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红线绿扣
“,洗衣服去。”娘在屋里大声的嚷嚷。
“知道了。”一边费力的把一桶水倒进缸里,一边应着。
“,!快来啊,我的新衫子破啦!”宝儿声嘶力竭的叫个不停,“……”
“来了来了!”忙不迭的应着,手忙脚乱的把另一桶水往缸里到。
“!!呜……哇……”宝儿开始哭了。他一定已经开始在地上撒泼了吧?无奈的想,这孩子,被爹娘宠成了家里的小霸王,除了红线姐,他可谁都不怕,更何况自己这个名为“二小姐”,实际连丫头都不如的人呢。
“,你死到哪里去了?还不快去看看宝儿!”娘在里屋不耐烦的叫,“你这大小姐架子就那么大啊?”
“来了来了。”在粗布短裙上匆匆的擦了擦手上的水,三步并作两步往后院跑去。
来到后院,宝儿正在地上兀自滚个不休,嘴里不停大叫:“……”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喘着气问。
“死,你上哪里疯去了?”宝儿听见来了,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两手叉腰,气哼哼的质问,“我的新衫子给小顺的狗咬破了,你不快给我缝好,看我告诉爹,打断你的腿!”宝儿年纪虽小,模仿爹教训的口气倒是惟妙惟肖。
无奈的叹口气,说:“来,我看看。”便蹲在宝儿的身边仔细打量着宝儿高高抬起的胳膊。看那袖子上窄窄的缝,顿了一下,问:“宝儿,怕是你自己撕破的吧?”
“胡说!你胡说八道!明明是小顺家的狗咬的!”宝儿气势汹汹的大叫,“死,你赖我!”宝儿一边嚷,一边把蹲在地上的用力一搡,顿时失去重心,一屁股坐在地上。
“宝儿,你……”气急,扬起手来吓唬宝儿。宝儿一骨碌又躺在地上,大声的号哭起来:“娘!娘!爹!爹!打我,要打死我啊!娘!娘!……”宝儿在地上不住的哭骂,新衫子上更是滚的全是土。
一声震雷在头上响起:“,你又欺负弟弟!”收租回来的爹刚好看见宝儿躺在地上哭闹的场面,大声喝道。
“爹,我没有,是宝儿他……”急急分辨。
“还说没有!我分明看见你把宝儿推倒在地上的!”爹大声的呵斥到,手里的旱烟杆子重重敲在的身上,“家里的活不干,还欺负弟弟,你一天到晚除了吃还能做什么?你这个赔钱货!”爹一边骂,一边抡圆了手里铜制的旱烟杆子狠狠打个不停。
“爹……”身上钻心的疼痛让的泪水忍不住落下。
“别叫我爹,我不是你爹。干脆,明儿叫了王婆子来,把你卖到人家当丫头去,还能卖点钱给红线准备嫁妆,你这个不长进的东西。看看红线,再看看你!当初生你的时候,早知道你是个又懒又馋的丑八怪,就该把你扔进马桶淹死。”爹一边打着,嘴里还骂个不休。宝儿早就爬起来,笑眯眯的在一边看好戏。一边躲闪爹无情的痛打,一边默默的哭泣。
“吵什么吵啊!闹的家里鸡犬不宁的。”娘的大嗓门响起来。
“娘啊,打我,爹教训她呢。”宝儿连忙迎上去告状。
“哼,这个死丫头,叫她打水打了一个上午,不知道到哪儿野去了。衣服也没有洗。
咱们家可是养不起人家大小姐了。“娘一把搂过宝儿,爱怜的摩娑着宝儿留着”木梳背“的脑袋,不屑的说,”打,打死了算!“
“爹,娘,不要打了啊,会把妹妹打坏的。”一个悦耳的声音响起来。
“红线,你这孩子,怎么出来了?要是晒黑了可怎么办,真是。”娘爱怜的嗔道,赶忙走到那个娉婷的身影旁边,试图用自己肥硕的身体挡住阳光。“小香,小香,你死到那里去了,怎么不好好伺候小姐!”娘的大嗓门响遍了整个宅子。
“红线,仔细弄脏了你的新衫子。”爹也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匆忙走过去。
那袅袅身影轻盈的飘过来,扶起被爹打倒在地的:“绿扣,你还好吧?”
畏缩的躲开那双水葱儿一样的尖尖玉手,她怕自己身上的灰弄污了那件漂亮的鹅黄色衫子。“没……没事。”
“红线啊,别理她,咱们回屋去,试试六大娘刚送来的那几件新衫子吧。”娘温柔的说。
“红线姐姐,回屋里给我讲个故事吧。”宝儿也急切的扬起小脸要求。
“可是她……”娇弱美人儿看向站在角落里的。
“别管了,爹来处理就好,你快回去罢,啊。”
“爹,您不要再打妹妹了啊。”婉转的声音叮咛。
“好好,爹知道,爹都依我们红线。”爹慈爱的应道。娇俏人儿这才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一手挽着娘亲,一手牵着弟弟回去了,剩下一阵清幽的香气。
痴痴的看着消失在门口的那个翩翩丽影,心里充满了羡慕,自己要是能有那样一半,不,十分之一的容貌就好了,就不会天天被爹打了,也许偶尔还能穿一件新衫子呢。
“看什么看!还不快干活儿去!”爹响雷般的声音,吓得陷入沉思的一激灵。“把马喂了,把衣裳洗了,去地里择点新鲜菜回来,再去砍十捆柴火。什么时候干完了,什么时候才准吃饭。要是被我发现你偷懒,仔细我拆了你的骨头!”爹吩咐。站在那里,大气儿都不敢出。
下午。端着满满两大盆衣裳去河边洗。一盆是爹娘的,一盆是红线姐和宝儿的。
两盆衣服要分开洗。因为爹娘的只是普通缎子衣裳,红线姐和宝儿的可是从顺天府最大的绸缎行“金玉缕”里买来,请左山镇闻名遐尔的裁缝六大娘亲自缝制的。娘说,那可是哪怕就是洗泄了一星儿,都是她文绿扣的小命都抵不了的大价钱呢。
爹在镇里算是数一数二的大户,家里有上百亩地租给镇上的农户,光是逢年过节收个租子,家里都算殷实。更让爹自豪的是,文大户家飞出一个金凤凰,文家长女文红线不管是样貌、才气全是这左山镇首屈一指的,就连整个顺天府都找不出第二个可以与之媲美的姑娘来,连京城都是闻名遐尔。早在三年前她们都只还有12岁的时候,红线姐的才气就传遍整个顺天。打那时候起,名门大富,王孙公子,提亲做媒的简直要踏破了她家的大门。爹虽然有钱,但是羞于自己胸无点墨,不过是土财主一个,一门心思的要与个书香门第结亲,好给自家也带来点子文采,将来能提携着文家唯一的男丁宝儿考个功名甚么的,更加是家门大幸。再加上红线姐又那么清高,所以眼看都十七了,这亲事还没有定下来。不过媒人反倒来得更勤。
那时候很多人上门求文家的红线下嫁,被挑剔的爹和姐姐一一拒绝。不知道谁传出来文家夫人当年生的是双胞胎,另外一个也是个女娃儿,名唤“绿扣”,大伙儿又纷纷回来,打算向绿扣提亲。亲姐妹嘛,即使这个绿扣没有她姐姐红线的才气,一母双生,估计也差不到哪里。可是当第一位媒婆,镇上的杜婆子踏出文家大门的时候,就注定了绿扣这辈子的命运。
“哎哟喂,真是吓死我了!”杜婆子总爱在三姑六婆面前这么拍着她干瘪的胸脯,夸张的嚷嚷,“可别提喽,现在想起来我还心惊胆战哪。说到那一天,我受了镇东百香橼酒楼的张老东家之托,跟文家的绿扣提亲。这我想,好歹是一母双生吧,就算差也总配的上张家的小东家了吧?谁知道我一进门,哎哟,真是吓死人哟,一进门我就看见那个绿扣了,嘿哟喂,那叫一个丑哟。那眼睛,就跟那绿豆似的,那个血盆大口哟,跟要吃人一样,那牙,啧啧,暴出来有两寸长哟……我的天王老子哟,这辈子我都不想再提了,夭寿哟!看来这文大户家倒是公平,一个赛天仙,一个胜罗刹,还真难为人家怎么生的出来哟……”话说到这里,一群婆子们嘎嘎嘎的笑起来。
文家二小姐丑过罗刹的事实,反倒比大小姐的艳名传的更快些,文老爷的老脸难免有点挂不住。从那以后,本来就没有幸福的生活,更加悲惨起来。不能出门,吃和下人一样的饭,穿和下人一样的衣服,作比下人还重的活。被叫做“赔钱货”的她,还要忍受每一个人的嘲讽和侮辱……
蹲在河边,安安静静洗衣服。时不时伸手拭一下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向如镜的水面上瞟了一眼,迅速低下头,仔细揉洗着手边的衣服。她知道自己很丑。
不是没有过过锦衣玉食的小姐生活。10岁之前,她是和红线姐姐一起长大的。缎子的衫子,斑斓的绣鞋,金银的钗子,念书……也和红线一样是个小公主,虽然丑。娘老是说,孩子嘛,长长就好看了,长长就好看了……
看看自己布满老茧的双手。其实有一双很美的手。细长,白嫩,尖削的手指已经被一层层老茧盖的严严实实了。这双手什么没有做过?做饭、砍柴、洗衣、缝纫、喂马、铡草、打扫……天生灵巧,再难的活,只要做上两遍就熟了,灵巧的跟老手一样。只是家里的下人们也不喜欢她。不管做什么,只要她一学会,下人就马上走开,好像跟她在一起也会变丑一样。
想起来年前给红线姐赶工做上京里拜见学士大人的时候穿的衣裳的情景。才教了她一个时辰不到的六大娘,看着在缎子上绣出活灵活现的云纹水纹的时候,惊的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不过她马上就长出了一口气,好像很轻松的样子,把一个人放在小屋子里就匆匆走了。后来红线姐身上衣裳的花纹和样式,成了京里女子们仿效的对象,六大娘的生意着实火起来了。
回忆着那缎子的质感。多柔软,多轻盈啊,要是她什么时候也能穿一次多好……
把不知什么时滑出来的一缕青丝塞回包头的布巾里去。她跟红线一样,有乌黑入云的青丝,要是真说起来,缺乏保养的长发丝毫不比红线每日以蛋清洗濯的逊色。
也跟红线一样,有着滑腻雪白的肌肤,虽然她不可能像红线一样每日用鲜花入浴,虽然她手上已经长满老茧,但是每日的辛勤和日晒没有伤到她白嫩的肌肤一星儿。但是人们只知道,的脸很丑。
第二章 山中玉兔
七月,流火一样的天气。
上左山去采给红线洗脸用的草药。这种草他们本地人俗称叫“美人白”,用它洗脸之后可以保持皮肤的细腻洁白(即我们现在的芦荟,叶茎簇生,狭长披针状,边缘有刺状小齿,夏秋开花,有黄或粉红、赤色小点。不耐寒,耐干旱和耐半阴。喜欢肥沃排水良好的沙壤土。)。到底效果怎么样,无从得知,因为这草药是极难得的,况且还要珍珠、鲜奶什么的来配它。不过红线的肌肤倒是愈发白皙柔腻起来。摸摸自己被晒黑的脸颊,自嘲的笑笑。像自己这个样子,恐怕除了换一张脸之外,没有其他能够变漂亮的灵丹妙药了。
在左山慢慢找着。七月的天气里,后山倒是意外的阴凉,许是那苍苍郁郁的遮天古木的缘故吧。一进山,便觉得全身湿热尽去,粗布衣衫竟然还有些拦不住那一丝儿寒意。沿着杂草从生的羊肠小路往山里走。 “美人白”只长在山间半阴的沙土地上,这长满蔓草和大树的前山太过潮湿阴暗,不会有的,要到左山南面才有。不过到那里得走好长一段路,估计午时前是到不了乐。也不急,她爱极了这一片静谧无声的天地,只有在这里她才能享受难得的宁静和自在。每年七月都要来采“美人白”,每年都更加喜爱这片山林。彷佛,冥冥中有什么人在呼唤着,才会每年都自告奋勇来这阴森无人的地方采药。
在林中穿行,熟悉的仿佛自家后院。未几,她唇边慢慢浮起一抹笑意,一股水声叮叮淙淙传来。转过山隅,一潭碧水正寂寂的等在那里。卸下肩上的竹篓,轻快的奔过去,宛如一只归林的小鹿。
“伫倚危楼风细细,忘极春愁,黯黯生天际……”银铃儿似的歌声在幽静的林中格外悠远动人,在潭中愉快的沐浴着。串串碧水缓缓划过她雪白腻滑的肌肤,复落入潭中,仿佛飞花泻玉一般;她乌亮直顺的长发在身后散开,遮住那盈握的纤腰和小巧的香肩,恍如一匹上好的黑缎,就那样一路铺到水中;她顽皮的小手不断拨打着水面,让一环儿又一环儿的波纹从那纤纤玉指下荡漾开去。婉转的歌声,让林间最高傲的鸟儿都屏息凝气的听,心旷神怡的醉;水中的鱼儿也呆乐,连游泳都忘记了,任由自己沉到水底。
在这里,完完全全变成她自己,绿扣。
“噗通”一声,什么东西落入潭中。惊惶的回头看,一个雪白的物件在潭水中载沉载浮,水面上缓缓漾起一层血红。好奇的上去看,天啊,竟然是一只受了伤的白兔儿!
