天的八卦报纸一定会如此报道。”

高大成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他对何迅伟表现出来的过分自信不以为然。

现场有几位警察,各自忙碌于拍照存档和证物采集。见到高大成一来,随即请他靠近陈尸现场。

高大成擦拭着额间的汗水,那天的天气的确很热很热。他已经见到了那具俯卧在马路上,已经没有生命迹象的女性尸体。

从外观看来,死者是个妙龄女子,身穿一套亮眼、讲究的白色套装,但是在肩膀和衣领的位置,可以发现几处明显的灰色污痕。高跟鞋则掉落在尸体的脚边,样式相当高雅。另外,右手手肘还挂着一只名牌皮包,全身行头非常正式。

“死者的名字叫古伊倩,二十三岁。”何迅伟说。

“你是怎么知道的?”高大成问。

因为他注意到,尸体手肘上的皮包,并没有被翻动过的痕迹。很显然,采证的警员们并不是检查了她的证件,才得知死者的名字。

何迅伟说,死者的男朋友就在现场附近的骑楼旁,是他提供了死者的身份证明,同时他也是现场的目击者之一。

很有意思,死者的男友几乎是亲眼看到女友从楼上坠下来。

骑楼上停了一辆的摩托车,一个年约二十五岁的男子正在接受警方的侦讯,他的脸色看上去很是沉重,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水。

高大成点点头,说:“她的男朋友,已经认过尸了吗?”

答案是肯定的。

事实上,就是死者的男朋友报的案,他几乎亲眼看到了女友从楼上跌落至地,于是立刻打电话报了警。

不过,他却并不是第一个报案的人。何迅伟告诉高大成,第一个报案的人,是住在十楼

的另外一位关系人。这个人叫顾宗达,是一家广告公司的公关部经理。

“有人目击了古伊倩坠楼的过程?”

“没错,顾宗达看到古伊倩坠楼,立刻就报案了。那是五点半的事情。”何迅伟继续说明,而在警方接获报案后几分钟,又接到了死者男朋友打来的电话。

“原来如此。”

死者的男朋友说,两人约好五点半在这里碰面。可惜他到了这里,却只看到女朋友的尸体——他亲眼看到女朋友从高空落到地面,据他所说,他是亲眼看到女朋友在他面前慢慢闭上眼睛的。

何迅伟试探着推测,难道会是古伊倩是看到了男朋友到达这里,然后故意从楼上跳下来,想要死在男朋友面前?以期给男友心中留下深刻印记,甚至在男友的一生中都留下不可消退的阴影?

的确,很有这样的可能性。

——在侦破之前,不能排除任何一种发生的可能性。

就在这个时候,一辆出租车嘎的一声,停在了黄色封锁线之外。从车上下来了一对互相搀扶着的年迈夫妇,两人老态龙钟,痛哭流涕,显得伤心欲绝。他们穿过人群,一见到陈尸的现场,立刻老泪纵横,几近崩溃,差点晕倒在现场。

不用说,这对老年夫妇应该就是古伊倩的父母。

正在骑楼那边接受侦讯的男友,也顾不得做笔录的警察,失态地拨开警察,跑到了老夫妇的身边,好像想要说出什么安慰的话。但是,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面对着泪流满面的老人家,男孩子只能垂头不语,眼泪禁不住地落下。三个人的模样,充分表露出哀戚至极的悲伤。这幅场景,不禁令在场所有人的心中都产生了悲戚的同情。

“第一个发现尸体的,居然就是她的男朋友,”站在高大成身边的何迅伟突然不咸不淡地轻声说话。“这实在是太凑巧了吧……”他忍不住再次说出心中的疑问。

高大成看了何迅伟一眼,没有答腔。

他当然明白何迅伟的言下之意。站在刑警的立场,即使在主观上认定这是一起自杀案,他们也不会轻易排除他杀的可能性。如果这真是一起谋杀案,首先要推测犯罪动机,而警方的侦破往往都是从死者的家属开始入手,首当其冲的就是古伊倩的男友。

也许事情是这样发生的……在高大成微微合上的眼帘里,出现了一幕幕如同黑白电影一般的画面。

——男友在见到古伊倩之后,不知何事两人争吵了起来。男友暴怒之下,拉拉扯扯将古伊倩拽到楼顶。两人继续争吵,古伊倩情急之下给了男友一记响亮的耳光,男友恼羞成怒,揪住了古伊倩的头发,将她推出了天台……

这是电影里用到了滥俗的桥段,但在这个纸醉金迷的拜金社会里,如此惨绝人寰的人间悲剧却并不少见。如今的年轻人会为了一件小事而做出极端的事,特别是在这样炎热的季节,人的头脑太容易冲动,一不小心就做成令人终生后悔的事。

是的,是有这种可能,谁都不能排除这样的可能。

可是,现场似乎有证据表明,事实并不像想象中的那样。高大成不由得蹙紧了眉头。

高大成担任法医工作,有二十余年的经验,他见过太多死者亲属认尸的场面了。从眼前古伊倩父母以及男友的行为举止看来,彼此的关系应该是相当亲密的。三个人的眼泪都是真情流露,发自内心。高大成从眼前的一幕,可以判断出,古伊倩和男友可能已经交往了一段时间,而且,古家二老也都同意他们的交往。

遽然见到亲人的尸体,人类的自然反应都是一样的。这种情感的重创,没有人能够继续保持冷静、理性。

从经验上判断,古伊倩的男友,应该与古伊倩之死没有直接的关联。

但是世无常事,事情都不是绝对的。

于是高大成继续问:“古伊倩和她男朋友认识多久了?”

据调查,古伊倩与其男友从学生时代开始,就已经是情侣了。他们之间感情甚好,虽然平常偶尔也会小小吵上几句,不过,据其男友称,他们今天并没有发生过争吵。

至于他们平时争吵的话题,倒是引起了高大成医师的注意。

据她男朋友说,他想早点结婚生子,家里父母已经在催了。但是古伊倩却不答应,她还想要在职场上多拼几年。听起来,古伊倩是个独立自主的新时代女性。这样的女人都有自己的价值观……

“既然有结婚的打算,应该不至于吵得让女孩子跳楼吧。”高大成疑惑地问。

何迅伟并没有回话。事实上,他也认为一个独立自主的新时代女性,是不会因为婚期的矛盾而自杀,毕竟这种矛盾不是不可调和的。

在何迅伟的主观意识里,已经隐隐认定,也许,这是一起谋杀。


第一现场

尽管古家老夫妇和死者的男朋友——何迅伟这才知道他的名字叫许佑铭——都已经伤心欲绝,但他们还是必须得忍住泪水,尽可能配合警方办案。可惜,何迅伟却从他们的证言中一无所获,他根本就找不到判断许佑铭是凶手的任何动机与证明。

至于法医高大成,他的任务是必须“让尸体说话”。他要在古伊倩的身上,找到牢不可破的证据,还原死者生前的种种行为。这是一个法医的职责,也是他的义务。

高大成站在尸体前,看着古伊倩曾经美丽的面容,不禁陷入了沉思。

法医难做,并不仅仅在于苦和累,更在于它对技术要求高。一起命案从现场勘查、尸体检验到拿出准确客观的结论,要经过一个复杂的检验分析过程,有时要用上所有的法医技术手段,唯有全面掌握和精通这些技术,才能准确检验出死因,判断出致死的凶器和死亡时间等,让尸体“开口说话”,“直认”罪犯。

至于这起案件,高大成明白——

侦办坠楼案件,最关键的第一件事,就是必须要判断死者究竟是在生前坠楼,还是在死后坠楼。一判之隔,天壤之别。

生前坠楼,有可能是自杀,也有可能是意外。自杀案通常会伴随着遗书,至于意外,则必须找到死者在高处活动的证据。例如,修理顶楼的天线、搬移阳台的盆栽,都会因为稍有不慎而失足坠落。如此的报道在八卦杂志上并不鲜见。

而死后坠楼,则显而易见,一定是他杀。这也是谋杀案中最残忍最令人发指的一种尸体处理手法。

从尸体的状态,来判定到底是生前坠楼,还是死后坠楼,主要有三种方式。

其一,根据尸体伤口的“生活反应”,也就是血液凝固状态。

活体在出血之后,由于生命的自我修复功能尚在,血小板会促使血液凝固,达成止血的效果。但死体则不会有血液凝固的状态出现。

坠地时强烈的冲撞力道,必然会造成头部破裂、颅内出血,或是内脏破裂,体腔出血,并且伴随骨折的现象。

一般而言,坠楼的死者,只会出现一个致死原因,就在人体落地时,与地面直接接触的那个位置。解剖之后,检验内出血的状态,就可以从体内伤口的血块,判断出死者是生前坠楼还是死后坠楼。

其二,根据尸体的骨折位置。

无论是自杀或意外,只要是生前坠楼,在落地的一瞬间,人体都会出现抵抗地面反作用力的本能反应,而这反应的结果,便会让骨骼的大关节处,出现骨折现象。因为,关节部位是人体骨骼最脆弱的地方。

然而,在死后坠楼的情况,由于人体已经没有生理反应,重力会直接撞击尸体,所以骨折位置,会依据冲撞的部位而有不规则的分布,而不限于关节处。

当然,若是死者在坠楼过程中,中途还撞击到遮雨棚一类的物体,造成体内出血,就很有可能出现两种以上的致死原因。这必须根据现场状况来观察判断。

如果出现数个致死原因,则以出现凝固血块的伤口为致死原因。因为第二个以后的致死原因,伤口的血液不可能会凝固。而且可以很容易被擦拭掉,不会滞留在伤口。

例如,头被凶手打破,已经造成死亡;但被丢下楼后,又造成内脏破裂,此时内脏出血会较少,血块数量也少。

不过,上述两种判定方式虽然精确,但是都必须经过解剖,所以比较耗时费力。

第三种方式,是根据尸体的落地位置。

从愈高的楼层坠落,落地时距离建筑物的距离就愈远。这是物理定律,绝对不会改变。

以跳楼自杀的现场鉴识经验为例,从五楼自杀坠落,尸体会掉在建筑物前一公尺左右。从八楼坠落,则是建筑物前一公尺半。若从十二楼坠落,则尸体会距离建筑物前两公尺左右。

自杀者跃出高楼的力道,从经验值可以得到上述的统计结果。

也就是说,同样从五楼坠下,但是落地距离却小于一公尺许多,则很有可能是意外事故。因为死者跃出高楼的力道,要比自杀者的力道还小。

相反的,同样从五楼坠下,但是落地距离却大于一公尺许多,则极有可能是死后坠楼。这表示死者坠楼时,有第三者的力道介入,而使被害者有被往外抛出的力道,所以使得尸体坠地时,要比自杀者落地的距离更远。

被害人在落地时如果没有抵抗地面的反应,除非是因为使用了麻醉药物或还在沉睡状态,甚至是早已死亡。

高大成回忆了片刻脑海中关于坠楼自杀的知识点后,在俯卧的古伊倩尸体旁蹲了下来,开始检查几个特别明显的疑点。古伊倩的尸体掉落在一楼超级市场门口附近,位置刚好在停靠在路旁的两辆汽车中间。从口中冒出的鲜血看来,致死原因应该是内脏破裂。

他将女尸僵硬的右手手腕拉高,仔细观察指甲的状况。

检查过右手,高大成绕到另外一边,开始检查左手。突然间,他的眼里闪烁起光芒,他似乎发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高医师,你认为……古伊倩是自杀的吗?”忙完证词的侦讯,何迅伟赶紧靠过来询问。

高大成医师沉吟片刻,说:“我想,她意外坠楼的可能性很大。”

何迅伟立刻眼睛睁大,连忙问高医师是怎样做出这样的判断。

“你注意一下她的指甲。”高大成拉着死者的左手凑向何迅伟面前。死者的两只手,指甲都断裂了。

更重要的是,双手的指甲内缝里,都填满了灰黑色的土屑。这是大楼外壁上累积的灰尘。也就是说,古伊倩在坠楼过程当中,双手和大楼的墙面接触过。

不管古伊倩是从几楼坠落的——高大成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的尸体与大楼的距离,根本不超过一公尺。这可以从某个角度证明,古伊倩并不想自杀,她双手指甲内的土屑,可以证明她不想死——当时,她正企图攀抓大楼的外壁!

何迅伟自行抓起尸体的手腕,想要确定她指甲内缝的土屑到底有多少。

除此之外,古伊倩所穿着的白色套装,肩部和衣领位置,都有灰黑色的痕迹。从她落地的姿势来看,坠楼中途应该有撞击到什么物体,让她偏离了原本坠地的方向。

对,没错,何迅伟回答。古伊倩的坠楼的过程中,她的身体撞击到牙医诊所的招牌,把招牌都撞凹了。

两人一起抬头往天空望去,位于三、四楼之间,有一块绿色的招牌。仔细观看,可以发现招牌的顶端已经下凹变形。

“我们的运气不错,”高大成松了一口气。说,古伊倩在坠楼的过程中,只撞到了这一个招牌。如果,又撞击到停靠在路边的车辆,那就麻烦了——这么一来,要想还原她坠楼的方式,就会变得更加困难。

高大成举出另一个旁证:死者右手手肘上,还挂着她的包包。

许多自杀的人,都会寻求让自己的身体处于一个最舒适的状态,甚至连鞋子都会脱掉。古伊倩又怎么可能在跳楼时还穿着高跟鞋,并且带着手提包呢?高大成在二十年的法医生涯里,见过无数自杀的人,却从来没看到过一个挎着手提包跳楼的自杀者。

“所以,这个案子……绝对不是自杀?”何迅伟试探地问

“没错……非常明显,死者有强烈的求生企图。”高大成斩钉截铁地回答。

何迅伟搔搔头,说:“这就奇怪了。十楼广告公司那个叫顾宗达的目击者说,他亲眼看到古伊倩是自杀的。”

高大成有点讶异,他认为这绝不可能。

可是,何训伟却说,十楼的目击证人的确千真万确地肯定事实如此!那个目击者还说,古伊倩跳楼以前……还跟他说了一句“再见。”

这——可能吗?


锁定嫌犯

根据古家老夫妇和许佑铭的证词,何迅伟很快就确定了古伊倩生前的行踪。

古伊倩是看了报纸后,来这里一家位于十楼的广告公司应征工作,报案的顾宗达正是这家公司的员工之一。当天的面试正是由这个叫顾宗达的男人负责。

面试是从今天下午四点开始的,将近五点左右,许佑铭心想面试应该差不多了,于是打

手机给她。可古伊倩说她还在面试,两人在电话中约好,五点半在一楼超商的门口碰面,一起去吃晚餐。

许佑铭不断重复强调,他们两人在电话中绝对没有吵架,相反,他们还说了些恋人之间的甜言蜜语。而且,古伊倩在通电话之际,神情也没有任何异常。他实在想不透,为什么半个小时之后,两人就已经天人永隔。他怎么也想不到,在他面前横陈的,却是女友冷冰冰的尸体。

世间的事就是如此无奈,你永远不能知道下一分钟会发生什么事,就如伸手在一个密闭的箱子里取一颗巧克力,你永远不会知道自己下一次拿到的是黑巧克力还是白巧克力。

由于他们两人在通电话的当时,古伊倩正在面试,所以通话时间并不长。况且,何迅伟不相信“是否要立刻结婚”这种可能会引起吵架的话题,可能在电话里随便谈一谈便罢。

许佑铭不是傻子,他当然不会傻到在下午五点,即将与恋人共进晚餐的时候,去挑起这样的敏感话题。既然没提及这样的话题,那么古伊倩更没有任何自杀的动机。

因此,何迅伟逐渐相信,许佑铭应该没有说谎,他应该与这起坠楼事件没有任何关系。虽然有些武断,但何迅伟相信自己的直觉。

既然许佑铭没有嫌疑,而高大成又坚持古伊倩绝非自杀。那么,唯一的嫌犯,就只能是十楼的目击者了。

这个目击者,是古伊倩应征工作的面试官——化妆品公司的公关部经理顾宗达。

面试的地点,在这栋大楼的十楼A室。古伊倩之所以身穿正式套装,当然就是为了应征这家化妆品公司的业务员。

电梯上升的时候,发出了“咔咔咔”的齿轮转动声,看来经历的年月已经不短了。实在很难相信一家准备大规模招聘业务员的化妆品公司竟会在这样的旧大厦里租用办公室。

“一心寻死的人,有可能在临死之前,还准备要应征新工作吗?”

何迅伟在见到顾宗达之前,在电梯里问高大成。

高大成点头笑了笑,什么也没说。一切尽在不言中,很显然的,如果设定这起事件是自杀,那么处处都已经显现出了不合逻辑的一面。顾宗达的证词开始渐渐露出了破绽。

进了十楼A室,穿过玄关,他们看到了一间五坪见方的小客厅。客厅里只有两张沙发,一座茶几,茶几上摆了一盆水仙,摆设相当简单。这么一个简陋的房间,高大成与何迅伟立刻判定,无论化妆品公司到底准备应征什么样的业务员,这个屋子应该都只是一间临时性的办公处所。

室内一共有三个房间,除了接待室之外,还有一个厨房,一间主卧室,里面有一套卫浴设备。客厅尽头有一座阳台,看来那一定就是古伊倩坠楼的起点。

高大成小心翼翼地走到阳台上,往下方探头。这是距离地面超过三十公尺的高度,已经足以令人感到目眩异常。在正下方,确实有个突出的招牌,也可以看到凹陷的痕迹,那一定就是古伊倩在下坠过程中碰撞到的障碍物。

古伊倩的尸体在经过初步的检验后,已经送到了殡仪馆,在冲刷过的人行道上,只留下了白色粉笔勾勒出的简单人形图案。

人的一辈子就是这么充满了悲剧感,一个白色粉笔勾勒出的人形图案就可以高度概括出古伊倩的一生。实在是悲哀,也许在这人形图案的下面,还藏着一缕不散的冤魂。高大成不由自主感到了眩晕,他似乎看到那缕冤魂正在向他乞求,要他找出元凶……

高大成揉了揉太阳穴,努力让自己恢复冷静的状态。作为一个法医,他必须时刻保持冷静。

他继续仔细勘测现场。

——阳台外墙大约有一百多公分,古伊倩站在阳台前,外墙足有她齐腰的高度,这并不是一个会令人轻易失足坠落的高度。

高大成回到接待室,示意所有人——包括何迅伟与顾宗达——离开这间屋。当所有人离开后,他拉上了窗帘,关上了所有的灯。然后,他打开了带来的一台紫外线射灯。射灯打开后,屋里被一片幽幽的蓝光所笼罩。在紫光灯的照耀下,屋里各处渐渐出现了一枚枚椭圆型的指纹。高大成仔细将这些指纹一一采集下来,制成了模型。搜集好指模后,高大成的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易被人觉察的微笑。

当他做完了这一切后,听到主卧室上传来说话的声音,是何迅伟正在侦讯顾宗达,双方交锋似乎非常激烈。

“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从一开始古伊倩进来,她的精神状态就有点不太稳定。”顾宗达似乎已经被警方疲劳轰炸许久,显得相当不耐烦。他告诉讯问的警察,古伊倩在面试的时候,说话的语气一直支支吾吾,注意力根本没有办法集中。他问了古伊倩很多工作上的相关问题,她却总是答非所问。

“比如说呢?古小姐怎么个答非所问法?”何迅伟问。

顾宗达愤懑地说,在应征的时候,他问古伊倩有没有卖过化妆品?古伊签却回答,她和男朋友刚吵过架,心情不太好,叫顾宗达问点别的。哪有人这样回话的?顾宗达认为古伊倩根本就不是想来应征工作,分明是来逗他好玩的!

何迅伟反驳说:据警方调查,古伊倩的男朋友在五点左右曾经给她打过电话,当时她正在接受顾宗达的面试。她男朋友说在通电话的时候,她的口气很正常,他们并没有说什么关于吵架的事!

“我怎么会知道她的男朋友说什么?我又不可能把耳朵贴在她的电话上。”顾宗达回答,“真是笑话,她男朋友说没吵架,你们就相信他们没吵架吗?我明明听到他们吵架的,为什么你们不相信我?要去相信她的男朋友?她从到我这里之后,就一直精神不济,从头到尾唉声叹气的。依我看啊,她的男朋友才是造成她自杀的罪魁祸首!”

顾宗达又忿忿不平地补充了一句,要是早知道她会从这里跳楼自杀,我根本就不会让古伊倩进门来的!

高大成收住笑容,满面严肃地进到主卧室,他看到顾宗达正双臂交迭,双唇紧闭,两眼望向天花板,一副不想合作的模样。

高大成抢先说:“顾先生,我姓高,叫高大成,是负责这起案件的法医,专门负责解剖尸体。”

“啊?法医?找我干什么?我已经烦透了。”顾宗达没好气地顶撞。

“楼下的尸体,因为坠落的力道太强,整张脸都摔烂了,七窍出血,真是惨不忍睹。”高大成面带轻松地说明。这样造成的结果是,连死者的家长和她的男朋友,都没办法辨认出尸体是否就是古伊倩。现场是必须要确定死者身份的。高大成医师认为,顾宗达是最后一个见到古小姐的人,只有顾宗达最清楚死者当时的穿着……

所以,高大成要求顾宗达与他下去一趟,确定一下尸体就是古小姐。

顾宗达似乎完全没有料到,高大成竟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他犹豫了片刻,然后目瞪口呆地说:“不会有错的,我是亲眼看到她跳下去的!不可能是别人啊!”他的声音有点颤抖,很显然,他非常慌乱。

“这很难说。”高大成笑了一笑,“有很多实际案例证明,人从十楼掉下来,也不见得会死亡,甚至只会受到轻伤,连脑震荡也没有。在很多八卦报纸上都有这样的古怪新闻,说不定,古小姐当时并没有摔死,现在人在医院治疗,但是还没有通知家属。”

“那又怎样?”顾宗达的声音更加颤抖了,有禁不住伸手去抹额头上的汗,“你的意思是……古小姐可能没死?”

“呵呵,我是说不排除这样的可能性。甚至——万一很凑巧的,在同一个时间,另外有个女人被推下楼去,而且是一桩谋杀案……这样的话,警方很可能会误判案情,不小心把你当作凶手的哦?”

这几句话令顾宗达很是惊恐,他颤抖声音地说:“开……开什么玩笑……不会这么巧吧?”

“顾先生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叫做,无巧不成书?”高大成笑眯眯地问。

“可是……这不是书啊,这是一起案件啊!”

“哦?!案件?你说这是一起案件?不是一起自杀事故?”高大成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几个分贝。

顾宗达的身体立刻发出剧烈的颤抖,他叫了起来:“是事故,是事故,我一时口误了。”

高大成松了松肩膀,一旁的几个警察,听到这话后不禁偷笑。何迅伟则望了一眼高大成,眼中全是钦佩之色。高大成几句话就抓住了顾宗达话里的破绽,如此的功力,竟比何迅伟这样的专业聆讯人员个更加凌厉,他不由得佩服起高大成起来。

“为了洗清你的嫌疑,请你合作一点,跟我下去认尸吧!”高大成顿了顿后,继续说。

“我不要……我亲眼看到她掉下去了……我已经很确定尸体就是她!”

“顾先生,你是说她掉下去,还是说她跳下去?”

“我……我当然是说她跳下去!”顾宗达再也忍受不住,大声歇斯底里地说“她是自杀的!”

高大成已经胸有成竹。多年的解剖经验告诉自己,刻意回避认尸程序的关系人,往往就是涉案最深的人。死者的亲友,绝大多数都会希望见到死者最后一面,至于一般关系人,则都会在愿意配合警方侦查的情况下协助认尸。而重要关系人则因为心中有鬼,不敢直接面对受害人,他们会害怕受害人的冤魂会死死纠缠他们一辈子。毕竟年代久远的怪力乱神之说对一个人的精神影响,实在是太深刻了。

“你确定?”高大成仍然主导整个侦讯方向,就他的专业立场来看,一个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就决定自杀。他要求顾宗达得把事情经过详细解释一遍给他听,不然的话,根据警方在楼下找到的证据,高大成实在很难相信顾宗达关于古伊倩自杀的证言。

听到警方还另有证据的时候,顾宗达立刻瞪大了眼睛,一幅凄惶的模样:“你又找到……什么证据了?”

“呵呵,这个我就不能告诉你了。”高大成把食指竖在嘴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他要求顾宗达只要告诉案发经过就可以了,警方自己会去比对是否和证据吻合。当然,顾宗达只有很详细地把今天下午发生的每个细节都说出来才行。只有得知了所有的细节,警方才有可能更好地证明顾宗达的清白。

顾宗达张口结舌,一度说不出话来。

良久之后,他吞吞吐吐地说:“好吧……我就再说一遍吧……”

何迅伟替高大成搬了张椅子,请他坐了下来。高大成仔细端详顾宗达的外貌,他的服装算是相当体面,面相看上去也是相当精明,但是在言语当中却可以隐约感觉到轻蔑的态度。这个人想必不是简单角色。

“今天下午,我安排了四个人来面试……”顾宗达开始了他的叙说。

“下午几点?”高大成打断道。

“两点。”顾宗达以不情愿地语气继续说。从两点一直到四点,都是面试时间。顾宗达一共约了四个人面试,在古伊倩小姐之前,他已经面试过三个人。至于到底是哪三个人,顾宗达刚刚都坦白告诉警方了。在他那里留下的履历表,也都交给了警方。

“你们大可以去问那些人——我说话是很诚实的。”顾宗达貌似诚恳地如此说道。

高大成耸耸肩,表示不置可否。

古伊倩是第四个面试的人,据顾宗达所述,古伊倩在进门的时候,表情已经有点不太对劲了,一幅恍然无神的模样。顾宗达请她到接待室里详谈工作内容,她倒是什么都没说,进来以后就坐下了。

顾宗达拿出公司产品的型录让古伊倩看,每一样化妆品,在型录上都有详细介绍。他认为如果古伊倩是诚心来应征这份工作,她应该马上就专心地阅读型录。但是,很可惜的是,顾宗达很快发现,古伊倩根本就心不在焉,两只眼睛并不去看型录,而是不停对顾宗达瞟上瞟下。于是顾宗达开始问她是不是哪里有问题,但是她摇摇头,然后开始语无伦次起来。

“语无伦次?古伊倩说了什么?也许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很是线索,说不定我们可以找到她自杀的动机,证明你的清白。”高大成顺着顾宗达的话问。

顾宗达在还以一个感激的眼神后,继续说:一开始古伊倩突然问顾宗达,有没有女朋友。顾宗达回答说没有。然后她就说,那她当顾宗达的女朋友好不好?

顾宗达在听了这话后,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古伊倩在面试的时候,会说这种话。他猜她是想用这种轻浮的话来打动自己,以求谋取这份职位。当然,顾宗达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的请求。

“正如你们所知道的,我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正人君子!”顾宗达昂首说道。

而然后呢,古伊倩一直说她说她跟男朋友感情不好,然后就开始不停数落她男友的不是。什么老是挣不到大钱,什么没钱还想和她结婚,反正从她的话里,顾宗达就听出来她是个败金的轻浮女人。

顾宗达见古伊倩心情愈来愈低落,只好安慰她,请她别太难过。但是顾宗达心里在想,这个女的精神状况不太稳定,恐怕不太适合担任化妆品业务员的工作。

“你们想一想,这么一个神经兮兮的女人去见客户,不把客户吓死才怪。我才不想在聘用了她之后。整天接到投诉的电话呢。”顾宗达很无辜地对问话的刑警说道。

高大成在表露出同情的神情后,接着问,“她的男朋友告诉我们,他在五点左右,曾经与古小姐通过一次电话?”

“这件事情我记得。”顾宗达点点头,介绍道,当他与古伊倩聊到一半的时候,古伊倩的手机突然响了。

古伊倩接起电话,讲了两句话就歇斯底里起来,一下子提高说话音量,一下子好像要哭出来。顾宗达实在搞不懂,她为什么要在应征的公司里和男朋友讨论感情纠纷的事?

“他们通了多久的电话?”高大成问。

“大概三五分钟左右吧。”顾宗达回答。

三五分钟的电话,可以让一个女人在面试过程途中又哭又喊吗?这似乎有些不太可能。

“你问我,我怎么会知道?搞不好他们先前已经吵过一架了!”顾宗达学高大成的模样,故作无辜地耸了耸肩膀。

“好。然后呢?”

然后,古伊倩开始魂不守舍。顾宗达感觉自己简直没办法继续跟她谈下去,只能看看她打算怎样。接着,古伊倩说她想到阳台外透口气。顾宗达没有反对。他觉得想这样对古伊倩也好,起码可以让她冷静一点。

可是他没想到后来发生的一切……”

“后来发生了什么?”高大成追问。

“在办公室里我等了一段时间,可是她却迟迟没有回来。”顾宗达身体稍向前倾说道。

他愈想愈奇怪,他心想自己可不能一直这么等下去,他还得下班的。于是顾宗达决定去阳台看看。结果一出房门,就看到古伊倩已经跳楼了!”

“是吗?”高大成也跟着身体前倾。“我听刑警说,她在跳楼以前,曾经跟你说过再见。有没有这么一回事?”

“哎哟,你不说,我差点忘记了这事。”顾宗达的声音又微微有些颤抖。

高大成暗暗冷笑了一声。他知道,一个人在编造谎言的时候,到了后来往往会忘记前面究竟编过什么样的谎言。毕竟,谎言永远是谎言,永远不能与事实的真相混淆在一起。

但是,他还是不动声色地说:“那麻烦顾先生务必将这个部分,尽可能地描述详细一点,说不定这是一个证明她自杀的关键线索。”

顾宗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感激地看了一眼高大成,说,阳台外的女儿墙,上端装置了一条横杆。他一走进阳台,就看到古伊倩攀过外墙,站在了外墙上。她双手握着栏杆,然后从栏杆和女儿墙之间的空隙望着顾宗达。顾宗达一愣,竟惊得说不出一句话来。就在这短暂得几乎连时间都凝固了的沉默之中,古伊倩突然说了一声:“再见。”

然后,她手一放,人就不见了——她跳了下去。

高大成有点奇怪,为什么古伊倩会对顾宗达说再见?事实上,他们根本没有相处多久。在来应聘之前,她根本就不认识顾宗达。

顾宗达也不明白为什么古伊倩会这么做,他揣测着说,也许是因为古伊倩在感激他吧。因为在她自杀以前,顾宗达曾经耐心地安慰过她,与她说了很多话。也许,古伊倩认为顾宗达是一个值得感谢的人吧。

“你马上报了警?”高大成问。

“我完全想不到她……她……她居然会在这里自杀!”当然,马上报警是最好的处理方式。据顾宗达称,虽然当时他很慌乱,但他毕竟是个好市民,遇到这样的事,第一选择就是立刻通知警方。

“你说了那么多,我突然有件事想问。”高大成眉毛一扬,两眼炯炯有神地望着顾宗达,问道。

“什……什么事?”

“你说你从两点开始面试,到四点之前,已经面试过三个人。扣除掉你自己稍事休息、以及整理履历数据的时间,你面试一个人,平均时间花不到四十分钟。可是,在面试古伊倩的时候,你是从四点开始,一直到五点半她坠楼身亡为止。一共整整花费了接近九十分钟,足足比前面三人多出一倍以上的时间。这是为什么?”

“我……我……”顾宗达似乎心有盘算,谨慎地在反复推敲答案。

最后,他是这样解释的。古伊倩的精神状况很差,说话一直讲不到重点。所以顾宗达必须得花更多时间,才能让她把自己的话听进去。而且,顾宗达本身想要听明白古伊倩那些语无伦次的话,也是得花不少时间的。更何况,她后来一直在嘀咕感情如何不顺利,顾宗达只得耐着性子听下去。或许花的时间比别人长,那也是可能的。而且,可是,再怎么说,顾宗达也算是在劝她千万别自杀啊!

高大成暗笑,然后望了一眼坐在身旁的刑警何迅伟。

这家伙!手铐都快要铐上来了,还在死鸭子嘴硬。

其实,并不一定需要再多问这个问题,因为,高大成早已在前述证词中,发现一个破绽。他非常确信,顾宗达涉有重嫌。而这最后一个问题,只是令高大成更加确信自己的判断没有出错。


心防攻坚

在刑警的奔走下,很快就取得了当天下午面试者之一的证词。

方家翠,是第三个面试者,她曾经在离开现场之前,与古伊倩打过照面。在高大成的陪同下,何迅伟亲自询问了方家翠。

方家翠是个长得很漂亮的年轻女子,大约20岁左右。她见到满脸严肃的何迅伟之后,脸

上露出了些须的局促与不安。显然她已经得知了古伊倩死亡的噩耗,她也知道自己的证词会起到关键的作用。

高大成给她倒了一杯热水,还体贴地在热水里家进了一点冷水,等温度合适了才递给了她。这让方家翠原本因为紧张而绷紧的神经,终于稍稍松弛了一点下来。

“那是四点左右的事情。”方家翠努力地回想,“我正从接待室里出来,正巧看她从大门进来。那个经理也从我身后跟出来,那经理一见到我,就赶紧让我进了屋,然后关上了门……至于那个经理……他……让人觉得有点反感……我不知道……在面试的过程中,言语之间,总有想吃我豆腐的感觉,这让我很不舒服。”

“他让你不舒服?言语里吃你豆腐?你的意思是他说了些让你感觉不舒服的话?”何迅伟问。

方家翠点点头。

“他说了些什么?”何迅伟追问。

方家翠说,顾宗达先问我有没有男朋友……还问我这么急着找工作,是不是很需要钱……顾宗达不断地在强调,说他在化妆品公司的职位很高,跟他好好配合,我一定能赚到很多钱。他还问我当天晚上有没有空,要不要陪他去PUB喝杯酒……

“光想起来就很讨厌,我一点都不想接这份工作。”方家翠如此回答,她的脸稍稍有点羞涩的潮红。

“那他有没有对你动手动脚?”高大成插了句嘴,他想从更多的方面了解顾宗达当时的心理状态。

“那倒没有……”方家翠想了一想,有些考虑地遣词用句。

顾宗达是想对方家翠动手动脚的,可似乎又有所顾虑……毕竟……在方家翠后面还有个古小姐在等着应征的,她就在门外,要是方家翠喊起来了,古小姐都会听到的。

她的言下之意让高大成与何迅伟都忍不住猜测,当古伊倩最后一个面试的时候,外面已经再也没有其他应征者了。这对于早已狼心萌动的顾宗达,不能不说是一个侵犯古伊倩的最佳时机。

当然,现在对于顾宗达侵犯古伊倩的推理,还只是属于纯粹的揣测,需要进一步的证据来证明。

而事实上,随后找到的其它两位面试者,也都对顾宗达低级的言行举止印象鲜明。

高大成继续问方家翠:“你看到古伊倩一进去,就跟着顾宗达进入接待室?”

他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她有没有在客厅停留过?譬如,坐在沙发上,等你面试结束?”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没有。我一出接待室,才看到她从大门进来。”方家翠的答案同样很重要。

警方调查顾宗达,证实了三位面试者的证词。而且,从警方查到的资料看,顾宗达曾经因为猥亵而被指控。那是很多年前了,他在台中郊区曾经企图强奸一个搭顺风车的菲律宾籍外劳。虽然菲律宾外劳对他提出指控,但最终却因为证据不足,法官无法对他定罪,无奈让他无罪释放。

除此之外,在客厅的沙发椅上,找到了几枚古伊倩的指纹——但方家翠说,古伊倩一进大门,并没有坐过沙发椅。这是一个很重要的线索!

那么古伊倩的指纹是怎么留在了客厅沙发上的呢?也许只有一个结论,她是在顾宗达的胁迫下,倒在了沙发上,顾宗达企图对她进行猥亵。之所以做出这样的推测,是因为——从沙发椅上古伊倩指纹的位置和方向判定,古伊倩当时的姿势并不是坐着的,而是倒卧在沙发上!

警方相信,在方家翠离开后,案件现场发生的事情,绝对不是如同顾宗达所说的那么单纯。

顾宗达在警方调查搜证期间,仍然被留置在警局里候询。这次讯问他的,还是何迅伟与高大成。高大成在留置室里看到顾宗达仍然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心中不禁暗暗有气。

“你说,为什么沙发上有古伊倩的指纹?”何迅伟逼问,“你不是说,她在一进大门,就跟你走入接待室了吗?她根本没有坐在沙发上啊?”

“警察先生,你忘了吗?她和男朋友通过电话,她走到客厅去讲。而且,她说要透透气,说不定刚好就坐过沙发啊!”顾宗达坚称,他从头到尾都没有离开过接待室,不可能知道古伊倩在沙发上做什么?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沙发上会有古伊倩的指纹。

这是顾宗达的标准答案。可以这么说,他的狡辩本事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时间已经接近深夜,虽然何迅伟与他的下属极有耐性地轮番上阵,一遍又一遍地侦讯他,但他依旧矢口否认有谋杀的行为,紧咬着死者自杀的论点不放,难以突破他的心理防线。

“怎么办?”何迅伟摊开手无奈地问高大成。

高大成看着束手无策的刑警,只能幽幽地说:“这个人真的非常狡猾。”

如果没有足够证据,证明顾宗达真的有杀人企图,那么他就有可能被判无罪。这是一个很无奈的现实。

有时候,虽然所有人都知道命案一定是这个人做的,却经常因为找不到足够的证据,而让凶手减免刑责,甚至逍遥法外。这是件没有办法的事。高大成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虽然找到了一堆指纹,却对案情没有太大的帮助……

“我知道他在撒谎,但是,得找到一个明确的证据才行。麻烦就是麻烦在这。”高大成也有些进入了束手无策的境况。

“……自杀跟意外,还能够有什么差别呢?”

高大成沉默不语。在一个只有谋杀者与被害人相处的密闭环境里,事实的真相根本没有人能够知道。如果谋杀者执意声称自己是无辜的,谁也没有办法撬开他的嘴巴,令他说出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高大成想起了刑侦史上一个曾经真实发生过的经典案例,那是发生在俄罗斯的贝尔加湖。一个俄罗斯男人与他的妻子在一个没有其他游客的日子里,租了一条船在湖中泛舟游玩。这个男人早就爱上了其他女人,于是决定杀死妻子。他把妻子推进了湖里,然后按住头淹死了她。回到岸边,他哭泣着说是妻子为了抓一条鱼掉进了湖里,他们都不会游泳,他只好眼睁睁看着妻子沉进湖里。虽然所有人都怀疑是他谋杀了妻子,但是他却一口咬定是妻子失足掉进了湖中。尽管俄罗斯警方无数次讯问他,但他却死不松口。最终他被判定无罪释放,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凶手,但却无法将他定罪。这是刑侦史上最大的一个污点,那个男人也被称为最完美无缺的谋杀者。

可是,现在高大成面对的古伊倩坠楼事件,难道也会变成与贝尔加谋杀者一样的结局吗?这绝对不是高大成所希望的。

他独自回到坠楼的起点——顾宗达的十楼接待室里,站在阳台上,看着女儿墙与头上的栏杆,陷入沉思。他将手掌放在外墙上,努力回忆着采集指纹时所看到指纹分布的情况。他别扭着身体,在阳台上摆出了一个又一个的奇怪的姿势,一会正对着阳台外墙,一会又面对着接待室。

终于,他停下了自己的动作,嘴角浮现出兴奋的笑容——他找到顾宗达的破绽了!那是一个致命的关键点!

“指纹的方向!”

读者推理时间

夏日午后谜样的坠楼案,终于因高大成与何迅伟锲而不舍的努力侦办,而现出一丝曙光,狡猾而固执的嫌疑犯顾宗达,虽然因为高大成的讯问,而数度在言语上露出破绽,但他却死不承认自己将古伊倩推下了阳台。尽管我们大家都知道顾宗达就是凶手,可是在一切都讲求证据的司法上,这些都不足以用来定罪。

高大成所想到的关键证据——指纹的方向,到底是指什么呢?

那么就让我们来看看现场古伊倩的指纹:

* 面试房间门把上的指纹,拇指朝下,其余四只指头朝上。

* 客厅沙发上的指纹,十指张开朝向阳台的方向。

* 阳台栏杆上的指纹,拇指向屋内,其它指头向外。

* 到底这三处的指纹,是哪个或哪些个指纹的方向让顾宗达的说词露出了破绽?

就请读者根据这三张图,对照前面的文字及图片,好好地推敲其中的原委吧!

* 假如读者已经得到自己的结论,或是希望马上看到结果,就请翻到下页,

一起来看看高大成精彩的推理吧!


曙光乍现

得知高大成发现关于指纹新的疑点时,何迅伟立刻拿着打印着指纹鉴定结果的纸片,对高大成说:

“指纹?高医师,沙发上指纹的方向,我们已经确认过了。证据显示,当时的古伊倩,极可能是以倒卧的姿势躺在沙发上。但是,顾宗达回避了这个疑点,他硬是说这一切都不干他的事。”刑警解释到最后,显然变得有点泄气,“事实上,我们也没有更多的证据,根本

就没有办法以强暴未遂的方式来定他的罪。”

没错。尸体的衣着是有一点凌乱,但内裤并没有找到拉扯或破裂的痕迹。当然,在古伊倩的身体里更没找到属于顾宗达的精液。

“我说的不是沙发上的指纹,而是栏杆上的指纹!”高大成眨眨眼睛,说。

何迅伟惊诧地问:“栏杆上的指纹?那里又发现了什么?”

“我们一直将办案方向锁定在顾宗达打算对古伊倩猥亵,所以清查了古伊倩在客厅、甚至卧房内的指纹。这个方向当然没什么问题。”高大成话锋一转,“不过,我们理所当然地认定,栏杆上的指纹,应该只有古伊倩的,所以并没有特别在乎。”

他用食指指着自己的眼睛,说:“有时候,我们不能太过于相信自己的主观想法,这常常会欺骗我们的,而且令我们毫无觉察。”

何迅伟还是有些不明白,他说:“就算栏杆上留着顾宗达的指纹,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他翻着栏杆采集到的指纹照片,说,“他大可以辩解,说那些指纹是他为了探头查看古伊倩坠楼落地的位置,双手握着栏杆才留下的。”

“这个我知道。跟顾宗达的指纹无关。”高大成望着何迅伟,脸上露出神秘的微笑。

“你的意思是……”

高大成开始详细说明栏杆上的疑点,经过简单的解释,何迅伟终于恍然大悟。

“高医师,真有你的!”他翘起了大拇指。

高大成严肃地说:“这个并不能说是我的功劳。所有的罪案都会或多或少地留下种种证据与破绽,法医的职责就是协助刑警找到这些证据与破绽。现场遗留的证物是不会说话的,它们留下的痕迹需要我们仔细观察,并全神聆听,才能听到它们要说的话。我们能找到这样的证据,根本的原因是——顾宗达本来就做过这些肮脏的事,他实在是恶行重大!”

两人再次确定了指纹的证据无误后,一前一后再度进入了接待室里。

眼神涣散的顾宗达抬头,“法医先生这次进来,又有什么指教?”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似乎知道自己几乎稳操胜券。

“正式将你逮捕的证据已经找到了。”何迅伟直接开门见山。他冷冷地看着顾宗达的眼睛,他试图从顾宗达的眼神里看到一丝慌乱与崩溃。

不过何迅伟的企图并没有实现。顾宗达只是轻描淡写地移开了视线,嘴里轻轻发出一声:“哼!”

“顾宗达,你知道你的证言有一个严重的破绽吗?不过我估计你不知道,因为这个证据连我们警方在一开始的时候都几乎忽略掉。”高大成开始问话,他端起了一只咖啡杯,不紧不慢地说。

“我才不管你们找到了什么证据,反正我说的都是实话。再问一百遍,我说的还是那些话。”看来顾宗达是准备顽抗到底了。

“你告诉过我,古伊倩在跳楼前,曾经在栏杆和外墙之间的空隙露脸,向你说再见,对吗?”高大成问。

“没错!那又怎么样?我已经给你们说了无数次了,如果你们记忆不好,可以翻卷宗,没必要再来问我的。”显然,顾宗达很是嚣张。

“你在说谎。”高大成抬起手,伸出食指,指着顾宗达的头,做出了一个手枪的手势。

“你凭什么这么说?你这是纯粹的污蔑,我保留投诉你们的权利!”看来顾宗达根本不相信警方找到了致命的证据。

高大成没有理会他,声音提高了几个分贝,说:“双手握着栏杆,手臂必须像拉单杠一样,将身体上拉至少五十公分,才有办法到达栏杆和外墙间隙的高度。当时,这个时候,古伊倩的双脚在三十公尺的高度上悬空——事实上,光是悬在半空中就已经会让人全身发软了,你真的认为,一个女孩子会有力气像是个体操选手一样,用双臂的力量将自己上拉五十公分呢?你以为这是在拍电影吗?”

“我……”顾宗达顿时语塞。

“就算古伊倩在坠楼之前,双手的确紧握住栏杆,整个人悬在半空中,你也绝对不可能透过栏杆跟外墙的空隙看到她的脸。另外,她能够在半空中暂留,并且在见到你出房门以后,还能够有时间和力气跟你说再见,这也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顾宗达一时之间,想不出反驳的理由。但他还是用微弱的声音说:“我怎么知道她能这样做?说不定她本来以前就是体操运动员,或者就算她不是运动员,说不定她一直是体操爱好者。”

这样的强词夺理显然不经一驳,不过高大成并没有指出顾宗达的漏洞。因为在下一个证据的面前,前面的证据都似乎可有可无。

高大成一直将这一步棋放在心中,直到现在才用来猛烈攻击对手,这当然是为了接下来的推论铺路。接下来的另一个证据,加上方才已经找到的充分证据,这两个连续且犀利的证据加在一起,正能形成致命的攻势,才能够令顾宗达防无可防,让他最终缴械投降俯首认罪

高大成终于使出了杀手锏:“接下来,就是证明你的犯罪事实最致命的证据——古伊倩在栏杆上留下的指纹方向!”

“什么?指纹方向?”

“你知道,自杀者的指纹,和遭到胁迫、被推下楼的指纹,两者有什么不一样吗?”高大成凌厉地问。

顾宗达的冷汗直冒,说不出一句话,神情看起来非常狼狈。他的心理防线渐渐开始崩溃了。

“自杀者在坠楼之前,由于他寻死的心意已决,所以,他是背对着建筑物的。相反的,被推下楼的人,因为他根本就不想死,所以在坠楼之前,一定是面向建筑物的。”

“……可是……那又怎样?”顾宗达支支吾吾地反问。

“因为坠楼前的方向不同,所以,握住栏杆的方向,也会完全相反。”高大成滔滔不绝地解释,“自杀者握住栏杆,指纹会留在栏杆的下缘,拇指指尖向外,四指指尖朝内。相反的,如果是一个遭受胁迫、不得不跳楼的人,倘若他握住栏杆,当然了,指纹也同样会留在栏杆的下缘,但是,拇指的指尖会向内,而四指指尖则是朝外的哦。”

高大成顿了一顿,眼神变得十分锐利,正色厉声。

“顾宗达,你要不要猜猜看,古伊倩留下的指纹,是属于哪一种?”

顾宗达听完这话,脸上一片死灰。扑通一声,竟从椅子上摔倒在地,身体不停颤栗。

何迅伟知道,高大成的推理已经令顾宗达崩溃。他拿出一张聆讯笔录,慢悠悠地问顾宗达说:“顾先生,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我们说吗?”

顾宗达声音颤抖地回答:“是的,我有很多话要对你们说,我会把全部的真相都告诉你们。”

高大成与何迅伟相视一笑,他们知道,他们已经接近胜利了。


现场重建

古伊倩坠楼事件,当天就破案了。在顾宗达交代完所有犯罪细节后,当时已经距离午夜只剩下十分钟的时间。

从这个案件来看,在高大成二十多年的法医生涯中,锁定顾宗达嫌犯的身份并不是本案中最困难的事。

真正的难题在于——男女长时间独处一室,缺少第三者的证言,加上太多不明确、能够多重解释而不会产生矛盾的情况证据。在这样的情况下如何还原案件发生经过,并且理清凶嫌的刑责程度,才是本案最困难的事。这正如贝尔加湖谋杀案一般,变成了罗生门式的杀人事件。

就拿本案来说,顾宗达与古伊倩一直呆在那间接待室里,屋外并没有其他证人。事发后,顾宗达一口咬定古伊倩是自杀的,在没有其他证言的情况下,如何将顾宗达定罪,就成为了横亘在高大成与何迅伟面前最难逾越的难关。

过失致死和胁迫致死,是两种刑责天差地远的罪行。强调科学办案的法医工作,必须尽心做到完整搜证,力求毋枉毋纵,提供法官最公允的判决证据。这也是高大成长年的坚持。不放过任何一个坏人,不冤枉任何一个好人,是高大成工作的最高准绳。

刁钻狡诈的顾宗达,终于在高大成指证历历的推论之下突破心防,自白道出命案经过。

警方对比顾宗达的证词和现场的证据之后,终于完整还原案发经过——

顾宗达天性好色,已经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否则也不会在几年前受到菲律宾女外劳猥亵的指控。假借化妆品公司的名义应征业务员,是他突发奇想的点子,这件事情自始至终,他都没有跟公司报备过。这完全是他的个人行为,与化妆品公司毫无关联。

他在汉口路某大厦租了一套位于十层的公寓,作为自己的住所,并且登报应征业务员,以高薪诱使求职的年轻女性上钩。

案发当天的下午二时许,陆续来了三个应征的女性。在面试过程当中,他试图展现男性的魅力,不断抛出暧昧的暗示,却丝毫没有收到效果。虽然女孩子们并没有露出嫌恶的表情,但他从对方的一举一动,却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她们的心高气傲。

这种感觉,令顾宗达非常不能忍受,因为他也是个同样心高气傲的男人,他无法忍受异性对他的冷淡与不理不睬。

已经面试过三个人,他的企图却迟迟无法达成,午间时分的天气异常躁热,内心的欲念也益发压抑不住。就在此刻,古伊倩进来了。

古伊倩是一个美女。顾宗达心想,这一次他绝不能再失手,否则今天的时间就完全白费了。打定了主意之后,他先迎接古伊倩到接待室就座,然后偷偷在她背后,将大门锁上。

回到接待室之后,开始进行面试。顾宗达不断打量古伊倩的外貌,还不住地吞咽口水。古伊倩被看得十分不舒服,开始有点不安,但是仍然力图镇定地想要争取这份工作。

顾宗达见对方毫不抗拒,立刻更为得寸进尺,心痒难搔地开始在言语上不规矩起来。当然,他必须慢慢试探,才不会打草惊蛇,让古伊倩提高警觉。

看似表面和善地递出公司的产品型录,顾宗达借机靠近古伊倩的身边,装成热心指导的模样。这时候,古伊倩不免稍有回避,这使顾宗达开始心生不满。

但是,这是今天最后的猎物,他必须有点耐性。

顾宗达退回办公桌后坐下,露出一张亲切的笑脸,没有做出任何越轨的举动。

古伊倩的戒心逐渐松懈,她彷佛以为只是自己的情绪过度紧张。这个时候,她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看了看来电,是男友许佑铭打来的。

“喂……”古伊倩稍微遮住话筒,“顾经理,抱歉,我有个电话……不好意思。”

她礼貌地退到接待室门后,背对着门,站在客厅的茶几边专心讲电话。

顾宗达偷偷聆听古伊倩的说话内容,心头不由得妒火中烧——原来,古伊倩已经有了男友,而且还在面试中途情话绵绵的!他愈想愈气,恨不得把手机夺过来,摔到地上踩得粉碎。

古伊倩讲完电话,心情似乎不错,对顾宗达也就更加没有防备了。

“男朋友?”他顺口问了一句。

“对啊。”古伊倩回答

“你们感情蛮好的?”

“嗯,还好啦。”

顾宗达掩饰着妒火,说:“你要知道,化妆品公司的业务很忙,你可能不能跟男朋友常常见面的。”

古伊倩一笑,说:“我跟他说过的,他说没关系。他很支持我工作的。”

顾宗达的问题,愈谈愈深入古伊倩的私人生活。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不知不觉当中,已经五点多。他想办法拖延时间,不断问她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在问到工作期如果遭遇怀孕如何处理的情况时,古伊倩脸上泛出了秋天苹果般的羞涩与难为情。看到她这迷人的表情,顾宗达突然感觉心中一荡,一股欲火不由自主从身心最深处燃烧了起来。他的眼睛泛出淫亵的红光,一瞬之间,顾宗达忘我地向古伊倩扑了过去!

“你要干什么!”古伊倩大叫。

“别管你男朋友了,我会好好爱你的!只要你跟着我,包你……”顾宗达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对古伊倩上下其手。

古伊倩好不容易挣脱顾宗达的擒抱,肩着手提包迅速逃到客厅去。她想要赶紧离开这里

,却赫然发现,大门已经上了好几道锁!

她努力想要把门锁打开,却发现自己的手指不住颤抖。顾宗达很快地来到她的身边,将她拉到客厅的沙发上。

顾宗达见到古伊倩因汗水湿濡的洋装,更是兽性出栅,“其实你也想得很吧!不然,为什么穿着半透明的套装,还有这么短的裙子……”

“变态!”古伊倩被压制在沙发上,仍奋力挣扎起身,将顾宗达推倒落地。

古伊倩反射性地奔往阳台的方向,本以为可以逃到隔壁去。想不到,这是独立门户,和隔壁的阳台完全不相通。

这里是十楼!

“你根本逃不掉的……”顾宗达一声冷笑。

“你别过来!”古伊倩双手交叉在胸前,歇斯底里呵斥道。

“嘿嘿嘿……”顾宗达的眼神变得阴沉自负,“我就是要过来,你又能拿我怎么样?这十楼上,只有我这一套房,你就是喊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理会的。”

“你再过来,我……”古伊倩横眉颤声,“我就要跳下去了!”

“你不敢。”顾宗达冷笑。

“唔……”

“这里这么高,跳下去一定粉身碎骨。你何必这么想不开?还不如跟我……”顾宗达又露出了淫亵的笑容。

“不要再说了!我真的……我真的会跳给你看!”

古伊倩面对着他,双手握紧栏杆,眼眶浮泛泪水,但表情依然坚毅倔强。

“你他妈的……”顾宗达又感觉到对方的心高气傲了,令他怒气攻心。“跳啊!有种你就跳啊!你给我跳啊!”

“呜呜……”古伊倩崩溃地抽泣起来。

顾宗达终于发狂了。他扑向古伊倩,抱着她的双腿,用力往上推出去。古伊倩失去平衡,死前完全没想到自己会被推下楼。

顾宗达探头向外看了着,他看到了古伊倩在地面上变得微小的尸体,顿时两腿发软,差点跌坐在地上。

过了好一会,顾宗达才恐惧地站了起来,满头都是淋漓的汗液。他思考了一会,然后回到接待室,双手颤抖地拨通了警局的报警电话。

“喂……我这里是汉口路……对……十楼A室。有一个女孩子,从我这里跳楼自杀。我是化妆品公司的公关部经理,在这里应征业务员。对对对……结果,没想到她到我这里来应征工作,却一直在跟我谈感情纠纷的事……对对对……她的精神状况好像不太稳定……”

挂上电话,顾宗达的心情已经冷静下来。立刻报案是最合理的处置方式,他相信,这样一定可以避免嫌疑。精神异常的女子,在冲动之余决定轻生,是有很有说服力的说法。

他严阵以待,准备迎接警方……

以上,就是古伊倩坠楼事件的案发经过!

“我没有把她推下去!”顾宗达在法庭上还不死心。“好,是我不对。我不该逼她。可是,她是自己要跳的!不是我推的。”

“一定是你推的。”高大成站在证人席上,以铁证反驳,“因为,栏杆上古伊倩的指纹,不仅可以确定她死前面向建筑物,我们还发现,指纹本身有滑动的痕迹。这种痕迹,显示在留下指纹的过程中有外力拉扯——她从头到尾,一点都不想死。”

“你又没有看到,怎么知道是我做的?”

“这并不是‘有看到’或‘没看到’的问题。”高大成回答,“现场的证据,可以清楚地告诉我们。你的所作所为,一丝一毫都无所遁形。”

顾宗达终于垂下了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胁迫不成,遂而将人强推下楼,是一种非常邪恶的谋杀行为!做出如此罪行的人,必须要受到法律的惩罚。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没有完美的谋杀,完美谋杀只出现在好来坞的电影里。

古伊倩原本只是单纯的求职,却没想到引发了致命的杀机。建议以后单身女子出门的时候最好能邀约朋友同行,如果一定要单人出行,最好在手提包里准备一支防狼喷剂,或是一支小型女用的电击棒。”

高大成补充说:记住一句话:人在做,天在看。任何罪行最终都会被揭穿,这正是我们法医的责任与义务。”

说完了这些话,高大成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液,他不竟暗暗忖思,事发那天下午的高温,也许正是激起顾宗达兽欲的导火线。酷暑炙人,令人极易冲动。然而,任何人都不应该以这种理由,来作为犯罪的借口,更不应该在犯罪之后,还处心积虑地想要逃避刑责。

因为,尸体会说话!


无言枪声

半山腰上的尸体

过去的彰化县田中镇,还是个民风淳朴保守的小乡村。而事实上,直到今天,那里依然保持着简单低调的原生态,是个难得的世外桃源之地。

一个午后的下午茶时间,田中镇派出所里,身着制服的警察三三两两随意坐着。有的在看报纸研究晚间的赌马预测,有的在玩着办公室一隅的飞镖游戏,还有的则干脆闭上眼睛,坐在玻璃窗边,惬意享受着初秋的和熙阳光。

这并非是警察们在消极怠工,而是因为——田中镇本来就是个小村庄,人际关系很是简单,在都市里经常发生大案子,例如杀人、抢劫,彷佛都与此地无涉。就连偶尔到此地踏青的都市一族,也都非常艳羡这里路不拾遗的淳朴民风。派出所的警察们,除了例行性的一般巡逻以外,并没有什么特别需要大批人马出动的任务。所以在巡逻完毕的午后,正是警员们一天最为闲适的时刻。

但是派出所里警员们的悠闲状态,在下午3点的时候被一个电话改变了。这是彰化县警局传来的通知,让他们第二天上午出发,去镇外的麒麟山山区执行一起特别行动。

派出所所长认为这是一起非常罕见的大案,事态极为严重,连忙调度人力,组织警员次日去山里进行搜索。

其实,以现如今的眼光来看,那也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案件,只不过是去逮捕几个毒贩。

这些毒贩从中部沿海一带走私毒品入境,预备在田中镇进行交易。田中镇是个出产大米的农业基地,四周被崇山峻岭包围,地形状况极为复杂,正是交易毒品的好地方。

彰化警方接获线报,得知毒贩们交易的地点就在镇外的麒麟山区某处。于是,田中镇派出所所长决定次日上午,动员派出所全部人力,大约共有十数名警察,整组前往山区,准备大规模缉捕。

徐世光和关常雄,这两名警员合作一向愉快,经常并肩行动。正因为他们曾经无数次成功合作完成任务,所以在这次的全组行动中,被安排为一组,随大队人马进入山区追踪毒贩。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天出发后,关常雄却发现徐世光的脸色有点难看,常常心不在焉地走神,就连行军的时候也好几次踩到了山路旁的泥土上。

关常雄看着身旁怏怏不乐的伙伴,问:“小徐,今天你这是怎么了?没问题吧?”关常雄37岁,比徐世光大三岁,一副魁梧彪悍的模样,再加上一把大胡子,很有男人的气质。

“嗯……”徐世光的笑容似乎有点勉强,“我没事。昨天好像没睡饱。”徐世光英俊潇洒,刚结婚没多久,他的这番说话很容易引起周围警员们的误会与嘲笑。

“呵呵,小徐,别太拼命哦。”一个警员笑着说,“你受得了,咱们嫂子可受不了啊。”

徐世光回以一个尴尬的笑容,额头上却渗出了点点滴滴的汗液。可是,那天并不热。

“别开玩笑了。”关常雄连忙岔开了话题,叮嘱伙伴别忘了今天交班以后,还要去喝一杯,顺便赌个几把。

“我知道。”徐世光答道。

毕竟在田中镇这样的地方做警员,空闲时间实在是太多了,再加上警员的收入在当地还算过得去,所以平常喝点小酒,掷骰子做个消遣,是警员们再寻常不过的休闲玩乐。

带队的所长也听到了两人的对话,但却并没有出声制止。他知道赌博是下属们的为数不多的社交活动之一,无伤大雅。不过,这次的任务为平常闲来无事的派出所带来一些磨练的好机会,否则的话,真不知道这些人以后怎么办大案。

又有几个无聊的警员谈论起今天要抓捕的对象。听说今天潜伏在麒麟山中交易毒品的毒贩,是两个男人。

一个警察说:“你们说,这两个毒贩为什么要在这么热的天跑咱们麒麟山区来交易呢?”

另一个警员则回答:“因为大家都知道麒麟山的温泉天下无双,说不定他们是想在交易完之后,再去温泉庆祝一下。”

第一个警员又调侃着说:“你说,两个大男人在温泉有什么好玩的呢?”

“哈哈——”关常雄大笑起来,说,“有些男人就喜欢与男人在一起泡澡呢。”

所有的警员都笑了起来,连所长也不例外。

“大家别说了!”徐世光突然站了起来,说,“行动的时间快到了吧,我们该出发了!”

所长看了看时间,的确到点了。他分派了任务编组,指示各小组前进的路线之后,随即下令展开行动。

从上午九点开始,一行人沿着山路行走,至岔路处分头搜索,仔细检查是否有可疑的交通工具或足迹。中午时分,则在山里预定的会合处吃便当。一上午的搜查毫无所获,所有人都感觉有点心中郁闷。

关常雄脱下短夹克,以警帽搧着风,问徐世伟是否知道今天的便当都有些什么菜色。

坐在身旁树荫处的徐世光并没有答腔,脸上还是写满了忧郁。

“干么?这么快就累了?我们还有一下午的山路要走哩!”关常雄说。

过了好一会,徐世光回答说他什么事,他显然很是心不在焉。

关常雄发觉徐世光的目光有点恍神,不禁想起,这个拍档最近的行为举止有点怪异。

——也许压力真的太大了吧?

可是,在田中镇这样的小地方当警察又会有什么压力呢?关常雄有点想不通。但他是个大大咧咧的男人,也就懒得再去想了,继续使劲拿警帽煽着风,等待着便当的送来。

结果两人在用餐过程中,再也没有交谈过一句。既然徐世光心里有话不愿意说出来,关常雄也不想再多嘴去问。毕竟每个人的心里都应该有自己的秘密。

中午十二点半,所长再度召集全部组员,准备继续下午的搜查行动。

“根本没休息嘛!”

“我看是所长想记功想疯了……”警察里有一些窃窃私语,纷纷开始抗议起来。

所长并不理会这些抱怨,他早就习惯了这群平时懒散惯了的手下。毕竟早点查完,早点走人。抓到犯人之后,大家才能皆大欢喜!

于是,一组人顶着艳阳继续深入山区,随着岔路愈来愈多,搜索的步调也愈来愈缓慢。一直到下午四点左右,大片山区全部都搜过了,仍然一无所获。警察们聚集在最后的会合处,汗流浃背。

“我看是你们动作太慢,毒虫全都逃光光啦!”有警员抱怨。

“搞不好是情报有问题!”也有警员把责任归咎于彰化县警局的官僚们。

“一定是第九区的范围太大,有些地方没有查到……”还有警员在找客观困难。

大伙儿七嘴八舌讨论起来,惹得所长心烦气躁。

“别吵了!别吵了!”一整天忙下来,没想到居然一无所获,所长也没别的办法。他只好想一个自己的合理解释,已经搜了这么久,毒贩说不定真的听到风声,已经跑掉了。所长决定清点一下人数,赶快收队回去。他说这话的时候明显有点底气不足,他不知道这样的解释是否被县警局的官员们接受。看来黑锅他是背定了,所以心情很是不佳。

“所长……”关常雄突然举手,“没看到徐世光。”

小徐不是跟关常雄在一起吗?所长有些诧异,眼里露出了狐疑的目光。

“没错。可是,三点以后我们就分头行动了,现在却没看到他回来。”关常雄连忙解释。

“有没有用对讲机跟他连络?”所长问。

关常雄有点焦急地说。他曾经呼叫过徐世光无数次,可怎么都没收到回复,对讲机里只有电流的沙沙声。

有个同事揶揄说,会不会是这徐世光偷偷睡大头觉去了?他上午不是说过昨天没休息好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引起同僚们会心的窃笑。

另外一个同事则抱怨说,真是没想到,毒虫没找到,现在却要去找徐世光了。

“别吵了别吵了,我们回头看看去。反正本来就是要往回走的……”所长下了任务。因为没完成上级任务,他的语气里全是责备与不满。

一群人意兴阑珊地开始寻找所里的同事徐世光。

然而,所长怎么样也料不到,就在十几分钟以后,关常雄竟然回报说,他在半山腰一个隐匿的漥壁处,发现了徐世光的尸体。


贯穿胸口的子弹

法医高大成与检察官陈子希在接到了报告后,分别第一时间到达彰化县田中镇的时候,都已经是次日上午了。那天的天气依然很热,气温很高,肆虐的秋老虎把麒麟山区烤得如同一个蒸笼一般。

在穿过了一整片扎人的齐腰芒草后,高大成拍了拍裤管,将上头的草屑拨去。在日本呆了这么几年学习法医学,令高大成养成了良好优雅的生活习惯。

高大成转身回望,才看到自己刚刚爬过一段迂回曲折的山棱。看着悬崖边逶迤如蛇的山路,他不禁心中暗颤,感到有些后怕。

——这个凶案现场,根本就没有路!

“怎么会死在这么奇怪的地方?”高大成不禁自言自语。

检察官陈子希在黄色封锁线的另外一边,他伸手向高大成致意。“高法医,辛苦您了!”陈子希是个养尊处优的中年人,腆着大肚子,身着黑色西装。他刚从彰化的办公室赶到这里,显然没想到山里会这么热。

“尸体在哪里?”虽然条件很艰苦,高大成也很累,但他是个敬业的人,所以一见到陈子希,立即就开门见山地问道。

“请跟我过来。”

踩踏着长满驳乱散漫的杂草坡地,弯过一处山壁,即赫然看见数步之遥的漥处,躺着一具年轻的男尸。

陈子希在一旁说明情况。死者的名字叫徐世光,现年二十五岁,现在在田中镇派出所当警察。

“他当警察有多久时间?”高大成一边问一边蹲下来检查死者的状况。

陈子希立在他身后,说大概徐世光当警察六、七年吧。

一旦开始进入工作状态,他的脸上立刻就毫无表情了。做检察官这个工作,也许本来就应该杜绝任何感情吧。

男尸仰躺在这个隐密的洼地,这里似乎有点潮湿,平时想必连阳光都不容易照射到。可能是因为洼地地形有点不太平坦,尸体躺卧的姿势令人感觉有点诡异。

致命的死因,或许连没有专业知识的一般人,也能够轻易地判断——在徐世光解开制服钮扣、露出白色内衣的胸口上,有一块腥红刺眼的枪击伤口。血迹晕染了内衣前襟,焦灼漆黑的伤口处,血流已经停止,血液凝固在内衣上,看上去煞是悚人醒目。而在他的右手上,则握紧了一柄警用手枪。

腰部右侧,有一张注明证物发现位置的纸牌,标示此处找到了一枚弹壳。

秋季统一配发、用以御寒的警用短夹克,弃置在洼地的角落,并没有整齐地折迭放好,看起来是随兴搁下的。

“会是自杀吗?”陈子希关心地问。这在炎热的初秋,谁也不想把太多的时间浪费在充斥了野草与飞蚊的山区里。如果高大成确定这是一起自杀,那么很快就可以结案。

高大成看着徐世光的尸体,心中忖想:“不错,从表面上看起来,他确实像是自杀。“

一般而言,自杀方式和死者的职业息息相关。例如,医生通常是用手术刀或饮药自杀,因为他们具备这方面的专业知识,很清楚操刀的方式和用药的份量。普通老百姓,若非跳楼,就是上吊、烧炭自杀——是属于非常“便宜、方便”的做法。

另外,割颈自杀的状况比较特殊,则可能从事屠宰业。因为他们经常以割断禽畜喉咙的方式用刀,也知道这样必然致命;而且现场通常会有镜子,如此一来,才能确认自己割喉的位置。

警察自杀,最常见的当然是举枪自尽。然而,仅凭现场的表面,是远不能确定事实真相的。在案发现场,能不能找到死者留下的遗书,这才是判断死者死亡方式的关键性依据。当然,遇事也要合理分析,区别对待,因为并不能排除有人用伪造遗书的方式,来混淆警方侦破视线的。

二十年前的社会压力,并不像现代的社会这么繁重,因此决定自杀与否,必定都经历过一段痛苦的心理挣扎,也都有显而易见的动机。再加上那个时候对人伦关系更为重视,所以死者一定会留下遗书,对亲友诉说最后几句话。

于是高大成站起来问陈子希:“在现场,有没有找到遗书?”

回答是——现场并没有找到遗书!

同样,在徐世光家里,也没找到遗书。

“这就奇怪了……”高大成沉思了半晌。

陈子希有点不明白高大成义塾所说的奇怪,表现在什么地方。

高大成什么也没解释,在沉吟片刻后,他说:“现在暂时还没有什么疑点,虽然说没有遗书,但是……当然……他也有可能是自杀。”

“可能性高吗?”

对于这个问题,高大成医师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他认为,这必须要经过解剖,才可以最终确认。

陈子希听了似乎有点不以为然,难道真的需要这么麻烦吗?但他还是一个很敬业的人,而且也很有工作经验。在听了高大成的话之后,他小心翼翼地沿着男尸的周围走了一圈。

“你注意到了吗?”陈子希似乎也自认为是个观察力敏锐的人,“尸体躺在一块略有湿气的土地上。但他的周围,我们却找不到任何挣扎或打斗的痕迹。也没发现拖痕。死者的制服虽然将钮扣打开,但整体而言,他的衣服并没有凌乱的现象……”

“陈检察官,这样说是没有错啦。”高大成同意陈子希的结论,却又语带保留。他之所以得等到解剖完毕,才能够确定死亡方式,其实是为了判断死者的体内有没有什么怪东西。

什么怪东西?陈子希有些不明白。

高大成连忙解释,也许会是残留的安眠药物,或者是麻醉剂。甚至是毒品。

陈子希这下子恍然大悟,凶手有可能先用药迷昏徐世光,然后以伪装自杀的方式,让徐世光握着自己的枪自裁?

“我刚才听说,警方今天一整天,都在这座山追缉毒贩。”高大成若有所思。

可是,却什么人都没抓到。显然是接到通风报信,让毒虫全都跑了。难道不能猜想,是警方里有人事先泄漏任务情报吗?这么一来,就表示这个泄密的警察,和毒品可能也纠缠不清……

“法医,如果你的猜测成立,那么这起案子的事态非常严重!”陈子希立刻严肃了起来。

当然,在尚未解剖以前,所有的猜测都是无凭无据的。

在现场,高大成初步检查过尸体之后,由两名警察协助,将徐世光的尸体搬移到解剖室去。他和陈子希检察官一边继续讨论案情,一边慢慢走下山。

回到山路上,看到田中镇派出所的警员并没有离去,众人似乎都因为徐世光的死亡而士气低落。所长和一名警员趋步向前,向高大成致意。

“你好,我是所长。”他说话的方式十分客气,“我叫朱宏辉。”

“我是法医,高大成。”

“所里的同事们,都非常关心小徐的案子。”朱宏辉的语气似乎有什么顾忌,他不知道高大成医师有没有发现什么?

“目前还没有。”

“你们都是死者的朋友,”陈子希反问。“那么他最近有没有行为举止怪异之处?”

“检察官,这位是小徐的搭档。”朱宏辉介绍身旁身材魁梧的警员,“他叫关常雄。他和小徐经常一起出任务,问他会比较清楚。”

“今天上午,他好像有点闷闷不乐……”关常雄吞吞吐吐地回答

光常雄说,他曾经问过徐世光怎么回事,徐世光却只说他昨晚没休息好。当时警员们还打趣说他那是和新婚妻子晚上闹腾久了的原因。不过关常雄注意到,徐世光的眼神的确有点涣散,回答问话的时候也常常心不在焉,答非所问。本来大家还决定行动完了约他一起去喝酒的……没想到……他居然就这样死了……

关常雄说这话的时候,脸色很是悲伤。

检察官追问,“他没有告诉你原因吗?”

关常雄摇了摇头。

高大成插话问:“发现他的尸体,是几点的事?”

关常雄说,是在四点十几分发现尸体的,当时他们四点左右结束搜索,然后集中。集中的时候发现徐世光不见了,于是返回寻找。

关常雄记得,他们在布防时,在三点左右与徐世光分开行动,之后就再也没见到小徐的身影。他失踪了一个多小时,大家都有点担心,立刻就往回找。结果,没多久关常雄就发现了小徐的尸体。

高大成又问,“你们是怎么发现尸体的?”