那兔儿前脚不知被什么猛兽咬的稀烂,白森森的骨头在染血的皮肉下显露出来,兔儿身上的皮毛也已被血染成触目惊心的红,和那兔儿的双眼一样。
在这山里,头一次看见这种白兔儿。山里能见到不少兔儿,但都是那种土黄和淡灰的野兔,雪白的兔儿倒是从未见过。记得京里高大学士的公子托人给红线姐送来过一只,说是希罕的品种,红线姐爱煞了那兔儿,特别为高公子作了两首诗和一幅画答谢。后来那兔儿被宝儿弄死的时候,红线姐少有的哭了两天。
看着那受伤兔儿红宝石般的眼睛渐渐合拢,顾不得多想,忙把它从水里救起来,然后拿过粗布衫子,把兔儿轻轻放在上面。她仔仔细细帮兔儿清洗了伤口,接着从背篓里找出一路上随手采的草药,挑几味合用的在嘴里嚼碎成糊状,柔柔的给兔儿涂在伤口上。兔儿白色耳朵无力的耷拉着,随着巨大的痛楚微微颤抖。心里甚是痛惜这个小东西,不由得更加小心起来。
上完了药,把自己干净的粗布内衫咬在嘴里,空出一只手来扯住衫子的一角,一用力,“哧”的一声便给她撕下了一条干净的布来。虽然这样做回去一定会被娘骂,或许还会有几下子不轻的柴火棍或者没有饭吃,但是她也顾不了这许多。布条轻柔但是仔细的包扎在兔儿腿上。
胡乱把自己的衣衫系好,轻轻抱着兔儿寻了岸上一处凉快的地方。兔儿红宝石一样的眼睛半睁着,静静看着温柔的为它作这作那。这个时候,即使是丑陋的,脸上也散发着一种母性的、隐忍的、纯洁的光彩。兔儿的长耳朵时不时地转动一下,目不转睛的看着,似乎在想着什么。
“好啦,没有问题了。”满意的对已然略微恢复了生机的小东西轻声地说,“以后一定要小心啊,不要再遇上什么野兽了,好好保重。”兔儿只是看看,然后费力的从温暖的怀抱里挣脱下来。
“兔儿,你要走了么?”问。
兔儿慢慢的,蹒跚的向密林中行去,连忙起身跟着,唤着兔儿:“兔儿,你的腿还在流血啊,等等在走也不迟些儿呢。”兔儿停下身回头看看,看见跟了过来,便又放心的,一点一点往林里挪去,好像在叫跟上它一样,心里虽然疑惑,不过还是跟了上去。
跟着受伤的兔儿在没有路的密林里弯弯曲曲走了许久,身上,发稍都沾上了不少荆棘和草叶。“兔儿,你是要带我去哪里呢?”不解的问。
兔儿当然不会回答,只是固执的停下来看着她,直到她继续跟上来才作罢。
越往里走,林子就越密。开始还有一缕一缕阳光从树叶的缝隙落下,撒在脸上,身上,后来就全然只剩下树影,林子里头也越来越暗,看不出来竟是什么时候了。
开始疲倦。她的脚步开始变得踉踉跄跄,时而她会被看不清楚什么地方的藤子绊倒,狼狈的跌在地上,兔儿只是停下来,用一种奇怪的,略微带些怜悯和冷漠的目光,透过晚霞一样闪烁不定的红色看着她。
想要停下来,她记起来自己是来山里给红线采药的,倘若错过了时辰,自己一个人留在这鸟儿都不肯逗留的林子里,是极为危险的,何况回去晚了不但没有饭吃,还一定会被打。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每当有了这种念头,兔儿便会停下来回头看她,那双妖媚的眸子里的光彩竟然使无法停住脚步,好像有一种非常熟悉和温暖的声音在那林子深处轻轻唤着她:“来吧,,来啊,到这里来,你便会有意外的幸福……”好像中了邪一样,不管脚下绊脚的藤子和树根,不管自己的双脚已经磨出了血泡,不管回去晚了以后什么饿肚子、挨棍子,她只是跟着兔儿,蹒跚的走向一个未知。
不知什么时候,面前的荆棘和树藤开始慢慢变少了,树叶也不是那么密,那么阴森了,再走几步,一条小路赫然出现在面前,一种和兔儿眼睛类似的光线透过树叶的缝隙落下来,使得整个林子蒙上一种诡异的瑰丽的美。觉得自己一点也不累了,脚也不疼了,心底还隐隐泛出一种奇怪的愉悦。
再走几步,林子一下子开朗起来,一大片芳草丛生的开阔地出现在面前,四周布满了从来没有见过的血红色重瓣的大花,地上落着那些花的瓣儿,虽然凋落,却没有枯萎或者腐烂。
“莫非我竟来到了一个‘桃花源’?”自言自语的说着,“可是,这些花儿,真的很美啊。”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开阔地的中央,她伸直了双臂,在那里转了个圈儿,惬意的呼吸着浓郁的不知名的香气。
没有注意,引她来的兔儿早已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花瓣下面埋着的一个亮闪闪的东西引起了的注意。“那是什么?”好奇的走过去看个究竟。
突然,脚下坚硬的地面骤然消失,在急速的下坠和突然的黑暗之中,只来的及叫一声:“啊!”便被浓郁的红色落花吞没。
林子里又平静的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而则失去了全部知觉。花丛深处,一双血红的眸子似乎饱含着笑意。
“我……我想要……我……答应……答应你……”迷迷糊糊的呓语。她听见鸟儿的叽叽喳喳,以及翅膀的拍打声,于是努力张开自己沉重的眼皮,往四周看去。天色已经变成了一种奇妙的酡红,在阴暗的树林子映衬之下又转换成了桔黄。风已经变冷了,穿过单薄的衣衫,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啊呀,糟了!”一骨碌爬起身来,“已经这么晚了。”她往四周看去,碧潭的水静静漾着波纹,活泼的鱼儿们已经回到它们水草后面的家休息去了。叶间洒下的几许夕阳,让粼粼波光如碎金一般闪烁不定。一切都是那么安详,熟悉。
再看自己,乌黑的长发还没有扎好,松松的,散乱着披在肩头;粗布衫子随便系着,一切都完好无损。身边不远的地方,竹篓靠在一块突出的山石上,里面满满的“美人白”枝枝桠桠的拥挤着。
“发生了什么,我做了一个梦么?”心下想到,满面的疑惑,“我怎么一点儿都想不起来呢?”心里被巨大的迷茫充塞着,一个声音忽远忽近在耳边说着什么,可是不管怎么努力她都捕捉不到,但那种奇怪的满足和希望,却让心里恍惚的长出了什么。
相与飞还的鸟的鸣声再次提醒此刻时间不早,她匆匆整理好自己,踏上了归途。
一块小石头从皱褶的衣襟里滑出来,落在她面前。这是……看着这块雪白晶莹,形状象个兔儿的奇怪石头。在那通体雪白的石头上,兔儿的眼睛和前腿部分,还隐约有依稀红色血痕。看看手里的石头,好像触动了心里的什么。“好漂亮的石头,这是……这是我的,我一个人的……”没有意识到,她口中喃喃的话语里,出现了她从来没有用过的词语,“我的”。
收拾好东西,把那块漂亮的石头仔细放在身上,匆忙下山了。
做完所有活儿之后,回到自己的小茅屋里休息。巧手的,连夜用厨房大妈不要的红绳,给兔儿石头编起了好看的穗子,乞巧结,是自己琢磨出来的,最复杂也最美丽的一种绳结,恐怕整个镇子里都找不出能打这个结的姑娘来,即使是红线。弄妥当了之后,她把那个雪白的兔儿坠子放在枕边,一夜安眠。
第三章 萧郎金乌
第二天,一大早就被叫了起来。一贯恶声恶气的管家,今天只是匆匆的交待了要做的活计就离开了,连每日必有的嘲讽都不见一字,好生疑惑。今天有什么大事情么?
疑惑归疑惑,知道自己的本分不允许自己好奇,所以草草吃过稀饭和窝头之后,就抱起那一大堆单子、幔子、帘子向河边走去。
越溪的水还是那样不紧不慢的流着,清清楚楚映出一个丑陋的面容:文绿扣。淡淡一瞥,然后安静的用力捶打着一件又一件厚重的物事。累了的时候,就稍稍停手,拭一把额头的汗珠,取出怀里的兔儿坠子把玩一会儿。
又轻轻叹气。最近她经常不知不觉这么做。看着清澈的溪水,放开喉咙,在青山碧水之间展开她美妙的歌喉:“今夕何夕兮,泛彼中洲……(《越人歌》恐有误:P)”越溪的鱼儿全部浮上水面静静看着,它们也听得见么?整个左山镇,不会讥笑的面貌的,恐怕只有这些小生灵了。
绝妙的歌喉流淌着,一时间,山更青翠,水更湛蓝,风更轻柔……一切都在和缓忧伤的歌声里变得清晰优美。明亮的眼睛里,闪烁着奇妙的光芒。她忘记了自己丑陋不堪的脸,忘记了自己痛苦的生活,忘记了所有一切,沉浸在一种淡淡的忧伤和期许之中。
一曲终了,万物尤寂寂无声,似乎还在回味着那缭绕在山间的天籁之音。也不语。
“啪!啪!啪!”一阵掌声突然响起,伴随着一个晴朗豪放的声音:“姑娘好歌喉,如凤鸣高台,在下得闻,实属三生有幸!”