“啊?”关常雄有些没料到高大成的提问。

“那个山壁的洼地,根本没有路可以上去呀!”高大成疑惑地盯着关常雄。“现场实在太隐蔽了,平常人不可能走进去。请问,你怎么会找到那里去?”

“我……我……”关常雄的表情不太自然。他解释,是在另一条山路上远远看到的。

“我对这一点很感兴趣,关警员,你能不能带我去你看到尸体的地方?”高大成问。

关常雄转头望着所长朱宏辉,朱宏辉却感到有点莫名其妙。

既然是高医师要去看,那就去呗,有什么好想的?朱宏辉示意关常雄遵命行事。

“好。”关常雄回答显得有些不情不愿。

看到他的这一表现,高大成眼中忽然一亮。


鉴识报告

结果,一行人找了一下午,一直到了夕阳西沉的时候,却也没有找到关常雄所说看到尸体的地点。

关常雄带着陈子希和高大成来回走了好几次,却怎么样都没办法看见徐世光陈尸的地点。那处漥壁,隐密得似乎令人永远不知道它的存在。

“算了,没关系,”陈子希安慰道,“手忙脚乱的,你可能不记得了。”但从他的语气里,却很容易地可以听出话中有话。

关常雄垂头默然不语,神情十分沮丧。他解释说,他真的是在路上看到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突然找不到那个地方了。

“这很正常的,说不定是视线角度的关系,也有可能是哪里吹来一阵风,正好把洼地旁的草刮倒,让你看到了徐世光的尸体。”陈子希这样的解释显然是随便说说而已,他如此的目的只是为了不打草惊蛇,因为当这个案子与毒贩案件牵扯上了关系后,事态已经扩大了,他不想把话挑得太明。

不过这几句话就如让关常雄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他忙不叠地点头,说:“是的,是的,就是这样的。说不定就是一阵风吹来后,才让我看到徐世光尸体的。”

高大成看了陈子希一眼,他明白,陈子希已经开始怀疑关常雄。陈子希肯定有他的想法,现场确实没有挣扎的痕迹,徐世光的确可能是自杀。不过,如果行凶者是熟人,也一样符合现场的状况。终归一句,没有死者亲笔所写的遗书,就不会有确切的结论。当然,即使是有遗书,同样不能排除是有人假造遗书的可能性。

下山的路上,高大成一直蹙紧了眉头,陈子希也同样感到事情并不想看到的那么简单。

“是不是觉得有什么疑点?”陈子希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高大成。

高大成点点头。是的,但是除了找不到关常雄发现徐世光尸体地点这个疑点外,还有一个更另人置疑的地方。”

“你这是指什么?”陈子希满怀疑窦地问。

高大成深呼了一口气,凝视着远方的夕阳,说:“最让我感到可疑的就是——为什么没有人听到枪声?”

导致徐世光死亡的那柄手枪,并没有安装消声器,而那处漥壁位置十分隐密,手枪发射时,整组人马都在进行搜索,却刚好没有其它人在附近,这种机率并不高。

“的确如此,”陈子希说道。没有人听到枪声,确实非常奇怪。非常不合常理。

“所以,我认为我们应该亲自再去作个一个实验。”高大成的脸上露出兴奋的表情。

“什么实验?”陈子希满面狐疑地问。

“来吧,我们再去一趟那处漥壁。”高大成说道。

两人再次穿过了扎人的草芒,来到了那处难以被人发现的隐秘漥壁。警员们都已经离开了,这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除了呼呼作响的风声与他们沉重的呼吸声外,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

“你大声吼几句!”高大成吩咐道。

虽然陈子希并不知道高大成是什么用意,但他还是顺从地高声叫道:“啊——”

“呵呵,这么叫,还不如你来唱首歌。”高大成苦笑着,转身沿着来时的路向外走去。

“你这是去哪里?”陈子希停住了吼叫,疑惑地询问。

“你别停!继续大叫几声。”高大成连忙吩咐,而他则加快脚步向漥壁外面走去。

陈子希无奈地耸耸肩膀,他知道高大成是个优秀的法医,虽然他并不明白高大成究竟为什么要他这么做,但他还是很服从地继续站在漥壁里大声地练起声来。

“啊——啊——啊——”

可奇怪的是,陈子希只能听到自己发出的声音,却听不到一点对面山谷传来的回音。正当他疑惑的时候,他看到高大成满面兴奋地回来了。

他大声说道:“奇妙,太奇妙了,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你发现了什么?高法医?”陈子希追问道。

高大成一直对于枪响时为什么没有人听到枪声,而感到耿耿于怀,他做的这个实验正好解开了心中的疑团。突然吩咐陈子希在漥壁里高声吼叫的时候,就自顾自地向外走去。本来一路上都可以听到夹杂着风声的叫声,但当他走出了五十米左右的时候,从一处山壁转了个弯,突然间,就发现陈子希的声音离奇地消失了。只在一瞬间,他就只能听到山风呼呼地掠过,甚至听得到附近野草草杆被刮断时发出的噼里啪啦的声响。但是,他却再也没有听到陈子希从漥壁里发出的声音,

为了再次应证这个结论,他们又做了一次实验。这次换成了高大成在漥壁里实弹射击,而陈子希则在漥壁之外五十米处的地方倾听。结果再次验证了高大成的实验——漥壁是一处极为隐秘的地方,不仅仅表现在这个地方不好找到,更表现在这里就连声音都无法传出。

“真是个奇妙的地方!”两人同时叹道。

关于事发现场为什么没人听到枪声的问题终于解开了悬疑,接下来的一步,就是在先假定关常雄与此案有关的前提下,找出他的犯罪动机。

然而,在询问过派出所里其它警员之后,高大成与陈子雄却发现,关常雄似乎毫无嫌疑

可言。

派出所的同事,全都认为徐世光个性温文,与关常雄相处融洽,不可能有什么深仇大恨。此外,大家也不相信徐世光会自杀,他有个体贴的新婚妻子,执勤方面也不曾出过什么纰漏,根本没有任何轻生的理由。

在高大成的建议下,陈子希决定先与田中镇派出所的所长单独见面,讨论一下案情,了解更多的情况。

“我们有些同事说,小徐会不会是擦枪走火,意外害死自己?”在得知了陈子希的来意后,局长朱宏辉在侦讯室里,和陈子希面对面坐着,小心地问道。

高大成沉吟片刻后,回答:“我研究过现场的状况……这种可能性几乎是不存在的。”

“为什么这么说?”

首先,现场并没有找到擦枪工具。例如绒布、清枪条什么的。

陈子希抢过话头,语气中带有相当程度的自信。既然要擦枪走火,当然得先准备擦枪工具。派出所里的擦枪程序,应该是任务出完以后,统一在局里头擦枪吧?他不相信徐世光会一个人躲在那种地方,只是为了擦枪。

除此之外,陈子希检查过手枪的状况。徐世光的枪保养得很好,这至少表示他是个谨守本分的警察。更重要的是,子弹已经填满,只发射过一发,而发射出的子弹,正是射入他胸口的那枚。手枪的保险也是打开的,保险并没有生锈或松脱的情形。要知道,走火通常只发生在保养不良的枪枝上。老旧的保险栓,没有办法稳当地固定住枪膛内触发火药的撞针,而且在这个时候,枪膛内还必须上了子弹……这样才会造成走火。

“检察官,真没想到你也这么清楚手枪的构造……”朱宏辉由衷钦佩地赞道。

不过,徐世光已经有很多年的警察经验了,他应该不可能在没把保险关上、将子弹卸除以前就开始擦枪,而且保养得很好的手枪,也不太可能走火。更何况,伤口位在胸部心脏处,这并不是擦枪时的枪口位置。从这几点,可以确定徐世光的死,绝对不是意外。

“我想你说得有理。”朱宏辉叹了一口气。是的,确实不可能是走火。

沉默片刻,陈子希面色突然一凝,说:“其实,我心中还有另外一项猜测。”

“什么猜测?”

“毒品。”

“你是指……”朱所长心中一惊。

读者推理时间

根据上述的案发现场说明之后,各位聪明的读者您想到检察官的猜测了吗?

(一)徐世光警员是自杀?还是他杀?

(二)如果是他杀,是否有可能是因为徐警员发现毒贩的行踪,毒贩害怕行迹暴露,进面一不做二不休的下毒徐警员,再以徐警员的配枪人伪装自杀?

(三)还是徐警员本身就跟毒贩同伙,中意见不合或者某些因素被杀?

(四)更甚者,首先发现徐警尸体的关常雄就是凶手呢?根据关常雄的说辞,他真的是在山路上发现徐警员的尸体的吗?关常雄的支吾其词是否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呢?

* 亲爱的读者,在您与高大成法医一起脑力激荡的同时,再次提醒您,这可是一宗发生于二十年前了风淳朴的章化县农村小镇!

还是,就让我们一起听听高大成法医的推理吧!

陈子希试探着问,徐世光的死,会不会跟警方准备要逮捕的那些毒贩有关?

“检察官,小徐是个纪录优良的警员。他一直都是我们派出所里工作的楷模。”朱所长显然不愿意将手下与毒品案牵扯到一起来。他已经因为没抓捕到毒贩而被上级批评,如果再因为毒品案与派出所警压牵扯到一起,那他可能连自己的所长位置都坐不稳当了。如果一定要把徐世光之死与毒贩联系到一起,他更希望徐世光是被毒贩谋杀的,这样起码可以让徐世光成为一个因工殉职的烈士。

陈子希很理解朱所长的想法,于是说道:“是的,我同意你的看法,我也看过徐世光的纪录。”

“那我就不懂你的意思了。”

陈子希说:“根据局里的同事说,徐世光死亡那天,从一开始出任务时就精神恍惚,而且言行举止有点异常?”

“没错……但是……”朱宏辉想替徐世光辩解几句。

但陈子希立刻举手制止,说,暂且先排除徐世光吸毒的可能性,暂时假设徐世光是在追缉毒贩过程中遭到杀害的。但是,从陈尸现场研判,并没有发现打斗的痕迹。这表示当时向他开枪的,是他的熟人。

如果这个熟人就是毒贩——这并非不可能的事。毒贩之所以选择此处作为交易地点,显然也意味着买方说不定是当地人。而,田中镇就这么一点大,徐世光自警察学校毕业后,随即分发到本地工作了,至今已有五、六年时间。他确实有认识本地毒贩的机会。

听了陈检查官的推测,朱所长立刻提高了声音的分贝,正色说道,“陈检察官,你的这项猜测会造成无法收拾的后果。”

“毒贩为什么要杀他呢?老实说,我想不出理由来。”陈子希承认,既然徐世光是个纪录优良的警员,当然不可能跟毒品牵扯不清。就算徐世光认识毒贩,毒贩见到他也会马上逃走,不可能从容地射杀他。

说实话,这句话搁到现在来说,并不完全是这样,因为现今的毒贩大多核枪实弹,行径嚣张。但那是二十多年前了,毒贩因为心中有鬼,还是不敢太过于嚣张的。

朱所长很是同意陈子希的看法,附和道:“当然,的确是这样。”

“所以我并不认为这个熟人是毒贩。”

“那么这个熟人是?”朱宏辉的情绪似乎有点紧绷。

“所长,让我一项证据、一项证据地慢慢说明。”陈子希开始谨慎地陈述。

首先,陈检察官与高大成医师检查过死者鞋底的土质,和陈尸现场的土质作了比对。完全一致,没有什么疑问。地上没有拖痕,这表示徐世光是自己走到那里的。

其次,子弹的弹道鉴识,结果也出来了。也没有什么疑问。贯穿徐世光心脏的子弹,正是由他死前握紧的手枪发射出来的。弹头留在尸体躺卧的山壁地面,位置也正好位于尸体背后的出血口,所以,陈尸现场确实是第一现场。

第一现场,指的就是死者身亡的最初地点。

“嗯。”朱所长点头道,他等待着陈子希继续说下去。

“不过呢,这里出现了一个令我起疑的地方。”陈子希话锋一转——手枪上并没有装设减音器!

他接下来,给朱宏辉讲述了他与高大成法医在漥壁里所做的声音实验。在他叙述的时候,朱宏辉所长的脸上充满了惊讶的表情,就连点着的香烟烧到了他的手指,都没发现到。

讲述完实验情况与结论之后,陈子希脸上的兴奋之情更是炽盛了。他说道:“真是太奇妙了。这个看似寻常的山区内,竟然会有一处看不到、听不着的漥壁。而更巧的是,徐世光恰好死在了这里。我与高法医一致认为,徐世光如果是被杀的,那么凶手必然早就预谋选定了这个地点。”

朱宏辉沉默地点点头。

陈子希斩钉截铁地做下定论——如果这是一起谋杀,那么这个罪犯一定是徐世光的熟人,而这个熟人,他一定知道漥壁的确实地点!

朱宏辉的眼睛遽然睁大。他不得不同意陈子希的论点与论据。

“局长,我不去怀疑纪录优良的徐世光。”陈子希声音放慢,“但是我要请你诚实地告诉我,警员关常雄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终于把疑点指向了关常雄。

朱宏辉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他惊声问道:“什么……你怀疑他……杀了徐世光?”

“是的。”陈子希点头道。

“不可能的。”朱宏辉的语气似乎也有了一点不确定,是的,他们的感情……这么好。

“你说的话是没错。”陈子希回答。但是关常雄一直没办法告诉检方,他究竟是怎么发现徐世光陈尸现场的。今天,我与高法医又到现地去重新作了一次调查,但还是无法找到关常雄所说的地点。

结果,只找到一个答案——要在山路上看到那个山坡上的洼地,百分之百不可能!

“关常雄一定在说谎。”

为了证实这一点,我曾经调出你们派出所缉捕毒贩当天的任务编组分派状况,检查了徐世光和关常雄两个人的行动路线,包括他们什么时间点开始分头搜索,有没有其它同事目击到两个人行动等等。不过,我们发现,关常雄的搜索行动,确实有空白的时间。从三点到四点之间,他在第九区搜索,那么大的区域,只有他一个人,距离徐世光的陈尸处,不到五百公尺。我不知道他当时在做什么,所以,你必须告诉我。

朱所长无奈地摊开双手,说:“当时我人不在第九区。所以,很抱歉,我没有办法告诉你。”

“很好。这是不是表示,你也同意了我的怀疑?”陈子希点着头说。

“我只能告诉你,他没有动机。”朱宏辉的语气里依然充满了无奈。

“是吗?”陈子希很是犀利地反问。

朱宏辉的声音非常低沉,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他喃喃说道,关常雄是个性格海派、不拘小节的人。他对朋友好得不得了,尤其是徐世光。听说他们出去喝酒,酒钱经常是由关常雄出。平常大伙儿赌个几把,在徐世光手头紧的时候,关常雄也会先借钱给他应应急。可是,从来也没听说关常雄催徐世光快点还钱。这就表示,关常雄根本不会对徐世光不利。

“陈检察官,这一类的事情你不妨去问局里的每个人。每个人一定都会给你相同的答案。他们两个一直是我的部属,相处过这么长的时间,我没有必要跟你隐瞒什么。”朱宏辉说道。

陈子希听了,眉头开始紧蹙。

朱宏辉补充道:“我还可以告诉你一件事。在徐世光死后,关常雄的情绪一直很难平复。整天唉声叹气的,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平常交班以后,他偶尔会到徐世光家坐坐,和徐的老婆聊聊天什么的,完全就像是一家人。”

陈子希在家属认尸时,曾经见过徐世光的妻子。她是个乡下女人,但却有一种很淳朴的美,看上去让人觉得很舒服,有种小家碧玉的感觉。

“徐世光是他重要的搭档。关常雄根本没有理由杀他。”朱宏辉坚持道。

陈子希仍不放弃最后的可能性。所以我问过你,徐世光的死,是否跟毒贩有关。你说没有。那么,你说说看,跟毒品有关的那个人,会不会是关常雄呢?你说他为人海派,那么,他的职业操守又是怎么样的呢?他的朋友是不是三教九流、黑白两道都有?他豪气地借给朋友们钱,也不催讨,这不是他有没有钱的问题,而我真正的猜测是——徐世光发现,关常雄私下跟毒贩接触,向他们收贿,并且泄漏警方的行动给他们。关常雄虽然是他的好朋友,但为了保护自己的优良纪录,他决定要揭发关常雄的行径。关常雄无可奈何,不得不决定壮士断腕,在小组行动的空白时间内,趁机枪杀他最重要的搭档。”

朱宏辉不可置信地望着陈子希。但他又找不到反驳与辩解的论据。事实上,陈子希的假设并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的。因为关常雄的确借过很多钱给徐世光,而且从来没找徐世光催还过。这样的结果虽然另朱宏辉很难接受,但在他的内心深处,也已经开始怀疑自己那个魁梧彪悍的手下。他不由自主地感到胃部有些微微的痉挛。

这时陈子希,抬了抬眼皮,望着朱宏辉,斩钉截铁的说:

至于那个看不见位置、听不到声音的漥壁,就是关常雄预谋杀人的地点。


大体解剖室

尸检的结果终于出来了。在拿到了高大成亲自签名后递过来的检验单,陈子希顿时沉默不语了。

徐世光的确死于自杀!——前面所做出的,关于关常雄可能涉嫌徐世光之死的推断,全是错误的。陈子希感觉自己就如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一点力也发不出来。

他最后挣扎般询问高大成是怎么做出徐世光死于自杀的结论?会不会出现错误?

高大成摇摇头,然后对陈子希说出了为什么自己会做出这样的判断。

一般而言,举枪自尽的状况下,伤口只会出现在三个地方。第一、太阳穴;第二、口内;第三,胸膛——心脏的正上方。

因为,可以保证一枪毙命。

脑部和心脏是维系生命存续的两大重要器官,想要以一颗子弹死个痛快,就必须对这两个器官之一造成立即、强烈的破坏。

然而,一颗子弹可以结束自己痛苦的生命,却极有可能开始家属痛苦的生命。没有任何人是死不足惜的;面对任何人的死亡,没有人会无动于衷。

每当看到自杀的尸体,高大成就会心生如是叹惜。面对哀痛的家属,他必须渐渐学会,将生命无常的沉重,隐藏在四两拨千斤的幽默感里。对法医而言,冷静地找出昭雪洗冤的证据,对活着的人更为重要。

徐世光的案子有点复杂。这是一起疑似自杀的案件。

要特别说明的一点是,二十年前台湾的鉴识科学,还没有能力做好枪枝射击的火药反应。

所谓的火药反应,就是枪枝击发时,会产生烧灼的气焰、烟屑和火药粒子,瞬间喷发、散布在枪枝的四周。握着枪柄的双手、袖口以及附近的物体等,则将附着了这些人眼看不见的残迹。

枪击残迹的成分相当复杂,主要包含了底火触媒的铅化合物、火药原料的硝化纤维、以及来自枪管的铜、锌类金属物质。只要使用一些特殊的化学试剂,就可以让枪击残迹中的硝酸或亚硝酸成分反应,并产生颜色变化,让枪击残迹呈现出来,以确定其散布状态。

这不仅可以确认扣扳机的人是谁,还可以研判枪口的位置和距离,有助于凶手的身分锁定,以及弹道的比对。

由于当时并没有这一类的化学试剂可供检验之用,判断枪击状态的方式仅能借着简单的目测,观察尸体伤口附近的衣物,是否有火药燃烧的痕迹。

高大成最先注意到的,是徐世光的制服打开了两颗钮扣,让里头的内衣露出来。普遍说来,这种状况若非有人蓄意所为,尸体的死因通常是自杀。伪装自杀的行凶者,很少会替被害人打开钮扣再开枪。

至于自杀者为何会有这种打开钮扣的举动?以心理学的角度来看,人在临死之前,通常都会有某种“洁癖”——希望衣着干净、希望死状平和。而保持外衣的完整,也正是属于这类洁癖。

在充满血液污渍的白色内衣上,可以看见心脏正上方,留着一块圆形的黑色洞口。这是内衣的弹痕。从弹痕可以观察出,上头只看得到“污痕轮”。

枪击事件发生后,在死者身上的伤口,可以根据弹痕状况的不同,判断出子弹射击之际,枪口距离身体的位置。

如果只能找到污痕轮,即表示枪口在射击之时,是紧紧贴着身体的,称之为“接射”。在这种情况下,由于枪管抵住身体,因此会在弹孔的外环烧出一小圈黑褐色的圆形污痕轮。

另外,倘使枪口在射击时并没有紧触身体,而是在非常近的距离内发射,称之为“近射”,则不会出现污痕轮,反而会出现“挫灭轮”。这是枪口射击时瞬间发火,在体表燃烧所产生的,范围比污痕轮略大,颜色呈红黑色。

另外,如果火药向前喷出的情况较为明显,则会在挫灭轮之外围,同时产生一块面积更大的“火药轮”,呈现残粒状,是硝烟、炭末及火药粉屑接触体表而造成。

自杀的情况下,百分之九十九以上都是接射。既然希望一枪毙命,当然就希望命中要害。所以,自杀者会以接射的方式,来确定子弹绝对不会打偏。

在很少数的案例中,会在举枪自尽的尸体上,发现近射的现象。这是因为自杀者在扣下扳机的瞬间用力过猛,导致枪口偏移开来,没有紧靠身体的结果。

也就是说,徐世光自杀的可能性确实非常高。

* 子弹创口特征

* 烟轮 烧轮 火药粉粒 挫伤轮 污痕轮

1. 射入口:弹头射入时所形成的开口,射入口依射入角度的不同,从圆形(垂直射入)到椭圆形(斜向射入)都有可能。

2. 擦拭轮:弹头射入人体时,其上所附着的枪膛油污,金属屑或粉末等会在穿透皮肤的同时擦拭于射入口的外线,形成1mm左右的黑褐色轮状痕迹。

3. 挫伤轮:皮肤在被高速旋转的弹头摩擦后所造成的挫伤痕迹,宽度约2~3mm。

4. 烧轮:近距离射击时,枪口的火焰会在射入口的周围烧出一圈黑色轮状痕迹,此范围内若有毛发或衣物的话,也会同时被烧焦。一般手枪依其使用火药的不同,一般在6-40cm的射距范围内会形成烧轮。

5. 烟轮:近距离射击时,由火药产生的硝烟及煤烟会附著在射入口周围,产生一圈黑色轮状痕迹,射击距离越近,烟轮的情形越严重,烟轮内通常还会有高温火药粉粒在皮肤上形成的点状烧伤痕迹。一般手枪依其使用火药的不同,一般在30-100cm的距离范围内会形成烟轮。

当然,若拥有同等的专业知识,要伪装自杀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最关键的证据,则是必须确定死者生前的意识状态。

从死者的胃中、血液及膀胱内的尿液,可以检验出安眠药物或麻醉药物的浓度。经过仔细的化验,陡然发现,徐世光在死前的意识状态相当清楚!

之所以做成这样的判断,是因为药物,不管是安眠药物或者是麻醉药物,服用之后在人体血液里的浓度都是按一定比例先达到最高浓度,然后慢慢降低的。药物在血液里存在的浓度,被称为“血药浓度”。当血药浓度达到最高浓度的时候,被称为达到“血药峰值”,而血药浓度在体内降低一半的时间,被称为药物的“半衰期”。每种药物在人体体内的半衰期都是稳定的,即使是有个体差异,那也是在一个可以接受的范围当中。

经过对徐世光尸体的解剖,在分析了安眠药物与麻醉药物在事发时间时的血药浓度,高大成得出结论,当时的药物浓度远远不能令徐世光昏迷或是进入无意识状态。

换句话说,徐世光的确是在清醒的情况下扣下扳机的。

没想到,真的是自杀!

其实,各项证据、各种迹象早已非常一致。之所以会迟迟无法确定是否自杀,主要还是没有找到遗书,以及关常雄不合理的谎言。

不过,纵使徐世光的确是自杀,高大成也在心想,这个案件跟关常雄也绝对脱离不了干系!

专注地坐在解剖台前,望着展开的尸体沉思良久,高大成忽然想起一个场景。

那天傍晚,他与陈子希陪同关常雄寻找看得见漥壁的山路路段,最后却无功而返。当时,关常雄曾经露出非常沮丧的表情。

正因为如此,陈子希才开始怀疑关常雄。

这有点不合理,而且是非常不合理。

就算关常雄有杀人嫌疑,那么他在谎言被揭露的时候,也应该表现出作贼心虚的模样。总而言之,不应该是沮丧。

那时,关常雄当时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仔细一想,高大成有了意外的发现——没错,那并不是沮丧。

那是哀伤!

关常雄当时方寸大乱,他根本无心带众人去确认自己的证言。那是一种木已成舟、无力挽回的表情。那时,他已经没有心情去料想陈子希对他的怀疑。

对于一个相处融洽的好同事的遽然身亡,关常雄当然有难过的理由。但是,那种悲戚得泫然欲泣的程度,却也是超出常理的。

难道说,他知道徐世光自杀的原因?

关常雄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他会不会……

高大成的眼前彷佛出现一道崭新的曙光。

他转过身,抛开了陈子希,再次向大体解剖室走去。陈子希大声问:“高法医,你这又要干什么?”高大成回过头来说:“等我的好消息吧。也许,我们很快又会有新的线索!”

解剖室里,高大成又开始忙碌了起来,因为他知道,验尸的工作,还没有完成!


最后一刻

侦讯室里烟雾弥漫。关常雄被请了进来,他已经刮掉了胡子,青色的胡茬令他看上去很是憔悴,他的眼睛也红得很不正常,看来这段时间他一直没能安稳地睡过觉了。

关常雄默默无语地抽着白长寿,有气无力吐出了刺鼻的烟圈。当烟圈还没消散的时候,他又接着吐出一口浑浊的气,把烟圈吹得四散而去。

面对着他的,是法医高大成。此时,他正在仔细地翻阅徐世光的验尸报告。

“徐世光的案件,已经结案了。本来你也有嫌疑的,但是很可惜,检察官找不到毒品的买卖证据,所以只好认栽了。”高大成轻描淡写,缓缓地说,“真是可惜,死者的家属没有任何倚靠。徐世光的老婆,是很典型的家庭主妇,只会做家务事,没有谋生能力。她很需要这笔钱。”

“什么钱?”看得出关常雄很敏感,他没有中高大成的圈套。

“因公殉职的抚恤金。”高大成语气平和地解释,如果他在验尸报告中,死因写上了“自杀”两个字,徐世光的家人没办法领到这笔抚恤金。高大成医师跟陈检察官讨论了很多遍这个问题,虽然他认为徐世光就是自杀,可是……

他欲言又止。

“你写的死因是?”关常雄很关心这个问题,迫不及待地问道。

高大成在报告上写的是——无他杀嫌疑。

在死因的判断上,这种解释通常可以视为自杀或意外的其中一种。这样写的话,徐世光的家属就有可能拿到那笔应有的因公殉职抚恤金。

“哦……高法医,谢谢你了。”关常雄沉吟片刻后,转念又问高大成,既然检方都已经结案了,干嘛还要把我找来?

高大成突然抬起低垂的眼帘,望着关常雄,眼光仿佛一道利刃一般,几乎刺穿了关常雄的胸膛,看穿了他的五脏六腑。他沉沉地说道:“我这里还有一些疑点,需要做进一步的确定。”

“这是陈检察官的意思吗?”

不!对于陈子希来说,案子已经结了。可是,对高大成来说,还没有结束。”

关常雄身体一颤,问“你还想确定什么?”

高大成将验尸报告推到关常雄面前,关常雄铁青着脸,耸了耸肩,似乎根本就不想看。

“昨天我解剖的时候,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高大成将验尸报告拿了回来,彷佛在上一堂法医课般地开始陈述。

对法医来说,验尸有两个最关键的重点。首先是确定致死原因。看看死者是大量出血死亡,还是被中毒、缺氧等其它原因。也就是说,要确定生命是怎样消失的。

如果是女性的话……那么,就一定要检查性器官。确定她生前是否曾经被强暴,或许还可以找到锁定凶手身分的证物。也就是性交的痕迹。很讽刺的,这却是生命出现的方式。谋杀是对生命本身最极端的暴力行为,无论是使生命强制消失、或是被迫出现,是自为或他为,都是一种暴力。

“高医师,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关常雄做出一头雾水的模样,迷茫地望着高大成。

“徐世光是男性。”高大成并没有因为关常雄的插嘴而改变语气,“在调查过他的致死原因之后,我该查些什么呢?”

“查他有没有去强暴别人?”关常雄露出了一丝笑意,但他的笑容瞬间就消失了。他似乎听出了高大成的言外之意,满怀戒备地看着高大成。

高大成则还以微笑,他不紧不慢地说:“不,我该查他有没有被人强暴。”

关常雄咬紧下唇,闭口不语。

“检查了他的肛门。结果,很快就发现他的肛门外形呈漏斗状,而且肛门口的褶明显比一般人少而平滑。”高大成的音量陡然增大。这个检查结果,说得更明白一点,徐世光有过许多次肛交的经验。

“嗯……可这又说明什么问题?”

检查死者是不是有肛交经验,可以从几个方面确认。一般人的肛门是呈管束状的,所以若发现呈漏斗状,则表示经常有外物进出。其次,肛门附近的皮肤,会因为经常摩擦,而出现过角化现象或表皮的缺损。肛交的经验若只有一两次,是没办法找到过角化现象的。但是,过角化和表皮缺损,在徐世光的尸体上找到了。

最后,高大成在徐世光的肛门口皮肤采样,还找到了吞噬细胞。吞噬细胞就是皮肤磨损之后,为了抵御外物侵入体内,身体自然产生的防御性细胞。这些吞噬细胞,会将入侵体内的外物吃进去。只要检验这些吞噬细胞,就能够确定是什么外物入侵过。

高大成在这些吞噬细胞里,找到了一些油滴成分。这项证据又再次显示,徐世光有多次肛交行为。进行肛交前,插入的人通常会在阴茎上涂抹润滑液,以容易进入。

关常雄的身体颤抖了。他喃喃说:“我从来没想过,他是一个同性恋……”

“可是,你跟他是非常要好的朋友。”高大成紧逼道。

关常雄挣扎着说:虽然他和徐世光关系很好,可是他什么都不知道!

“我可以直接告诉你,我在验尸后的推论。”高大成知道关常雄一定会否认的。“我认为,跟他发生关系的人,就是你。”

“我没有!”关常雄果然否认了。

这样的否认完全在高大成的意料之中,于是他继续不紧不慢地说,在陈检察官与朱所长的对话中,对于关徐两人的关系,他早就一清二楚了。他们并不只是工作上的同事。在私生活方面,他们也是酒友、赌友。

经过更进一步的调查,检方又发现,徐世光喜欢赌博,但是他运气很背,从来没赢过,久而久之,居然欠下了大笔赌债。尤其关常雄是他最大的债主。然而,关常雄却没有向他催讨过,而且还帮他还了其它债主的钱。这一点,非常启人疑窦。

“我们是好朋友,钱是我自己的,我把钱送给他难道不行吗?”关常雄狡辩道。

高大成又笑了笑,说:“呵呵,如果只是这样,徐世光根本不需要自杀。”

“你什么意思?”关常雄开始紧张。

“如果你不要这笔钱,他就没有自杀的动机。”你去找徐世光还钱,但徐世光根本还不起。所以,你提议了另外一种还债的方式。

关常雄重重地喘了一口气。

徐世光是个温文内向的人。对他而言,跟关常雄发生同性恋的关系,势必得背负心中强烈的罪恶感,以及随时都很可能被发现的危机感。社会根本不容许这种畸恋,这完全是禁忌。更何况,他还有妻子。他受不了长期的痛苦煎熬,所以才决定自杀——这就是高大成医师的推测。

“你没有证据!”

“是的。只要你不承认,我的推测就没办法得到证实。你可以不要告诉我真相。但是,纵然徐世光临死前没有留下只字片语,但这具尸体告诉我的话,是永远都不会改变的。正如一句法医学里的永恒真理,尸体会说话!”

关常雄夹持的香烟颓然落下,在桌面上渐渐烙出一块焦痕。

“我还有一个推测,你可以继续听,也可以拍拍屁股走人。”高大成说。

在执行任务的那个下午,你就约好了徐世光,要在下午结束搜索后,到那处隐密的山坡漥壁去玩乐一番——那个如此隐蔽的地方,也许早就是你与徐世光两人巡逻时惯常私会、偷闲的地方。结束搜索时大家发现不见了徐世光,你就知道他去了那个地方,然后你兴冲冲地到那里找他。可待你赶到时,看到的却是他举枪自杀的尸体。

徐世光的手上拿着警用手枪,毫无疑问,他是自杀的。你知道徐世光为什么会自杀。因为这段时间以来,徐世光对你们之间的非伦常关系一直很是自责,他想摆脱这种关系。但因为欠你太多的钱,所以他也只能任凭你摆布。

徐世光一直情绪低落,有严重的抑郁症倾向,所以最终选择了自杀。

在这个时候,你想到的是,如何不让别人知道你与徐世光之间的这种微妙关系。于是你就想到他一定留下了遗书,你怕他在遗书里写出一些同性恋的实情。也许就是在那个时候,你从徐世光身上先找到了遗书,果真发现他详细叙述了死因以及与你们的暧昧关系,所以你偷偷的把遗书销毁掉了。

关常雄并没有转身就走,他静静地听完了高大成全部的话。

“你觉得,我的推测正确吗?”高大成似呼要看穿关常雄似的问到。

关常雄又点了一根烟,语气沉重缓缓说道:“其实,那封遗书里,根本没有我与他之间的事……小徐知道,他死在那个地方,也只有我可以找到,所以那封信是写给我的。他让我以后照顾好他的妻子,她是个善良的女人。”

“这么说,你的承认了这件事吗?”高大成问。

“不,这只是我们私下聊聊,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

“高医师,在台湾当法医,据说非常辛苦,酬劳也很低的。”关常雄换过话题,突然问,“你真的打算一直当法医吗?”

“没错。”高大成坚定地答道。

关常雄台起拿着香烟的手,颤抖着塞进嘴里,狠狠吸了一口,然后放进烟灰缸里,重重的摁熄。

“那么……你一定会是个很出色的法医。”这是关常雄离开侦讯室前的最后一句话。

关常雄并没有受到法律的制裁。事实上,即使他承认了高大成意识推测的真实性,也没有一条法律原文可以对他进行制裁。

如果拿二十年后的现代观点来看,同性恋并不是一件见不得人的事,只是出于些许人格偏失而造成的。一个人的性取向,取决与他自己,旁人谁都没有权利去干涉。而在二十年前,同性之爱却成了病态或者变态的同义词。这起案件若果放到现在,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因为随着时代的进步,人们的观点也发生了改变,我们逐渐可以认同身边的同性恋爱。这真的是社会的进步,只是可惜了二十年前自杀的那个警察——没有什么东西是比人的生命更宝贵的。”

在这个时代,如果没有各种罪案,我们更可以更加愉悦地享受生活。

但是,常常在休息享受生活的时候,接到警局打来的电话,突然让他去进行法医检验行动。


变调琴声

无名女子

事发地点位于市区的一幢电梯高楼内。高大成进入大楼,走过大堂一直到底,就可以看到一座电梯。电梯的金属门崭新得发亮,看得出这里的保洁员工作很是敬业。

电梯旁有位刑警,一见到法医高大成,立即趋前向他打招呼。

高大成问:“现场在几楼。”

“四楼。”

“谁负责这个案子?”

刑警答道:“是付德民警官。”

高大成点点头,示意他知道了。的确,高大成早就听说了付德民这个名字,他是一年前从郊区调任到城区的,据说推理能力相当出众,而且惯于身体力行,是个一线侦察的好手。高大成一直没有与付警官合作过,这次能在这起案件里邂逅,倒也让高大成感觉有几分满意。

“尸体怎么了?”高大成询问现场的刑警。

“案子有点奇怪……”刑警并没有仔细说明。这时,电梯已经落到了底楼,高大成在听完了“奇怪”两个字后,眉头稍稍紧蹙,他不知道这个案子到底奇怪到了什么程度。

作为一个法医,当然不希望案子过于离奇,毕竟除暴安良是警察的天职,只有侦破案件,还百姓一个安稳才是警察最应该做的。但是高大成是个喜欢挑战的人,他也不希望案子过于简单,让他在日本京都大学学到的一套法医技术派不上用场。

这幢大楼是一栋外观簇新的住宅大楼,屋龄约莫不超过三年,虽然并不是顶级的豪华建筑,但精致典雅的设计,仍然感觉得到一股中产阶级的品味气息。

在电梯里,回想起刑警的欲言又止,高大成不免开始猜想,陈尸在这里的死者,会是什么样的人物。

出了电梯,高大成经过走廊,转过角就可以看到几个蹲在一户公寓门口忙碌于采证工作的警察。而指挥这些警察的,是一个三十七八岁的年轻警官,很瘦,脸与露出来的双臂都很黑。看得出这是一个常在户外参与调查组行动的实干派警官,想必他就是付德民警官吧。

果然,这位警官看到前来勘探现场的法医高大成后,立刻起身自我介绍——他就是付德民。

走进正门口,一具穿着艳丽的女性尸体进入了高大成的视线,姿势扭曲地横躺在门内玄关。

虽然脸上化了浓妆,还是可以判断出这名死者的年纪,大概在三十五到四十岁之间。致命伤位于腹部,从地上斑驳四散的大片血迹来看,死者断气前显然经历过痛苦的挣扎。红黑色的血液似乎还在不断流出,和尸体浅绿色的套装形成非常强烈的对比。

血还在流出,看来这个女人死亡的时间离现在并没有多久。

“凶器呢?找到了没有?”高大成问。

“找到了,是一把水果刀。”付德民以拇指指着门外右侧,答道,“丢在鞋柜下面。”

高大成请付警官站到一边,立刻开始了工作。他蹲下来默默地检查着尸体,一靠近尸体,他就闻到轻微的甜香味。他稍微挪移死者捂住伤口的左手,检查肚子上伤口的外观。“刀子刺得很深,可能刺断了腹腔大动脉,出血过多。”他说道。

致命伤的裂口很大,表示刺入的力道非常强劲。剪裁优美的无袖套装显得相当凌乱,领口的钮扣也有些松脱,露出金色、缀有蕾丝的丝质胸罩。

付德民点点头,很专业地将死因记在了笔记本上。

“另外,我发现尸体的双手和双臂有一些切伤的痕迹。”高大成继续说,“必须检查过伤口的深度,才能够知道那是防御创还是格斗创。”

防御创伤,常见于被害人遭到谋杀的过程,以切伤居多。在激烈抵抗的过程中,被害人经常以前臂抵挡、或以手掌抓握凶器,导致因防御而造成的伤口。至于格斗创伤,则是在斗殴过程中争夺凶器不慎受到的切伤或“割伤”。

精确来说,“割伤”其实也是一种切伤,此时伤口的长度大于其深度。

在一般的情况下,防御创由于是被害人临死前的抵抗,加害方当然怀有杀意,所以伤口较深;而格斗创则必须依当时状况的不同,而出现深浅不同的伤口。这些创口深浅与受创时所受到的力度与角度有关。

“我在楼下的时候,听值守楼道的刑警说,尸体有些古怪。我想,你也该告诉我,这具尸体到底是哪里奇怪了吧?”高大成站起身来,“不然,死者要是又来托梦,又要让我睡不着啦。”高大成开起了自己的玩笑。

高大成担任法医工作二十多年,解剖过一千多具尸体,在记忆中他曾经遇过两次“怪事”,被朋友戏称是“死者托梦”。但高大成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并不相信所谓的灵异现象,他只相信,破案契机讲求的是真凭实据,为了找到这样的证据,有时得思索个百转千回,才能恍然大悟。或许这两次“怪事”,正是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错觉。

付德民笑了笑,说:“尸体的死因不奇怪。奇怪的是,尸体死亡的地点。”

“怎么说?”

“这具女尸,并不是这家的主人。”

高大成心中一惊,脱口问道:“她不是这屋里的主人?”

付德民点头。

“那么她是小偷?”高大成又问。

“这就不知道了,还需要进一步的调查。不过屋子里的主人说,他一回到家,就发现大门没锁。”付德民表情饶富兴味,“一开始他直觉以为,是不是遭小偷了。结果打开门一瞧,才发现玄关躺了一具尸体。这是个他完全不认识的女人。他虽然吓了一跳,但还是立刻报了案。”

这倒是很有意思,果然很奇怪。又有谁会跑到一个不相干的人家里,然后莫名其妙被杀呢?的确很有意思。

高大成不禁问:“死者的身上有证明身份的证件吗?”

“没有。”

高大成双眼注视着脸色苍白的死者,说:“这个女人看起来,服装穿得蛮讲究的。既然出门打扮的这么正式,怎么会连证件也不带?”

“我在猜,会不会是被凶手带走了……”付德民揣测道。

“嗯,有可能。”高大成又提出另一个疑点。“那么,凶手跟死者是怎么进来的?”

“屋主说他也不知道。他还说,搞不好凶手有办法开锁。嗯,也有这种可能,我们在门锁上也并没有发现被撬过的痕迹。”

高大成继续说,“不过就算他们进得来,也没办法解释一个奇怪的地方——为什么凶手要在这里杀了这个女人呢?”

“哈哈,高医师。你终于知道,为什么我们会说这个案子很奇怪了吧。”

高大成也笑了。不过再奇怪也会有蛛丝马迹的线索。

检查完尸体后,看着包裹在透明塑料袋里的水果刀,高大成问:“凶刀是从哪里来的?”

“屋主也不知道,他根本没看过那把刀子。”付德民回答,“也许有可能是凶手带来的吧。”

“家里突然多了一具尸体,鲜血淋淋的,屋主想必不太好受。”高大成沉思半晌:“对了,屋主现在人在哪里?”

“在主卧室。现在应该还在做笔录。”

“可不可以帮个忙?”高大成的眼神变得有点奇妙,“先把他带到客厅去问话,我想去主卧室看个东西。”

“好啊。”付德民没问什么,耸耸肩同意了。

两人走进客厅,付德民一个人进了客厅右方的主卧房,不一会儿和一名警员一起出来。跟在他们身后的,是一个看起来不到四十岁的男人,中等身才,大约有一百六十几公分,带了一副黑框眼镜,身上的衬衫有些皱旧,脸色相当沉郁。他抬头望了高大成一眼,对这个穿着和一般警察不同的来人有点疑惑。

“这位是法医,”付德民简短介绍。“屋主,许伟敦。”

高大成点头致意。

随即,许伟敦被带到客厅,与高大成擦肩而过。趁着许伟敦做在沙发椅上与付德民继续交谈的时候,高大成则选了一个许伟敦视角的死角处,溜进了主卧室。

一分钟后,高大成从卧室里出来。付德民立刻台高了声音问:“怎样了,高医师?”

高大成走到沙发椅前,将食指竖在嘴唇上,示意付德民暂时先别问问题。他转过头来对许伟敦说:“许先生,我可以问个问题吗?你结婚了没有?”

“唔……一年前,我曾经离过婚。”许伟敦从沙发椅背转头过来回答。

“你的意思是……现在是单身吗?”

“是的。”许伟敦点头道。

高大成微笑,说:“我看到卧室里有一把小提琴,非常精致,非常漂亮。”

许伟敦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愠怒,他显然很意外高大成的擅闯——既然是法医,不就应该乖乖待在尸体旁边吗?但他还是立刻恢复了温文尔雅的模样,颌首道:“是的,我是一个小提琴老师!”

“哦,原来如此。那么,懂音乐的人,通常都很受女孩子欢迎。”高大成打趣道。

“还好。”许伟敦面带微笑,却又略带戒备。

“那么,你现在有女朋友吗?”

“……有。”许伟敦答道,但他显然有些不太高兴,于是回敬道,“怎么,你是在讯问我吗?”

“哦,不是,不是,我只是询问,而不是讯问。”高大成摆摆手,“真是不好意思,打断你们的笔录。我没问题了。”

见高大成好像准备要走了,付德民赶紧从背后凑过来小声地问:“高医师,你在卧室里看到什么?”

“我看到一把小提琴。”

“我也看到了。还有呢?”付德民想知道更多的情况。

“我查了一下衣柜里头,找到了一些女性的贴身衣物。”高大成答道。

“我听出来了。”付德民狐疑地说:“可是,那又怎么样?”

高大成的声调开始变得犀利。“刚刚我在验尸的时候,发现死者所穿的胸罩非常名贵……要说是性感内衣也未尝不可。而且,死者喷了香水,整体的感觉很像是约会的打扮。”

“嗯。高医师,你的意思是……”

“所以——我怀疑,许伟敦认识死者。说不定,死者曾经是他的情人。”

高大成的眼里闪出了熠熠的光芒,而付德民警官也若有所思地站在门边,握紧了拳头。


验尸征象

有人说,音乐是上天独厚人类的礼物,是少数几样人类可以只是为了“乐趣”而做的事。世界上只有人类会以想象力来创造音乐。尽管只是一种乐趣,但科学家还是认为,音乐对生物演化的功能,必然有一定程度的重要性。因为,就连寻常的禽畜,都会对音乐有所反应

研究发现,音乐可能就像语言一样,其实是一种沟通的方式。

另外有一种说法——女人是听觉的动物。不,其实人都是听觉的动物,只是女人特别重视分享的感觉。这也许来自于性别差异,也许来自于社会的潜移默化。由于重视分享,所以沟通对女人而言,可说是不可或缺的生活必需品。

音乐之于女人,恐怕比之于男人重要得多。

所以,我们常在八卦报纸杂志上看到,无数女歌迷为了男歌手而疯狂,甚至不惜送上自己的身体,只为博偶像一笑。而在主流报纸上的几次年度最热门人物评选里,男歌星的上榜数量也远远高于社会活动家,而且超过的投票数也并非是一个小数字。

这说明了,男人一旦与音乐牵扯到一起,无疑是可以提升一个人的品位与地位的。当然,更重要的是,还可以提升这个男人的魅力,为他赢得美人归。

而许伟敦是个小提琴老师。他曾经离过婚,现在也交了女朋友。可以说,他现在已经充满了男性的魅力——谈吐温文尔雅,对音乐的鉴赏绝不缺乏独特的品位。这样的男人要是得不到女人的青睐,反倒是一种不可思议的事。

这就是为什么高大成会怀疑许伟敦认识这名死者的原因。

那个死在许伟敦家里的神秘女人,曾经打扮得非常妖艳。若单纯是为了重要场合而刻意打扮,这并不是难以理解的。但是这个女人连内衣都选择了华丽性感的样式,那案件就很可能掺杂了情欲的元素。也许这很可能就是“女为悦己者容”的证据。

除去尸体的衣服,可以发现,除了织工细致、装饰贵气的胸罩,女死者还穿有成套的镂空蕾丝丁字裤。丁字裤这东西,常常都与日本工业色情录影带联系到一起来。对于女性来说,丁字裤穿上去并不见得有多么舒服。女性之所以会穿这样的内裤,据报纸与网路上的问卷调查,穿丁字裤的女性几乎异口同声地回答,是为了给自己的性伴侣观赏。丁字裤是件奇异的服饰,小到不能再小的布片,再加上一根细得不能再细的绳索,露出能露的所有肉体,只能说,其催情的作用远远甚于原本御寒遮体的功能。

而这个女死者身上却穿着丁字裤,是否也暗示了她闯入许伟敦的公寓,动机会与男女关系相涉呢?也许这个女人到许伟敦家里来,就是为了与他共度巫山,享受床弟之欢。

然而,高大成心中即使出现了疑惑,却没有办法进一步侦讯许伟敦。因为没有实际的证据,就不可能突破他的心防。钥匙跟证件,或许还有她的手提包,一定被许伟敦事先丢弃或藏匿了,为的就是掩盖两人相识的关系。但是,无奈的是,这些都是出于合理的假设与推理,并没有切实的证据。

没有证据,一切都无从谈起。所以,一定要想办法先找到他们相识的证据。

而现在唯一的证据,是解剖台上这具曾经十分华丽的无名女尸。

首先,高大成注意到,女尸右手的无名指上有一圈微微凹下的浅痕,这说明她以前一定在这根指头上戴过戒指。而无名指上戴有戒指,是说明这名女子可能曾经结过婚。当然,也不能排除另外一种可能性,或者她是有夫之妇,但是在幽会前将戒指脱了下来。

其次,腹部有妊娠纹。这表示她曾经生过小孩。腹部的致命性刺伤,深度长达十二公分。以裂口的形状和鞋柜下发现的凶刀做比对,可以确定这把水果刀确实是凶器。但是,在水果刀上却采集不到任何指纹,血迹反应也有点薄弱,可能是凶手在弃刀以前,曾将刀柄仔细地擦拭过,或者在水龙头下冲洗过。看得出,这个凶手,在刺杀完死者后,还有充分的时间在现场进行证据的销毁。

警方抵达现场的时间是下午三点,根据解剖发现,当时尸体死亡可能只有半小时不到。因此死者是在报案前不久身亡的——这一点相当可疑,报案时间和死亡时间太接近了。从经验上看,不能排除报案者就是凶手的可能性。而且,这种可能性相当的大。

至于性器官方面,也没有发现死者生前遭受性侵害的迹象。外阴部找不到撕裂伤,阴道内壁也没有精液的痕迹。除了几处明显的刺伤和防御创伤之外,就是死者的双臂还发现一些抓伤的淤痕。这应该是和凶手在抢夺刀子的过程中留下的。可惜的是,这些淤痕并不明显,很难从中发现凶手的特征。

美国FBI曾经有一案例,是关于科学鉴证法的应用。当时也是发生了一起命案,被害人的手臂上充满了抓伤的淤痕。在检查了嫌疑人的手指指甲后,在指甲下发现了被害者手臂上的残留皮肤组织,从而对嫌疑人定罪。但在眼前这起案件里,当高大成一看到许伟敦,立刻就失望地叹了一口气。

许伟敦的指甲修剪得很是干净,指甲边缘还用锉剪锉得很光洁。看来他是个懂得保养的人,拿他自己的话说,他是一个音乐家,要靠手指吃饭的,所以绝对要每天剪指甲。

不过,高大成对许伟敦所说的解释并不以为然。他心想,如果许伟敦真的是凶手,那么他能在杀死死者后,还从容地清洗凶器,并剪去指甲,实在不能不说他是个冷血的凶手。

重新又回到死者的尸体旁,高大成的眼睛盯着尸体,大脑不停的在飞速的转着。他在想,尸体的死因实在是太明显、太单纯了。无非就是在抢夺刀刃或是抵挡被害的过程中,被刀刃刺伤所导致腹腔大动脉出血。其次没有办法从尸体身上找出太多隐匿的讯息。

坐在解剖台旁,高大成反复思索证据可能出现的位置。

他想起许伟敦皱旧的衬衫。虽然看起来还算是体面,但却不太符合他所住的地方,那种典雅的品味。看过卧室的摆设,也有一种精致的感觉,这一定是他女友布置的。难道说艺术家非得摆出那种颓靡的模样不可?

枯坐良久,不期然地高大成注意到死者的头发。验尸时,首先要观察头发的色泽,判断有无染发、涂抹发胶,是否有异物附着,然后剃除头发,检查头皮上是否有疤痕或是损伤。

高大成注意到的是剃除后的头发。他重新检查一遍头皮的状况,这一回非常仔细。他不仅仅从一个法医的角度去检查死者的头皮,更用了一个医生的眼光去检查。更明确地说,他是从一个内分泌医生的眼光在检查。

其实,头皮上并没有任何疤痕或损伤,不过,高大成确认了另一件事。这件事更加重要!


侦讯交锋

在接到了高大成的报告后,付德民知道了很多关于死者的讯息,而其中有一条是很重要的。于是他决定立刻传讯许伟敦。

“抱歉,”付德民坐在警局的侦讯室里,看着对面坐着的许伟敦,说:“许先生,关于那位无名女尸的案件,我们还有一些问题要请教。”

“我当然很乐意回答你们的问题,”许伟敦的声音有些不客气。“但是为什么问话一定要在警局里问?有什么话在在我家里问难道不行吗?”

“不行!”付德民当即拒绝了许伟敦的建议,“原因很简单,因为我们对你的证词有点疑虑。换句话说,我们警方不相信你在当日做出的证言。”

“我……”许伟敦似乎意识到某种危险,“付警官,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们警方会不相信我的证词。”

“许先生,我想重复确认一下你所说的话,可以吗?”

“当然可以,请便。”

付德民翻读了一下笔记本,清清喉咙,咳了两声,说:“你在证词里提到……你是在礼拜天下午三点回到家里的?那一天,你到哪里去了?”

许伟敦解释道:那天我去教会作礼拜了。那是我每周的固定活动。

付德民又问“好,你一到家门口,就发现大门没锁。然后你很快地打开门,发现了尸体?”

“我说过了。情况就是这么简单。”

“那你当时有没有注意到,门外的鞋柜底下有一把染血的水果刀?”

“没有。我一发现门没有锁,连鞋子都没有脱下来,就立刻开门进去了。”

付德民追问:“但是我们到达现场时,你的脚上并没有穿鞋。也就是说,当时你已经脱下鞋子,把鞋子放进鞋柜里了。”

“对啊,那又怎样?”许伟敦没发现自己正慢慢进入刑警所设下的圈套,还恍然不知地回答着问题。

“那你在放置鞋子的时候,也没有发现柜子底下有一把水果刀?”

“当然了!刀是放在鞋柜底下,我怎么可能会发现?”

“可是,你的鞋子是放在柜内的最下面一排。”付德民的语气变得尖锐,“也就是说,你必须蹲下来,才能把鞋子摆好,不是吗?那把水果刀,虽然被凶手刻意丢弃在门外,但是并不是丢在鞋柜底下的深处哦。刀柄的末端,甚至有一点点露出来。——你知道这代表什么意思吗?我们认为,尽管凶手不愿意让人一下子发现凶器,但却也不希望这把刀子永远找不到。所以才会放在那种一找就找得到的地方。这样警方才这么容易地找到了这柄凶器。事实上,只要蹲下来稍微留意一下,就可以发现那把刀子。但是你为什么没有发现?”

此时大滴的汗液以从许伟敦的额上滑落下来,他挣扎着狡辩:“那个时候……我发现有个陌生的女人死在家门口!我太慌张了,急着向警方报案,当然不可能留意到鞋柜底下有刀子呀!”

“这样啊。”付德民又翻了翻笔记本,“好吧。就算我暂时相信你的解释。那么,我想再确认一次你发现尸体后的举动。你说,一发现尸体,你立刻冲进客厅里打电话报警。这边有个细节我想问清楚——也就是说,你的鞋子是报过警后才脱掉,放进鞋柜的?”

“没错。是这样的。”这次,许伟敦不敢再随随便便回答了,他的这次回答,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后才做出的。

不过,他还是被付德民抓住了破绽:“一个陌生女子就死在你的家里,你来回的经过尸体两次。就只是为了脱鞋子。你说你很慌张,但是最后还是记得要把鞋子脱下,放进鞋柜里摆好,却又慌张得没看到凶刀就在鞋柜下?”

“对!我只记得要把鞋子脱下来,可是我并没有注意到凶刀。”许伟敦的脸色变得充满怒意。“这一点都不奇怪,这是我个人的生活习惯!”

“了解。”付德民是个很有经验的讯问者,他显然还有戏唱,所以声调并不急躁。“然后,你就报了警,告诉警方你外出回来时,发现一个陌生人在你的家里被杀以后,没有再碰过任何东西,一直等到警方抵达现场为止。是吗?”

“是,除了脱鞋子以外!”

“所以说,你也没有碰触过尸体?”

“当然!”许伟敦很肯定地回答。

“好,这边其实还有两个疑点……”付德民抬起头来,死死地盯着许伟敦,两只眼睛发出的目光,像是两柄利剑,几乎要刺穿许伟敦的五脏六腑。

许伟敦已经感觉到眩晕,他已经发现自己走进了圈套,无法拔足,他颤抖着声音,用类似企求的语气,可怜兮兮地说:“付警官,你到底想怎样啊?”

付德民冷冷地说:“根据法医的验尸结果,发现死者的死亡时间和你的报案时间相当接近。也就是说,你是在死者死后不久,立刻就发现尸体的。”

“大概吧。”许伟敦已经不再自信了。

“第一个疑点是,既然死者才刚死不久,难道你没有靠过去确定一下,她是不是真的死了?说不定,她只是重伤昏迷而已?”

“我……当时看到那么多血,直觉判断她应该已经死了!”

“即便这样,那也不能解释第二个疑点。你说你判断她已经死了,是用直觉。事实上,在另外一个地方,你也用到直觉——你曾经说过,在你一发现门没有锁的情况下,直觉以为家里遭小偷了。对吗?”

“是啊。”

“但是,法医曾经问过你,你是不是有女朋友。他在你的卧室里,看到一些女性衣物。”付德民说:“显然你们是很亲密的。可是,为什么你的直觉,并不是你的女朋友来找你?”一轮接着一轮的进攻,令警官感到了一阵阵惬意。

“我的女朋友,她没有我家的钥匙!”一轮接着一轮的防守,却令许伟敦感到一阵阵疲惫,他的回答也变得有气无力。

“哦,原来是这样啊。综合你刚刚的证词——”付德民身子前倾,“啪”的一声合上了卷宗。这一声响吓了许伟敦一大跳,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栗了一下。而付德民则带着胜利者般的讽刺笑容,慢慢对许伟敦说:“既然如此,为何你在只看到一具陌生女尸、并没有看到凶刀的情况下,就敢立刻进入客厅打电话报案呢?”

“什么敢不敢?”

“那具女尸才刚死不久,验尸结果显示,她腹腔大动脉破裂,导致大量出血。在玄关处可以见到不断流溢的大片血滩。这样的场景,非常血腥。难道,你的直觉没有告诉你,凶手可能还在现场吗?还是说,你早知道凶手已经离开现场,所以才敢立刻进屋报警?”

你在设陷阱!”

许伟敦双眼圆睁,他终于明白了。可惜为时已晚,他所说的话都会成为呈堂证供。

付德民笑着说:“我没有设陷阱,我所提的每一个问题,都是在得到你许可的情况下才问出的,而你也是在考虑后才胡嗲我的。而且,我要很明确的告诉你,警方已经掌握到证据,可以证实你跟死者互相认识。而且,她就是你以前的情人。”

“胡说!哪有这种事?!”许伟敦还在做无畏的垂死挣扎,负隅顽抗。

付德民终于使出了高大成法医交给他的杀手锏。他们之所以得出了这样的结论,是无名死者的尸体告诉他们的。

高大成在检查女尸的时候,发现这具无名女尸的头发开始有大量掉落的现象,也就是秃头的症状。在用内分泌医师的眼光检查了她的头皮后,发现死者生前患有严重的溢脂性头皮炎症,这种炎症会导致严重的脱发现象。而高大成又去了许伟敦的家,在他的床单和枕头上找到了二十几根属于女性的头发。从发根来分析研判,这些头发并不是外力拉扯掉落的,而是自然脱落的。

更重要的是,从那些头发的陈旧程度来分析,它们已经脱落得有一段时间了,绝对不是周日那天才脱落的。而且散布的位置也没有规则,并不是落在同一处附近。这就表示,她曾经在那张床上睡过很多个晚上。

“也许你可以销毁她的身分识别,否认你们的关系……但是,死者的尸体会说话,他会告诉我们你无法隐瞒的事实真相。”

付德民站起身来,影子投射到许伟敦的脸上,形成一道晦暗的阴影。

“真的可惜,你差点就成功了。但是,那张昂贵的床,你是没办法立即处理掉的。”付德民冷冷地说。

许伟敦双手抱着脑袋,头深深埋在了双腿之上,身体不住颤抖。作为一个有经验的讯问者,付德民知道许伟敦正在进行最后的天人交战。于是,他用充满了诱惑的声音,慢悠悠地说:“来吧,把你所做过的事都说出来……”

许伟敦缓慢地抬起头来,小声地请求道:“付警官,你能给我一支烟吗?”

付德民将左手伸进怀里,摸出了一根白寿百年递给了许伟敦,脸上悄悄浮现出笑容……

读者推理时间

* 冷静的凶手?!

疑点重重的证词,许伟敦竟然有着前后矛盾与隐瞒死者关系的情形发生。就让我们再次整理许伟敦的证词,不知道您是否发现什么不为人知的破绽呢?

(一)未曾发现的凶器:

根据许伟敦的证词,他进家门发现一无名女子陈尸家中玄关,马上入屋内报警后,却又能镇定地经过尸体将鞋子整齐摆入鞋柜中,却没有发现凶刀陈放于鞋柜下?

(二) 冷静的判断,不论关系:

发现女尸的当下,许伟敦何以如此冷静确认其已经死亡?并且能准确的判断凶手已经离开现声?在高大成学法医的验尸过程中,发现了无名女尸与许伟敦有着不为人知的关系,是否主是命案的关键所在?许伟敦为何冒险作伪证呢?

* 您发现了其中不为人知的秘密了吗?

还是继续让法医高大成带领我们进入深层纠葛的案情之中吧……


告解

许伟敦垂下头,手指不停地颤抖着。他把寿百年塞进嘴里,狠狠地吸了一口。当他刚把肺里的烟雾吐出来,又迫不及待地把香烟再次塞进嘴里。他的样子仿佛已经很久没吸过烟一般,一口接着一口,仅仅一分钟的时间,就吸完了整只香烟——看得出,他已经接近了崩溃边缘。

当香烟燃烧到了尽头,他终于抬起了头,然后颓丧地说:“是的,我承认,我认识这个

女人!”

这个女人叫朱艺虹,是一个建筑商人的老婆,有一个小孩,住在苗栗。我与朱艺虹是在四年前的一次教会弥撒活动里认识的,当时我也正好住在苗栗。

当时朱艺虹从别人口中得知了我是一名小提琴老师时,表现出了非常浓厚的兴趣。她主动结识了我,并且告诉我,自己的小孩很喜欢音乐,希望我能够在空闲的时候教她的孩子拉小提琴。

我的职业与主要经济来源就是教导小孩子学习小提琴,所以根本没有任何理由去拒绝朱艺虹的要求,更何况朱艺虹开出的价格也远远高于其他的学生家长。当然,拿我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教授音乐,本来就是我的乐趣。多教一个学生,会让我更快乐的。”

于是,我每个礼拜都得去朱艺虹的家中,教朱家的小朋友学小提琴,一周两回。我也曾经见过朱艺虹的老公,不过只见过两次面。第一次是开始上小提琴课的时候,她老公招待我吃了一顿饭。但当说到第二次见面的时候……

许伟敦则突然叹了一口气,转开了话题。付德民也没有追问,因为他知道在嫌疑人打开心防的时候,讯问者最好不要随便打断嫌疑人的话,要竭力保证嫌疑人的心理达到最平和的状态。只要许伟敦愿意说出所有的事,不愁知道不了他与朱艺虹丈夫第二次见面发生了什么事。

许伟敦又要了一根烟,在烟雾里,他陷入了痛苦的回忆里,缓慢地说:“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渐渐注意到一件事。明明她的小孩四点钟才回家,但小提琴课的上课时间却是从三点半起。我以为她怕小孩子从托儿所回来迟到,一开始也没多问。但是时间久了,才发现我们独处的时间,愈来愈长……”

他眼睛突然一睁,流露出了后悔与懊丧的表情:“后来我终于明白,原来她爱上我了!她早就挑选好老公晚归的日子,提早要我到她家去,陪她聊聊天、解解闷。而在上课的中途,她也会突然靠过来打断练习,问我要不要喝茶。我心里非常清楚,她一直在靠近我。“

事情的转折,是在如此般过去了大概几个月的时候。那天下午三点半,我刚一踏进了她家大门,朱艺虹就突然奔放地扑到了我的身上,哭着对我说:“许老师,我再也受不了我的老公了,我的生活过的好辛苦!每天我都生不如死,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呜呜呜——呜呜呜——”

我当时被她的举动惊呆了,等我回过神来安慰她说:“唉……你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小孩想一想吧。”

但朱艺虹却告诉我,就是因为她一直在为小孩着想,所以才没有离开丈夫。

然后朱艺虹又对我说,她已经爱上了我,她好想跟我在一起 。

所有的一切与我之前所猜测的一模一样,朱艺虹的确爱上了我,我见她哭得那么伤心,也没办法说什么,只能请她别再难过,小孩就快回来了。可朱艺虹却说,儿子与老公一起去基隆看海钓虾去了,当天不会回来。

说完这些,朱艺虹突然褪去了身上的衣裳,露出了保养甚好的身体,然后默默不语含情脉脉地望着我……

在侦讯室里,许伟敦沉沉叹了一口气,说:“要知道,我是一个生理与心理都同样正常的男人,我很难抵御住这样的诱惑,所以,我那天与她发生了不伦之恋。可是在当时,我也是个有妇之夫,还有两个小孩。其实,我的婚姻过得也不太幸福。我太太在苗栗开了一家英文补习班,生意还不错。但是,她的年龄比我大,开补习班的收入,可想而知,一定也比我教小提琴来得好。我知道她一直很嫌弃我,只是找不到理由把我踢开。”

自从那一天两人发生了性关系以后,朱艺虹对我的爱意愈来愈浓烈,她不断地要求我和太太离婚,跟她远走高飞。她说她这几年有一笔存款,也有一些股票,以后我可以教小提琴教得轻松点,日子还可以过得更好。

“我动摇了。我已经说过,我的婚姻并不幸福。我的太太只会不停地数落我,说我整天游手好闲,根本不值得倚靠。我能怎么办?是她甘愿嫁我的。我原本以为她会是个好妻子,没想到她居然是个只看得到钱的女人!”

许伟敦愈说愈激动,不自觉拍了一声桌子。付德民只是微微摇头。

在心战了很久之后,最后我终于答应朱艺虹,要与自己的老婆离婚。我的老婆非常生气,她优越的自尊心一定受到了很沉重的打击。她把我赶出了家门。但我却觉得无所谓,因为我现在终于我自由了。

没想到,这时候朱艺虹的丈夫竟然发现了这件事。那个建筑商大发雷霆,不仅限制了朱艺虹的行动,还扬言要追杀我,要将我碎尸万段。

说实话,我并不害怕这样的威胁,我认为朱艺虹的老公只是在吓吓我。但是朱艺虹却非常害怕,她说她曾经被老公虐待过,知道老公经常使用暴力。她为了我的安全起见,劝我离开苗栗,以免遭遇不测。

本来我还不以为然,心想问题没有如此严重。但紧跟着发生的一起事件,却让我真正地害怕了。那天我与朱艺虹在苗栗山中温泉的度假别墅里温存之后,正准备离开的时候,突然发现朱艺虹的车轮胎被刺穿泄走了气。我正要打电话叫维修工的时候,却发现车里的前座上摆着一把被折断的小提琴。在小提琴旁,还放着几只已经死了的老鼠、蛇、青蛙等小动物。这一定是有人特意这么干的,目的就是要恐吓我。我吓了一跳,连忙拉开车门,想要清理轿车的前座,这时,我看到了轿车后座上,坐着一个神情阴郁的光头粗壮男子——正是朱艺虹的老公,那个资产雄厚的建筑商人。

这个光头男人手里拿着一把开了刃后异常锋利的大号匕首,冷冷地看着我,然后伸出舌头在匕首上舔了一下,匕首的刀刃上分明还残留了小动物的乌黑血迹。

我只觉得心中狂跳,忙不叠地转身就跑。所幸,朱艺虹的男人并没有跟着追上来。事后,我听朱艺虹说,她回家之后,再次被自己老公一顿狠揍,几乎被打死——这就是我与朱艺虹老公的第二次会面!

这件事发生之后,已经单身的我离开了苗栗,搬到了台中来住。我决定在这里重新开始。正如大家所知道的,要在一个新的地点,找到想要学小提琴的小孩,是很不容易的。很多家长根本不了解小提琴有陶冶性情的功能,也不愿意在小孩身上投资,所以刚开始我招收学生的状况非常不顺利,但我终究还是撑过来了。

许伟敦耸了耸肩膀,继续对付德民说:“我是个虔诚的基督徒,我经常在教会走动。就在那里,我认识了一位护士,她非常亲切,很热心地替我介绍家里有小孩的教友,帮忙我游说他们让小孩学小提琴。我真的十分感动。后来我们就变成了男女朋友。

“到在现在这个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并不不是真的爱朱艺虹。她就跟我的前妻一样,只是个强势、蛮横的女人。她说她爱我,虽然是真的,但她其实是想要以我当作借口,摆脱原来的老公。可是呢,只要老公吓吓她,她就畏畏缩缩个不停,连一口气都不敢喘。所以她才把我丢到台中来,打算让我一个人自生自灭……我总算看清楚她的为人,所以在搬来台中以后,已经不打算跟她继续交往了。

“我跟女友现在过得很甜蜜,而朱艺虹也已经将近一年不曾跟我联络。我完全没想到,上周日她居然死在我的家里……没错,在我一开始搬到台中时,我们曾经背着她老公亲密过,所以她有我家的钥匙。现在我学乖了,无论如何相爱,家里的钥匙绝不能给情人。不然哪天发生什么事,根本没人料得到。”

付德民听完了许伟敦的话后,定了定神,沉吟片刻后,说:“许先生,我很同情你的过往。不过,现在,你还是谈谈这起案子吧。你说一下发现朱艺虹尸体后,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许伟敦猛咽了一口唾沫,开始了他的讲述。

那天,我在做完了教会的弥撒之后,回到了电梯公寓大厦。走到门前时,发现门没有锁,心里顿时有些不安的感觉,我以为是有爆窃的小贼进了屋。我很害怕盗贼还呆在屋里,于是战战兢兢地推开了门。这时,我看到了朱艺虹的尸体。

朱艺虹已经断气了,似乎刚死不久,因为血还在汩汩地从伤口里往外流淌。我非常害怕,惊恐得双腿一软,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双手无意识地在地上乱抓着。当我定下神的时候,发现手里握着一把水果刀——我竟然在无意识的情况下拿起丢弃在一旁的凶刀。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才惊觉到刀柄上有我的指纹!

“我根本没有杀人!可是,我已经害自己嫌疑重大了!”他大声歇斯底里地叫道。

如果现在我直接报警,那岂不是自己害了自己?刀上有我的指纹,朱艺虹又与我有过一段婚外情,这会儿朱艺虹死在我家里,面对警方如何解释?即使就算警察相信我的话,朱艺虹的老公也绝对不会放过我!于是在仓促之间,我做出了自己的反应。

我把刀子拿到厨房的水龙头下,清洗冲刷得干干净净,没有留下一点血液与指纹。在擦拭干净后,我把凶刀丢弃在门外的鞋柜下。大概是因为太紧张了,水果刀并没有被扔进鞋柜下方的深处,而是留了一截刀柄在外面。当然那时他没有发现这个破绽,所以到了后来警方勘探的时候,竟会以为是凶手故意留下来的线索。实在是具有讽刺意味!

接下来,我看到朱艺虹的手提包也掉在玄关上,没有沾上血迹。我仔细检查了手提包里面的东西,然后走到阳台上,把手提包扔到了阳台外。我希望被某个贪财的过路人拾到后拿走,消除所有的证据。只要查不出死亡女人的身份,警方就会走很多冤枉路,无法找到我的嫌疑。

不过在这个时候,许伟敦倒是满心希望这个手提包没有被拣走。因为只有这样,让警方

找到了那个包,才可以证明他所说的话并不是虚言妄语。

许伟敦说了那么多话,不仅口干舌燥,而且还满头大汗。

付德民则轻描淡写地说:“也许你确实没有嫌疑,不过因为你已经说了一次谎话,所以我们会更加仔细地检验你的新证词。”

“这一次,我说的全都是真的!”许伟敦开始着急起来,拍着桌子大声叫了起来,显得有些歇斯底里。

付德民又问:“另外……你在言语之间,似乎怀疑这个案子是朱艺虹的老公作的?”

“我只是猜!因为她老公据说很暴力!”许伟敦喃喃地说,他也知道,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是不能乱说话的。

“那么,我们要请你提供朱艺虹在苗栗的住家地址。”付德民停顿了一下,说,“还有你的前妻,以及现任女友的联络方式。”

“只要能够洗清我的嫌疑,我都很乐意提供。这个你放心。”许伟敦答道。

付德民警官将许伟敦留在侦讯室里,然后把门轻轻关上。

走在警局的走廊上,付德民不由得喃喃自语着:“这家伙,全是一堆屁话!”


可叹的结局

从电梯大厦管理员那里,警方得知了案件当天更多的细节。

虽然不是低廉的住宅大楼,也配驻了管理员,但是住宅的监视录影带还是有很多死角。

为了检视当天曾经从大楼门口进出的所有人,付德民吩咐手下调出了那一整天的监视录像带,寻找一分一毫的蛛丝马迹。十分离奇的是,整整一天,都看不到朱艺虹出入的画面。

至于其它的进出者,则确定都是那栋大楼的住户,与案件相关的可能性不高。

而嫌犯许伟敦,则大约在下午两点五十分进入大楼。与他的证词相符。

尽管如此,刑警还是加派人手,一一请教那些出入的住民,设法确认案发之前,是否曾经看到什么异常的状况。

“其实电梯后面有一个侧门,是清洁人员搬运垃圾时使用的通道。”一个热心的居民回答:“如果管理员忘了锁上,凶手搞不好可以从那里逃掉呢!”