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第一个反应是赶忙遮住自己的面孔。她从来没有设想过自己的歌声会被人听见,因为天生美妙的歌喉,即使连红线也无法比拟。爹娘不愿意给丑陋的挡了红线的光彩,从来不允许唱歌。只有在山水之间,四下无人的时候,才敢偷偷唱。这下子,这下子……
正在不知所措,突然发觉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她连忙胡乱收拾起洗了一半的衣服,背对来人,准备离开。
“姑娘请留步。在下乃徐远昊,京城翰林大学士徐文开之子。这次来贵地一游,不想能听见姑娘的天籁之音,小生并无意唐突姑娘,只是在下也是精通音律,希望能与姑娘交流一二,还请姑娘……”那声音尚未说完,已经匆匆走开了。
“姑娘,姑娘……”那徐公子连忙追了过来,“妙音当有知音,姑娘何妨赐教呢?”
何妨赐教?心里苦笑。倘使被爹娘知道自己竟然和一个京城里来的官宦之子说话,自己岂不是会因为辱没了家门而被打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赶快离开为好。
谁知道那徐公子竟然是个痴人,几步追上来,干脆情急之下,扯住了的袖子。
“公子你……请你尊重一些。”战战兢兢的说,一面赶忙转过身去,不让那公子看见自己的面容。她用力甩开那只大手,意欲离开,不想一不小心,袖里的白兔儿坠子滑落了出来。
徐公子上前一步,赶忙捡起那坠子,细细端详。又急又羞,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好一个玲珑的玉兔,好一个精巧的坠子。姑娘心灵手巧,真是难得。这种绳结,可不是随便那个姑娘做得出来的。”
徐公子双手捧着坠子,恭恭敬敬递过来。“在下无礼,惊扰了姑娘,请恕罪。在下真的只是一时被姑娘的佳音迷惑而忘情,丝毫没有唐突佳人之意,请姑娘相信。”
背着身,伸出洁白的柔荑去接那坠子。谁知道那徐公子竟然上前一步,和打了个照面。
“啊!”两人同时发出一声低呼。
看见了那徐公子的面孔,不禁低呼了一声。好俊的男子呵。她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俊的男子。剑眉星目,鼻如刀削,唇似墨画,面上坚毅的线条,勾勒出一张豪气又不失儒雅的脸庞。唇边那个若有若无的笑容,更是带点儿邪邪的感觉,乌黑的发髻,被一条水蓝色缎带子束着,却又随意洒出几缕在肩上,一身水蓝色长衫,干净的不带一点儿人间红尘。腰间水蓝色镶玉纽的腰带上,悬着一个别致的,暗色乌鸦形金坠儿。
不仅看得呆了,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为自己身上的粗布衫子和散乱的黑发自卑了起来。
那徐公子低呼了一声之后,不由得脱口而出:“你好丑。”
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坠入到一个冰冷的地方去,连痛的感觉都来不及有,就归于一种死寂。她毫无表情的立在那里。那徐公子却回过神来,敛身一拜,笑吟吟的说道:“想必这位就是文家的绿扣小姐了吧?百闻不如一见,在下有礼了。文家姐妹果然都非凡。绿扣小姐的歌喉和样貌,都让在下大开眼界。”
只是默默回了一礼,然后吃力的抱起衣物离开。“你好丑……你好丑……你好丑……”这句话在心里不住的回荡着,聚集的越来越大,像一柄重锤,将久已麻木的心敲的生疼。“嗬嗬……嗬嗬嗬嗬……”扬起嘴角,发出一种连自己都陌生的冷笑。
徐远昊一边往回走,一边不屑的笑。这妞儿还真是有够丑的,可惜了那么一副好嗓子啊。不过父亲大人让他来跟文家大小姐提亲的建议还真是有趣,单单这么个丑丫头,已经又如此惊世骇俗的歌喉,那么文家大小姐则必然如传闻的妙绝了。一个自负的笑容渐渐浮现,透露出他抱得美人归的决心。
回到家里,发现每个人都忙里忙外的。管家看到回来,尖声尖气的责备着:“我说咱们家二小姐啊,今天家里来了贵客,大家都忙着脚不沾地了,偏您大小姐闲得没事人似的。您还真把自己当小姐是吧?赶紧去帮厨房做饭去。” 应了一声,连忙放好衣服,往厨房里去了。
洗菜、切菜、烧火、洗碗……忙的头晕眼花的,心下里诧异,什么贵客这么当紧,能让她那个傲的鼻孔朝天的爹这么费心费力的款待? 红线姐的贴身丫头小丫头小香也被叫来厨房帮忙。爹虽然有钱,可是却偏偏小气,除了红线姐有个贴身丫头和家里的一个管家、一个厨娘,一个帮工之外,再不曾雇其他下人,大多数的活儿都交给了作。
小香虽然是红线姐的丫头,可是一向和交好,她好像看出了的疑惑,一边吩咐厨娘作这做那,一边笑吟吟的对说:“姐,我告诉你,今天来的,可真是贵客呢。听说是京城里大官家的少爷,上门来向红线小姐提亲了呢。这个少爷,那可真是一表人材啊,又精通琴棋书画。这不,刚进家门不久,就给大小姐做了一首诗,很得大小姐喜欢。大小姐就把他请到了后花园,两个人在那里弹琴念诗呢。这是阿成扫后花园时看见的。”
“噢。”淡淡应着。那么这回,红线姐就很有可能嫁出去了吧?能得红线姐这么高看的人,确实是少之又少,而且即便是红线姐看上了,爹也会嫌人家家世不好啊,出身不高啊,给拒之门外。这回看样子,这个京城里的大少爷一定是让大家皆大欢喜了。
“啊,对了,姐,听说那个少爷叫什么……什么徐远昊吧。看人家这名字,一听就透着文气儿,难怪大小姐喜欢。”小香继续没完没了得说着。
心里微微的一颤。那个鄙夷的笑容又出现在她心里,“你好丑……”心里一紧,面上浮现出一个不曾属于她的冷笑。
徐公子和红线的交往,看起来很是融洽,两人在文府相互酬唱,转眼间已经过去了半月。
一日,到后院扫地,红线恰好路过。
“,真是辛苦你了。”软腻的呢哝在耳边响起。
“应该的。红线姐,今儿太阳大,小心别晒着。”谦卑的说。
“啊,对了,。娘前日又给我做了几件衫子,我的衫子都多的穿不了了。咱们姐妹身量差不多,你拿几件去穿吧。”
“不……不要。那些衫子都是上好的料子,我穿了糟蹋。”
“没关系啊,咱们都是文家的女儿,怕什么嘛。来,跟我来。”红线也不嫌粗鄙,一把拉着就往自己房里去。
怯生生的进了红线香气扑鼻的绣阁,站也不是,走也不是。红线拿出几件还是全新的衫子递给。
“喏,这几件颜色样子我不大喜欢,给了下人又怕他们不好好收着。好歹你也算是文家的女儿嘛,拿去吧。”
捧着那些软软柔柔的衫子,不是如何是好。
第四章 出阁遭变
黄道吉日。
红线的婚礼是整个左山镇,甚至整个州府里几百年来最气派的一个。火红的轿子,轿夫,媒婆,陪嫁……浩浩荡荡的宛如一条长龙。喧天的鼓乐,惊的路边树上的鸦雀纷纷逃避。娇媚的新娘和俊逸的新郎成为整个镇里的谈资。不过,没有人注意穿着一样大红色喜气洋洋的衫子的丑女。走在嫁妆的队伍里,安分守己的垂着头。
她听见出门的时候娘嘱咐红线的话:“要是这死丫头敢泄漏半点是你妹妹的话,你就索性把她卖了;实在不忍,就发回家来,让你阿爹打死她。要是她安分守己,你就看着给她找个小厮嫁了算了,也算我们仁至义尽。真不知道你这孩子怎么会那么宽大,她那样欺负你,你还坚持要她陪嫁。她真是捡了狗屎运,有你这样一个大度的姐姐,唉……”
所以,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命运。
但是,每个人的人生里,都有可能遇见意外,不是吗?想着,嘴角微微的挑,眼中红光一闪。
送亲的队伍浩浩荡荡,一路上要吹吹打打加上走的是山路,要到京城,至少要花上七天时间;而有时候人的命运改变,也只不过需要短短一瞬。
京城。徐府大学士徐文开和夫人,以及三个如夫人在府里大厅上焦急不安的等待着。厅堂里大红双喜字照耀出一厅喜庆。
“老……老爷,不好了!少爷的送亲队伍,在半路上遇见了山贼,现在下落不明啊!”
被派出去迎接送亲队伍的家仆慌慌张张的跑回来报告。这个噩耗如晴天霹雳一样,震呆了整个徐府。
徐大人带着自己的家仆,以及官府派出的衙役,满山遍野寻找着。“少爷……少夫人…
…“山野间回荡着凄厉的叫喊声。
转过一个山岬,有人发现了静静停着的送亲队伍。大红的轿子和车马,堆积如山的嫁妆……鲜艳的红色,在山谷里凄艳的燃烧。
“找到了——找到了啊!在这里!”看到此景的人们声嘶力竭的喊。一阵忙碌之后,昏迷不醒的人们被如数送回了徐府。大夫,衙役穿梭在徐府的各个房间里。被忙碌的人们遗忘了的大红双喜在堂前寂寞的艳丽。
“老爷,所有东西都已经检查完了。”老管家气喘吁吁的向徐老爷汇报道。
“如何?”
“文府送来的嫁妆一点儿也没少。至于人么,所有的人都只是晕过去,无人受伤,只除了……”
“继续。”
“只有新少奶奶的一个陪嫁丫头受了伤,样貌算是毁了……”
“嗯,这个丫头是?”
“听说叫。”
“那她现在呢?”
“人好像疯了,不住大喊大叫,说自己是美女。”管家摇摇头,“那张脸真是……”
文老爷高深莫测的笑笑:“你不知道,那脸原来就是那样的。下去吧……”
“是。”
三个月后。
在徐大少爷和新少奶奶修养期间,官府很快破了这桩案子。徐老爷捧着京兆尹杨大人的报帖细细读着。
一群流匪看中了文家丰厚的嫁妆,意图不轨。他们不仅打算劫财,还打算一并抢走文家的红线小姐。谁知道在刚要动手的时候,就遇见了过路的商队,只得放弃,匆匆离开了。他们坚持说自己什么都没做,只是把车队围起来威胁了两句就逃走了,对于整个队伍所有人的昏迷和的受伤也都矢口否认。不过杨大人已经将他们收监,并判定这群匪徒流刑。而送亲的家人却怎么也记不起当日发生的事情了。
“嗯。”徐老爷满意的点点头。虽然是有一些疑点,不过都无伤大雅。
徐府的吟风阁,徐远昊的居所里,徐夫人亲自端着药来看望刚刚苏醒的红线。
“媳妇儿啊,你现在觉得身子如何?”