由于这栋住宅大楼,跟周边的两栋住宅大楼是同一家建筑公司所建,彼此有走道相通,为了节省管理成本,也只派驻了一名管理员。这名管理员一次要照应三栋住宅的琐碎事务,有时怕麻烦,侧门并不常锁,方便清洁人员自由进出,不必找他拿钥匙。

可以肯定,真正的凶手,一定是从这道侧门进入案发现场的。一个小小的疏忽,就形成了当天凶手掩人耳目的逃逸路线。

警方在这里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不管是凶手或是无名女子,都非常熟悉这栋大楼侧门经常不锁的状况,当天两人一定都是从侧门进出。所以警方才找不到监视录像带中无名女子进入大楼的纪录。

当然,也就更找不到凶手的行踪!

不过,为什么在两点五十的时候能够看到许伟敦进入大厦的镜头呢?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与朱艺虹死亡的时间有所偏差,这一点就足以证明许伟敦是无辜的。

当然,付德民也可以找出一个合理的解释,那就是——许伟敦在结束了教会弥撒之后,先行从侧门进入大厦,然后进屋杀死了朱艺虹。然后又沿侧门出去,再从大门进入,在监视录象带里留下自己的画面。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可以看出,许伟敦是一个心思非常缜密的冷血凶手!

不过,这一切都是出于付德民的假设与合理推断,并没有足够的证据。要想抓住许伟敦的漏洞,就必须先从他的时间证言做起。

拜访了教会后,有目击证人称,许伟敦是在两点三十分离开教会的。而做了实地调查后,从教会到电梯大厦,步行正好要走二十分钟的时间。虽然说许伟敦可以在教会弥撒结束后先利用其他交通证据赶回家里行凶,但是这也只是出于假设,因为许伟敦不会开车,也没有诸如摩托车这样的驾驶工具。同样,也没有目击证人看到他曾经搭乘了任何一种交通工具。

到了这里,许伟敦的谋杀嫌疑竟然被洗清了,安静进入了死胡同。

付德民很是沮丧,他决定从新开始办理这起案件。他实在不希望这起案件是爆窃的盗贼所为。

付德民来到了苗栗,寻访到朱艺虹的住所。朱艺红的老公是一个光头的粗壮男子,与许伟敦的叙述一致。他见到刑警的拜访后,什么也没说,只是不断叹气。

在沉默了很久之后,他才说:“我和艺虹的婚姻关系大约维持了八年的时间。她是个内向、文静的女人,而我,出门在外则往往必须交际应酬,生活作息也不规律,三天两头不在家里。我承认我对艺虹不太好,没有尽到一个丈夫的责任。现在想想,实在很后悔。”

几天前,朱艺虹与老公吵了一架,骂老公根本不关心她。然后就说要离婚,要离家出走。朱艺虹的老公当时心情也不好,高雄有个客户实在很难搞定。于是一时心急,脱口说,请她滚蛋。没想到朱艺虹真的走了,而且再也没有回来。朱艺虹的老公原本猜想,她可能会去台中找那个叫做许伟敦的男人,他实在想象不到,一个靠拉小提琴吃软饭的小白脸,到底有什么好。整天听着那些音乐、听着那些甜言蜜语,难道就可以过日子了吗?他实在是想不通过。

他的心情还没恢复平静,不禁忿忿地说:“我不怪艺虹,这都是我的不对。但是我怎样也想不到,艺虹居然会死在那个男人的家里。我本以为她气消了就会回家,谁知道这一别就是天人永隔。警察先生,许伟敦说自己是无辜的?我呸!那种满口谎言的人,无论说什么话都不能相信!想当初我给的薪酬也不小气,没想到他竟然骗走了我老婆……”

“为了慎重起见,我们必须了解你在案发当天的行踪。”付德民温言道。

“你说的是不在场证明?”朱艺虹的老公立刻就听出刑警的言外之意,微微有些不满,“我刚刚提到高雄的客户。那一天,和艺虹吵完架,我决定要把心思放在工作上,不去理她,所以就直接南下,去看高雄县的一个新建案。礼拜日那天我还在高雄,你可以跟我的秘书确认。”

光从声音上听起来,朱艺虹的丈夫是个脾气火爆的人。但是仔细检查他的证词,却发现真的找不到什么可疑之处。而关于他对许伟敦的谩骂,倒是跟许伟敦自己的说辞有些出入。他一直强调,许伟敦是个不折不扣的“大说谎家”。

为了确认死者的财务状况,刑警调出了朱艺虹的银行账户金钱进出细目。结果赫然发现,去年有一笔三十万元的款项,直接汇入许伟敦的户头!而且陆陆续续,都有几万元不等的

小额款项不定期汇入。

原来是这样的!许伟敦依靠做小提琴教师的收入,是根本买不起那户公寓的,甚至连生活都难以维持。事实上,他一直接受着朱艺虹瞒着老公给他的资助。那户公寓是朱艺虹买给他的,根本不像许伟敦所说,他们已经将近一年没有联络了!这是一个重要的疑点,因为起码找到了许伟敦的谋杀动机——如果朱艺虹被老公追得紧,她很有可能找许伟敦还回这笔数目不小的金钱。为了免于还帐,说不定许伟敦就会暗下杀心,铤而走险。要知道,从许伟敦满口的谎言来看,他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接着,付德民警官在苗栗找到了许伟敦的前妻。有点令人意外的是,这个叫钟欣妍的女人,年纪真的不小了,恐怕将近五十岁了。她在苗栗开了一家英文补习班,生意颇好。付德民到达补习班的时候,钟欣妍正在给一班学生讲课,他等了很久,一直到了下课放学的时候,才见到了钟欣妍。

钟欣妍在得知了付德民警官的来意后,没好气地说,她已经很久没有与前夫许伟敦见面了。准确地说,她恨透了许伟敦,他毁了她的生活!自从他们离婚之后,钟欣妍就没再见过许伟敦!在回答问题的时候,她的声音非常冷淡。

“那你知道他现在住在台中吗?”付德民追问。

“不知道。”钟欣妍摇头。

“那你知道他,现在涉嫌杀害一个叫做朱艺虹的女子吗?”

“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这个叫朱艺虹的女人!就是因为她,许伟敦才会鬼迷心窍地与我离婚。”这个开设补习班,因为长期压力而脸色不佳的中年妇人说:“真没想到,他居然杀了自己的情人?真是想不到……会有这种事?!”

“怎么?你觉得他不可能杀人?”

钟欣妍瞪了瞪眼睛,说:“许伟敦在女人面前总是一副温文有礼的模样。就算是女人破口大骂,他也会欣然接受,甚至还会反过来安抚你,跟你说一些好听话。甚至叫他跪下来求妳,他都愿意。就算吐口唾沫在他脸上,他也不会擦拭掉,反而会等着让风来慢慢吹干。这种男人……天生就是吃软饭的料……哼,他会有种杀人?”

付德民默默地记下这些话。从钟欣妍的话里,他心里对许伟敦的怀疑,也有些慢慢地动摇了。

“你们曾经有过几年的婚姻?那时的家庭收入怎样?”付德民从侧面开始了解许伟敦的情况。

钟欣妍回答:“我们结婚六年,有两个小孩。他整天拉小提琴,教小孩学琴根本就赚不了几个钱,一个月还拿不回来三万。什么钱都要我出……在离婚以前,我不像他的老婆,倒像是他的金主!”

这也片面证实了,许伟敦的生活费和房屋贷款,完全是朱艺虹支付的。

“当时,我的年纪大了,却因为工作忙碌而没有时间结婚。他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他对我很好,但是后来我才知道,他纯粹是为了我的钱!一直到后来我实在受不了了,忽然发现他在外面有了女人,而且也很有钱。那个女人被他骗了,就跟我当时被骗的情况一模一样。好,没关系,算他有办法。于是,我决定跟他离婚,一辈子都不要往来!”钟欣妍越说越是气愤。

“他只会拉琴,只会说好听话,其它什么都不会。钱要我赚,小孩要我带。我已经看透了。这种人留在苗栗、去台中、去哪里都一样,永远也改不了!”说完这些话后,钟欣妍表示她再也没有其他话可说了,客气地送客。

付德民在去过一趟苗栗后,对许伟敦不堪的私生活有了更多的了解,但却对命案的真相助益不大。然而,回到台中,才发现案子已经侦破了。这真是让他想不到!

——凶手竟然是许伟敦的现任女友!

这个女子名叫关爱爱,是一名白衣护士。

在警方前往她的住处,向她询问证词时,她突然自首,坦承犯案。

这几天的心理煎熬,令她痛苦万分。她的两只眼睛深陷在黑色的眼窝里,黯淡无神,心理压力令她茶饭不思,颧骨都微微凸了出来。

警方从她的住处中找到作案时的血衣,经过血液DNA比对,证实那是朱艺虹的血迹。

“我经常到伟敦的家过夜。但是,他总是告诉我,周末他有很多学生要照应,所以叫我这两天别来找他,因为他要上课,没有时间陪我。我一开始完全相信他的理由。但是,女人的第六感告诉我,他要我这么做一定有别的原因。”她的第六感的确很是灵敏,许伟敦因为周末要街道从苗栗赶来与他共度春宵的朱艺虹,所以才特意不让关爱爱到他家里来的。

于是,关爱爱偷偷趁许伟敦不注意的时候,事先打造了一把备用钥匙,准备趁周日他人不在的时候,去查查看到底是怎么回事。结果,她在案发当天下午两点的时候,打开了许伟敦家门之后,看到家里一个人也没有。什么事也没发生,于是关爱爱放下了心中一块大石头。当她正高兴许伟敦并没有对他说谎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开门。

关爱爱以为是许伟敦回来了,便起身很高兴地到玄关迎接。没想到,进来的竟然是一个

浓妆艳抹、她完全不认识的女人。当然,这个女人就是从苗栗赶过来的朱艺虹。

关爱爱听到朱艺虹叫唤伟敦的名字,声音非常吓人。而当朱艺虹看到关爱爱之后,立刻从手提包里摸出了一把很是锋利的水果刀!一开始,朱艺虹以为面前这个女人是入室爆窃的小偷,但随即她放弃了这个想法,因为她看到关爱爱围着围裙,把屋里的清洁做得干干净净。

于是朱艺虹厉声质问关爱爱,为什么进来她男朋友的家。而关爱爱在惊骇之后,坦然告诉朱艺虹,许伟敦是她的男友,她才是许伟敦的女友。

朱艺虹听完后,冷笑了一声,然后对关爱爱说了一个她难以置信的故事。

朱艺虹告诉关爱爱,许伟敦的这套房子是她买的,而且她已经跟老公闹翻,准备要和伟敦一起住了。她还说了很多他们相处的往事。为了不让管理员发现——她来到这栋大楼时,一定是走侧门。没想到这一点竟与关爱爱一模一样!也走侧门。这是许伟敦特意提醒她的,说这样比较不会引人闲话。关爱爱怎么也想不到,许伟敦是怕穿梆,才做出这样的打算。

朱艺虹嘴里喃喃自语,说她完全想不到许伟敦居然是因为方便脚踏两条船,才要她走侧门!然后她就抓狂了,骂关爱爱是狐狸精。还说她刚才在上楼时,突然发现关爱爱站在门外准备开门进来,实在太生气了,于是回头下楼又买了一把水果刀上来,准备把关爱爱赶走!

叙述到这里,关爱爱突然哭了起来,她抽泣着断断续续地说:“然后她很快地冲过来,要置我于死地。我吓死了,连忙抓住她的手臂,不让她刺过来。就这样我们两人在地上扭成一团。不知道过了几分钟,我忽然发现,我竟然杀了她!我的手上拿着那把水果刀,我都不知道是怎么抢过来,并一刀杀死了她!“

在杀死了朱艺虹后,关爱爱非常害怕。她本来想立刻打电话告诉许伟敦,但是又怕这个女的说的都是实话,她怕许伟敦真的是打算脚踏两条船,他一定会很生气,因为关爱爱杀了他的另一个女朋友。他一定会因为愤怒而甩掉关爱爱……关爱爱在意识混乱的情况下跑回家里,根本不敢声张,只希望许伟敦不要发现人是她杀的……而当她回到家的时候,才发现那把杀死朱艺虹的水果刀不见了,她想,也许是留在了事发现场。她这才想起水果刀上有她的指纹,当她回到现场准备取走水果刀的时候,却发现楼下的电梯旁站着一个穿着制服的刑警,于是她不敢再上楼去,连忙转身回到了家中,接连几天都不敢出门。

直到上了刑事法庭,这名痴情的女子还在奢想许伟敦会救她。

“我就知道,这个女的不安好心眼,连我的好朋友也杀,还害我差点被怀疑。”许伟敦得理不饶人,冷漠地在法庭上作证。

关爱爱心中那位温文儒雅、专情拉琴的理想情人,形象就在此刻支离粉碎土崩瓦解了。

“关于死者的伤口,依据我的判断,除了致命伤以外,全都是属于格斗创。”高大成在法庭上详细说明。事件的来龙去脉看在他的眼中,也不由得对被告心生同情。“在被告的手臂上也可以找到一些格斗创的伤口,有深有浅,且方向均不一致。可以很明确地判断出,这些伤口都属于格斗创。所以,我认为被告在杀人之前,并没有心怀杀意,而是误杀,可以说是一种过失致死的行为。”

当法医高大成说完了这些话后,关爱爱的眼里流露出了感激的神情。

倘若没有高大成的专业判断,将朱艺虹的伤势判断成防御创,则凶嫌将会以伤害致死罪判处刑责。两种刑责的严重性天差地远。

而许伟敦在法庭上的冷酷无情,也让曾看到过许多十恶不赦的罪犯的高大成印象深刻。

这也是高大成最后一次见到许伟敦。

“至于那个许伟敦,听说他的护士女友入狱之后,又在教会里认识了别的女人。人家为了他的事情坐牢,而他居然可以继续骗女人的钱,真是个大混蛋!

在很多情况下,我们只能在道德上对一个人进行谴责,而无法在刑责上对其定罪。这是没办法的事。因为在这个案子里,许伟敦他本身并没有触犯任何一条刑律。

而在高大成的法医生涯里,也曾经遇到过另外一种类型的案件,那就是——事实的真相在查清后,却不得不放弃最后的结论。在高医师的卷宗里,这起案件被记为“汽车钣金工杀人事件”。


恶魔的刑场

元旦过后第一个礼拜一的清晨。初阳升起,经过了周末的休息,犹如轮回交替般,周而复始的规律作息即将展开。但因为元旦刚过去没多久,街上行走的市民都还沉浸在节日里的闲适氛围,走路也是慢腾腾的,毫无上班一族的紧张之感。

不过,总有些地方是紧张着的,比如说——东区的十甲东巷内。上午8点多的时候,那里突然警笛大作,几辆警车紧急煞止在一栋社区住宅的铁栅门前,当警车停下来的时候,腾起

了一层烟尘,而地上也留下了鲜明的一道白色印痕。十几名警察行动有致地迅速下车,干练地在路边集合待命。他们的动作立刻吸引了路上许多正准备离家上班、上课,却不明所以的居民目光。

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来了这么多的警察?

“好像是有人跳楼……”

几名无所事事的大楼住户,一边窥视忙碌、机动的警察们,一边窃窃私语着。其中一位居民高声说道:“应该是早上七点多的时候,‘砰’的好大一声,吓死人了!”

“是哪一栋的人啊?”又有人问。

“不知道。听说是个年轻人……”

快步迎着警车停车位置走过去的,是这个社区的警卫,他身边还有一名年纪约五十岁左右的中年妇女,以及两个二十几岁的男孩子。中年妇女的眼眶殷红,脸上挂着惊慌失措的愁容;两个年轻男孩似乎互不相识,但唯一相同的是脸上担心、眉头深锁的表情。

令人怵目惊心的是,他们四人的双手、衬衫胸襟和袖口,都染满了鲜红色的血迹!当他们走出大厦的时候,立刻引起围观市民的一阵骚动。

“救护车来了没有?救护车来了没有?”中年妇人一看到警车,就歇斯底里地朝警方大声哭喊,“快一点……快一点!我的女儿还没死……她还没有死啊!”

“救护车马上就到。”带头的是分局刑事组长林水森,声音十分镇定。“现在伤者——就是你的女儿——有人照顾吗?”

“我丈夫在。”中年妇人泣不成声:“他在看着怡岑……”

鸣笛声延绵数条街道的救护车,终于抵达社区。两位抬着担架的医护人员,动作敏捷地进入大楼玄关。在一楼的大厅,围观的住户人数愈来愈多,交头接耳的声浪,也愈来愈刺耳。

“现场发生在几楼?”医护人员在电梯口问到。

“在九楼!”

“那么,跳楼的年轻人现在怎么样了呢?”

已经死了。林水森回答说。

医护人员看到电梯门打开就马上进去了。死者的母亲、两个男孩子、刑事组组长林水森和几名警察则搭乘了另外一部电梯上楼。在电梯的楼层按键上,还可以清楚看见到沾着红色血滴的痕迹,那是报案人在下楼的时候沾上的。

“请问你叫什么名字?你与怡岑是什么关系?”林水森在电梯内询问其中一名男孩。

“我叫黄仁维,”这个男孩戴着一副无框眼镜,“我是怡岑的大学同学。”

“那你是怎么到案发现场来的?”

“怡岑今天早上打了电话给我。”黄仁维表情忧郁,“她的声音非常微弱,只说了一句救命而已,就立刻挂断电话……”

“不好意思,”林水森没有继续问下去。他转向另一个男孩,“那你呢?”

“我叫蒋清林……我是珊钰的男朋友……”这名男子的年纪略大,表情也更悲伤。“珊钰就是怡岑的姊姊。她发信息给我,只有‘救我’两个字,叫我快来救她。可是,我们进去时,珊钰已经死了……”

“不要再说了!”女儿一死一重伤的母亲突然大叫,脸上充满了悲痛的神情。如此的大祸突然降临,这足以使她崩溃至歇斯底里的状态。

一时间狭窄的电梯里,所有人都禁声不语没入一片深沉的死寂。

林水森不由得叹气。他在想,为什么这两个年轻人不在接到电话与手机短讯的时候就立刻报警,却要先到大厦来看究竟是出了什么事。这说明了现在的年轻人,还缺乏应变处理能力。如果警方再早一点赶到这里,而不是在有人跳楼后才到达,说不定会避免这场人间悲剧的发生。可惜,一切都晚了,事态已经如此,再说别的已经没用了。

短暂的沉默,电梯里的空气如凝滞了一般,只充斥了漫漫的忧伤。就如一个世纪般漫长,电梯门终于打开了,已经到达了九楼。眼前一户公寓的大门半敞,门外的鞋子凌乱地丢弃在走廊上。稍前到达的医护人员,此时正推开大门,将担架抬出门口。

担架上的女孩,穿着一件白色的睡衣,身上血迹斑驳,意识陷入昏迷状态。她的嘴唇破裂得相当严重,脸颊有淤青的痕迹,颈部缠绕着绷带,伤口似乎刚经过简单的包扎处理,但血液似乎还在不断地滴落。

紧跟着出来的是一名眼圈泛黑的中年男子,双手也沾满鲜血。他应该就是死者的父亲。

“怡岑……别怕……爸爸会在妳的身边……”

从担架上伤者的伤势,林水森可以判断出,那个凶手的杀人手法相当残酷。难道被害人与凶手有着极为深刻的仇恨吗?可一个年轻的女孩,又会惹下什么样的仇恨呢?莫非是为了

“情”这个亘古不变的字眼?

“请别担心,”林水身向前一步,对中年男子温言道,“我姓林,是负责侦办本案的刑事组组长。医护人员很快就会将您的女儿送到医院进行急救。一切的状况,警方都会确实掌握。”虽然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作为警方的代表,林水森有义务对被害人的亲属表示抚慰。

男子颓然跌坐在流滴着斑斑血迹的走廊上,不发一语。他的妻子则跪坐在一旁呜咽。林水森沉默片刻之后,便请警察带他们离开现场,并将他们安置在大楼的一楼大厅。毕竟马上要进入案发现场,林水森不希望让老两口再看到血腥的场面。

那位自称是怡岑大学同学的黄仁维,也跟着搭乘电梯下楼。而珊钰的男友蒋清林,在回头透过大门望了现场最后一眼之后,才难过地离开了。在他离开的时候,眼角渗出两行清澈的泪水。

在林水森还没有进入凶案现场之前,他的心中此刻先勾勒出案件的简单轮廓——有一名凶手,在杀害了住在这间公寓的一对姊妹之后,随即畏罪跳楼自杀……

真是这样的吗?一切都要现场调查后才能得出结论。

身旁的几名警员从走廊外侧拉起黄色的封锁线,林水森谨慎地把白色手套戴上。当他刚一踏入室内,突然有一样毛茸茸的东西从眼前窜起,吓了他一跳。

“喵呜!”林水森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浑身雪白的波斯猫。

这只波斯猫目光锐利地抬头望着林水森,眼神充满了敌意。它的四足黏满了鲜血,缓缓地在浅黄色的磁砖地板上来回走动,踏得到处都是血脚印,画面非常诡谲。望着白猫对视的双眼,林水森感到后背一阵冰凉。据说猫有九条命,是有灵性的动物,甚至还有说法,猫来自地狱的使者。它出现在现场,意味着什么?林水森不是一个相信怪力乱神传言的人,但此刻,他也微微有了一点悚人的感觉,额头不由自主渗出一排细细密密的汗液。

不,这里一直不止只有一只波斯猫。彷佛是察觉到新访客的来临,从右侧的房间门内又出现了两只波斯猫。身上的花色各异,唯一相同的是黏满鲜血的四足,以及在地板上留下的血脚印。从客厅正面的电视机上头又跳出一只,阳台的位置也出现一只……

至少已经看到五只波斯猫。牠们将血迹踩得到处都是,在地板上看起来犹如飘落满地的红色花瓣。左右两侧的房门走道,可以看见溅洒的血迹特别多,形成数片血滩,负伤的被害者似乎曾在此处猛力挣扎过。

五只波斯猫此刻都盯着林水森,彷佛在专心地观察访客的每一个小动作。

轻轻地走进公寓里,林水森小心地不去沾到丝毫血迹。一进入室内,就可以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他下意识地从裤兜里摸了一张雪白的手巾,掩在了鼻子前。

在靠近阳台落地窗的地板上,林组长注意到阳光从窗外映射进来,照在地面上一样闪闪发光的物体。那是一把长刀,目测至少有四十公分,上面鲜血淋漓——看来这就是凶手使用的凶器。

林水森组长走进阳台,避开地上沾着血滴的脚印。这些脚印在阳台里来回踱步,而阳台的栏杆上,也可以发现手掌的鲜血握痕。那个凶手就是从这里跳下去畏罪自杀的。

林水森从阳台的边缘向外探出头去,他看到距离三十公尺左右的地面上,正在处理坠楼尸体的警局同事们,被一圈黑压压的人群围住,看上去就如蚂蚁一般渺小。地面上躺卧的男尸,似乎已经粉身碎骨。

——看来就是这样的,凶手在阳台上爹弃了这把杀人凶器之后,跃出阳台自杀身亡。

也许这也是凶手最好的选择。杀死了一对姐妹花之后,等待他的法律制裁,也是难逃一死。对于一个死刑犯人来说,最恐惧的,并不是最终到来的死刑,而是等待死刑执行的那段时间,心里的焦燥与惊慌,压力足以让他崩溃,所以,林水森完全可以理解凶手选择跳楼自杀的行为。

再回到现场。从左侧房间流出的血滩,形状与方向相当混乱,其中有一道颜色特别鲜艳,一直延伸到大门口的玄关处,并在玄关处停留了一段时间,没有在溅往其它地方。这应该就是命案的唯一幸存者——怡岑所留下的血迹。

沿着血滩的方向,林水森回溯到屋内左侧的房间。他注意到,房门的门面夹板有扭曲破裂的状况,似乎曾遭人撞击或踹踢。

房内有一具年轻女子的仰躺尸体。和历劫生还的怡岑相同,这具女尸脸上也有一道发青的淤痕。那可能是凶手在胁迫两人期间,以绳索或毛巾捆住她们的嘴巴,不让她们发出求救的呼喊声所造成的。

在一旁的地上,还丢弃着几只充满皱折、透着血光的大型白色塑料袋,这应该就是用来捆住她们嘴巴的工具吧。林水森暗自点点头,看来自己的猜测应该能够得到证实。

不过,这具女尸的外观却更加惨不忍睹。她的嘴巴被击碎了,满嘴的牙齿已经支离残缺,口部冒着血沫沿着颈部流到地板上。在她死亡的时候,曾经遭遇到了极为凶残的暴力对待。看来凶手与她也有着极深的矛盾与仇恨。

除此之外,女尸的额头上也有刀伤,而喉颈部位更是鲜血淋漓,充满戳刺的破口。尸体附近留有猛烈的挣扎血迹,双手交叉在背后,被一副手铐牢牢锁住。尸体的下半身,则可以看到尿湿的淡黄色水痕,这是死前失禁的生理反应。

这名被害者——她应该就是怡岑的姊姊,珊钰——死得实在太凄惨了。

林水森是个见习了血腥现场的警察,但在看到这一幕后,也感觉到双腿微微发软。这个凶手实在是太残忍了!

在地板的另一侧,还可以看到另一滩人形的血泊。那就是怡岑重伤匍匐爬出的起点。

而在房内的书桌上,林水森有了新的发现——在桌子上,有一张写满文字的A4纸,被一把玩具手枪压着。林水森没有将A4纸上的玩具枪移开,他小心翼翼地垂下头来凑过去阅读。

——这是一封遗书!

遗书上字体的笔划工整,并没有沾上任何血迹,大约有三、四百字。署名只有两个字——国易。

“难道就是这个叫国易的男人,杀了这对姊妹花吗?”林水森喃喃自语。

“组长!”一名警察突然在门口叫道,声音很是颤抖与突兀,似乎是受到了什么惊吓。

“怎么了?”林水森也被声音吓了一跳,他没有再细读遗书上的文字,立即回头询问。“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请……请过来看一下!”警察的语气似乎有些充满了恐惧。

林水森转过身来,跟着警察离开命案现场,随而走进右侧的房间。

当他探头看到了右侧屋里的情形时,不由得一愣,然后立刻感觉胃部有些痉挛。作为一个资深的警察,是绝对不会因为看到血腥场面而呕吐的。但林水森在看到了屋中一幕之后,却感到了严重的不适。

屋里,躺着的是两具尸体!

除了刚才一死一重伤的姊妹之外,林水森没有想到,在右侧的房内,居然还有两具尸体!这么一来,这个叫做国易的男人,杀人一共导致三死一重伤!

这两具同处一室的尸体是一男一女,男尸仅着内裤,而女尸则穿了样式舒适的睡衣。从两人简单的衣着来判断,他们很可能是一对情侣。

比起珊钰的尸体,这两具尸体的死状更为凄零。男尸额头上有一道深入脑部的砍伤,血流满面;而喉咙上则有一道几乎斩断脖子的刀伤,显见凶手力道之猛烈。女尸的颈喉部位同样有多处刺伤,几乎要把脖子戳穿。两具尸体都没有挣扎或打斗的迹象。

房内的墙角位置,可以看到一大片鲜红的血花溅痕,犹如一幅恶魔绘制的泼墨画作!

——这就是恶魔的刑场!

两人尸体躺卧的姿势,呈头肩相依相靠状。有一头灰猫就站在女尸的腹部上,全身的毛染满鲜血,粗大的尾巴高高举起,露出张牙舞爪的姿态,不让任何人靠近,让凶案现场的画面更形可怖。

“这里……怎么还会有两具尸体?”林水森的声音已经同样颤抖。

那个警察缓缓答道:“据黄仁维说,那是两姊妹的室友,以及室友的男朋友。”

“把猫赶走好吗?”林组长说:“这样会破坏现场的。”暂时的不适感过去之后,林水森立刻投入到工作中。无疑,他是个非常敬业的警察。

“那只灰猫凶得很,根本不想走开,它已经攻击我们三次了。它的爪子好尖利……”警察解释道。

对警方怒目瞪视的灰猫,此时突然低下头来,前腿与后腿竭力地靠拢,背则高高地隆起。它伸出舌头,在女尸的脸颊上轻轻舔舐,眼神中颇有不舍,发出呜呜的低鸣声,就像是在哀恸地饮泣一般。

看到这一幕,林水森心里最柔弱的地方似乎被触动了。

早晨,在这套公寓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怡岑身受重伤,从医院里反馈回来的消息,她还在抢救之中,很难说她到底会不会被抢救回来。如果她因为伤重而去世的话,那么屋里曾经发生过的一切,就只有屋里的这几只猫知道了。


凶手的轮廓

接下来的工作是属于检察官的了。负责这起案件的检察官名叫罗天雄,也是一名资深的检察官,对于讯问有着独特的一套手法。

罗天雄在请进了黄仁维后,先是客气地让他坐下,然后递过了一杯冷热适中的开水。

“这边请坐。”罗天雄检察官的口气温和,你好,我姓罗。”

“你好……”黄仁维第一次面对检察官,表情似乎有点胆怯。

罗天雄先询问了黄仁维与死者姚怡岑的关系。

黄仁维怯生生地回答:“我们是同班同学。”

罗天雄示意黄仁维不要太过于紧张,他的目的只是想查出事实真相。而且,最重要的是,警方从来就没有把黄仁维当作嫌疑人,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关系人而已。

罗检察官问:“我听局里的同仁说,案发时你曾经接到姚怡岑的电话……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早上七点十五分。”黄仁维在听了检察官的解释后,稍稍放松了一点。

“那是很早的时间,”检察官上身前倾,但没有改变问话的语调,“你们的感情很好吗?”

“您误会了,罗检察官,我们只能算是很好的朋友。”

“不是男女朋友?”罗天雄诧异地问。

黄仁维听到这个问题,踌躇了一会儿:“我们只是很谈得来,但却并不是男女朋友。”但从他的言语之间,罗天雄却听出了一点隐隐的遗憾——也许,在黄仁维的心目里,他一直渴望着成为怡岑的男朋友。

“好。”检察官还是轻轻点了点头,说:“那请谈谈你接到电话之后的行动吧。”

黄仁维的心情好像放松了一些,开始了他的讲述。

我接到了怡岑打来的电话,电话里只有隐约的嘈杂声与尖叫声,怡岑却并没有说话。黄仁维大声询问怡岑了什么事,这时才在话筒里听到怡岑微弱的声音,只有两个字——“救命!”

我立刻感觉大事不妙,于是赶紧骑了摩托车,冲到这里来。但是,来到大厦一楼的时候,这里的警卫却不让他进来。可以这么说,这里的警卫都很敬业,他们绝对不会放进任何一个看上去很陌生的人。警卫告诉他,除非有住户下来接待,否则访客是不能够任意进出的,尤其又是这么早的时间。的确,那时天才刚刚亮,作为拜访的话,时间实在是太早了。

于是我请警卫帮忙打电话到怡岑的房里,但是电话完全不通。警卫并不相信我所说的关于怡岑呼救的事,更认为我给他的是一个假的电话号码。我又试着打手机给怡岑,但是怡岑的手机自从打给他那一次之后,就再也没有开过机了……总之,我与警卫吵了将近二十分钟,警卫才勉强同意让我进来。

进入社区以后,我立刻奔向九楼,在怡岑的家门外猛按电铃。可是,却一直没有人应门。他心一急,开始对大门又捶又打,最后才看到大门终于打开。没想到开门的居然是洪国易……

“你认为,洪国易在那个时刻出现在姚怡岑的家中,非常奇怪?”听了黄仁维的叙述,罗天雄检察官关切地问道。

“对!因为,怡岑已经跟洪国易分手了!她再也不想跟那种人交往了,这是她亲口告诉我的。”黄仁维咽了咽口水,继续说:“我觉得非常疑惑,就问洪国易为什么在这里,但他却告诉我,他跟怡岑已经复合了,出现在这里,一点也不需要奇怪。”

黄仁维根本不相信红国易的话。他问洪国易怡岑到哪里去了。洪国易则回答说,怡岑去早餐店上班了。

这句话,顿时令洪国易露出了破绽。没错,怡岑前阵子的确在早餐店打工,早晨的时候一定不在家。但是,最近学校的期末考快到了,怡岑的功课压力有点重,所以她暂时把打工停掉,只有假日才去帮忙。这天已经是周一了,怡岑根本就没去早餐店打工——洪国易在说谎!

黄仁维当即揭穿了洪国易的谎言,他要求立刻进门去,但是却被洪国易拒绝了。这个时候,黄仁维突然听到门内居然传来微弱的呼救声,好像是怡岑的声音。他大吃一惊,确定怡岑真的有生命危险,于是想要硬闯进去。但是洪国易却“砰”的一声关上了门。无论黄仁维怎么敲门,洪国易都毫不理睬。

黄仁维悲伤地说:“我一直在敲门,我一直都听到里面怡岑在微弱地呼救,可我却什么办法也没有……什么办法也没有……”

黄仁维脸上的表情非常沮丧,尽管他已表明两人并非男女朋友,但极为亲密的友谊遽然以天人永隔的悲剧收场,想必给他带来极为重大的打击。

“你说,”罗天雄检察官待黄仁维心情稍微平复,继续问道:“姚怡岑曾经说过,她再也不想和洪国易那种人交往——那么,洪国易到底是哪一种人?”

“我不知道!因为怡岑很不喜欢在别人面前谈到洪国易。”黄仁维回答。“他们似乎经常吵架。有时候怡岑的心情很差,一句话也不说,但我知道一定和洪国易有关。但是,即使我去问怡岑,她也不会回答我——她看上去虽然很是时尚,但其实她是个很内向的人,心里有话从来都不对别人说。纵使是我这样的好朋友,她也不会说的……”

检察官继续向黄仁维问了几个问题,确定了姚氏姊妹的租屋处,一共是三人合租——分别是姊姊姚珊钰一间房、妹妹姚怡岑一间房,而珊钰的同学黄纹璇则租了右侧那间大一点的房间。

至于黄纹璇房内的另一具男尸,是她的男友黄庸宪。

在结束了对黄仁维的对话之后,孤身一人坐在社区住宅一楼交谊厅里的罗天雄检察官陷入了长时间的沉思。倘若洪国易的杀机缘起于感情纠纷,为何姚怡岑的姊姊与居于同室的无辜情侣,也会惹来杀身之祸?就算洪国易再为残暴,也不应该波及无辜啊。这其中是否有更复杂的原因呢?

为了更深入了解案情,罗检察官请来姚怡岑的父亲姚朝陆接受询问。他也是第三个赶到案发现场的证人。在询问之前,罗天雄先用温和的语气劝说了几句诸如“人死不能复生”之类的话。看得出,姚朝陆还依然沉浸在悲伤之中不能自拔。不过,谁都可以理解作为父亲的姚朝陆的心情。转瞬之间,莫名其妙自己的两个女儿,就一个死于非命,而另一个则身受重伤,躺在特护病房中生死未卜。这样的事,无论换成谁,都是无法接受的。

姚朝陆说话的语气哽咽,但仍然努力强作镇定

早上七点多的时候,姚朝陆的手机突然响了三、四次。看了看来电显示,明明就是怡岑的号码,但对方却怎么也不出声。姚朝陆突然有不祥的预感……他有点担心女儿出事了。而且他的妻子也提醒,女儿那边会不会发生了什么事。于是他在挂断了电话后,又给另一个女儿打电话,可电话却是关机。再给与两个女儿合租一室的黄纹璇打电话,却也是关机。

听着听筒里传出“该用户已关机”的冰冷女音,姚朝陆焦急了。他赶紧出门,开着车一阵狂驰。从太平到台中市区并不远,但他却感觉路程非常漫长,他把油门踩到了最大,但还是觉得经过的时间如一个世纪一般漫长。到了台中东区十甲东巷的时候,已经将近八点了。警卫得知是来找九号楼的怡岑时,并没有阻拦他,因为当时已经有怡岑的同学黄仁维和珊钰的男朋友先后来找过他们,大家都认为情况非常危急。他们几人一起上楼继续敲门,但根本没有响应。

姚朝陆的眼眶红润着说,最后,他们决定找锁匠来开门。但是当他们一起回到警卫室,正准备拨打电话找锁匠的同时,就突然看到洪国易从九楼阳台跳下来,当场摔死,发出巨大的撞击声……

“这个时候,我实在受不了了。我的女儿们一定有生命危险!我匆匆回到九楼,才发现小女儿怡岑身受重伤,在努力打开大门以后,已经奄奄一息了……”

姚朝陆沉吟了一阵,以袖口擦拭眼角的泪水。

“然后,我让怡岑在玄关躺好,冲进屋内去找珊钰……但……珊钰的伤势更严重,鲜血流得到处都是……她昏迷不醒,我怎么摇她,她都没有反应……她死得好惨……我打电话回家,告诉我的妻子,要她快点过来。警卫看到这里真的发生命案,才打电话报警、叫救护车……”

罗检察官默默地记下了姚朝陆的证言,但他所需要的线索并不只这些。

“姚先生,从案发现场的状况来看,”检察官正色道:“我们判断,这件命案的凶手应该就是跳楼自杀的洪国易。不过,命案现场非常混乱,遭到杀害的死者也不只有您的女儿。我认为其中一定有更复杂的内幕……”

“珊钰都死了……还能有什么内幕……”姚朝陆泫然欲泣。

“我想要跟你谈谈洪国易,可以吗?”检察官表情严肃,“他是姚怡岑的男友,或者说曾经是姚怡岑的男友。你知道他们的交往过程吗?”