“母亲大人,媳妇好多了。我夫君他和我家的人……”
“放心,昊儿也好多了。等你们完全康复了,咱们再给你们办个风光的仪式。你家送亲的人都没有什么大碍。只不过你的一个陪嫁丫头,好像是叫……” 徐夫人慢慢把情况告诉给红线听。
“那她现在?”
“在后角院的西厢房养着呢。咱们也把她好好待着。只不过大夫说了,她的疯病断然没有再好的可能了。你说呢?”
“那就养着她吧。毕竟她是我的丫头,何况徐府家大业大,咱们也不在乎养一个人。只管找间干净的屋子让她住着,再找个人看着她,别让她乱撞乱跑就好。娘,您说呢?”
“好好好,就依你。”
“嗯。”红线淡淡的应着,许是徐夫人老眼昏花,竟然瞥见一抹殷红从红线眼底闪过。
草长莺飞的三月,身体痊愈的红线和徐远昊在京城举行了一场隆重而且气派的婚礼。当今皇上也御笔赐给这对佳偶一句“百年好合”这样虽然俗,却透着浓浓祝福的话儿。
红烛高照,春意旖旎。大红的凤冠霞帔,映着红线娇媚的容颜。换上一身大红色袍服的徐远昊,更添几分风流。趁着醉意,徐远昊深情的对红线道:“红儿,现今你是我的娘子,咱们夫妻在私底下,只管按照当日在你家的日子过可好?我们独处的时候,娘子不必拘礼。”红线缓缓开口:“夫君……昊……”徐远昊听见红线的叫声,眉毛疑惑的挑挑,觉得眼前的红线似乎有些奇怪。不过春宵一刻,可能新嫁娘都是这么紧张,连叫惯的称呼都会错吧,徐远昊随即释然。
关在后院厢房里的,还在独自叫喊着:“我是美女!我是天下第一美女……红啊,怎么这么红?不要……不要……我的脸……好疼……”只不过那喊声,早已被无边的暗色吞没。
金乌和玉兔坠子,交叠着放在床头散落的衣衫上,散发出冷冷的光。
第五章 血光初溅
新婚的夫妇,可称得上神仙眷侣,每日里你侬我侬,吟风弄月,羡煞神仙。徐远昊甚至一步也不曾进过先于红线进府的两位如夫人的房门。偏巧红线知书达理,温柔娴雅,整个徐府上至老爷夫人,下至丫头仆役,无不打心眼儿里喜爱这位新少奶奶,自然也不会有什么不快出现。
红线每日里更加仔细的照顾着自己的花容月貌,远山眉如黛,幽怨的延入发鬓,檀口含朱,梅花妆若有若无,引得京城里女子纷纷仿效。为了总是能给夫君一个惊喜,红线成妆的时候从来不许徐远昊在旁观看,惹得他抱怨自己连效仿张敞的机会都没有。
除此之外,就是照料她打娘家带来的几颗有如凝干的血色的奇特种子。红线把它们特意种在房前的廊下,每日里都要看着那花圃,看着那种子从破土而出到抽芽长叶,可每日里不过是浇浇水而已。说来也怪,这花籽很快就抽出了青褐色的芽,不出三月就长成了及膝高的苗。徐远昊曾经好奇的说:“红儿,这是什么种子呢?”
“谁知道呢,这是当年娘家左山上,家人为我采的草药‘美人白’里夹带的种籽。我也不知道会长出什么来。但是我相信一定会开出很美丽独特的花。”
“当然,我的娘子种出来的花,必定世间少有。”
红线只是淡淡的笑。
红线一次也没有去看过,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有这样一个人存在。
一日,红线与徐远昊在后花园弹琴品箫,徐远昊聆听着娇妻绝妙的琴声,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道:“娘子,你那妹子绿扣,歌喉也可谓一绝,为夫曾经无意中听见过,娘子你那时候确实稍逊一筹。倘若她没有遭此变故,我们倒可以让她在这后园子里隔上一重纱幕,为咱们唱两只曲儿。可闻天籁之音,又不用看那丑女坏了兴致,岂不是很好?”
红线没有回答,琴弦却突然断了一根。
秋去冬来,转眼一年过去了。徐远昊在迎娶红线之前,家中已有两位夫人,一位是京城“锦绣坊”最有名的裁缝师傅赵大的小女儿锦衣,一位是“清音轩”的花魁若儿。但是两位皆无子嗣。红线进门一年,盼孙心切的徐老爷和徐夫人日日进补,可是红线却不见丝毫动静,让两位老人家好不心焦。徐远昊倒是不在乎这些。只是随着时间的慢慢流逝,尽管红线的容颜依然精致美好,他也渐渐的开始不常在家了。而红线依然日复一日,精心的独自在房里勾勒着她的面庞,照料她的花苗,弹琴吟诗。
九月时分,徐远昊去了临安拜访徐老爷的知交好友。临行前人人都依依不舍,唯独红线只是淡淡的给夫君收拾一切,缝制新衣,在满面离愁的众妻妾中显得格外特别。徐远昊仍然不甚在意,道别之后,洒脱的离开京城。留下一个寂寞的徐府,和三个孤独的女子。
说来也怪,就在徐远昊离开的当天,那被移植在红线窗下的花苗居然抽出了几个骨朵儿,大家都以为是吉兆。
红线在自己的房里,终日除了侍奉公婆,就闭门不出。入夏的时候她托了家里的人,从山上仍然采来了足够的“美人白”,日日雕绘她的娇艳。
深秋来临,到处都是一片肃杀。那花仍然是含苞,欲发而不发。红线也一如既往的只是浇水。
大雪一夜之间覆盖了整个京城,门前的花苗上也覆盖了厚厚一层。红线并没有用什么东西去清理,就那样任它去。
徐远昊走后,家中除了红线之外的两位如夫人,赵锦衣和若儿便更加受到冷落,每日里除了去向徐老爷夫妇请安之外,便不再有人理会他们。偶尔有人会在徐府偌大的清冷的后花园里看到二夫人若儿,带着从“清音轩”带来的丫头弄梅落寞的散步;看到三夫人锦衣带着丫头珠儿四处乱逛,找人说话聊天。
这日,锦衣在自己房里百无聊赖。伺候她的小丫头珠儿也打起瞌睡。
“珠儿,珠儿!”锦衣无聊的喊。
小丫头被吓醒,小心翼翼问:“三少奶奶,你有什么吩咐?”
“你还知道我是三少奶奶啊!睡得猪一样,仔细等少爷回来,我告诉他,让他卖了你!”锦衣骄横的喊。
珠儿不敢吱声。这个少奶奶脾气大的不得了,从不讲理,生气起来非打即骂,唯一的做法只能是忍耐。珠儿很羡慕伺候大奶奶的陪嫁丫头小香。大奶奶待她非常好,她从来没有挨过打。谁叫自己命不好,三奶奶家里穷,没有陪嫁丫头,自己只能过来忍受这个三奶奶乖张的脾气。
珠儿正想着,一个巴掌就落在脸上。打的她一怔。 “你傻了啊!叫你都不答应,反了你了!”锦衣说着,随手拿起一个银簪子,往珠儿手臂上扎下去。
“三奶奶!珠儿不敢了!饶了我吧!”珠儿不住求饶,可是锦衣却没有停手的意思。
“啊……”珠儿连大声呼痛都不敢,只是小声抽噎着。
待到珠儿手臂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红痕之后,锦衣方才因为手累停了下来。
“死丫头,别忘了你的身份!你下次再敢看不起我试试!不要以为老娘家里不如那些自以为了不起的女人有钱就看不起我,有你好瞧的!”锦衣气喘吁吁的教训。自小在市井长大的锦衣,虽然外表乖巧,可是骂起来绝对不必那些七大姑八大姨们逊色。
珠儿连哭都不敢了。
“臭丫头,气死我!”锦衣兀自嘟囔着,“越来越心烦了,干脆出去逛逛。去哪里呢?”锦衣皱着眉头想。
“对了,去找那个傲气的女人!看看她在做什么,顺便看看她到底怎么狐媚的。哼,我就不信我比不过她。”锦衣自言自语的说,随即大声叫着珠儿。“鬼丫头!赶快给我准备衣服,我要去‘拜访’一下咱们的大少奶奶,找出我最好的衣服和首饰,可不能让那女人看扁了。你快点儿,当心笨手笨脚的,老娘打死你!”
第六章 白衣媚娘
转眼间已是年关将近,整个京城都陷入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兴奋和张皇中去。徐府自然也一样,每日里都是大包小包往回搬,家里上上下下,包括红线、锦衣、若儿,都要跟着大家伙出去选购或多或少的东西。
四处游荡的人也一个个顾不得回程的车马费,拼了命的往家乡赶。
这天,红线刚刚在管家的陪伴下去京城最大的绣坊定制了年关的新衣衫,去最好的首饰行订了一些新首饰。带着一身疲倦回到家里。自打一进门,红线就觉得有点怪怪的,好像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似的。应门的仆人,拿东西的仆人,打扫的仆人……大家看见红线,都露出一种躲躲闪闪,不平且好奇的表情。红线尽管疑惑,依然不动声色向府里走,正房的大丫头紫嫣迎了过来,脸上的表情虽然没有其他人那么明显,依然带着一些不平和多事的好奇,一边说话一边偷眼瞧着红线:“大少奶奶回来了,老爷和夫人请您到上房里去。告诉您一个好消息,大少爷回来了。”看着紫嫣躲闪的眼睛,红线隐隐觉得事情似乎没有那么简单,她只淡淡回答:“哦,也没有提前派人报知一下,好让府里派人去接。”紫嫣赶忙应着:“大少爷说要给家里人一个惊喜。”
“知道了,咱们走吧。”红线带着小香,优雅的跟在紫嫣后面往上房行去。
还没有走近上房的门,门口打帘子的小丫头就迫不及待的把软红猩猩毡的大门帘挑开,高声报着:“大少奶奶来了。”
红线稳稳当当的走进暖意扑面的上房。上房里破天荒的聚集了家里的全部,若儿,锦衣都在。早就看见了一身白衣的徐远昊,斜坐在一张红檀木铺紫色缎子面软垫的美人墩上,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看着甫进门的红线,在他身后……那个同样一袭白衣的女子又是谁?
红线不动声色的拜见了公婆,然后走向徐远昊微微一福:“夫君安好,远游归来,可曾歇息过了?”
徐远昊伸手在众人面前揽过红线,笑着说:“娘子,可叫为夫好一番相思。”红线微微的挣了挣,徐远昊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松开红线,看着她和其他人一一见过礼。徐老爷和夫人相视一下,暗暗使了个眼色,徐老爷亲自对红线说道:“媳妇阿,这次远昊远游虽然辛苦,你在家里操持,则更是辛苦了。不过呢,你的温柔贤淑是京城里扬名的,不妒不偏这一点还给人传为佳话呢。来来,老夫先给你见过一个人。”徐老爷对儿子使了个眼色,徐远昊马上把自己身后那个白衣飘飘的女子推到了红线面前。
“她叫胡媚娘,是远昊在江南结识的女子。当时因为家贫,媚娘的娘亲去世无法下葬,她们又偏巧住在偏远的山坳里,媚娘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可巧远昊他们迷路误入那山坳,就此相识。媚娘至孝,愿意卖身葬母,远昊见她一片孝心,又柔婉可人,还通晓诗书,便把她收了,带回来给你做个伴儿。你看可好?”