一说起洪国易,姚朝陆立刻露出了后悔的表情,他痛哭流涕抽泣着说:“我真不该撮合他们啊——”

三年前,姚朝陆与妻子参加一支越野吉普车队自驾车旅游。在这个吉普车车队里,姚朝陆结识了洪国易的父母。那对老夫妇人缘很好,又乐于助人,于是他们两家老夫妇渐渐熟悉之后,两家人周末还经常带着各自的孩子开车一起出去旅游。

渐渐的,姚朝陆发现洪家的儿子洪国易喜欢上他的小女儿怡岑,还展开了热烈的追求。其实,在一开始的时候,姚朝陆并不反对女儿与洪国易交往,因为毕竟他与洪国易的父母都是很好的朋友。但是久而久之,他却发现了有点不对劲,洪国易的为人并不像他父母那样好……

首先,洪国易的脾气非常暴躁,动不动就想找人打架。而这种暴力倾向,对女儿怡岑是很不好的。另外,洪国易已经二十几岁了,自从服完兵役回来,就一直没有一项正当的职业,后来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份在汽车钣金的工作。而这份工作的薪水很是低廉,连他一个人的花销都不够,更别谈养活怡岑了。

洪国易成天只想与怡岑腻在一起,甚至还经常趁着姚朝陆与妻子外出旅游不在家里的时候到家里来,在怡岑的房里过夜。姚朝陆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因为他不止一次在清理女儿房间的时候,发现没用过的保险套。所以姚朝陆很看不下去,根本无法放心地把小女儿怡岑托付给他。

姚朝陆也曾经跟怡岑讨论过这个问题。但当时两个年轻人正处热恋期,父母的话怡岑根

本听不进去。几句话下来,怡岑竟与父亲吵了起来。吵到最后,怡岑居然说要和姐姐珊钰搬出去住,自己在外面生活。大概在半年前,她们就找了珊钰的同学黄纹璇,三个人合租了一层公寓。也就是发生三尸命案的那层公寓。

“我知道女儿大了,总有一天会独立,但想不到竟是为了这种原因。”姚朝陆悲伤地说。

而在他们搬出去以后,怡岑还是跟洪国易继续交往。据姚朝陆所知,她们所租的公寓一共有三个房间,后来洪国易也搬了进去,与怡岑同住一间,他们开始光明正大地同居。过了一阵子,怡岑却回家告诉姚朝陆,她想跟洪国易分手,因为她终于也发现了,洪国易个性非常冲动,一生气就会乱摔东西。

姚朝陆早就料到会有这种结果,所以很支持女儿的决定。当初他是念在和洪国易父母之间的交情,才没有阻止他们交往,却没有考虑到女儿怡岑的心情,让她们在赌气之余就搬出去住……

“唉——”姚朝陆叹了一口气,老泪纵横着说:“我也跟怡岑谈过,既然不想和洪国易在一起,就应该搬回家……可是,怡岑却说姊姊珊钰已经在市区找到一份工作,生活很忙碌,搬来搬去的恐怕太辛苦了……唉……我真的不应该纵容她们……”

罗天雄点头。现在的年轻人想法的确是他这一辈人所无法理解的,这正是所谓的代沟吧?如今是年轻人常常会为了仅仅是看得对眼,就腻在一起,根本不顾及家人的想法。而他们也会因为一个小小的起端,就决定悍然分手,根本不去理会旁人的看法。年轻一代是自我的一代,他们只以自我为中心,只考虑自己是否感觉愉快,而不去考虑他人、家庭、社会。这样也许会激发年轻人的创造性与挑战性,但也会让这个社会越来越冷漠,越来越商品化。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谁也给不了定论。

罗天雄也感觉到自己想得太远,于是连忙把思绪拉回了这起案件之中。他不想让姚朝陆继续陷入自责的情绪,于是随即又提起另一个问题。

“你刚刚提到,洪国易是一个相当暴力的人,”检察官谨慎地说:“那么,他有没有吸毒的习惯?”

“……为什么这样问?”姚朝陆有些不明白罗检察官提出这样的问题用意何在。

“姚先生,你到过命案现场。除了你的女儿遭到杀害之外,洪国易还杀了另外一对情侣,也就是姚珊钰的同学黄纹璇,以及她的男友黄庸宪。令我难以理解的是,倘若洪国易是因为单纯的感情纠纷而痛下毒手,为何姚珊钰和室友也会被波及?”罗天雄不紧不慢,温和地说,“命案的现场非常凄惨,三名死者的脖子都中了好几刀,我很难想象,一个神智清醒的人,会作出这么可怕的行为。如果不是因为吸毒,他为什么要杀死其它无辜的人?”

“我不知道!但是,洪国易似乎很喜欢喝酒……一喝了酒,就会变成另外一个人……可我从来没听说过他会吸毒。就连怡岑最痛恨洪国易决定与他分手,而向我诉苦的时候,也没提到过他吸毒的事。”

罗天雄检察官从姚朝陆的口中,渐渐理清洪国易和幸存者姚怡岑两人感情纠纷的来龙去脉。但是在洪国易与姚珊钰、黄纹璇及黄庸宪之间,是否还隐匿着什么未知的关系,却没有办法获得更多的线索。

在送出了姚朝陆之后,罗检察官又请进了姚珊钰的男友蒋清林进行询问,在事发的时候,他只比姚朝陆早了三分钟抵达现场。

蒋清林面容憔悴,似乎还无法接受这么残酷的事实。他的眼睛红肿,彷佛一夜未眠。

凌晨一点的时候,珊钰打了个电话到我的手机上,可我却没有听到铃声。后来我回电给珊钰,却没有人接。于是,我搭车从台北南下,准备在天亮后到了台中,就可以去找珊钰,送早餐给她。可以看得出,蒋清林是一个很不错的男友,体贴、温柔,还很细心。

“高速公路没有塞车,我大概在凌晨三点就抵达台中了。我心想,珊钰可能已经熟睡了,所以我决定不去吵她,一个人先到网络咖啡厅去上网,打发时间。大概七点半左右,珊钰突然发短信给我……我吓了一大跳,短信的内容只有‘救我’两个字……”

“我飞快到赶到她住的地方,却看到警卫正在跟怡岑的同学吵架……他们在争执是不是应该找锁匠来的问题。警卫说,我们只是住户的朋友,又不是亲属,让我们进来已经很通融了,怎么可以找锁匠来擅自把门打开?我也提出了手机短信的证据,警卫才开始紧张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姚珊钰的父亲也赶来了,他一来就直奔九楼。他们几人再一次上楼敲门。最后,警卫终于同意让他们找锁匠来。没想到,当他们刚回到警卫室时,洪国易就跳楼自杀了……

后面蒋清林的供词,与前面两个命案发现者的证词相符。

罗天雄换了个问题:“你认识洪国易吗?”

“我跟他见过几次面。都是在珊钰的租屋处。”蒋清林回答:“但我们不熟。”

“那么姚珊钰跟你谈过洪国易吗?”

蒋清林回答:“跟我谈过几次。”

“谈的是哪些话题?”

蒋清林想了一会后,说:“珊钰很担心怡岑,她认为怡岑应该听从爸妈的话,不要再跟洪国易在一起。怡岑人很温柔,但是个性有点软弱,性格也很内向。我听珊钰说,只要洪国易对怡岑破口大骂,她就不敢轻举妄动。珊钰说,虽然怡岑也想离开他,可是洪国易很不好惹,非常难缠。”

“哦?!”

“去年年底——其实就是一、两个礼拜以前,怡岑似乎终于下定决心,不再跟洪国易交往了。那一天,珊钰的同学黄纹璇生日,大家都到这里来庆祝。洪国易的心情不太好,还告诉大家说他干脆搬出去好了。事实上,珊钰告诉我,根本不是洪国易自已想搬出去的,而是大家要他搬走的。因为他不肯交房租,全都赖给怡岑去付。珊钰当时还很高兴,终于可以摆脱那个讨厌的家伙了,她们甚至还决定把门锁换掉,再也不让洪国易进门……怎么知道会发生这种事……呜呜……”蒋清林终于忍不住掉泪了。

这几句话,让罗天雄很感兴趣。他感觉终于找到了姚怡岑与洪国易之间关键性的矛盾。

他追问道:“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姚珊钰很讨厌他这种赖账的行为?”

“嗯,是的。”

蒋清林解释说,姚珊钰原本在大学夜间部上课,而且还有一份计算机文书的工作。但是后来因为已经搬出来住,还得支付房租,经济压力骤然增大,所以一直拼命加班与兼职,身体也很是受不了。因为实在忙不过来,姚珊钰所以只好在去年十一月办休学,专心工作。

姚怡岑也是这样。平常在技术学院上课,还得去早餐店打工。姊妹两人在外头生活,本来负担就很重,所以珊钰她实在很难容忍洪国易这种白吃白住的行为。

姚怡岑光靠打工,要负担生活费、房租以及学费已经很辛苦,如果再加上还得帮洪国易付房租,这已经远远超出她的能力范围。而让姚珊钰来帮忙垫付这笔钱,更是没有道理的事,她们俩的经济压力都很沉重,根本拿不出多余的钱来。如果让姚家姐妹的父亲姚朝陆来出这笔钱,那是更不可能的事。他本来就已经在反对小女儿怡岑与洪国易的交往,此时让他来出钱,他肯定会破口大骂,领怡岑回家的。

罗天雄又问姚珊钰的同学黄纹璇对洪国易的看法又是怎样的。

“纹璇在一家人寿公司上班,地点也在东区。”蒋清林仔细想了一想才说。

黄纹璇的工作量很大,做人寿业务员是件劳力劳心的工作,每天要面对各种各样的客户,一不小心还要挨骂。更有甚者,还会遇到色狼型的客户,这种客户就是吃定了年轻貌美的女性业务员,以签单的条件来诱惑年轻女子。所以可以预料,黄纹璇的工作压力非常大。

她通常一回到家倒头就睡,根本不想去管怡岑和洪国易的事。而且,既然洪国易先前的房租既然都已经由怡岑负担了,洪国易是不是继续住在屋里,她好像根本没有什么意见。

侦讯至此,洪国易和姚珊钰的冲突导火线,也渐渐明朗。

洪国易确实有杀死姚珊钰的动机。

姚珊钰不仅反对妹妹和洪国易继续交往,还可能和洪国易有金钱纠纷。洪国易确实有可能在气愤至极、失去理智之余,将姚怡岑杀成重伤后,还连带迁怒姚珊钰,将她砍死。

可是,如果蒋清林说的是实话,洪国易根本不该杀死黄纹璇和黄庸宪呀!这对情侣与洪国易完全没有任何矛盾,为什么他们会死于这场杀戮之中呢?

罗天雄百思不得其解。他站在窗边点上了一根香烟,望着远处的另外几幢社区里的住宅。那边几幢楼的阳台上,站着很多好奇的住户,朝着九号楼指指戳戳,似乎还在讨论早晨的那起命案。在他们的眼中,只知道有人跳楼自杀身亡,而不知道在这起自杀案之后还藏着这么多残忍、诡异的罪行。

而最让罗天雄弄不明白的是,到底在洪国易的心中,还藏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杀机?

读者推理时间

* 灭门血案凶杀动机!

手段凶残的谋杀案,现场状况相当凄惨!然而,单纯的男女分手谈判破裂所导致的谋杀案,为什么会波及到毫无干系的黄纹璇与黄庸宪呢?

(一)嫌犯洪国易的谋杀企图无意间被两人识破了吗?

(二)洪嫌与此二人有不可告人的感情纠葛?是因为洪嫌爱上了黄纹璇?还是姚珊钰与黄庸宪有暧昧关系迫使洪嫌痛下杀手呢?

(三)或者,根本是因为洪嫌酒后乱性或吸毒瞌药导致的无差别杀人事件呢?

* 各位亲爱的读者,您从前半段的案发过程与证人们所叙述的证言中,看到蛛丝马迹了吗?


鉴识报告

分局刑事组第一次召开洪国易杀人案的记者会,并邀请了新闻界的一些朋友参加。由于凶手手法异常残忍,并造成三死一重伤的惨剧,而凶手犯案后随即自杀,其动机仍然疑点重重,唯一的幸存者至今也昏迷不醒。各家报刊杂志接连几日都用大版篇幅进行了报导,并对事实真相进行了各种个样的揣测,记者们为了了解更进一步的情况,因此都纷纷赶到了警局的新闻发布会场,熙熙攘攘的记者将会场挤得水泄不通。

主持情况通报会的,是林水森刑事组长。这几日来,他被这起案件搞得焦头烂额,眼睛也因为长时间没睡眠,而显得红肿不堪。

“关于这桩命案,”林水森起身,在讲台前报告:“凶嫌洪国易,二十三岁,目前在车厂担任钣金工人。今天清晨,洪国易疑因感情纠纷,杀害刚分手的女友、十九岁的姚怡岑,女友的姊姊、二十一岁的姚珊钰,以及同住的黄纹璇和其男友黄庸宪,分别是二十二岁和二十六岁。”

林水森顿了顿,下面的记者顿时相互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林水森看了一眼记者的反应后,继续通报警方的发现。

当我们抵达现场时,洪国易已经跳楼自杀,当场死亡。除了姚怡岑还有生命迹象之外,其它三名被害人已经死亡。目前姚怡岑还在国军台中总医院接受治疗,目前还没有脱离险境,无法接受警方侦讯。

在命案现场,我们起出一柄长刀、一柄短蓝波刀、一副手铐,和一把玩具枪,其中这柄长刀沾满血迹,经初步鉴定,我们认定这应是主要的作案凶器。现场还找到两个白色的大塑料袋,相信应该是洪国易在杀害姚氏姊妹之前,曾经将塑料袋卷成长条形,绑住两人的嘴巴,防止她们喊叫。

我们还找到一封洪国易所写的遗书。这封遗书有数百字,里面提到一位名叫宜真的女子。我们怀疑,洪国易的杀人动机很可能与这名叫宜真的女子有关。此外,洪国易在遗书中还声称,因为没有办法处理好与姚怡岑的感情问题,所以才会做出如此不该做的事,他还不断对父母道歉。

由于遗书的字体工整,并没有沾到任何血迹,所以警芳认为,洪国易的杀人行为应是有预谋的,遗书是在行动以前就早已经写好的。信末写上“国易绝笔”四个字,这表示他在犯下罪行以前,就做好了畏罪自杀的念头。

林水森刑事组长在简单通报完案件情况后,停顿了一下,咳了几声嗽清清喉咙。他发现全场寂静无声,众人屏息聆听。

“由于姚怡岑尚未清醒,我们暂时无法判断案发的确切时间,这必须等到法医对尸体进行解剖后才能知道。不过,我们推测,案发时间应该在昨天深夜。根据我们的了解,附近住户曾经在三更半夜听到吵架的声音。当时邻居多不以为意,因为这种情形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

林水森继续向记者们讲述警方的发现。

在屋内发出吵架的声音之前,社区晚间值班警卫曾经在接近午夜的时候,看到住在右侧房间,姚怡岑的同学黄纹璇极其男友黄庸宪走出大厦。大概在二十分钟后返回,回来时带了几个装着饭盒的小塑料袋。我们在黄纹璇的卧室里找到了一个笔记本,上面写着每天黄纹璇收入支出的详细记录,根据记帐本里的记录,这对情侣当晚的确是到社区外面的夜市去吃宵夜,并且还打包回来给姚氏姊妹吃。在现场的垃圾桶里,我们找到一些卤味的食物残渣和使用过的饭盒与塑料袋,这也可以证明记帐本里的真实性。以上证据表明,洪国易在进去之前,屋内的四个人都已经吃过宵夜了——也就是说,洪国易进屋应该是十二点以后的事。这对判断凶案发生时间,是非常重要的。

而洪国易稍早前的一段时间,曾经住在这套房里,就跟姚怡岑同一个房间,当时他们处于热恋与同居的状态。但后来因为他的性格原因,再加上经济状态捉襟见肘,根本就不愿意也拿不出房租来,所以其它三人才决定不让他继续住下去。

虽然洪国易和姚怡岑已经分手,但姚氏姊妹并没有料到他会预谋犯罪,杀害早就不想和他交往的姚怡岑,以及力劝他们分手的姚珊钰,所以才会在不知情的状况下,开门让他进来。再加上遗书中提到的宜真,显示这场争吵应该是分手前的谈判,原因则是三角恋爱。

因为吵得太激烈,所以很可能吵醒了睡在邻房的黄纹璇和黄庸宪。这对情侣也许是出来劝架的,却在劝架过程中遭到洪国易的杀害。我们推理当时洪国易杀红了眼,所以才会殃及无辜。房内的还有七只波斯猫,都是黄纹璇所饲养的, 由于这些波斯猫都没有受伤,因此洪国易对黄纹璇极其男友,应该并没有强烈的恨意。

杀害了黄纹璇和黄庸宪之后,洪国易已经无法回头。他扯断了现场的电话线,不让她们跟外界联络。并且,他以手铐将姚珊钰铐住,在两人的脸上绑了塑料袋,不让她们呼救,并手持长刀恫吓两人,继续跟她们谈判。就在这个时候,姚怡岑的男性好友黄仁维赶到了现场,并敲开了门。洪国易原本想用一套托辞将黄仁维骗走,于是称姚怡岑去早餐店打工了,但他却不知道姚怡岑早在几周前就辞去了早餐店里的工作,并将此事告诉了黄仁维。当他的谎言被黄仁维揭穿后,他又关上了大门,不再让姚怡岑的朋友入室。但此时黄仁维已经知道了事态的严重,而姚氏姊妹的父亲及姚珊钰的男友也先后赶到了现场,洪国易的心理压力骤然增大,在丧心病狂的状态中,他发疯般砍死了姚珊钰、并杀伤姚怡岑后畏罪自杀。

这就是我们所做出的案件真实场景重演。但是事实真相真是如此吗?就连林水森的心里也重重地划上了一个问号。所有的一切,都是从现场发现的痕迹进行推演的,还缺乏真正的客观证据。

林水森埋着头,看中手里的情况通报通稿,读出了最后几句话:

“我们认为,在姚氏姊妹遭到捆绑之际,她们很机警地藏妥各自的手机,所以才有办法趁洪国易不注意的时候联络亲友,否则姚怡岑也很难捡回一条命。根据屋内散乱无章的血迹流向,以及手机上的血迹,我们判断洪国易当时已经丧失理智,分别拖拉过负伤的姚氏姊妹,不知道想做什么,所以才给了暂时不受监视的另外一人有联络的机会。”

警方的调查报告到此暂时告一段落,接下来的时间轮到了记者的发问。

“洪国易的杀人手法非常残忍,但是被害者其中之一的姚怡岑却逃过一劫。”一名男记者率先发问。“而她正好是洪国易的女朋友,其它三名被害的关系都不如幸存者这么亲密。她会不会是洪国易故意留下的活口?请问警方对这个可能性有什么看法?”这样的说法也有一定的道理,在很多国外的惊栗片里,变态杀手都喜欢在命案现场留下一个活口,希望活口在事发之后,能够完整叙述案发的经过。这对于那种一开始就决意会在最终时刻畏罪自杀结束生命的犯罪者来说,能够满足其变态的心理。最起码,他想让更多人知道他究竟是现场做过什么。或许,这也是一种变异的“个人英雄主义”吧。

不过,林水森并不怎么想。他侃侃说道:“我们认为这样的可能性并不高——因为姚怡岑在送医的时候,生命危在旦夕,几乎就要断气。即使是现在,她都处于生死为卜的状态,究竟能不能逃出生天,我们暂时还不得而知。如果假设洪国易根本不想杀她,那又何必给她造成如此严重的伤害呢?”

一名女记者举手发问:“据说洪国易在当兵的时候,曾经和一位军中男性战友交往密切,关系匪浅,请问他们是不是可能有同性恋的关系?如果真有同性恋的关系存在,那么对这起案件又会不会有所关联呢?”

林水森显然有点惊讶于记者消息的灵通,关于这个问题,就连警方都不曾考虑到。林水森不由得叹服记者的本事,的确现在的记者在嗅到了新闻的气息后,就如寻找水源的骆驼一般,水银泄地、无孔不入。

林水森沉吟片刻后,说:“关于这个问题,警方目前没有办法公布任何消息。但是我要说的是,我们调查洪国易周遭的人际关系,主要是想确定他是不是透过什么管道,买到毒品或迷幻药一类的东西,在酒醉或服药之后,意识亢奋无法克制,所以才一口气杀了那么多人。”他又把问题绕回了命案中,他实在是不想把案件与犯罪者的性倾向联系到一起。他一直都认为,一个人的性倾向,是他的个人选择,同性恋并不等于心理变态。这正如大部分的人习惯于用右手干活,而总有一部分人,习惯于用左手使用工具。这是一样的道理。

“那么洪国易到底是同性恋吗?”女记者依然穷追不舍地纠缠在这个问题上。可以料想,这个女记者一定是一家靠出位新闻博取读者喜好的八卦周刊。

林水森虽然对这个女记者很是不满,但他还是很温和地回答了这个问题。他说:“至于洪国易的性倾向,可能要等法医验尸之后才能确定。毕竟这属于个人的隐私,从遗书上判定,主要的动机是男女感情纠纷。”

“遗书上留下了一个女人的名字——宜真。据说他在遗书里曾经说,他对不起宜真。请问宜真跟洪国易的关系?”另一名记者发问。

林水森在听了这个记者的话之后,眉头紧蹙。遗书的内容是绝对机密,这个记者竟然知道遗书里洪国易说过对不起宜真的话,实在是令林水森在惊讶的同时,佩服记者的消息灵通。

林水森凝重地看了一眼提问的记者,说:“目前警方仍然在寻找宜真的下落,还在洪国易的手机通联纪录中寻找线索。也希望宜真小姐看到警方的声明,可以主动到案说明。据洪国易的朋友说,洪国易经常提起宜真这个人,但只是说她是个很好的异性朋友,但却从来没有邀出来跟大家一同见面。”

“组长,你刚刚提到洪国易并没有杀害黄纹璇和黄庸宪的明显动机,”这次又是一名男记者。“有没有一种可能,是黄庸宪和姚怡岑有暧昧关系,被洪国易发现了?”看来他也属于一家喜欢出位新闻的八卦周刊,希望这起案件与三角关系有关。

林水森心想,从同性恋、双性恋到三角关系、多角关系,这些记者的想象力实在很丰富。

当然,凶手的身分虽然很快就能够确定,但牵涉到的关系人太多,所以每一种可能性,警方还是必须详细检验。于是他回答道:“关于这一项猜测,警方一定会慎重考虑。不过,据黄庸宪的家属说,他们两人感情非常融洽,甚至已经到达论及婚嫁的程度。黄庸宪目前住在潭子乡,只有周末时才会到女友家过夜,我认为他跟姚怡岑见面的机会并不多。”

“但是,现在新新人类的爱情观非常混乱,”这名男记者好像不太满意组长的回答,“今天一下子爱上A,明天又爱上B,不管是爱上谁,通常只要一个眼神就可以决定了,而且对方是异性还是同性,年纪是大是小根本就不重要……”

没错,虽然这名男记者爱乱编故事,但他对年轻一代的观察并没有错。正如一个年轻人在问卷调查里所说的一句话:年龄不是问题、距离不是问题,身高不是问题,就连性别也不

是问题,只要开心就好。

“为了小小的情感问题而决定杀人或自杀,这种社会事件愈来愈多。现代男女的感情生活,已经不是像我这种老头子可以想象了”——林组长心想。但是,如果他真的说有这个可能,那么这些记者一定会有更多离奇的故事好写,而这却只会增加死者与伤者家属的困扰。

无论如何,造成三死一重伤的重大刑案,绝对不能够找到小小的动机就随便做出结论。

其实,命案的真相关键,只掌握在一个人的手上——历劫不死、尚未苏醒的的姚怡岑。

只要她苏醒了,那么事实的真相就立刻呼之欲出。

但是,如果她一直不苏醒呢?如果她成了植物人怎么办?那么事实的真相,难道就只有屋里的那几只波斯猫知道了吗?


幸存者证言

案发后隔日,罗天雄检察官接到了医院打来的电话。姚怡岑的主治医生兴奋地告诉检察官——姚怡岑已经苏醒了。罗天雄随即赶到台中总医院进行探视,希望能更为深入地了解命案的发生全过程。

姚怡岑是在事发当天早上八点四十分送抵医院的,那时因为颈部出血过多已经休克。经过紧急抢救并施以心脏电击后才恢复了心跳。当时只能依靠呼吸器维持生命,接着,她被立

即送入手术房,进行了整整长达七小时的外科手术。

姚怡岑全身总共被砍七刀,其中背部与颈部连接处一刀、后背有三刀、颈部正面一刀、右耳下方的颈部两刀。特别是右耳的其中一刀,刀伤极深,已经划破颈总动脉,差一点就会致命,也才会造成大量出血;而后背有一刀则损及颈椎神经,使姚怡岑有瘫痪之虞。

手术进行期间,姚怡岑的生命迹象一直很不稳定,紧急输血至少九千CC,操刀的外科医师替她缝合了颈动脉,并进一步检查颈椎神经的损伤是否会影响肢体功能。手术之后,经过了一天一夜在加护ICU病房的观察,才总算度过危险期。

隔天上午,姚怡岑终于苏醒,意识也相当清楚,虽然由于插管的缘故无法与人交谈,但是已经可以靠点头的方式来回答姚母的问题。

姚母见小女儿苏醒,喜极而泣。姚怡岑虽然很虚弱,但还是硬挺着试图以书写的方式和母亲交谈。尽管姚怡岑的右手仍然不甚灵活,但她依然在纸上以歪斜的字体,一笔一划写下案发的简单经过。在场的医护人员也为她顽强的生命力而感到骄傲与感动。

姚怡岑所写下歪歪斜斜的字体,虽然只有寥寥三行,但也足以说明事发当时的经过。

——洪国易因分手谈判破裂,才会下毒手。

——他凶残地一刀刀追杀姊姊。

——谢谢妈妈,还有许多人的关切。

姚怡岑还问到了姊姊以及黄纹璇、黄庸宪现在怎么样,显然她对三人已经死亡的现状毫不知情。姚母为了避免给她带来太大的刺激,不敢告诉姚怡岑实情,只能说三人还在抢救之中。

姚怡岑虽然伤势严重,但从鬼门关走过一遭,年轻的身体恢复速度很快,仅仅苏醒几日,就已经有体力可以接受检警双方的询问了。

刑事组长林水森与资深监察官罗天雄共同主持了向姚怡岑进行的情况询问。在接受询问的时候,姚怡岑的脸色依然苍白,但是已经可以断断续续用微弱的声音回答问题。

罗天雄拿着笔记本温和的对姚怡岑说,不要紧张,我们只是问一些例行的问题。等姚怡岑稍稍放松之后,林水森问:“那天下手杀害你、你的姊姊珊钰,还有黄纹璇和黄庸宪的凶手,是不是就是洪国易?”

姚怡岑点头,她的神情一下变得相当激动,脸涨得通红,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眼里流露出恐惧的神情。医生连忙过来检测她的血压与脉搏,等她身体状况稍微平复一点的时候才允许警方与检方继续提问。但医生一再让林水森不要问出太过于刺激的问题。

这根本就是没有办法做到的,所有问出的问题,对于姚怡岑来说,都会令她回到前几日那个恶魔刑场般的清晨,这又怎么可能不让她不激动?

于是,林水森只好把问话的权利转交给罗天雄。毕竟罗检察官有着多年的询问经验,再加上年龄大一些,更容易获得姚怡岑的信任。

罗天雄接过了笔记本,却缓缓合上,然后轻柔地问姚怡岑:“洪国易是在什么时候行凶的?”

他的声音像春风一般和熙,也让姚怡岑稍稍舒服了一点。

姚怡岑回忆了一会之后,说:“是那天早上六点。”

罗天雄又问:“那么,洪国易行凶的顺序是怎么样的呢?”

一提到这个问题,姚怡岑又有些心跳加快,面色潮红。但她还是慢慢说出了那天早晨发生的一切。

凌晨六点左右,听到“砰”的一声响。卧室的门被踹开了,门口站着手持利刃的洪国易。拿刀想要杀我,我躺在床上,洪国易站在门边,虽然相隔有段距离,我还是清楚的记得他好像喝过酒,全身都是浓重的酒臭味。我尖叫一声,差一点当场被他砍死。

睡在一旁的姊姊姚珊钰,这个时候也被惊醒了。

自从我跟洪国易分手之后,我就一直睡不好觉,常常会做噩梦。姊姊很担心我,所以晚上都会跟我睡在一起。

洪国易什么都没说,就冲了过来,提着刀胡乱地砍了好几刀。我看到姊姊双手都被砍伤了,血流了好多,倒在地上呻吟。我自己也受了伤,差一点就痛昏了过去。

这时候,住在右侧隔壁的纹璇姐和庸宪哥也被吵醒了。他们睡眼惺忪地走出来想要查看发生了什么事,却看到我和姐姐躺在血泊里。洪国易看到黄纹璇与黄庸宪后,知道自己行凶的事情已经败露,而转身持刀杀向他们两人。姐姐好像还想起来用自己的身体去阻拦洪国易,可我却觉得自己的身体愈来愈冷,然后眼前一黑,缓慢地进入了昏迷状态,再也没有了一点意识……

听到姚怡岑说完这些话之后,罗天雄与林水森不由的相互对视了一眼,这让他们感到有些意外,因为跟警方调查出的结果出入颇大。事发当天有邻居提供过线索,在半夜三更的时候,曾经听到从屋里传出了争吵的声音。

——难道说,三更半夜的吵架声,并不是从凶案现场传出来的?

姚怡岑继续说道,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渐渐醒过来。当我醒来的时候,看到洪国易坐在对面的房间里,冷酷地盯着姊姊姚珊钰、黄纹璇和黄庸宪。他们三人都受了伤,身体不断有血在流淌出来,滴到地上。地上已经形成了一滩血泊,姊姊的伤势比较轻,她的手被洪国易用手铐铐了起来。洪国易歇斯底里地在屋里大声叫嚷着,似乎是在教训他们,说他们不应该跟他吵房租的事情。

我见机不可失,连忙挣扎着爬到床边,从枕头下面找出了手机。第一反应就是打电话给密友黄仁维,想要向他求救。可我又害怕讲电话的声音不小心被洪国易听见,于是只好用很微弱的声音向黄仁维喊救命。但还是被洪国易发现了我微弱隐约说话的声音。他一感觉情况有异,便立刻走过来察看我的状况。

我见洪国易进了屋,赶紧闭上眼睛,假装昏迷不醒。洪国易看到我还在昏迷,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听。然后,我从他的脚步声中判断洪国易又回到对面的房间,我连忙又打开手机,赶紧给爸爸又打电话。可这次就没这么幸运了,电话刚通,洪国易又回来了。我根本没有机会出声,只好把手机藏在身体底下,让手机自己接通。

后来,我感到身体再次渐渐失去知觉……然后又失去了一阵子的意识。再后来,就听到门外有用力敲门的撞击声。睁开眼睛一看,姊姊就躺在她的身旁,已经昏过去了,而洪国易人已经不在对面的房间了。听声音,他好像在阳台。我奋力爬出房间,亲眼看到他从阳台跳下去……

姚怡岑最后说:“我终于撑到脱离险境,洪国易自杀了。我努力爬到玄关,把门锁打开,我还想继续往外爬,但是我的血流了好多,我已经没有力气了……我好像听到爸爸的呼唤声,但是我根本说不出话来回答他……然后我终于看到门打开了,我看到爸爸,还看到了黄仁维与清林哥,接着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等我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医院里。”

坐在一旁静静守候的姚母,听到这里也泪流满面。

林水森插话道:“那么,你知道洪国易杀你们的动机吗?”

姚怡岑回答:“我猜的话,他的动机应该有两个。”

第一,我想要跟他分手。这件事情我们之间已经吵了好多次,却一直没有办法解决。他说他花了三年的时间陪着我,但我只感觉这个人很凶、很可怕。记得有一次,洪国易甚至威胁我,说只要我离开他,他就要杀光我全家。看到他愤怒的举动,我真的很害怕,所以我不敢再在洪国易面前谈分手的问题。只是令我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竟然真的拿刀对着了我,而且还对我的姊姊,以及姊姊的同学,还有同学的男友……

洪国易还曾经怀疑我和同学黄仁维在交往。但事实上,我们只是好朋友,从来没有交往过。我之所以会和洪国易分手,纯粹只是受不了洪国易的那种性格。洪国易有严重的暴力倾向,还动不动就生气。摔东西泄愤。经常对我破口大骂,我无法继续承受这种折磨,所以我才决定分手的。

罗天雄检察官点点头,示意姚怡岑继续说下去。

洪国易行凶的第二个动机,是为了钱。虽然他前阵子找到一份汽车钣金的工作,但是薪水并不高,而且他把钱都花在酗酒上面。请他交房租,他却连甩都不甩。姊姊很讨厌他这种行为,联合黄纹璇要叫他搬出去。前两个礼拜,他才终于搬出去,可是,我看得出来,他非常生气。

罗天雄突然问:“我听说,你们等他搬走以后,就立刻把门锁换掉?”

姚怡岑点点头, 回答:“我们怕他再回来纠缠不清,所以才这么做。”

“那么,洪国易在行凶当天,他是怎么进屋子里的?”罗天雄这时感到了好奇与不解。

“我不知道!”

林水森揣测道:“难道你们那天晚上忘了把大门锁好?”

“前一天晚上,纹璇姐和庸宪哥曾经出门帮我们买宵夜,带回来一起吃。”姚怡岑苍白的脸颊显得非常困惑:“会不会是他们回来的时候,忘了把门锁好……”

罗天雄检察官不发一语,专注地看着适才记下的笔录。虽然凶嫌洪国易的杀人动机,已经获得姚怡岑的证实,但是他心中最难解的谜团,却依旧无法解开。

倘若只是事情败露,洪国易的杀人手法为何如此残酷?

这个谜团,会不会与尚未出面的女子宜真有关?

黄纹璇和黄庸宪,深夜真的只是出去买宵夜吗?既然为了防范黄国易再回来纠缠不清,他们都已经换了新的门锁,回家以后怎么会疏忽得忘记把门锁好?

案件看上去似呼即将落幕,但侦办的方向却逐渐踏入死巷。


最终的罗生门

元旦刚过不久,洪国易、姚珊钰、黄纹璇及黄庸宪等四具尸体,成了法医高大成今年的第一件验尸工作。

从林水森刑事组长那里听到,洪国易遗书中所提到的女子宜真,已经出面协同办案了。这位宜真是一个有夫之妇,跟洪国易相识,是洪国易军中战友介绍的。事实上,宜真的丈夫也认识洪国易,大家都是好朋友,并不是媒体先前所揣测的三角恋情。

案发前,洪国易因为姚怡岑分手的事情,情绪经常相当低落。而他唯一可以告解的人,就是善为解语花的宜真。宜真也会认真倾听洪国易的心事,并且劝他看开一点。

事件发生前的一个晚上,洪国易借酒浇愁,曾经和宜真通过一次电话。在电话中,洪国易表达了悲观的想法,他说:“我有时真的想拼个鱼死网破,这样活着实在是太没劲了。姚怡岑家里的人都看我不起,我一定要想办法让他们改变看法!即使是悲剧的结局,我也在所不惜!”