白衣女子走到红线面前,深深福下去,口里黄莺出谷一般的声音婉转道:“姐姐万福,还望姐姐不嫌弃媚娘贫苦无德,收下媚娘,让媚娘为姐姐端茶奉水。”
红线连眉头都没有蹙一下,面带微笑的扶起那女子,用一贯平静的声音说:“妹妹见外了,大家都是姐妹,理应和气相待,我又岂敢劳烦妹妹。倒是如果妹妹不嫌弃我粗鄙的话,可以谈诗论琴,大家交好。妹妹是至孝之人,相信一定淑娴有加,作姐姐的,真要为夫君和爹娘高兴呢。”
那女子幽幽的抬起头来,一双黑亮的眸子正对着红线,红线不由得吃了一惊,好传神的一双星眸!
那女子白衣赛雪,应该是服孝的缘故吧,倒衬的她更加清逸出尘;一头黑亮的秀发只用了一朵小小的白色菊花别起来,越发显出鸦雏一样的好颜色;美目含情,水汪汪的双眸被一双细密如小扇子一样的长睫遮盖着,风情万种,顾盼生辉;小巧的鼻头,嫣红的樱唇,在红线的注视下,贝齿略有不安的轻咬着下唇,我见尤怜。纵是被称为“京城第一美女”的红线,此时也不由得心旌摇曳,心想,天啊,是什么地方竟然能生出这样超凡脱俗的女子来!
“我就知道我的好娘子,绝对不会容不下媚娘的。”徐远昊响朗的声音打破了红线的惊艳,“回来的路上,媚娘还一直担心。看看,我没有说错吧,红线岂是那样不通情理之人。”徐远昊爱怜的看着媚娘,那宠溺的眼神甚至连红线都极少看见。
一瞬间,红线眼底升起一抹寒气,在众人能够捕捉到它之前就又消失在红线眼中。
而那媚娘像是知晓了一些什么似的,有意无意的抬眼看了红线一下,那眼神里也闪烁着一丝只有红线才看得到的复杂光芒,红线更是心里一动。
相比之下,倒是若儿眼里的不甘和锦衣脸上的不满要来的清楚的多,不过,徐家倒是不在乎。看见红线丝毫没有不满的样子,大家都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上房里一下子就笑语嫣然起来,只有心情复杂的四个人,默默的思考着和掩饰着。
回到自己的房里,锦衣一屁股坐在床上,脸上的肌肉因为气愤奇怪的扭曲着,在锦衣娇俏天真的小脸上形成一种奇特的诡异。
“气死老娘了,那个狐狸精!夫君一定是被她的妖术给迷住了,看看那狐媚子的桃花眼,四处乱看,一看就知道是个不安分的种子。还装什么清高,那一身白不拉唧的衫子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还戴着孝哪,那嘴一看就知道上了胭脂!气死我了,本来就已经够窝心的了,还巴巴的又弄来一个,真不知道夫君怎么回事。这下子那狐媚子还不知道怎么得意呢。”锦衣不住的咒骂着,依然把媚娘当作了“狐狸精”。自从珠儿事件之后,锦衣已经明里暗里的给徐老爷禁足,在徐府的地位一落千丈,几乎没有人再关注她了。眼下出来个娇艳如花的媚娘,锦衣想从徐远昊身上找回地位的梦想更是难上加难,也难怪她几乎暴怒的发作——偏偏眼前这个稍微带着点儿不在乎的神情的小丫头琳儿是老爷房里的,她还没办法拿来出气。锦衣觉得自己憋的要爆炸了。
雪白的兔儿一蹦一跳的来到锦衣身边,血红的眼看着锦衣。锦衣将兔儿抱在怀里,怨恨的说:“兔儿,你说那女人到底是不是狐狸精?我觉得一定是。”兔儿的长耳朵竟然摇了摇,似乎在迎合着锦衣的说法,锦衣的心情才稍稍好了些,“是吧,兔儿,你的感觉比大家都灵敏,你都说是,那一定没错的,哼,千万不要给我逮到,否则我一定要请个法师,要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锦衣怨毒的眼神,看在兔儿眼里,兔儿的脸上似乎露出了一丝丝笑意。
若儿房里,若儿失神的坐在窗前的太师椅上发呆。媚娘的出现,几乎毁灭了她所有希望,她知道自己这么多天敷面,保养,精心修饰自己的苦心,一下子就被这个丽质天成的女子击败了。看起来整个徐府,只有红线能和媚娘一较上下了。比起以前若儿还满心希望的为自己未来在徐府的地位努力着,掩饰自己真正的爱好,和所有人交好,希望自己至少能够保住第二的地位。可是现在,她几乎看不到一点点自己希望的未来了。若儿第一次感到自己失去了所有希望,所有梦想和所有的力量。
“看来,那样……是迟早的事情吧。”若儿露出一丝苦笑,自己不像红线那样,有“第一才女”的称号,也比不上媚娘那样的美貌,甚至不如锦衣是清白人家的女儿,自己不过是个青楼女子,被弃,是早晚都会来到的吧,“那样的话,倒不如索性给她来个……”若儿沉思着,嘴角浮现出几近绝望的微笑。
红线房里,丫头小香怨愤的收拾着房间。红线若无其事的忙着自己的活计,她给徐远昊绣了一个荷包。
“少夫人,”小香忍不住叫起来,“你怎么一点儿都不生气呢,少爷他做了那样对不起你的事情,你还……”
“小香,不要胡说。”红线喝住小香,“我为什么要生气,夫君得到一个好妻子,我也应该为他高兴才是啊,况且夫君至今仍无子嗣,多一位夫人,徐家更能开枝散叶不是吗。以后不许你再胡说那样的话了,记住了没有。”红线严肃的告诫小香,小香委屈的低着头做事。她没有看到,红线眺望着廊前那蔟已经怒放了一朵血红的花儿,眼神里流露出透骨的寒冷。
腊月就在大家的各怀心事中来到了。家人们开始忙碌于杀羊宰牛,准备牲礼,而主子们的事情除了购买各自的过年必备的物事之外,没有别的需要亲自动手,所以反倒全部落得安闲,每日里只是看着下人们的奔走,感受着过年的气氛。
自打从江南回来,徐远昊只在媚娘房里留连,两日会到红线那里去一次,至于若儿和锦衣,徐远昊似乎完全的忘记了。
第七章 命案迭出
腊月初五夜里,月亮完全隐在一片厚重的黑云之后,整个徐府比往日安静了许多,可能是仆人们一天到晚都在忙碌的缘故吧,这几日的仆人小院里格外安静,仆人们都一早就进入了梦乡。就连负责打更护院的老徐伯都抱着梆子和铜锣躲在暖和的厨房里偷懒打盹。
一阵冷冷的风吹过,厨房里那盏忽明忽暗的油灯不知怎地就一下子灭了,整个厨房,除了灶塘里隐隐约约的红光之外,一下子陷入一片令人不安的死寂和漆黑之中。徐伯一下子从好梦中惊醒过来,抹去嘴角边涎下的一丝口水,慢吞吞站起身来,打算重新把灯点起来。
厨房的门悄无声息的开了,一条白影闪进来。
“是谁?”徐伯被下了一跳,大声的喝问道。
那白影或许是没有料到厨房里的徐伯,停住了脚步,在厨房门里静静的站着。
“你……你是谁?你要做什么?”徐伯壮着胆子问道。
白影并不回答,只是静静的站着不动,让黑黢黢的厨房里平白多了一种刺骨的寒冷。
一阵冷风吹过,竟然将夜云挪动了半分,半明半昧的月光透过木窗,在刹那间照亮了厨房,照出那白影一张惨白的脸来。
“你……”徐伯倒吸一口凉气,“你……你是……原来……”
云层迅速回复了原位,马上又把那一点闪烁的微光抹去,夜半里,徐伯一声沉闷的惊呼,甚至来不及惊醒门口熟睡的狗儿,就已经被夜色吞噬。
那抹白影,象她来的时候一样,一闪而逝,消失在黑暗里。可是,谁也没有料到,几乎是在那白影刚刚隐去的同时,一个小小的,完全不是人类的白色影子,又出现在厨房里,没有人想得到这是什么,来作什么。
腊月初六清晨,一大早赶到厨房来为主子们作早饭的,是徐府的老仆人张嫂。在看见徐伯的尸身之后,曾经为珠儿收尸的张嫂,似乎再也受不了这样的刺激了,连声惊呼都没有,身子一歪,软软的倒在厨房门口,让紧跟着她的仆人们惊叫着四散逃窜,以为有什么妖物跑了出来。
闻讯赶来的徐老爷、徐远昊和管家很快的平息了仆人们的骚乱。一行三人和几个胆大的家人开始检查尸体。管家灰白的脸色和颤抖的双手,让徐老爷感觉到了一丝不平常。
“如何?”徐老爷沉稳的开口。
“这……”管家面有难色的沉吟了一下,看了看徐老爷身边的徐远昊。
徐老爷看看儿子考虑了一下,对徐远昊说:“昊儿,你去安顿一下家人们,让他们忘了这件事。还有,去准备一下徐伯的后事。”
“是的,父亲。”徐远昊很快的离开厨房。
看着儿子离开后,徐老爷的脸上迅速被阴霾笼罩:“说吧。”
“徐伯身上的伤口很是奇怪,好像是被什么野兽给咬了。然而又不是很像,没有什么野兽会仅仅在一个人的脖子上留下两个牙印,看起来像是……像是……”管家犹豫着。
“说下去。”
“牙印像是被狐狸或者野猫之类的小动物咬的,可是徐伯的死因,却是失血过多,好像……好像是被什么东西把血吸干了一样。”管家犹犹疑疑的说出一个似乎连自己都无法相信的理由。
“荒谬!”徐老爷不屑的嗤道,“难道你的意思是咱们家里有狐狸或者野猫妖精么?简直荒谬至极!好了,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然后把徐伯的事情解决掉,不要在年前弄的家里人心惶惶,知道吗?”说完,徐老爷就离开了,留下管家面上带着一些狐疑,一些恐惧,面对一具早已僵硬的尸体。
红线廊前的花丛,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多了一朵怒放的花朵,只不过比起早先的那一朵来,它显得小了许多。
徐伯很快的下葬了,对外说得是徐伯年纪大了,“老了”。下人们除了对这个平日里和蔼可亲的老爷子着实难过了一回之外,看到了徐府在年前还给了徐伯很丰厚的葬礼心存感激,比平日里更加卖力的干活儿。只有一个人例外,张嫂。自打在厨房里看到徐伯的尸身之后,张嫂就整天魂不守舍,一病不起。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她心头萦绕,让她睡不好也吃不下。可是,张嫂深深明白这些疑惑是万万不能说出来的。养病的几天里,张嫂一直都在考虑着,并且终于做了一个决定。
“什么?你要辞工不做了?”管家诧异的问张嫂。
“是,管家。”张嫂恭恭敬敬的挽着个小包裹,站在管家面前,“我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撒手了。可是我这把老骨头啊,想无论如何也要埋在自己家里哪。况且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现在也好歹成了家,自己有几亩地,让我老婆子安安生生的到死,他也养的起,不想给府里添麻烦呢。”
“张嫂,你……这大年关的要回去,让我很为难啊。您也知道这府里上上下下,哪个不夸您张嫂的手艺是一流的,您要是这当儿走了,主子们恐怕连年都过不好呢。要不,您好歹也过了这个年?”管家好言好语劝着张嫂。
“您看,我这身子骨,这时候一直生病,也帮不上什么忙,还要浪费府里的钱给我看病,我实在过意不去。管家啊,您就放我走了吧……”张嫂似乎执意要走,手里牢牢的挽着小包裹,不肯松手。
“怎么,张嫂,好好的为什么要走呢?”一个悦耳的声音传来,居然是路过的红线。
“大少奶奶万福。”张嫂给红线见了礼,絮絮叨叨把自己早就想好的理由又说了一遍,用恳求的眼光看着红线,希望她能让自己离开。管家也赶着在一边向红线讲自己的难处。
红线对管家使个眼色,微笑着对张嫂说:“来,张嫂,到红线房里坐坐可好?您病了这么多天,站在这院子里,小心着凉。”
张嫂有点不安的斜着坐在红线房里的美人墩上,捧着小香端来的一杯热茶,却不敢喝,只暖着自己因为在院子里站久了冻僵的手。
“张嫂,好好的干吗要离开?是不是您受了什么委屈?告诉红线,红线一定替您出气。”红线开口,软软的话儿分外让人受用。
“也不是……我说了是我太老了,作不动了……”张嫂面对这样恍若天人的少奶奶,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话的好。
“哪里啊,张嫂您这么好的身子骨,怎么说老了呢。”红线有点儿娇嗔的跟张嫂说着,让张嫂一下子觉得心里很是舒服,“这是红线第一次在徐府过年。早就听说张嫂年饭的手艺是一流的,是红线福薄,竟然吃不到张嫂做的年饭呢,唉……”红线秀丽的脸上流露出万分的遗憾。
“哪里哪里,要是少奶奶真的这么看得起我这个老婆子,能给少奶奶作饭可是我天大的福气呢,少奶奶可别那么说,真是折杀我呀。” 张嫂不忍心看见这样美丽的脸上的愁容,犹豫了一下,在心里安慰自己,过了年再走,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吧。
“那您就是留下了。”红线高兴的说道,“可是,您真的是因为身体不好才打算回去的么?”红线突然又问。
“这……”张嫂含含糊糊半天,“是啊是啊……大少奶奶,既然都不走了,那我还是回去放了东西,做饭去吧。”张嫂说着赶快站起来。
“那好,那我也不多烦扰您了,您可好生的歇着,别再累坏了身子啊。小香,送张嫂回去。”红线也跟着站起来。
张嫂在小香的搀扶下走到房外,红线也跟着送出来。张嫂看见红线廊外火红的花朵,好奇的问:“呀,大少奶奶,您这是什么希罕花儿啊?这么大冷的天还开的这么好,真漂亮-可是,开的太少了。”
“这花儿啊,”红线看着怒放的花儿,缓缓开口,“它开的少是因为每一朵花开都需要很多养分,否则它就永远不会开。也正因为这样,它才格外美丽,不管在什么时候都能开。它叫做……彼岸花。”
“彼岸花?真是个希罕的名字,我活了这么大年纪,从来没有听说过……”张嫂喃喃的说着,和小香一起离开了红线的院子。
红线看着张嫂远去的身影,自言自语的说:“当然,因为它不是普通的花,它……
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红线唇边,浮上一抹虚幻的笑容。
转眼间已是腊月二十三了,老祖宗们传下的规矩,这天叫“小年”,是灶王爷上天的日子,徐府里上上下下都忙碌的做着糖瓜儿,俗语说:“二十三,糖瓜儿粘”,又说糖瓜儿是为了让灶王爷“上天言好事,下地降吉祥”。徐府里的糖瓜儿,自然不用说,在张嫂的好手艺之下,是全京城都数一数二的,每年徐府里的糖瓜儿,都要往宫里送一些,作为给大大小小的皇亲国戚尝鲜的点心呢。徐府上上下下也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美味。就算是仆人,也在徐老爷的体恤下人中,人人可以分得一些糖瓜儿吃。
这天晚上,整个府里都按照习惯早早上床睡觉,为的是不影响灶王爷上天的心情。
所以不到酉时,大家都已经带着过年的疲惫和兴奋沉沉睡去。
小丫头珍儿是和张嫂睡一间房的,张嫂早就进入了梦乡,可是珍儿却翻来覆去睡不着。白天可能太劳累了,珍儿这时候特别饿。她记得很清楚,厨房里还有很多糖瓜儿,虽然冷了些,但是一样很好吃……
挣扎了半天,珍儿终于决定到厨房去拿点儿吃的,虽然都说灶王爷晚上上天要早睡,不能冲撞了神仙,但是这个时候,估计灶王爷也应该已经上天去了吧?珍儿这样安慰自己,抖抖嗦嗦爬起来,走出房门。
“啊~”珍儿看着外面阴暗的夜色,吓得把脚收了回来,想了一下,她便去摇张嫂。
“张嫂,张嫂,醒醒……”珍儿小声叫着,她打算请最疼自己的张嫂和她一起去拿点儿东西来吃。
“嗯……干什么啊?”张嫂迷迷糊糊问。
“张嫂……”珍儿小声在张嫂耳边嘀咕了自己的要求。
“胡说什么呢。”张嫂半迷糊半清醒的责骂珍儿,“傻丫头,这个时候去厨房,会触犯灶王爷的,那时候可是会有大祸的啊……不行,不能去!”张嫂斩钉截铁的说完,又回头睡觉去了。
“算了,大不了我一个人去。”珍儿埋怨着,拿起烛台,壮着胆子悄悄走出了房间。一条走廊,又一条走廊……珍儿小心翼翼的掩着烛台,在漆黑的夜色里慢慢走着,微弱的烛光在寒风中忽明忽暗。
总算看到厨房了,珍儿心里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战战兢兢推开厨房的门。这个时候,一阵风忽然吹过,珍儿一直小心护着的蜡烛摇晃了一下,终于灭了。
在那一瞬间,珍儿突然想起了暴毙在这里的徐伯,心里一惊,,虽然已经一只脚踏进厨房里,她还是回头就走,厨房里阴冷的风,让珍儿寒毛直竖。
就在这时,一个白影悄无声息的从厨房角落闪出来,珍儿感觉到身后的异样,猛然回头,一张惨白的面孔已经逼近珍儿,那带着一丝寒气的脸,几乎贴到了珍儿脸上——那是一个白衣长发的女人。
第八章 谣言四起
腊月二十八中午,琅儿抽空跑去找和自己最要好的琳儿。“告诉你,府里出大事情了,大家都商量着辞了去呢……”琅儿神色紧张的说。
“怎么了?”琳儿看见琅儿的神情,也不由得紧张的问。
“嗨,府里最近都在传呢……那个新四少奶奶……是个……”琅儿刚要说,又停下来,左右打量了一番,确定四周没人,小心的对琳儿说:“你过来,我悄悄的说给你听。是这样的,都说四少奶奶其实是个……”
听着听着,琳儿的脸色越来越白,声音颤抖的说:“不可能!这怎么可能!你一定是编了故事来逗我玩儿的。你也太胆大了,拿主子说故事,不怕给人听了去挨骂阿……”
琳儿强装镇定的说。
“绝对是真的,绝对!我可是亲耳听到的,真的不骗你,现在咱们大家都怕死了,谁还有心情逗你玩儿啊。好心告诉你,是想你平日里也小心点儿,别象珍儿一样糊里糊涂就……”琅儿说到这里,两个人想起了珍儿的惨死,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你可千万小心啊,”琅儿嘱咐道,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拉起琳儿的手说,“这个可千万不能给少奶奶知道了,要不然可就……”
“可就怎么了?说下去阿……”一个怒气冲冲的声音在两人背后响起。“哟,有什么事情不能让我知道啊?嗯?你们的胆子还真不小阿……”居然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睡醒的锦衣!
“啊!”两人同时惊呼一声,“三少奶奶!”
锦衣转头冷冷的看着两人,看得两人心头发毛。琅儿结结巴巴的说:“三……三少奶奶如果没事……我……就先回去了……”偷眼看看锦衣毫无表情的面孔,逃难一样一溜烟的离开了。锦衣转头又看着琳儿,琳儿心头一寒,脱口而出道:“三少奶奶饶了我,您问琳儿什么琳儿都不瞒您……”
“废话少说,赶快给我说!”
“是这样的……”琳儿一五一十的把在琅儿那里听来的东西告诉了锦衣。听着听着,一丝恶毒的让人战抖的冷笑缓缓浮现在锦衣天真无邪的面上,而乖巧的呆在锦衣脚边的兔儿,似乎也在同样冷笑着。
“你说得都是真的么?”锦衣慢慢问。
“我……我听琅儿说大家都这么说的……”
“哦,真是有意思……”锦衣考虑了一下,“听着,不许你再把这话告诉任何人,也不告诉人说你告诉了我。什么时候我叫你说,你就必须得给我说,明白了没?”
“明白了……三少奶奶……”
“还有,下次有什么这样得消息,一定要马上告诉我,记住了吗?”锦衣又叮嘱了一下。
“琳儿知道了,少奶奶尽管放心。”琳儿顺从的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锦衣突然疯了一样的仰天大笑起来,“胡媚娘啊……这下子是谁快活不下去了?老娘可不怕你……哈哈哈哈哈哈……”锦衣一下子倒在椅子上,不住的狂笑着,直到笑出了眼泪。“琳儿!”锦衣突然止住了笑,冷冷的唤琳儿的名字。
“啊……是……是……琳儿在……”琳儿被这么突然的一叫吓了一跳,连忙应着。
锦衣反常的举止,让她觉得毛骨悚然,“三……少奶奶有什么吩咐?”
“帮我梳妆打扮,咱们去看看二少奶奶最近可好。”
锦衣带着琳儿进了若儿的院子。若儿的院子里一向纤尘不染,花畦里一年四季都绽放着不同的鲜花,倘若天气好,还能够听见若儿美妙的琴声;可现在,正是腊梅绽放的时节,院子里几株腊梅树却因为疏于管理,一片萧瑟,叶片上布满了尘土,院子里的地上七零八落的全是垃圾,也没有人收拾。
踏进若儿的房间,锦衣又吃了一惊:这是那个曾经超凡脱俗、飘逸若仙的若儿么?