真是个善良的女子,在面对这种情况的时候,她也只能尽到一个好友的责任,劝告他千万别做傻事。宜真要洪国易答应她,千万要冷静,千万不要想不开去钻牛角尖。因此,遗书中写到“对不起宜真”的字句,其实意味着洪国易还是决心铤而走险。

至于杀人动机,更是出人意外地单纯。正如姚怡岑在病床上分析的那般——为情,以及为财。

先前媒体也曾经针对只有姚怡岑一人活下来的情况,做过一些猜测。他们认为这是洪国易所布的局。但是,从姚怡岑的证言来看,洪国易对在场的四个人都有强烈的杀意,姚怡岑之所以逃过一劫,恐怕只是因为洪国易根本不知道昏过去的姚怡岑还没死,再加上死者亲友纷纷来到,随时都有可能破门而入,他才没有时间再度确认姚怡岑是否死亡。

罗天雄在接到了高大成的电话后,第一时间赶到了解剖室。

“高医师,虽然警方已经判定结案,” “但是我心中还有一个谜团未解,想要跟你讨论一下。”罗天雄心中的谜团就是,事发当时到底详细情况是怎么样的。究竟姚怡岑所说的,是真还是假?

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么现场与邻居的证词就必须得推翻。虽然案件依然可以结审,但是无疑会留下或多或少的瑕疵。这对于一个敬业的检察官来说,是不可以被接受的。

如果姚怡岑说的是假话,那么用意何在?她是想掩饰什么东西吗?她要竭力掩饰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好啊。我一定竭力配合你的调查。”高大成欣然答道。

“首先我想先知道,这四个人的验尸结果如何?”

“先讲洪国易。”高大成和罗天雄沿着走廊散步,走到户外去吹吹风,吹掉一身的尸臭味。

洪国易的致命伤是下半身的粉碎性骨折,属于生前坠楼,死亡时间接近上午八点,符合在场目击者的证词。在他体内的血液里,可以验出相当浓的酒精成分,这表示洪国易平常就有酗酒的习惯,而且案发当晚喝得一定特别多。不过,并没有迷幻药的反应。

另外,洪国易的右手手掌有一些刀伤,根据比对,和作为凶器的长刀,刀身与刀柄连接处的刀锋相吻合。洪国易使劲戳杀被害人时,因为用力过猛,所以刀子也伤了自己。在阳台上,也可以找到洪国易的血迹。

“听说,这把凶刀是洪国易自己制造的?”高大成忽然问道。

罗天雄点头,回答说:“没错。”

洪国易是汽车钣金工人,他利用工厂里的车床,自制了那把非常锐利的长刀。

高大成又说出了另一个比较特别的发现。通过对洪国易的尸检,发现洪国易的肛门可以容纳三个指头插入,说着高大成比出了三跟手指,这有两种可能。第一,他有过肛交的经验,所以警方才会怀疑,他的军中战友或许跟他或许有同性恋关系。不过,也有第二种解释。这种肛门松弛的现象,并不一定是肛交所造成。从高楼坠下,同样也可能导致扩约肌失灵。

而经过警方调查,确定洪国易和他的军中战友并没有同性恋关系,所以结论很简单,洪国易的死因没有任何问题——他确实是坠楼致死。

再来说姚珊钰的尸检报告。

姚珊钰的死法非常凄惨,连牙齿都被打碎,我认为,这是因为洪国易对她恨意极深。

先说她的致命伤,在后颈部有一刀砍得非常重,导致大量出血死亡。死亡的时间大概在七点至八点间。在她的前颈、喉咙、胸口也有十几处刀伤。两手前臂上还有一些防御创。最残酷的是,姚珊钰的双手,都各有一道从手掌贯入、由手肘穿出的刺伤。

高大成深入浅出地解释:“假使只有一只手,我们还可以说那是意外,是洪国易不小心戳穿的。但因为两手都有,而且伤口相当对称,可以判定这两道深长的刀伤,一定是洪国易故意的。这再一次说明了洪国易对姚珊钰的仇恨已经达到了一个可怕的程度,在杀死她之后,还要对尸体继续进行虐待。”说完这些话后,就连见多识广的罗天雄也不由得为之一惊。

另外,在姚珊钰的尸体上,还有个地方非常奇怪——当法医这么久,验尸无数,这也是我第一次见到这种现象。她的胃部、肺部都有压抑性出血,而且她全身的皮肤布满针状凸起的黑点。这是受到惊吓才会出现的鸡皮疙瘩。

一般人受到惊吓,微血管会瞬间收缩,导致皮肤出现鸡皮疙瘩,但通常很快就会消失。像姚珊钰这种死后不消的现象,非常罕见。无论是压抑性内出血,还是鸡皮疙瘩,全都显示

姚珊钰临死前受到极大的惊吓,再加上她的牙齿全被敲碎、双手被手铐铐住——洪国易在她生前一定对她无所不用其极地凌虐过!

纵使罗天雄检察官也陪同检验过尸体,但听到高大成严肃的言词,依然感觉不寒而栗。随即又问到:“高医师,姚珊钰一直劝告妹妹跟洪国易分手,我想这是洪国易如此对待她的主因吧。”

高大成点点头,他知道,像这种个性暴烈、情绪管理有问题的凶手,往往会下手狠毒地迁罪于不相干的他人。

“接下来,令我感觉非常奇怪的,却是黄纹璇和黄庸宪两具尸体。”高大成说道。

黄庸宪刀伤较少,只有两刀。但这两刀都非常凶狠。第一刀位于额头,横砍在脑门上,伤口深及脑髓;第二刀则砍在颈部,力道之猛,几乎就要把脖子整个砍断。至于黄纹璇,在颈部、喉咙和前胸,则留有二十余处刺伤,刀刀致命,几乎要把她的颈项戳烂。她的双臂有防御创,但并不是很多。洪国易下手之重,令人难以置信,高大成实在不敢想象,洪国易到底对这对情侣有何深仇大恨。

“这也是我怎么想都想不透的谜团。”检察官说:”他们的感情很好,甚至已经论及婚嫁,据家属表示,近期还会替他们举办一场冥婚……”

高大成低头沉思一阵,复又继续说明。

经过解剖,黄纹璇与黄庸宪两人的胃部都残留呈现半消化状态的食物。这表示他们的死亡时间,必定是在进食后的两个钟头左右。食物要呈现半消化状态,需要二到三个小时。根据警卫的证言,他们在午夜左右,曾经吃过宵夜——因此,他们的死亡时间,绝对不是在当天早晨,而是在深夜的时间!

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论断。

罗天雄检察官显得相当惊讶。高大成的解剖结果,推翻了命案唯一幸存者的证词!

“高医师,你确定吗?”罗天雄为求谨慎,又一次仔细地核实高大成的结论。

“我非常确定。”高大成说得斩钉截铁。

从黄纹璇的记帐本中,可以得知他们当时买了哪些宵夜,而这些食物,都可以在他们两人的胃中找到相同的食物残渣。然而,在姚珊钰的胃中,却找不到同样的食物残渣,内容物早就全部排空,这显示黄纹璇和黄庸宪两人的死亡时间,远远早于姚珊钰。

另外,姚珊钰的死亡现场,可以找到她临死前尿失禁的痕迹。但其它两人则没有这样的迹象。说明这对情侣在临死前并没有受到太多的折磨。一般而言,人在凌晨时分的尿液最多,这可以作为姚珊钰清晨才死亡,但情侣在深夜死亡的辅证。

而且还远远不止这些证据。姚珊钰的身上有防御创,但黄纹璇和黄庸宪的身上却几乎没有。这表示什么呢?这对情侣,尤其是黄庸宪,在被杀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抵抗——从两人的体内完全找不到迷药的成分,所以他们一定是在睡梦中、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杀的!

“你的意思是,姚怡岑的证词,并不全然属实?”罗天雄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假设。

高大成点头:“是的,我已经可以肯定这一点。但是,我并不知道她究竟想要隐瞒什么。”

读者推理时间

* 开启的地狱之门?!

无情的凶手谋杀后畏罪自杀,而恶魔刑场的唯一生还者竞是与凶手关系最密切的人!

到底是什么样的关键证据,让高大成法医认为命案唯一幸存者姚怡岑的证词并不属实呢?

* 就让我们来看看下列几个方向来推理吧:

(一)姚珊钰与黄庸宪之死亡时间:

如果根据姚怡岑的证词,姚黄二人会如同证词所言是凌晨六点左右遭到杀害的吗?

进食后死亡时间食物的消化及排空情形

立即食物在胃中仍保持咀嚼后的外形

1小时食物已在胃中被消化

2~3小时消化后的部分食物已进入十二指肠

4~5小时消化后的食物已完全进入十二指肠

6小时以上胃部及十二指肠皆无食物存在

→进食时间与死亡死间差距判断表

食物种类速度

液体及非固形食物最快

碳水化合物食物(米饭)快

蛋白质食物(奶蛋肉)慢

脂肪(油类)最慢

→食物种类与胃部排空速度对照表

(二)姚珊钰与黄庸宪之陈尸地点:

如果姚怡岑证词属实,那么姚黄二人的陈尸地点又该如何解释?

洪国易(男,凶手,死亡)留下的凶刀与血迹

姚珊钰(女,死亡)

黄庸宪(男,死亡)黄纹璇(女,死亡)

(三)开启的地狱之门

最令人不解的是,为了防范洪国易再回来纠缠而换过的新门锁,真的只是因为疏忽而忘了把门锁好吗?

* 假如读者已经得到自己的结论,或者希望马上看到结果,请继续跟着高大成法医进入刑案现场吧!

“这真的很奇怪。”

“检察官,关于这桩命案,其实我个人有一项猜测。”高大成说。

“请讲。”罗天雄饶有兴趣地抬起头,望着高大成。他非常想知道高法医能够说出什么样的推断。

高大成问罗天雄,黄纹璇与黄庸宪的感情是否很好,是否已经论及婚嫁。而罗天雄在给予了肯定的回答。这一点,早已经由黄家的双亲给出了映证。

高大成开始了他的分析。对于洪国易来说,与黄纹璇和黄庸宪相比,则是正好相反的。姚怡岑想要跟他分手、姚珊钰想要赶他走,几乎就要走投无路。刚好与这对情侣的幸福模样南辕北辙。

“你是说……”罗天雄似乎已经猜到了高大成的想法。

我认为,洪国易对这对情侣,心里怀有极为深沉的嫉妒。看到他们两人出双入对,甜甜蜜蜜的,洪国易内心一定很不是滋味。他见不得人家好。这就是他之所以要杀死黄纹璇与黄庸宪的杀人动机!

罗检察官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高大成的分析确实非常有可能。现在的年轻人,都是被宠坏的一代,太过于考虑自己,一看到别人的幸福,再联想到自己的不幸,就很容易走上极端。而嫉妒,是个非常邪恶的东西,根植在内心深处,如果等它慢慢发芽而不加以阻止的话,就有可能酿成大祸!

但是,罗天雄还是很不愿意做成这样的断论,因为这样的解释实在是黑暗了。可以这么说,如果动机真的如此的话,那么这真的是一种非常纯粹的恶意。

“周末往往是最常发生情杀的日子,”散着步的高大成,此时停下来,转身正对着罗天雄。“平常男女双方都要忙上班、忙上课的,只有周休二日才有时间相聚。当然,摩擦也最容易在这时发生。闹分手、谈判、劈腿啦,也大概都是这个时候。”

就在自己跟女朋友谈不拢的同时,另外一对情侣刚好恩恩爱爱、同眠共枕,想必会引起洪国易的愤慨。更何况,如果洪国易早有预谋,他若是想要赶尽杀绝,当然必须首先解决屋内的男性——也就是黄庸宪,所以他身上的伤口才会最少。可以判断他是被一招致命的!

至于黄纹璇,则应该是继黄庸宪之后被杀。她可能在黄庸宪被杀时惊醒,因为都在同一个房间,洪国易转个身杀人,是极为容易的事。黄纹璇虽然有些许抵挡的迹象,但是反应不及,很快地就死亡了。而命案的现场,这对情侣的尸体曾经被移动过,头肩相靠死在一起——这更表明了洪国易在杀人之后,对他们两人有着:“你们既然这么恩爱,干脆也死在一起算了”的想法。

“有道理。”罗天雄赞道。

高大成继续分析:洪国易杀了两人之后,随即前往姚氏姊妹睡觉的房间。他在劫持了两人后,开始对姚氏姊妹进行长时间的凌虐,的确很匪夷所思。当时洪国易神智应该也是非常混乱,说不定一下子威胁两人、又说不定一下子又哀求两人。姚珊钰对洪国易本就不满,洪国易说不定会在胁迫的过程中,将她拉到黄纹璇和黄庸宪的陈尸房间,借以恐吓、控制姚珊钰,才会令她受到这么恐怖的惊吓。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姚珊钰会出现不能消退的鸡皮疙瘩以及小便失禁的现象。

最后是姚怡岑。毕竟他们曾经是同居过的恋人,洪国易必然不忍心杀她,但是在内心痛苦的挣扎下,还是反复地进行砍杀,让她几乎丧命。但是从姚怡岑身上的伤口进行分析,我还是觉得,洪国易真的不想她死。虽然姚怡岑确实有生命危险,但依照洪国易先前杀死黄纹璇与黄庸宪的利落手法,姚怡岑根本是不可能活下来的……

“那么,高医师,你认为姚怡岑为什么要说谎?”检察官突然想起,“对了!那她所说的,不知道洪国易怎么闯进屋子里的话,恐怕也是假的了!”

“嗯。我想,门是她本人开的。”高大成沉凝道。

“哦?!”罗天雄一惊,“高医师,你的意思是指,虽然洪国易已经被赶出去了,门锁也换了,但是姚怡岑还是决定开门让他进来?”

“没错,她应该是打算跟他做最后一次谈判。孰料,这也是洪国易的最后一次行动。情侣最后一次谈判,通常也是最危险、最容易发生事故的一次。当时,姚怡岑并未料想到,洪国易有备而来,会做出这么可怕的事……”

所以,姚怡岑虽然大难不死,却自觉牵连了无辜的其它三人,等于是害死了别人。她为了规避心中的罪恶感,才对警方谎称门并不是她开的?年轻人啊,考虑的事总是太少太少。

但这也怪不得姚怡岑,要知道,她曾经亲眼看到自己最亲爱的姊姊以及另外两人死在她的面前。而这三个人的死因,都是因为她在预计不足的情况下引狼入室。内心的愧疚没,想必在她心灵深处时刻煎熬着她。

高大成叹了一口气,说。“不过,当事人身受其害,历经过漫长的折磨,她的伤已经很重了。尽管验尸结果与证人供词不符,使得案件仍然留有些许疑点,毕竟凶手身分已经确定,我们也不需要再多深究剩余的谜团了。”

“没想到从标榜科学办案的法医口中,会听到容忍不明谜团的言论哩!”

罗检察官半开玩笑地说。而高大成也以微笑回应。

是的,姚怡岑已经够痛苦了,事实的真相已经查明,即使把这样的真相公布出来,也对案件的评判并无益处。既然如此,那又何必再继续去伤害一个心中伤痕累累的柔弱女子呢?姚怡岑人生要走的路还很长,实在是没必要再让她继续背上沉重的人生十字架。

“法医看的是死人,比看活人简单多了。活人太复杂了。”罗天雄检察官也跟着高大成叹了一口气。

“你说的对,这些猜测终究无法印证。”罗天雄伸了伸懒腰,“就让剩余的谜团,变成最后的罗生门吧!”

此时电视台正在二十四不停歇的电视新闻台,一直为观众进行分秒必争的实况转播,一起由于师生畸恋而引发的情杀血案,闹得沸沸扬扬。


冰冷师生

消失的少女

那天上午,警局少年罪案侦察中队接到了一通失踪人口的报案电话。报案者是一所中学的老师,而失踪人则是年仅十四岁的女孩杨培雯。

杨培雯品学兼优、多才多艺,在校表现良好,跟同学也相处融洽,但那天却无故旷课了。

这位级任老师发现她并没有到学校来,立刻通知家属。接到电话的是杨培雯的阿姨,却并不清楚杨培雯的行踪,所以导师才只好紧急报案。

杨培雯的母亲由于身体不适,前一天就住进台中总医院,因此也不知道杨培雯到底去哪里了。甚至,杨母连她前一天晚上有没有回家,她都不知道。他的丈夫在大陆经商,若非杨培雯从小乖巧懂事,她一个人要打理这个家着实辛苦。

少年罪案侦察中队侦查员张振益,是负责承办这件失踪案的警员,他马上和杨家联系。接电话的人是杨培雯的母亲,他说明了事件可能是一起人口失踪案。

当张振益问到杨培雯有没有打电话回家的时候,杨母做出了否定的回答,但随即杨母在电话里歇斯底里地大声叫道:“啊……小雯一定是被她带走了……”

“被谁带走了?你说的‘她’是指谁?”张振益立刻问道。

“吴艺榕。”杨母的口气非常肯定,“那是她的溜冰教练。”

“杨小妹跟着这位吴艺榕学溜冰?”张振益颊颈夹着话筒,一边问一边抄下姓名。

“是的,吴艺榕在小雯读小学的时候,就开始教她溜冰。”她们的感情很好……可是……可是……我不知道……吴艺榕到底想干什么?拜托你们,一定要赶快找到小雯……我好怕……

杨太太,请放心我们一定尽全力找到小雯。张振益以沉着的语气安抚情绪即将失控的杨母。

不过,你为什么可以这么确定小雯跟吴艺榕在一起?

昨天是星期三,小雯要上溜冰课……而且,小雯是吴艺榕的溜冰助教,所以在上完课以后,还得帮吴艺榕整理、清点教具,通常都会忙到很晚。小雯在失踪前日就是去吴艺榕开办的溜冰学习班上课去了的。

在杨母提供的其他情况中,张振益得到了一些线索。吴艺榕一直没有给杨培雯家里留下她的电话,而杨家也不知道吴艺榕有哪些朋友,甚至连溜冰场的具体门牌号也弄不清楚,只知道一个大概的位置。

当然,这些对于警方来说,并不是大的问题,特别是对于常常侦办少年人口失踪案的张振益警官来说,更不是大的问题。他在网路上搜索了两个关键词:“吴艺榕”与“溜冰教练”之后,立刻搜索到了一个溜冰学习班的网路广告,学习班的地址也赫然登在了广告的末尾——溜冰场就位于山西路的一处大厦之中。

事不宜迟,张振益记下了溜冰场地址后,立即前往了溜冰场。

可惜他在溜冰场办公室里,并没有问到吴艺榕的去向。在场的工作人员说,从前一日就再没见着吴艺榕了。不过,张振益还是找到了另外一个有用的线索——吴艺榕的室友柯淑闵,也曾经在这家溜冰场任职教练,但是在两个月以前离职,到一家公司担任会计工作。

虽然问不到柯淑闵目前任职的公司名称,但是,张振益还是掌握到一个有用的消息——在溜冰场的人事登记薄上,登记了吴艺榕和柯淑闵两人合租的公寓地址。

张振益循着登记薄上的地址,找到了吴艺榕与柯淑闵两人合住的住处。他因为担心去早了吃到闭门羹,所以等到傍晚以后,这才登门造访。

开门的是一名身着睡衣、二十四五岁的年轻女子,她一定就是柯淑闵小姐。当她在看到门外站着一个身着警服的男子时,脸上也露出了些须的惊讶。

“你好,是柯小姐吗?我姓张。”张振益凝视着打开大门的柯淑闵,说:“我是台中县少年队的侦查员,有事想要请教妳。”

出于礼貌,柯淑闵先行进屋换了一套家居服装,又略施了一点淡妆,看上去表情出乎意料地冷静。

她很有礼貌地问:“请问张警官找我有什么事?”

张振益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笔记本,翻开,然后问:“有一位杨培雯小妹妹,目前还是国中生,她是你的室友吴艺榕的溜冰课学生。请问柯小姐认识吗?”

认识,杨培雯是吴艺榕的得意弟子,也是她的助理教练,还常带杨培雯回家谈心的。

“杨小妹失踪了。”张振益凝视对方的目光更为专注。

“……你说什么?”柯淑闵惊声叫了起来。从她的眼神中,张振益只看到写满了惊讶,并没有看出她有丝毫隐瞒的迹象。看来——柯淑闵应该并不知道杨培雯失踪的事情。

张振益不紧不慢地说:“据杨培雯母亲提供的情况,我们怀疑,在杨培雯失踪时,她是和吴艺榕在一起。”柯淑闵微微地点了点头。这么一个的毫无意识的细微举动,让张振益留下深刻的印象。难道她一点也不对杨母的说法感到诧异吗?难道杨小妹失踪是与吴艺榕有关,也在柯淑闵小姐的预料之中吗?

张振益笔录作到这里的时候,用笔做了个显目的记号。

“那么,现在吴艺榕回到家了吗?”张振益问。

“还没有。”柯淑闵回答。

“那她昨天晚上曾经回家过夜了吗?”

“我不知道。昨天她要上溜冰课,通常十一、二点以后才会回到家。”柯淑闵摇了摇头,回答说:那个时候我已经睡了。即使是她半夜回到了家中,我也因为睡得太熟,根本就没有办法知道。

“如果吴艺榕跟你联络,请告诉我。”张振益递出少年罪案侦察队的联络名片给她。

就在此时,两人突然听见哔哔声。那是从柯淑闵身上的手机发出来的。柯淑闵从腰际掏出手机来检查简讯,顿时双眼圆睁。

“怎么了?”张振益问。

“是艺榕……”柯淑闵的声音有些颤抖,她伸出手,将手机递给了张振益。张振益翻开手机,调出了这条新收到的短信,顿时不由得一愣,嘴巴张得大大的,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手机屏幕上的讯息只有几个字——悲剧已经发生,对不起连累你们了。

悲剧已经发生?!

柯淑闵喃喃自语着:“我有……很不好的预感……”不仅仅是她,就连张振益也同样有了不好的预感。悲剧?吴艺榕对杨培雯做出了什么样的事?虽然现在还暂时不得而知,但是从这条短讯里,张振益感到,除了紧张之外,还似乎嗅到了浓重的血腥气息。

张振益望着这则意味深长、充满暗示的简讯,心情非常紧张。他没有在说什么,转身离开了柯淑闵的家。

他回到警局,把情况立即通报到队上,并请求电信公司协助,以查明这条简讯的发话位置。

电信公司要查出准确的发信位置,是需要一定时间的。等待的时间变得愈发漫长,夜也愈来愈深。在接近午夜的时候,电信公司终于送来了相关资料,张振益与他的队友这才赫然发现,发话位置居然是在太平的头汴山区!

时值深夜,头汴山区人烟稀少,加上这通意义暧昧的简讯……又想到杨培雯已经失踪超过一天,杨家亲属再度向雾峰分局报案。而少年罪案侦察中队出于避免线索的外泄,并没有将那条短讯内容告知家属。张振益顿时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雾峰分局立刻通知了太平消防分队以及若干个民间救难团体,希望获得支持。太平方面连夜动员了超过五十名人力,彻夜在头汴山区大举搜寻。

然而,非常遗憾,一直到次日清晨的时候,搜救队反馈回来的消息却是,依然遍寻不着杨培雯和吴艺榕的下落。


搜寻的瞬间

经过了一整夜的折腾,张振益倍感疲惫。因为一夜没睡,他的两腮冒起了一层青色的胡茬,而他的眼睛更是熬得通红,眼圈也有些微微泛黑。不过在他的眼里却看不到丝毫的疲惫,相反,还有着一点点隐约的兴奋——可以看得出,他是一个非常尽忠职守的好警察。

尽管有些许空档可以稍事小憩,但相片中笑容甜美、亭亭玉立的杨培雯,以及忧心忡忡、几近崩溃的杨母面貌,在张振益的脑海中交错翻腾,令他不自觉地从脑海驱赶走了睡虫,

继续协助调查。

从杨妈妈的口中,张振益得知了杨培雯和吴艺榕更多的情感纠葛。

杨培雯从八岁的时候,就开始学溜冰了。当时有个校外的社团到学校来招募溜冰学员,小雯很有兴趣,喜孜孜地要杨母答应让她参加。从那个时候开始,负责教她溜冰的,就一直是吴艺榕。

小雯很有溜冰的天份,当时在溜冰社里脱颖而出,成为了吴艺榕最为得意的弟子。经常参加县市与地区的比赛,也得了很多奖,吴艺榕一直跟别人说,小雯非常优秀,是百年难遇的好苗子。她也一直跟我说小雯非常优秀,叫我一定要让小雯继续学下去,相信将来一定会有成就。

“其实,那都是些无所谓的事。最重要的是,小雯觉得学溜冰会让她开心,我当然很愿意让她持续学下去……但是,就在小雯读六年级的时候,有一次小雯学完溜冰回到家,把自己关在屋里怎么也不肯出来,吃饭时也不愿意和我讲话。于是我就追问她出了什么事,她这才非常委屈地告诉我说,教练对她做了些怪怪的事。”

杨培雯的母亲回忆到这一点的时候,语气稍稍重了一些,这引起了张振益的注意,连忙追问吴艺榕究竟对杨培雯做了些什么怪怪的事。

杨母接着说,那天吴艺榕在结束了溜冰训练之后,留下小雯帮她收拾物品。小雯做完清洁浑身是汗,就去浴室冲凉。这时吴艺榕也跟着走进了浴室,并对小雯动手动脚,而且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这种事了。吴艺榕经常假借各种理由,对她毛手毛脚,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我问小雯第一次发生这种事时怎么不告诉我,要到现在才说出来?

小雯说,那是因为六年级才有两性教育的课程。在学习性知识之前,一直以为那只是教练教导她的方式,虽然感觉很怪,但是为了学好溜冰,才没有告诉妈妈。

当时我非常生气,吴艺榕身为溜冰教练,怎么可以对小雯作出这种事?这实在是太过分了!我决定提出投诉,告吴艺榕妨害性自主以及性骚扰!

吴艺榕得知了我的决定后,好几次到我家来登门请罪,希望我能撤消投诉,放她一马。她说她只是一时冲动,做出了不该做的事,并且保证绝对不会再犯第二次。还有她的室友柯小姐受了吴艺榕的委托,也上门来向我求情,柯小姐说,这件事情让吴艺榕非常自责,她也很可能会因为这项投诉,被溜冰场开除教练的资格。这会让她无法继续担任溜冰教练,以后什么前途都没了。

听了这些话以后,我考虑了很久,吴艺榕的年龄还不到三十,教学态度也确实蛮认真的,取得的成绩也不错,如果就这样毁了她的一生,也是件很残忍的事。于是我一时心软,同意了与她和解。

在去年开庭的时候,根据我的撤诉申请,法院判吴艺榕缓起诉处分,并要求她捐款两万元给家庭扶助中心,表示悔过。案件审理结束后,小雯还想继续学溜冰,因为她在溜冰比赛中可以得到很难得的成就感,这让她感觉非常开心。

于是我与身在大陆的先生在电话里讨论了很多次。我们后来一致认为,性骚扰是一回事,溜冰则是另外一回事,既然小雯想继续学下去,我们也就同意了。不过,我们有一个前提条件,那就是必须得换一个教练,不能再让吴艺榕来教我们的女儿。

没想到,就在那个时候,吴艺榕又一次主动到家里来找我,对我说,希望她能继续做小雯的教练。因为她一直认为小雯是她执教以来遇到的最好的学生,在溜冰的学习过程中,充满了旁人难以企及的天赋和无与伦比的音乐感,如果换了教练,因为训练方法的不一致,而影响小雯的成绩。她不希望这样,更是为了小雯的前途着想——事实上,除了吴艺榕曾经对小雯动手动脚这一点之外,其实吴艺榕的确是个非常优秀的溜冰教练。

因为吴艺榕的请求,我也做出了长时间的考虑,毕竟女儿的前途也十分重要。为了这件事,我也请教过心理医生。结果心理医生说,只要那件事没有在小孩子心理留下创伤,这应该是不要紧的事。我居然会相信这种话,真的让吴艺榕继续教小雯!

而事实上,吴艺榕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表现真的很好,她没有再继续对小雯性骚扰,并且全身心地投入到对小雯的训练中。

我以为,从此以后吴艺榕与女儿之间不会再发生什么事了。但是万万没想到,现在却惹出了如此严重的事端……

经过一夜,山区搜救队一无所获,消息传到了杨母耳中,得知这样的结果,杨妈妈身心俱疲,沉默无语。一夜之间,她头上多了很多白发,人像是苍老了十几岁。

然而,就在杨妈妈低声饮泣的时候,她的手机传来了一条讯息。是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今天十点半,我会带小雯回家。杨妈妈兴奋的读出了讯息内容,张振益接过电话,一眼就认出了这个电话号码,那是他昨天晚上,曾在柯淑闵电话上看到过的吴艺榕的电话号码。

这个讯息对杨母而言,不帝是心头大石终于可以放下的好消息。

经历过一天一夜的折磨,无论吴艺榕与杨培雯之间,在这段时间里发生过什么样的事,结局终究是可喜的。杨母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但是,张振益却并不这么想。他一直非常在意前一个晚上,传给柯淑闵的那则讯息——“悲剧已经发生!”那几个触目惊心的字眼,一直深深刻在了他的的脑海里,令他始终无法忘怀。

这两则简讯都是从吴艺榕的手机传出,但是前后却不合逻辑。如果吴艺榕今天带杨培雯回了家,那么她昨天晚上所称的悲剧到底是指什么呢?他将这个疑惑默默藏在了心底,没有对满心欣悦的杨母脱口而出。他不想让杨母再次沉浸在担忧之中。

这时的杨母与其亲友回到家中继续等待,只要小雯能够平安回家,以后的事情,就等以后再说吧。

可事情的发生总是不随人愿,越是不希望发生的事,越是有可能发生——一直到了下午的时分,依然没有等到杨培雯返家的人影。杨母一遍又一遍地拨打吴艺榕的手机号码,却只听到冰一般机械冷拨的回答:“对不起,该用户已经关机,请稍后再拨。”

张振益再度请求电信公司协助,查明上午杨母收到吴艺榕发来的短讯的通讯位置,半小时后电信公司查到发话位置,是在市区的环中路一带。

可见,吴艺榕已经从太平的头汴山区回到了市区。难道是她在回到了台中以后,本来决定送杨培雯回家,但是又因为其他什么原因,突然又反悔了。

少年罪案侦察中队决定继续进行搜查行动,根据吴艺榕室友柯淑闵提供的车种样式,在市区沿街搜索吴艺榕的轿车。

另一方面,张振益注意到,环中路与山西路的溜冰场相距不远——也许,是吴艺榕想要回到在溜冰场的办公室,试图拿走什么物品?

她想拿走什么东西?张振益顿时心生疑窦。

为了尽快获得更多的线索,张振益请柯淑闵一同来到溜冰场。柯淑闵跟吴艺榕是室友,又当过同事,离职也不算久,她可能知道吴艺榕办公桌内是不是少了什么东西。

就在两人抵达溜冰场之际,却发生了一个巧合。

“喂……喔……艺榕不在哦!”柯淑闵一进办公室,就听到过去的同事正在接听一通电话。

“是谁要找艺榕?”柯淑闵连忙问。

旧同事捂着话筒,对柯淑闵说,这个电话是从修车厂打来的。

“我来接!”柯淑闵一把抢过话筒,“喂喂喂……是修车厂吗?……艺榕打电话给你们?嗯哼……在哪里?崇德路?好……好……我知道了。”

张振益站在柯淑闵的身边,心想终于又找到新线索了!

柯淑闵对张振益说:“抱歉,请等我一下。”谈了大约两分钟,柯淑闵才挂断了电话。

张振益连忙迫不及待地问:“究竟怎么样了?”

柯淑闵赶紧解释,那家修车厂的人说,吴艺榕在半小时以前,曾经打电话到修车厂去,说她的车坏了。吴艺榕请求他们派人去维修救助,车子抛锚的地点就在市区的崇德路。但是当修车工人到了崇德路以后,却怎么也找不到艺榕的车。

这家修车厂,跟吴艺榕很熟。平常吴艺榕的车辆保养与维护,都是由他们负责的,所以他们因为知道溜冰场办公室的电话。刚才这个电话,就是在他们找不到吴艺榕车的情况下,所以才打到办公室来问的。

“原来是这样子的啊。”张振益颌首说道。

“可是,现在车已经不在崇德路了……那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啊?”柯淑闵问

“张振益回答说,既然吴艺榕的车已经抛锚了,那她一定会再打电话给修车厂的。

张振益立刻拨通了修车厂的电话。接电话的是一个中年妇女,也是修理厂的老板娘,张振益首先表明了自己的警察身份,然后让修车厂的人,一旦接到了吴艺榕的电话,立刻通知警方。他还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码,以便随时与他联系。

在挂断电话前,他又请修车厂的人留意一下,看吴艺榕的车上是否有一个国中女生。

“哦,国中女生……是不是小雯?”修车厂老板娘连忙答道。

看来连修车厂老板娘都知道小雯,显然杨培雯确实经常坐吴艺榕的车单独外出。

——老板娘在电话里突然说道,吴小姐在另一条线打电话进来,说她现在车停在锦村市场附近,请求修车厂的伙计立刻去援助她。

“好,非常谢谢你,我们马上过去。”张振益挂断了电话。

柯淑闵忙不叠地问::刚才是怎么回事?”

“实在太巧了!就在我跟老板娘解释的同时,吴艺榕也打电话去修车厂,说她的车停在锦村市场。我们现在就过去,把杨小妹要回来!”张振益兴奋地说。

两人出了溜冰场,一路疾驰的赶到锦村市场。此刻,时间已经将近晚上九点了。市集相当冷清,街上的商家全都打烊,给人一种异常冰凉的感觉。

在市场后面的空地上没有路灯,只有清冷的月光,不远处隐约有几个人围着一辆车好像在议论着什么,柯淑闵突然指着那辆车,大声肯定地说:“没错,就是艺榕那辆车!“

与此同时,警车与救护车愈来愈刺耳的鸣笛声由远及近,令张振益感觉脑海中一片空白与茫然。

就算他终于无法置信,就算他感觉遗憾万分……他心底其实非常清楚——

悲剧早已发生!


染血的房车

修车厂老板接到吴艺榕打来的求助电话,立刻驱车前往崇德路救援修车。可是,在崇德路绕了好几个来回,却怎么也找不到吴艺榕的车。无奈之下他只好准备开车回修理厂,就在这时,他的电话响了,是修理厂打来的。

喂……老公啊,吴小姐的车子其实停在锦村市场的后方空地。

哦……知道了,挂掉电话,他接着又赶到了锦村市场去找吴艺榕的车。

在锦村市场后方的空地上,他看到了那辆车牌号码熟悉的轿车。

吴艺榕曾经说过,她的车子可能是电瓶没有电了,于是修车厂老板抱着电瓶下了车,向吴艺榕的车子走去。透过前挡风玻璃,隐约看到驾驶座好像有个人趴在方向盘上面,但却一动不动。看上去好像就是吴艺榕。他边走边想,是不是等的太久睡着了,当他走到近前,准备叫醒吴艺榕的时候,突然看到了令他惊讶与恐怖的场景!他顿时被车内的情形吓了一跳,倒退了几步后,把电瓶放下,他也顺式跌座在地上。

——吴艺榕趴在驾驶座上,好像已经完全昏迷。从袖口露出来的臂部满是伤口,车内的方向盘、座椅到处都是鲜血。在付驾驶席上,则可以看到几把沾满血迹的刀刃。后排座位上,还躺卧着一具身穿校服,脸色已经发黑的少女尸体!

修车厂老板稳定了情绪后,立即打电话报了警。由于警方早已受理杨培雯的失踪案,所以在张振益感到现场时,其他警员也同时抵达了现场,接手后续的刑案侦查工作。

在家中枯坐一天的杨母,此刻也接到通知,泪流满面地到了现场。她一看到已经遇害的女儿,当时就晕了过去。

勘察人员发现,同处一车,涉嫌杀害杨培雯的溜冰女教练吴艺榕,还有生命迹象,但意识昏迷,被紧急送往附近的丰原医院急救。

在吴艺榕的颈部、胸部各有一处刀伤,腹部则有七刀,从伤势的状况来判断,应该并不致命,而且从创口的角度与深浅来分析,这些伤痕都属于自残的伤口。

但因为吴艺榕可能吞服了大量的安眠药,所以尚未恢复清醒,入院之后,医护人员作过一些伤口包扎处理后,即送进特护ICU病房观察。

至于躺在后座的杨培雯,发现时已经没有生命迹象。除了脸部发黑、舌头微吐之外,并且已经开始发出尸臭,显然已经死亡多时。

高医师,你来了!正在检查车内证物的检察官龙哲叙向高大成迎了过来。

高大成这时也赶到了现场。他戴着手套拉开了后座的车门,和龙哲叙开始检查杨培雯的尸体,这时,张振益也走了过来,像他们两人打了招呼后说:这起案件已经由少年罪案侦察中队转交到了检察官方面,这里就拜托你们了。

张振益与龙哲叙交接工作的同时,高大成则在车内仔细地查验尸体。等他们交接完毕的时候,高大成也正好从车里钻了出来。

“怎么样了,高医师?”等张振益离开后,龙哲叙迫不及待地问道。

从尸体的表象来看,她应该至少死了一天以上。不过,确切的死亡时间,必须等到进一步的验尸之后,才能做出准确的判断。

哦……龙哲叙沉默了片刻,如果是这样,事情就有点奇怪了——杨培雯的母亲在今天早上还收到了吴艺榕的手机短讯,说她会在十点半的时候把杨培雯送回家里来。难道吴艺榕是在撒谎?