若儿斜斜托着腮,坐在窗前的美人榻上,迷迷茫茫往窗外看着。她的头发并没有梳理,散着披在背上,有的地方还纠结在一起,失却了光泽的秀发枯干的彷佛一把野草;她的衫子是她最喜欢的水蓝色的那一套,可是已经很皱了,有的地方正被若儿压在身下,她却好像完全没有在意;若儿的面容憔悴的好像一下子老了几十岁,眉黛没有画,胭脂也没有涂,嘴唇是干枯的苍白,眼神更是空洞的让人心生怜惜;她的房间乱的可以,最珍爱的古琴随便放在桌子上,上面全是灰尘,还断了一根弦;她的妆台上凌乱的摆着胭脂水粉盒子、梳子、镜子、钗环等等;甚至她的床铺也没有收拾,乱成一团。就连丫头也懒洋洋的坐在自己床上打盹儿,难怪她们就那样走进了若儿的房间都没人知道。
天啊……锦衣不由得产生了一种兔死狐悲的凄凉,以前的若儿,是个极其注重外表的人啊,可是现在……锦衣解嘲的笑,原来她比自己也好不了多少啊。锦衣向琳儿使了个眼色,琳儿知趣的走出房间,还顺手把门带上了。
“二姐,二姐……”锦衣叫着痴痴的盯着窗外的若儿。
“夫君?”若儿突然从榻上弹起来,脸上是一种既慌乱又开心的表情,看到是锦衣,她那张喜悦的面孔一下子垮了下去,跌坐在榻上,失望的说:“是妹妹……坐吧。”
锦衣也不客气,拉过一张椅子,坐在若儿对面,盯着若儿消瘦的面孔说:“我不说废话,姐姐可知道最近府里发生了大事么?”
若儿也不答话,只是看着窗外。
“和夫君与我们有关系呢?”
听到说徐远昊,若儿震动了一下,回头看着锦衣道:“什么?”
“家人们传的沸沸扬扬的,”锦衣贴着若儿的耳朵,小声说,“说那胡媚娘她……”若儿的神色渐渐变了,好像溺水的人看见救命稻草。
“姐姐信么?”锦衣试探的问。
“不信也得信。”若儿慢慢吐出一句话,脸上是一种决绝的坚定。
锦衣这晚睡了个自打胡媚娘出现在徐府以来的最好的觉。在梦里她又看见了自己嫁入徐府之前遇到夫君的情景,一个小小的女孩儿捧着一大抱迎春花,穿着鹅黄色的衫子走在大街上,和一个着水蓝色长衫的英俊公子目光交会……一直都认为这样潇洒和体贴的男人,会象爹一样把从小没了娘亲的自己捧在手心呵护,尽管他不仅仅只有一位夫人,锦衣固执的认为。也许他一时会被迷惑,但是他会回来的。锦衣在梦里甜甜的微笑,什么胡媚娘啊,若儿啊,文红线啊,统统没有出现在她的美好的梦里。
若儿这晚没有睡。她心里似乎想着些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想。狐狸精……她表情木然,能怎样呢?无非如此而已。若儿不断的裹紧自己的锦被……鸳鸯被啊。她轻叹声,想起以前那些旖旎温暖的夜晚来。初识徐远昊的时候,他正是一袭水蓝色长衫,自如的混杂在形形色色来“清音轩”寻欢的王孙公子中间,那么气宇轩昂,超凡脱俗,身为“清音轩”的花魁,若儿一眼就锁定他的身形。当知道了这是翰林大学士家的公子时,若儿已经就此决定了自己的一生。烟花女子,能够觅得如此可意得夫君,本来就是难上加难。当时还是清倌的若儿,把自己的全部押在了徐远昊身上,但愿,此后能免去“老大嫁为商人妇”的凄苦命运吧。红绡帐底,若儿暗暗祈祷着。这一切都是空的,空的啊。
若儿下意识握紧了双手,可是除了冷冷的空气,什么都没有。因为徐远昊最爱水蓝色,从此若儿便也只穿水蓝色的衫子;为了徐远昊喜欢花,若儿便在自己的院子里种下四时花卉,让它们相继怒放……可是曾几何时,徐远昊开始钟爱月白色的衫子和只在深秋开放的白色小野菊了呢?若儿知道自己的出身远远不能和其他人相比,她只求徐远昊不要在青春逝去的时候把自己无情的丢开就好,谁知道,在韶光还未老的时候,她就已经成了下堂之妇。难道,我错了么?若儿闭上眼,两行泪悄悄滚落。就算是狐狸精又怎样,就能那样毫不顾忌的夺取别人的幸福么?若儿心里忿忿的想,比起红线,比起锦衣,她不仅仅是一个妾,她是一个更需要爱的女子啊。恨,好恨……无边的恨意在若儿孱弱的身体里燃烧起来,一发不可遏制。若儿在心里告诉自己,已经是一无所有了,不管如何都没有更糟糕的可能了。若儿就这样想着,直到天色蒙蒙亮,才渐渐进入一个恍惚而支离的梦境。
同样的夜晚,徐远昊是在红线房里度过的。夫妻两人依然恩爱,暖和的红衾里,徐远昊轻轻拥着红线如玉的香肩,在她耳边呢喃着只有他们才能拥有的蜜语。“红儿,为夫最近冷落你了,真是对不起啊,我应该怎样弥补我的红儿呢?”
“昊,不必客气,媚娘刚刚失怙,又是初来京城,自然需要你多陪她一些。那楚楚可怜的模样儿,就算是我,也不忍心看她郁郁寡欢呢。昊,你就多多陪着她一些儿,待她心情好些再来弥补我吧。”红线柔婉的声音在徐远昊耳边响着。
徐远昊的动作稍微的停顿了一下心里道:“她还是怨啊,不然为什么自打进门,就一直不肯像在左山的时候那样唤他,和他相处呢?尽管她一直都保持着贤良有德的外表,她毕竟还是个普通的女人。”他无奈的摇摇头,拥住娇羞的红线。
第九章 扑朔迷离
还是一样的夜。人人自危的徐家仆人几天来不约而同的养成一个习惯:下人们一到晚上总是早早就寝;不管是独享单间的仆人还是两人一间房的仆人,都宁愿三四个人搬进一间房挤着;不管是起夜还是当值,每个人都会拉着另外的两三个一起去,处于同船共济的想法,每个仆人也都乐意陪着别人……整个徐府的仆人都处于高度紧张的情绪之中。
不是没有人提出辞工不作,但是在管家的威吓利诱之下,只得打消年前就离开的念头,期待着这个年早早过去。
就在锦衣和若儿各怀心事就寝之后,一个白影从黑暗中出现,在偌大的徐府中飘荡,或许,有两个……
今儿晚上轮着琅儿值夜。她叫上玉儿和阿大,三人战战兢兢坐在仆人院里的门房处,守着暖炉,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不过没人敢提那些已经俨然成了禁忌的话题,也没人敢打瞌睡。大伙儿都生怕自己睡着了,被什么东西钻了空子。转眼间已过四更天,年纪最小的玉儿,终于开始犯迷糊,不过就是还强撑着睁大眼睛,看着琅儿和阿大说话。恍惚间,她似乎闻到了什么香气,很特别很甜美,好像在哪里闻到过一样,她想开口问问别人,可已经无力说话了。再看两人,琅儿刚刚开口说:“咦,什么味道啊,好香……”
已经沉沉睡去。
门,慢慢的开了……
胡媚娘的院子。清早,媚娘的贴身丫头岚儿和云儿走出房门。
“咦?这是什么啊?”岚儿无意间低头,看见走廊上奇怪的痕迹。
“我看看。”云儿好奇的走过来,“这个……分明就是……脚印啊!”
两个小丫头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模糊的,沾着有点儿发红的露水的两个娇小秀美的金莲印,从何而来。
“老爷……”管家半机械的站在门口通报,他几乎要记不清这是年前的第几次了,真是……干脆辞工回家算了,自己也年纪一大把了,银子也攒下不少,何苦在这里等死……
管家突然回神,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徐老爷的脸色,难看的甚过僵尸。这次更严重,居然一下子就没了三个人,虽然看上去像是给煤烟熏过去的,但是那确凿无误的两个小伤痕,却丝毫没有疑问的出现在每个人颈上,惨白的面孔,大睁的眼睛,僵硬的尸体……徐老爷心里一阵阵作呕。难道真的撞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徐老爷心下暗暗思忖着,不管如何,还是先想个法子安安夫人和下人的心吧。
仆人们盛敛尸体的速度越来越熟练了,尽管有三个人,还是在一天之内作完了所有的事情。徐家告诉外人,那三个人是值夜的时候不当心,中了煤气而死的,但是家人们却心里有数——现在即使三个人也不安全了。管家承诺了每个下人过年之后有三倍的银子可拿;又扬言说敢于毁约离开的,必将送官府严办,即使这样,徐家的家人,还是在腊月二十九这天,悄悄少了几个。而红线房前的花儿,又开了三朵。
除夕终于来到了,整个徐府从一大早就开始格外忙碌,似乎忙了这么多天几乎毫无进展一样。下人们忙着准备福礼,布置府里府外,打扫卫生……徐远昊在府里四处巡视着,做着最后的监督和准备。红线也忙着指挥下人们忙东忙西。而徐老爷却和徐夫人一起,到京城里最灵验的金光寺去祈福去了。
金光寺里,一向不论神佛的徐老爷破天荒的和徐夫人一起下跪叩头,还添了一笔数目可观的香油钱。之后,趁着徐夫人在斋房里小憩,徐老爷在知客僧带引下去见了金光寺的方丈大师。叙过大概之后,大师捻着雪白的髯须,掐指算去:“徐大人,这……恕小僧冒昧,府上最近可有不洁之人啊?”
“不洁之人?”徐老爷听到大师如是说,心里突然一亮,“原来是她……”
“看来徐大人已经找到了不吉之源,小僧就毋庸多言了。”大师缓缓道,“不过,倘若徐老爷有心,也可以请一尊罗汉回府,去去邪秽之气也好。”
“多谢大师指引。来人,”徐老爷挥挥手,下人连忙把白晃晃的百两一封的银子,放了五封在方丈桌上,“那么,在下就冒昧请一尊降龙罗汉回去供奉了。”
“阿弥陀佛……”方丈洪亮的佛号之下,满脸笑意。
下午时分,徐老爷一行人,庄重的请回了一尊金光闪闪的降龙罗汉,供奉在徐家祠堂祭台正中间。看着宝相庄严的罗汉像,下人们悬着的一颗心,多少放下了些许。
上房里,徐老爷又安稳的拿起镶玉的水烟袋,徐夫人连忙帮徐老爷准备妥当一切。
当徐老爷的水烟袋呼噜呼噜响着的时候,管家匆匆忙忙跑进房来,恭敬的对徐老爷和夫人说:“老爷,夫人,那件事……全部准备妥当了。”
徐老爷并不回答,任由烟袋在喉咙里“咕噜咕噜”响。于是管家就静静站在一边等候。
许久,徐老爷方才不慌不忙的放下烟袋,慢慢对管家说:“好吧,把昊儿和媚娘唤来吧。”
“是。”管家应声去了。
徐远昊和胡媚娘必恭必敬的站在上房里的时候,徐老爷第二袋烟就快要抽完了,徐远昊轻轻握着媚娘的手站在徐老爷面前。徐老爷一边呼噜呼噜抽烟,一边从眼缝里瞟了一眼胡媚娘。胡媚娘今天仍然穿了一身素白,脂粉不施,只在鬓角巧妙的别了一朵小小的白色菊花。徐老爷脸上露出了少有的不耐和厌烦,随即又闭上眼,舒服的享受水烟。
半晌,徐老爷把烟袋拿开,徐夫人连忙接过,交给身后的丫头收拾妥当。徐老爷眯着眼看看面前的胡媚娘和徐远昊,开口说道:“昊儿,老夫已经命人在城外我们家的别业收拾妥当了一处院子,全部东西都准备好了,今儿个,咱们就派人把媚娘送过去吧。
还有,要过了上元节才准回来。“
徐老爷简简单单一句话,好像在两人之间响了个晴天霹雳,胡媚娘轻呼一声,眼圈儿马上红了起来;徐远昊大声叫出来:“爹,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媚娘?这么久,媚娘一个人在别业……”
“放肆!”徐老爷张开眼,严厉的盯着胡媚娘,却不看徐远昊,“这是祖上的规矩!媚娘有孝在身,不能够过年节的,你难道连这点儿礼数都忘了么?你还知不知道什么叫避讳?你想让咱们家来年诸事不顺也就罢了,难道你还想陷媚娘于不孝,让人家在背后指指戳戳么?真是不懂事!别业里老夫早就命管家亲自准备,一切用度全部和府里一样,丝毫也委屈不着她。你是徐家的长子,自己该作些什么,自己好好揣度一下!”