“杨培雯不可能死在今天上午十点半以后。”高大成斩钉截铁地说:首先,从外观上观察,杨培雯的尸体肿胀、血水渗出,而且并没有尸僵的现象。尸僵一般是在死亡的一、两个小时后开始,持续大约十二到十五个小时左右,才遍及全身。全身尸僵之后,则会进入尸腐的阶段,僵硬的肌肉会开始松弛缓解,并且渐渐腐烂。

现在的时间是晚上十一点。如果杨培雯是在上午十点半以后才死亡——假设是上午十一点,那么,距离现在正好是十二个小时,是属于全身尸僵的时间范围。但是杨培雯的身上已经出现腐烂的现象了,纵使把车内比较闷热的环境考虑进去,全身尸僵至少也需要一天的时间才能缓解,而和今天早上吴艺榕发出的短讯说法是完全冲突的。换句话说,人可以撒谎的,但,尸体是不会撒谎的!

龙哲叙检察官点了点头。

“那么,高医师,你觉得这些东西可信吗?”我们在现场找到三封疑似吴艺榕留下的遗书字条,我想犯罪的动机应该就在这里面。”

的确,在车的前座里,龙哲叙找到了吴艺榕留下的三封信。

第一封,上面写着:“事情到了这种地步,我也不知如何收拾,跟妹妹今生没有机会,希望来生再会。”到底是什么事情,至于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吴艺榕信上并没有解释。

第二封信,写的是:“我怎么砍、怎么杀都杀不死自己!最后吃安眠药烧炭。”是的,车内的确有烧炭的痕迹。烧炭的时候,会产生氧气不完全燃烧而产生的一氧化碳气体,会令人窒息。这也表示,吴艺榕在发现杨培雯死亡后,也想要自杀,但也许是车门并未关紧,才导致烧炭自杀失败。结果,她打电话给修车厂的举动,表面上说是要修车,事实上,应该是已经放弃自杀了,打电话是为了求救。

还有最后一封,上面写的是:“这个烂摊子不知道要交给谁收拾,我也不知道怎么办,跟雯这辈子是没机会了,下辈子或许还有,我们去期待下辈子了。”这里有一句话,用法有点可疑——“我们”去期待下辈子了——用“我们”的意思,是指两个人都有“期待下辈子”的打算吗?

难道杨培雯是自愿与吴艺榕自杀的吗?能否确定这一点非常重要。因为在最后确定吴艺

榕罪责的时候,这封信将会成为非常关键的证物。因为自愿自杀,是没有人会为此负担刑责的!

但是,还有一个疑点,既然杨培雯是自愿自杀,为什么她自己没有写遗书呢?

龙哲叙停顿一会,清清喉咙继续说。

“除了书面上的遗书之外,在杨培雯的手心里,还找到圆珠笔的笔迹。字体工整,两手都有。左手写‘榕’,右手则是‘情’。”

的确如此,在检查杨培雯尸体的时候,我也看到了,高大成点点头。

“从少年罪案侦察中队的张振益那里,我还听到一个线索。”龙哲叙说。

吴艺榕在两年前曾经被杨培雯的母亲控告妨害性自主的罪名,她涉嫌对杨培雯性骚扰,但后来杨家念及吴艺榕的工作前途,所以才决定和解,而且仍然继续让吴艺榕担任杨培雯的溜冰教练。

后来,杨培雯升上国中之后,甚至还担任了吴艺榕的助教,照这样看起来,吴艺榕和杨培雯的关系应该并不那么单纯,甚至还可以理解成她们的关系相当深厚。也就是说,她们之间并没有因为这项诉讼,而造成什么负面的影响。这也许意味着,两人早就有存在着某种畸形的师生蕾丝恋爱感情。只是后来因为被杨培雯的母亲发现,所以只好乖乖分开?

“检察官,你的意思是指——这是一桩女同性恋的殉情案?”高大成扬眉问道。

“这是一种可能。”龙哲叙解释说。

我曾经就这个可能性,询问过杨培雯的母亲。她的母亲反应非常激烈,直说这根本不可能。因为,她说杨培雯上了国中以后,跟男同学好像谈过一两次小恋爱。而且,她不断强调,性骚扰的事情,杨培雯是受害者,绝对没有所谓的“你情我愿”的成分。

可是,相同的,我也找吴艺榕的父亲询问过一些疑问。在吴家父母的眼中,吴艺榕是一个非常有理想抱负的孩子。她执着于工作,并且在工作方面的风评一向甚好。虽然她从来没有将男朋友带回家来给父母看过,但这并不表示她的性倾向有问题。事实上,她的溜冰教练工作非常忙碌,为了工作方便,和朋友在外租了房子,平常也不常回家,因为,她至少有一千个以上的学生要教,而且教出来的学生表现都很好,所以根本没有时间去交男朋友。

至于去年的诉讼案,吴家父母认为这一定是一场误会。吴艺榕经常带小朋友出国参加比赛,但也只有杨家出现这种状况。吴艺榕的父亲,说什么都不相信他的女儿是同性恋,也不可能去跟人殉情。

不管是杨培雯的父母,还是吴艺榕的父母,似呼两家人都不相信她们是徇情自杀!

但是,两边父母亲保护女儿的证词,和车内的遗书内容则是完全矛盾的。正因为很矛盾,因此遗书中所谓的“这辈子是没机会了”这句话,反而好像变得有点道理了。

龙哲叙笑了笑说:高医师,你说,我是应该相信人证,还是应该相信物证呢?”

“其实啊,”高大成不改幽默的性格,也跟着笑了笑。“龙检察官,我觉得你应该更相信我!”

“呵呵,你说的对。” “不错,所有的说法都有可能欺骗到我们,引致我们错误的判断。但是,只有尸体是不会骗我们的!”

龙检察官顿了顿,看到高大成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望着他,连忙问道:“高医师,你现在有什么想法啊?赶快告诉我吧,就别再卖关子了。”

高大成收回了笑容,一字一顿地说:“我认为,这并不是一桩殉情事件。”

“哦?!你的意思是……”

“事实上,这是一桩谋杀案!”高大成答道,脸色变得很严肃。

“啊?!为什么这么说?”龙检察官的表情也变得与高大成同样严肃。

在车厢里,警方找到了美工刀、蓝波刀一类的刃器,这些刀具大概都是吴艺榕买来企图自杀的工具。另外,她服下了安眠药,身上又有多处刀伤,血也流了不少,因此在被人发现时意识不清。但是初步检验过杨培雯的尸体,我发现她的身上并没有任何刀伤!甚至根本一点外伤都没有!

为什么没有任何刀伤,反而会判定为谋杀呢?

这就表示,杨培雯的死因并不是刀伤,而是其它的原因。因为吴艺榕服用了安眠药,所以杨培雯可能也服用了安眠药。成人跟青少年,致死安眠药剂量不同,当然并不是吴艺榕这种非医学专业的人所熟悉的。而如果吴艺榕有长期服用安眠药习惯的话,那么她在服用的过程中,体内会产生安眠药的耐药性,足以令她睡眠的安眠药剂量也会慢慢增加。

也就是说,如果是殉情,当然有可能表示两人吞下的安眠药剂量虽然相同,但造成的效果不同,让杨培雯死了,但吴艺榕却苏醒过来。

所以我决定,对杨培雯的尸体进行仔细检查,看她是否真的是因为安眠药用药过量致死。

结果,我发现了让我极其意外的答案——杨培雯的死因居然是窒息!

经过简单检查,杨培雯的牙龈呈粉红色的出血现象,这就可以确定死亡原因是窒息。但是奇怪的是,她的尸体颈部,却连一丝勒痕也没有!”

“没有勒痕,却造成窒息?”龙哲叙惊问道。

读者推理时间

* 无形的窒息?!

致命的情况所引发的无情凶杀案,这一段不为社会接受的师生同性恋,究竟是两廂情愿的殉情还是单方面因爱生恨的情杀案件呢

根据高大成法医的验尸结果,没想到被害者死因竟是没有勒痕的窒息!

* 仔细对照一下车内陈尸图与窒死因图

您发现现场杨培文死亡的真正致命原因与凶器了吗?

* 染血的房车

* 遭勒死时会有较明显勒痕。

例如手指,绳索或铁丝的痕迹

* 遭闷死时则无明显外伤,

但口鼻内可能会有凶器的残留物

* 如果您还是无法推敲出来,就让我们继续听听高法医精湛的推理吧!

我想,这显示在杨培雯吞服安眠药之后,有人用棉被、枕头一类的软物,闷住了她的口鼻,让她窒息而死。高大成说出最后的结论。

高医师,你确定?

当然。

你知道吗?在车内的证物清单中,确实有一块枕头。龙检察官的语气非常谨慎。


死前的拥抱

案件发生的第四天。龙哲叙接到了医院打来的电话。经过医护人员的细心照料,吴艺榕的神志已经清醒过来,身体恢复情况也非常良好,以她目前的精神状况可以接受警方与检方的讯问了。

龙哲叙马上通知了张振益,叫他也一起去医院对吴艺榕进行侦迅调查。

在吴艺榕父亲的陪同下,他们两人来到了丰原医院特护ICU病房。看到吴艺榕原本苍白、瘦弱的脸孔比入院初时有生气一些,也更红润了一些。但她的情绪仍然很不稳定,据医生说,她常常出现歇斯底里的情况。为了避免她再次二度自残,所以锐利的危险物品都严格管制,不准近身。就连吴艺榕的双手,也被柔软的布条小心地捆绑在了加护病床的栏杆上。

“吴小姐,我想请你描述一下,上周三下午,你到学校去接杨培雯放学,之后所发生的事情。”龙哲叙的语气非常平和,他担心吴艺榕的情绪如果受到刺激,那就无法进行此次的讯问了。

“我接她一起去吃晚餐。”吴艺榕的声音虚浮,但眼睛却很是有神, “我们还开车去兜风。”

“根据杨培雯母亲的证词,那天是溜冰课。”张振益插嘴问道。

“嗯。”吴艺榕微弱的点点头。

“你在说谎!”张振益声音陡然提高。我们询问过溜冰场以及其它学生的家长,他们都证实了你在前一天,临时取消了当天的溜冰课。

张振益与龙哲叙都挣大了眼睛,等待着吴艺榕的解释。

可吴艺榕只是微弱的摇了摇头,轻描淡写地说了声:“我不记得了。”

“也就是说,只有杨家不知道你取消溜冰课的事情。”张振益继续追问。

“我说过,我不记的了”!吴艺榕的声音大了一点。

听了这样的回答,张振益顿时无名火起,想要厉声怒斥吴艺榕在避实就虚。但龙哲叙则示意让张振益坐下,因为他不想破坏吴艺榕好不容易才稳定下来的情绪,他决定换个话题。

“你们在一起都谈了些什么?为什么到后来会出事呢?”

“我们……我们谈了很多事。”吴艺榕的眼神空洞,彷佛在回想永远无法追回的记忆,“小雯说她的学习压力好重,都已经没办法上好溜冰课了。家里的意思是,要她辞掉溜冰助教的工作,专心念书。她想要留下我一个人,我说这样是不行的。我要教的学生那么多,压力也真的好大……”

后来, “她答应我,只能再帮我两个月。帮完这两个月,就一定要辞去助教的工作,专心学习。我听她说完,心都要碎了……我对她那么好,就像是我的妹妹、我的女儿一样,但是她最后却连这个忙也不愿意帮我……我教她这么久……这么久……没有她,我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说到这里,吴艺榕的情绪有点失控,医生赶快过来给她注射了镇静剂。在她慢慢睡去的同时, 龙哲叙暗暗点了点头——吴艺榕的这番说辞,令他愈来愈确定心中的猜测。

事实上,在侦讯吴艺榕之前,就已经和她的室友柯淑闵谈过了。她们两人同住了两、三年,早在去年性骚扰案爆发的时候,她就隐约感觉到吴艺榕可能有同性恋倾向。

据柯淑闵说:吴艺榕的生活很单纯,她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教学生溜冰,可以说是溜冰场最好的教练。因为成绩很不错,所以有很多家长带着孩子慕名而来,一定要她亲自教授,这让她变得更忙,更没有时间交男朋友。”

但是,吴艺榕在花莲有个女朋友。这个女朋友常常来台中找吴艺榕玩,每次来的时候,都会在家里过夜。有一次,我偶然看到她们手牵手坐在客厅里看电视,脸颊贴在一起,双手十指紧紧交扣,根本不像是一般朋友会有的举动。反倒像是一对恋人。

还有一次,我进到她的房里,见她正在上网,无意间瞟了一眼,发现她正在浏览同志网站,她见我进来,很快地把网站窗口关掉,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这让我更是确定,吴艺榕真的是个女同志。

也就是说,吴艺榕与外貌甜美的杨培雯朝夕相处,两人亦师亦友、感情融洽,虽然经历过诉讼的阻碍,但很可能依然让她身陷同性畸恋的泥淖而不可自拔。

此刻吴艺榕已经苏醒,脸色很是苍白,长长的睫毛不停抖动, 但两只眼睛却一直回避着龙哲叙和张振益,拥有多年讯问经验的龙哲叙知道,现在吴艺榕心中充满了恐惧,此时正是讯问出真相的最佳时机。

在得到了医生的允许后,龙哲叙趁热打铁地问道:“根据医师的检验结果,这几天你一直在服用安眠药。而且,我们在你的车内也找到一些药剂的包装纸。你准备这些安眠药,是打算做什么?”

“每天都要应付这么多学生,老实说,我已经快受不了了……三年前,我甚至还患了忧郁症。还好因为有小雯一直陪伴在我身边,我才能勉强撑下去……但她却又即将离开我……我感觉我好想死……那些安眠药,是我用来自杀的。”

“请告诉我,你吞服安眠药的整个过程。”

吴艺榕沉浸在了回忆之中,她脸上的神情不停变化,似乎是记起了痛苦不堪的事件。

为了小雯不再愿意当助教的事情,我们在车上又吵了一架。忽然之间,我觉得心里好累,整个身心都弥漫着疲惫与无助,我厌倦了再活在这个世界上——我在小雯面前吞下了安眠

药,打算死在她的面前。既然没有办法挽留她,溜冰也没什么好教的了。

没想到……没想到小雯看到我吞下那么多安眠药的时候,她吓呆了。她害怕我会死,于是痛声哭了起来。她抽泣着说,如果我死了,以后谁来教她溜冰……在情急之下,小雯也吞下了剩下的安眠药,想跟我一起死……

“你是说,杨培雯看到妳要自杀,所以她也打算跟你一起寻死?”

“是的。”吴艺榕语毕,眼眶又开始泛红。

“根据我们调查的结果,情况好像不是这样。”龙哲叙正色说道。

在一周前,你的室友柯淑敏,晚上回到家的时候,正好看到你作了一个把安眠药溶入矿泉水的试验,还很兴奋的对她说,从外表上完全看不出来,真是神奇。

另外,杨培雯的妈妈也作证,你为了帮她的女儿在溜冰后补充水分,每次训练完了,都会准备矿泉水让她喝……

“吴小姐,请你再确定一次,真的是杨培雯主动要求吞下安眠药的吗?”

“当时我吞了那么多颗药,已经不记得了……”好啊!又是一个不记得。 “那么,你为什么要做安眠药溶于水中的实验?”张振益紧迫盯人地追问道,

“一次吞下那么多安眠药,一定很不舒服,所以我原本打算先让安眠药在水中溶解以后再喝下水自杀的……可是……后来太冲动了……所以……”在吴艺榕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慌乱。

“不过,杨培雯的死因,倒不是因为服用药物过量,”龙哲叙终于使出了杀手锏,“根据法医初步验尸结果,她是窒息而死亡的!事实上,由于杨培雯的脖子并没有勒痕,所以一定是被人以枕头一类的东西闷死的——换句话说,她是被谋杀的!”

“我没有杀她,我很爱这个小孩,我怎么会杀她?”吴艺榕激动的大声嚷道。

“我们在你的车上,发现了一个枕头。

“那块枕头本来就放在车上,跟小雯的死一点关系都没有!”

“你没有以枕头闷死杨培雯?”

“没有!没有!”

“那枕头为什么会出现在你的车内?”

“我……我忘记了……”

龙哲叙冷笑着略带嘲讽地问:“好,吴小姐,那么请你告诉我,杨培雯为什么会因为窒息而死亡?”

“我想可能是小雯在吞下安眠药之后,还吃了其它的东西,结果不慎噎着了……”吴艺榕的语气益加颤抖。“为什么我没有死……为什么就是没办法一起死……”

龙哲叙听了这话后,心想吴艺榕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原来她真的是想要强迫杨培雯一同殉情!

“这么说,你们一开始就打算一起死?”

吴艺榕含泪饮泣的点了点头。

“你们真的相爱到这种地步吗?”几次开门见山的问话方式无法全然奏效,都被吴艺榕用一句不记得来搪塞,龙哲叙决定改变策略,顺应吴艺榕原先的说辞,试图探索她更多内心的想法。

“我们的恋情,从一开始早就注定是不被祝福、不被认同的。”吴艺榕娓娓道来。

因为我们同是女生,而且年龄的差距又那么大,所以注定了这段感情会充满崎岖与艰难。可是我一直相信,真正的爱情可以克服所有的难关。可惜现实世界却一次又一次地打击了我,就连小雯对待我的方式,也永远是那么忽远忽进、若即若离。我想要拥有整个小雯的心,但她却一会儿给我快乐,一会儿又令我痛不欲生。

一年前,小雯的母亲对我向法院提出控诉。告我对小雯性骚扰……事实上,我根本就没有!我不明白小雯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也不知道小雯为什么要对自己的母亲说谎?我们明明就是两情相悦,这并不是我单方面的行为,小雯当时也很乐意的配合我啊!她这样做,实在太伤我的心了!

小雯上了国中以后,趁我不注意的时候,竟然交了一个男朋友。不,她被那个男生骗了,小雯只是觉得好玩,她只有跟我才是认真的。后来正如我所料,她们分手了。我太了解小雯了,她离不开我,她只是在考验我的爱,我们注定要在一起……

吴艺榕说得声泪具下,几乎可以感动所有的人。

“我们在小雯的手心里,”张振益此时插话,发现了圆珠笔的字迹,那是你留下的?”

“是的,”吴艺榕回答,“那是我们爱情的证明。”

“为了证明妳们的爱,所以你们才决定殉情?”龙哲叙问。

“没错!”

吴艺榕心理状态的轮廓,终于渐渐清晰了。这是一种极端的偏执——无论是否符合现实状况、无论被拒绝多少次,吴艺榕永远都相信杨培雯是爱她的。

“那么,妳是在什么时候,才发现杨培雯死亡的?”龙哲叙继续追问。

“我不记得了……我吞下安眠药,一直昏昏沉沉的,结果苏醒之后,竟然发现小雯口吐白沫,不管我怎么摇她,她就是不肯睁开眼睛。这时候,我才知道,她已经死了……时间我已经不记得了……真的……”吴艺榕说着,眼角泛出了泪光。

“然后呢?”

我发现自己居然没有死,心情很沮丧,于是我又开车下山,买了更多的安眠药与木炭。我想要烧炭自杀,到另一个世界去找小雯,也许是轿车封闭不严的原因,烧炭也没有起到作用。我又试着拿刀割腕、拿绳子勒颈,可就是没办法见到小雯……我晕晕沉沉地开着车,一直绕一直绕……

吴小姐,明明你已经看到杨培雯吞下大量的安眠药,你却没有立即送她去医院。

“当时我的心情很难过……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一心寻死……我吞了安眠药,昏昏沉沉的,好多事情都不记得了……

果然,问了大半天,吴艺榕还是不肯主动坦承杀机。在吴父的面前,她更是守口如瓶,不断以不记得任何事来搪塞。接下来,龙哲叙决定亮出最后一张王牌。

“吴小姐,谢谢你愿意配合警方的调查。”

“问完了吗?那么,我好累,想要休息了。”

龙哲叙点点头,说“问完了。”

吴艺榕松了一口气,嘴角终于出现一丝不易被觉察到的笑意。

龙哲叙脸上也露出了同样不易被觉察的微笑,他冷冷地说:“经过我们刚才的侦讯,我们已经非常确定,”他话锋突然一转,“你在说谎!”

听了他的结论,吴艺榕的眼神陡地变得十分惊讶。

我没有撒谎!她近乎尖叫。

“你有!”检察官的口气已经不再怜香惜玉,“吴小姐,请你不要把警察当成傻瓜,还浪费我们这么多时间!你说,你全都不记得了,这就是最大的谎言!”

“我说的都是实话!”

“不,不对,你就是在说谎!你想要我们误以为,这个案子从头到尾都是一连串自愿、意外、失神以及巧合事件所构成的,而你已经昏迷这么久了,当然没办法记得一清二楚。事实上,根本就不是!这一切都是你事先预谋的!”

吴艺榕孱弱的双手紧握着白色的床单。

我们在你的房间里,找到了证据,首先,在她的个人计算机里找到了一份文件,它的内容写着:“悲剧终于发生了,事情应该是我先杀了她,然后再自杀,我会在另一个国度好好照顾小雯。对于小雯的妈妈除了抱歉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也没有什么可以给他,只好继续好好照顾他的小孩。”这个档案的记录时间,正是杨培雯失踪前的当天中午。

也就是说,在那个时候,你已经决定要杀了杨培雯。这完全是预谋犯罪。另外,在你房间的垃圾桶内,我们还找到掺了安眠药的牛奶、味噌汤残汁。根本就不是你所说的,杨培雯是在你车内吞下安眠药的……这个时候,你反而说你完全不记的了!

病房内的气氛霎时变得异常紧绷。吴艺榕终于哭了出来。

“没错……我确实打算杀了小雯,然后再自杀……从取消溜冰课,到安眠药的溶解实验……这些都是我事先准备好的。不管小雯同不同意、不管她是死是活,我就是要跟她在一起……即便是在另一个国度也好……”

在确凿的铁证之下,总算突破吴艺榕的心防!

吴艺榕哭泣着说:“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上天给了我女生的身体,却给我了一颗男生的心……我真的好痛苦。可是,警察先生,就算是我计划这么做,小雯会死,也不是我故意要害她的……”

“你说什么?这是什么意思?”龙哲叙诧异地问。似呼她还有辩解的打算。

当时,我给小雯喝了掺有安眠药的牛奶,然后小雯开始昏昏沉沉,不醒人事。接着,我也吞下安眠药,准备跟她一起死……在我意识昏迷之前,她紧紧地抱住小雯,紧紧地抱在自己的怀中,我想和她永远在一起,永远不要分开。

“警察先生,现在你告诉我,小雯是被闷死的。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也不是被我车上的枕头闷死,而是……在我的胸口闷死的。就算我对小雯真的有杀意,但小雯最后的死法,却也不是按照我当初所计划的……”

在胸口里被闷死的!这是一个龙哲叙从来没听说过的死法。

此刻,他低头咬紧下唇,陷入一片沉思。


天使的尸体

短短一周内,警方顺利攻破吴艺榕的心防,宣布破案!

被害人杨培雯的死因,则研判如同吴艺榕的证词,断定是“拥抱闷死”。然而,这样的结案方式,却立刻引起检方不满。负责本案的另一位检察官认为,吴艺榕表面上娇小羸弱、感情用事,在侦讯过程中还屡屡陷入低潮,情绪起伏很大。但事实上她却是一个心思细腻、冷静大胆的犯罪者!

若是依照吴艺榕的说辞,将杨培雯死因归于“拥抱闷死”,日后刑责的诉求,很可能会判罪刑轻微的“过失致死”,明显和事先预谋的“故意杀人罪”罪刑相差极为悬殊。

更何况,女人的胸部有乳沟的空隙,在尚未查明这种空隙的存在,是否会影响窒息结果前,是不能轻信单方面的证词,而缺乏实际物证的支持。

当然,法医高大成的验尸报告,不仅仅只是代表检方的侦查依据,更是牵涉到保守、复杂的社会价值观,解剖过程必须非常谨慎。

高大成没有见过被害人生前的照片,他无从判断杨培雯长相为何,只看到面前这具冰冷的尸体,脸色是死黑的。但是,从外观看来,至少她曾经拥有过一身健康、美妙的年轻躯体。

这是一具天使的尸体!

这具天使的尸体,布满了全身性的尸斑。这表示被害者死后,尸体曾经被搬动过多次,也就是说,锦村市场的吴艺榕车内,并不是死亡的第一现场。

人在死亡之后,血液会停止循环,但是在六到八小时以内,仍然处于液态。静止流动的血液会朝重力的方向,沉积在不受压迫的微血管、静脉内,使得血管扩张,并且使皮肤表面出现变色的斑纹,这就是所谓的尸斑。

一般而言,尸斑在人死后半小时左右就会开始出现,呈紫蓝色,十二小时之后,就会扩散到身体低处范围的全部皮肤。

形成尸斑的五到七个小时内,若尸体改变了躺卧的姿势,原来出现尸斑的位置,尸斑会逐渐消退,并且在新的身体低处形成新的尸斑。

但是,在十个小时之后,即使尸体改变了姿势,原来的尸斑也不会退色,而且新的身体低处也会产生新的尸斑。

当死亡达十八小时以后,尸体内的血红素已经全部沉积到皮下组织里了,尸体无论如何改变姿势,都不会改变尸斑的位置,也不会再产生新的尸斑。

因此,以杨培雯的尸斑状态为例,即表示她的尸体曾经在死后十个小时到十八个小时之间,有过搬移的现象,所以才会形成全身性的尸斑。

由于警方已经找到掺有安眠药的饮料,证实第一现场极可能是在吴艺榕自家的房内,所以尸斑的状态正可以作为辅佐用的证据。

其次,尸体的胃部还有半消化的食物残渣,这表示杨培雯死于晚餐进食后不久。所以,早在杨培雯失踪那晚,她就已经遇害!当被害人失踪与死亡的时间愈接近,凶手预谋杀人的可能性愈高!

再者,剖开尸体的体腔,高大成可以清楚地发现更多窒息致死的证据。

除了外观上明显可见的牙龈出血现象之外,颈部的深部组织也有出血现象,另外,肺脏也有严重的肺气肿现象。虽然吴艺榕曾经打算在车内烧炭自杀,但烧炭和杨培雯的死因并无任何关系,很快就能够排除。

在死者的口腔内,有一些残留的呕吐物,其呕吐物并未卡在呼吸道引起窒息,反而和放置在吴艺榕车内枕头上的呕吐物相合,因此高大成才会判断杨培雯是被枕头闷死的。

最令高大成重视的线索是,从杨培雯的鼻腔内,发现了疑似棉絮的微物。这项微物必须经过比对,才能确定来源为何,当然,最有可能的来源一定是那块枕头!

最后,杨培雯的下体有一些旧伤。这应该是去年以前,吴艺榕对杨培雯留下的。她的阴部并没有经常揉弄、摩擦的情形,因此,杨培雯绝对不是同性恋。同时,也可以确定杨培雯死前并未遭到性侵害。

验尸过后,龙哲叙来到解剖室外,与高大成讨论最新的案情。

“高医师,仔细考虑过吴艺榕的供词,我依然认为‘拥抱闷死’确实有其可能。”

“为什么这么说?”

现在检方的意见是,认为女性之间拥抱,不会造成拥抱闷死的后果,因为女性乳房的乳沟,会形成空隙,从而会有空气的流动。但是,吴艺榕的胸部,隆起的程度并不明显。而在强行压住的情况下,也许真的可以造成和枕头相同的效果。龙哲叙解释他的想法。

“难道说,这件案子真的会以‘过失致死’起诉吗?”高大成问。

“绝对不是如此。”龙哲叙回答,“很明显的,吴艺榕早有预谋,既准备了安眠药,遗书也早就写好了,这么有计划的行动,怎么会只是过失呢?刚刚,我亲自侦讯过吴艺榕,把她们拥抱的时间问清楚,结果她说,虽然早就不记得时间有多长,但至少有二十分钟以上吧。”

事先喂对方安眠药,将对方的口鼻埋入胸口,以这么长的时间来拥抱对方,并且在确定对方死亡以后,没有主动投案,在市区、山区开车绕了两天……要说是完全没有杀意,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吴艺榕告诉我,就在她们拥抱之际,她一瞬间真的希望杨培雯可以快点死去,好跟她一起在天国相见。毕竟,吴艺榕自己患了忧郁症,为了顺利入睡,服用安眠药是家常便饭,再加上她和杨培雯愈来愈剧烈的感情纠葛,到后来愈吞愈多颗,这也是正常的。

也就是说,吴艺榕吞下那些安眠药,根本就不可能致自己于死地。相同的,她一定也知道,掺入安眠药的饮料,杨培雯不可能喝下太多,因为它的味道会变得很苦涩。所以,即便杨培雯喝下那些饮料,昏昏欲睡,服入的剂量也不会致命,这件事,吴艺榕想必也很清楚。

于是,既然内心已经明白以安眠药不可能让杨培雯身亡——不论蓄意的程度有多强,吴艺榕决不会静待安眠药效发作而撒手不管,否则,几个小时之后,杨培雯将会苏醒,把她的所作所为全都公诸于世。她的遗书都写妥了,一定会照本进行。

对吴艺榕而言,这场悲剧一定要发生!这就是吴艺榕抱住杨培雯这么久的主因。她确实希望杨培雯死!

一起蓄意的谋杀!

“这真是一场死亡的拥抱,”高大成叹了一口气。“爱得愈深,恨得也愈深!直到最后,才会弄成‘爱你爱到杀死妳’的结局。”


悲剧的原点

没错,事实就是这样的!

面对龙哲叙检察官弃而不舍的侦迅,吴艺榕终于卸下心理武装,在他面前和盘托出。

“半个月以前,小雯告诉我,她又交了新的男朋友,想要终止我们亲密的关系。我真的搞不懂!为什么小雯的情人,轮来论去,就是轮不到我?”

看到小雯愈来愈懂事,愈来愈像个成熟的大人跟我谈事情,我的心中很不是滋味。我几乎是看着小雯长大的,知道她从小到大慢慢蜕变的每一个细节。我们分享了所有的秘密,我也告诉了小雯世界有多么复杂、有多么险恶。但是,小雯长大了,她有了自己的想法,她不想再听我的话了。

我想,就是在那一天,在她的心底就萌发了自杀的念头。对于期待这辈子可以与小雯在一起长相厮守的心愿,已经彻底绝望了。过了两天,我跟她赌气,告诉她如果真的想跟男朋友在一起,那么我就再也不教她溜冰了!没想到,小雯那一次真的没来上课。她真的选择了男朋友!她认为男朋友比我还重要!

我感觉人生毫无意义,想要一死了之。但是,我又抱着一线希望,因为月底有一场比赛,对小雯未来的溜冰之路,是至关重要的比赛,所以我请求小雯,希望她给我一点时间,只要比赛一结束,我一定会放手让她走的!

我的姿态已经摆得很低很低了,但是小雯仍然不愿意接受。她认为我们之间的问题已经拖延得够久的了,她想要趁这个机会尽早结束。而这样的结果,我是没有办法接受的!

我决定自杀,但是我又不想这么简单的就死去。我觉得自己为小雯作了这么多,而小雯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我。既然小雯这么绝情,那么我就要让小雯后悔一辈子。

我打算在小雯的面前自杀,我要让小雯在心里留下永远的遗憾!

我考虑到,小雯是一个很有主见的女孩子。一旦在她面前自杀,她一定会立刻报警,把我救活。我决对不能让小雯有报警的机会,所以在自杀之前,一定得先控制小雯的行动。

于是我准备了安眠药,有一部份是给小雯吃的。但剂量并不足以让小雯死去。我要让小雯在醒过来之后,第一眼看到的,是我已经冰冷的尸体!只有让小雯亲眼见到我的死状,才会让这个阴影伴随她终身,令她永远也得不到开界。

那天下午,我开车去学校接小雯,还当面告诉小雯,今天的课不上了,我希望能能跟她一起好好谈谈。小雯当然知道我想说什么,她同意跟我回家,最后一次把话讲清楚。

我在家里,已经预先准备好了掺入安眠药的牛奶和果汁。我们在路上还买了一些寿司当晚餐。回到家后,我让小雯喝下牛奶,而我自己也喝了果汁。不知道为什么,小雯并没有立即昏睡过去,我没有办法立刻自杀。我们躺在床上一直聊天,聊到后来我也睡着了。

醒来之后,发现时间已经很晚了,再不送小雯回家,杨妈妈一定会起疑。我把小雯唤醒,催促她上车回家,不然杨妈妈会担心。但是,意识尚未清醒的小雯却告诉我,妈妈身体有点不舒服,所以今天晚上住院了。

也许就是这句话,让我决定了,要继续把小雯留在身边!如果小雯没有这么说,我真的会警醒过来,按照平常的习惯送她回家!杨妈妈对我一直很好,她非常信任我,否则也不会在上次控告性骚扰之后,还继续让小雯跟我学习溜冰。但是那天晚上杨妈妈却不在家!这是巧合吗?这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会这么凑巧?

我又喂了小雯更多的牛奶,里头都加了安眠药。等到确定小雯毫无抵抗能力之后,我…… 我居然打消了自杀的念头……小雯就在我的身边,任凭我的处置……我并不是不想死,只是在那一瞬间,我只想拥有小雯”

我紧紧地抱住小雯,希望昏睡的她能够感受到我对她的爱。否则——她最好永远别醒过来!

“只要她一醒来,就会看到已经自杀的我……”

我不知道自己抱了多久,后来,淑敏好像回来了。我在半梦半醒中,隐约听见她进门、关门的声音。我也逐渐清醒了过来,发现怀里的小雯已经断气了。

我真的好难过,好痛苦。不相信自己真的害死了小雯!眼前的一切,居然就跟我下午去接小雯放学之前,在计算机里写的遗书内容完全一样。我果然是真的想杀小雯的?

在淑闵睡着以后,我小心翼翼抱着小雯的尸体离开住处,决定找个地方去结束自己的生命,我要与小雯死在一起!

我将小雯的尸体放在轿车后座,开车到处乱绕,想找一个适合死亡的地点。我带了几把刀子,连绳索都准备好了。但是,试了好多次,却始终杀不了自己!

“我希望死在她的面前,可是,最终她却死在我的面前!”

说到最后,吴艺榕声泪俱下。

听到这里,两人一同走出了侦迅室。

高大成感慨的对龙哲叙说:一般来讲,情侣双方生活背景的巨大差异,往往是情杀的关键因素。无论是家世、年龄、社会地位……差距愈大,可能造成的冲突就愈强烈。古人所谓

的“门当户对”,其实隐藏了入世、成熟的某种智慧。

“在目前的社会中,同性恋还不是一个普遍认同的恋爱形式,尤其两人又是师生、年龄的差距又那么大。而在情杀之后,背负着情感枷锁的往往是活着的那个人。虽然吴艺榕口口声声说要给杨培雯一辈子的遗憾,但最后承担一生遗憾的,却还是她自己。”

高大成继续说道:“说穿了,这是人类的自私心在作祟。嘴巴说想死,其实心里是想让对方死。希望维持自尊心,又希望能给别人牺牲奉献的悲剧英雄印象。到头来,一切苦果仍然是自己承担。”

听着高医师颇有哲学趣味的结语,一个念头突然闪现在龙哲叙的脑海中——虽然法医处理的,是一具具气绝身亡的尸体,但是,这些尸体却有如一面面映射着活人世界现实百态的明镜!

这时,一位警员气喘嘘嘘的跑了过来,递给高大成一个卷宗,并说:这是刚发生的一起命案,据称,凶手似乎喜爱阅读推理小说,并从中获得犯案的构想。用混合硝酸、盐酸调制“王水”,企图毁去死者的个人身分特征,并将尸体搁置在夜间很少人进出的系办公大楼内,延迟发现时间。还故意把残存着精液的保险套留在现场。

有点意思——难道他不知道,“在推理小说中,所有的凶手都会落网”这个永恒的道理吗?

说完后,高大成随即打开了卷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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