胡媚娘吓得垂下眼帘,连泪都硬生生收了回去。
徐远昊被徐老爷少有的呵斥吓到,不敢看徐老爷严厉古板的面孔,他无奈的对胡媚娘说:“媚儿,你就忍耐一下吧。我答应你,我每隔一天就过去陪你,好不好?等你今年孝服去除,明年这个时候,我一定好好补偿你。”
胡媚娘听见徐远昊如是说,知道自己已经无法改变独处城郊的命运了,只得含泪缓缓点了点头。徐老爷看在眼里,一丝不悦掠过面上,只有徐夫人注意到了。
“管家,命人准备车马,送四少奶奶去听风别业。”徐老爷吩咐。
“是。”管家出去了。
“那边什么都准备好了,媚娘只需收拾一些随身的衣物便可以出发了。记住快点儿。昊儿,你不用去送了,马上就到吉时祭拜祖先了。”徐老爷生硬的说完,起身回书房去了。
徐远昊无奈的看了一眼媚娘离去的身影,也赶忙起身回房收拾准备祭祖。
第十章 上元除妖
除夕毕竟是一年里最热闹的时刻,就在天空中也显出将到的新年的气象来。灰白色沉重的晚云中间时时发出闪光,接着一声钝响,是谁家心急先放的爆竹,震耳的声响还没有息,空气里已经散满了幽微的火药香。
天光刚到傍晚,胡媚娘已经坐着马车去了城郊。天色愈阴暗了,在胡媚娘刚出门不久竟下起雪来,雪花大的有梅花那么大,满天飞舞,夹着烟霭和忙碌的气色,将京城乱成一团糟。管家上门请徐老爷夫妇正式开始过年的祭祖仪式。
已经全部弄好的三牲五礼被妥当的安放在阴森的祠堂巨大的紫檀木供桌上。巨大的香烛也已经点燃,袅袅的散发出奇怪的气味。徐府的全部男人和女人都穿着崭新的衫子,梳着一丝不苟的头发,带着琳琅绚丽的首饰,庄严肃穆的站在祠堂里。徐远昊跟在徐老爷身后,依样的点香,上香,施礼,祝祷……女人们只能远远的站在后面跟着作,没有插手的权利。
锦衣一边跟着一拜,二拜,再拜……一边偷眼往周围看。她老觉得祭拜有点儿不对劲,好像少了点儿什么。等到祭祀快结束得时候,她突然醒悟:胡媚娘竟然不在!
祭祀完后,祠堂的大门又被重新关上,留下数盏明晃晃的长明琉璃灯,和一桌子飘香的祭品。
徐府一家大小一起到上房大厅里去,那里早已经摆放好了几桌子年夜饭,热气腾腾的佳肴和香气四溢的美酒,错金镶玉的觥筹盘箸,等着徐府的人享用。徐老爷先落了座,其余各人依座次也纷纷落座。一番乱七八糟的规矩之后,箸匙齐动,珍馐佳酿,让徐府的人全部都醉了。
年饭吃毕,丫头仆妇们纷纷上来收拾东西,徐家人便在徐老爷的带领下,一起到书房去守夜。在徐老爷授意之下,大伙儿三三两两围在一起,各自说话儿,吃点儿零食什么的。徐老爷夫妇坐在大太师椅上,抱着暖暖的手炉,随便说着什么,徐夫人拿出徐老爷的水烟袋,帮他装好烟丝,伺候徐老爷抽上几袋烟;徐远昊和红线偎坐在一起,谈论着最新的诗词歌赋;若儿和锦衣坐在离大家最远的地方,起初默默的,后来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二姐,你发现了么?胡媚娘好像不在府里啊。”锦衣悄悄的问道。
“是啊,我想想……啊,是了……”若儿一下子明白了缘由,对锦衣说,“那胡媚娘不是今年刚刚失怙么,一定是府里为了避讳,把她送出去安置在什么地方了。”若儿心里灵光一闪,一个胆大的念头在她心里形成了。
“听着,我们正好可以趁她不在府里的时候,悄悄的……而且最好尽快,一旦她回来,夫君就一定又天天守着她,那时候,我们就再没有机会了……”若儿悄悄对锦衣说。
“呀,确实啊,姐姐果然厉害。那我们该?”锦衣紧张的问。
“蠢材。”看着锦衣的样子,若儿不禁在心里暗暗的骂了一句,“我们不如就这样……”两人的表情随着窃窃私语阴晴不定。
红线与徐远昊谈论的时候,不时偷偷的看向若儿和锦衣这边,脸上露出一种莫测而了然的表情。
子时将至,徐府的人因为在近旁而极响的爆竹声而格外兴奋,满屋子的灯火光也兴奋的异常耀眼,映衬着满屋子喜气洋洋的大红;接着又听得毕毕剥剥的鞭炮,京城的各家各户开始过年了;在喧嚣中,又隐约听到远处的爆竹声联绵不断,似乎合成一天音响的浓云,夹着团团飞舞的雪花,拥抱了整个京城。在这繁响的拥抱中,徐府的人现出了一种懒散而且舒适的表情,从年前以至除夕的不安、猜测,全给新年的空气一扫而空了,只觉得天地圣众歆享了牲醴和香烟,都醉醺醺的在空中蹒跚,预备给人们以无限的幸福。
正月里,家家户户都洋溢着喜悦和快乐,在深宅大院里禁锢了一年的女人们也可以借着新年出门游玩。正月初二“回门”,锦衣高高兴兴回自己京城的娘家去了。而红线则因为娘家太远,只得呆在家里。若儿更是因为没有娘家可回,所以特别的征得徐老爷的同意,到京城的金光寺祭拜自己素未谋面的亲生父母。当然,只有若儿明白她到庙里上香的真正目的。天色将晚的时候,若儿带着一身疲倦和失望回了徐府;锦衣也从娘家垂头丧气的回来了。
入夜,徐远昊照例歇在红线的房里。若儿悄悄带着丫头弄梅来到锦衣的房间。“姐姐,可找到了?”锦衣一看见若儿,就急切的问。
若儿失望的摇摇头:“你呢?”
锦衣也是一样的失望:“怎么办啊?找了一整天,我还向我们邻居的七姑八婆问过,哪里有得道的高人,可是大家都说不知道,我们可怎么办啊。”
“算了,先不要着急,心诚则灵嘛。我们再继续找找看,到上元不是还有十多天嘛,我相信一定找得到的。”
两个人商量着,若儿就在锦衣的房里睡下了。
整个正月里,若儿和锦衣找了各种借口去庙里上香,京城附近的碧云寺、雷音寺、法海寺、檀柘寺(这些寺名纯属借用,与实际地点时间无关,如有雷同,真是太……巧了)……她们几乎全部去了,好在徐夫人本人也是虔心向佛的,一点儿犹豫都没有,还每次都念念不忘的给两人一大笔香油钱,让她们捐到庙里。可是每一天她们都是空手而归,随着上元节一天天临近,锦衣和若儿渐渐的绝望了。看来,老天确实不向着她们啊。
上元节终于来了。一大早徐远昊就开始命人收拾整理媚娘的院子和房间,打扫庭院,在屋子里点起沉香,好让胡媚娘回来以后不至于觉得不适,一直忙到中午,就连红线也跟着吩咐下人作这做那的。徐老爷则亲自指挥着仆人们准备上元节的东西。
“老爷,老爷!”门房叫着,一路往上房小跑了过来。
“没规矩,什么事情大呼小叫的!”管家呵斥道。
“老……老爷,小的有急事通报,宫里的高公公来了!”门房上气不接下气的说着。
“什么?”徐老爷一惊,“蠢材,还通什么报,还不赶紧请进来!”
“已……已经进来了,小的这不先行一步通报您……”门房话没说完,一名太监已经带着两人大模大样的走进了院子。
“哟,徐大学士,杂家可是来跟您拜年来了。”高公公细声细气的说,还举起一只手做了个礼。
“高公公见外了,快快快,请上座。”徐老爷笑容满面的迎出来,把高公公往上房请。
“不用了,杂家还忙着哪。杂家是奉皇上的命来传旨的,除了徐大学士您,杂家今儿个上午还得跑好几家哪,哪里来的时间坐哟。来来,接旨吧。”太监说着,打袖筒里掏出一卷黄绸圣旨来。
“翰林院钦点翰林大学士徐文开接旨~”高公公扯开了嗓子说。
徐府大院里一干人等全部下跪,叩首,徐老爷郑重的应道:“臣徐文开接旨。”
太监展开黄绸子的圣旨读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恰逢上元佳节,召一品大臣翰林大学士徐文开、一品诰命夫人徐韩氏、御前三品侍中侍郎徐远昊于下午未时进宫谒上,共度佳节。侍郎徐远昊之妻徐文氏有令名,特御封三品诰命夫人,赐顶戴一套,辇驾一具,随夫一同谒见,钦此,谢恩!”
“吾皇万岁万万岁!”徐府人全体三叩首谢主隆恩。
“起来吧。”高公公亲自把徐老爷扶起来,“我说徐大学士啊,您可真是好命哟,令郎年纪轻轻的就做了侍郎,这媳妇还给封了个三品诰命,您家里这会子两位诰命夫人了,这可是天大的光荣啊。这是皇上金口玉言说了,您家这位媳妇文采扬名京城,一定得封个头衔。您瞧瞧,那么多得学士大臣,家里想封一位还没有哪,您这儿就两位喽,真是羡慕死人哟。”
管家连忙在一旁递上一个檀木大盘,上面盖着红绸布,徐老爷接过大盘,递给高公公,恭敬的说:“多亏公公在圣上面前为徐某美言啊。来来来,这新年徐某也没有跟公公问安,真是失敬失敬,小小意思,还望公公笑纳,以后多多为徐某美言几句啊。”
高公公眯着眼看了看盘子里,那是汉白玉奔马一对,错金丝镶翡翠头簪一对,以及一条全部由拇指肚儿大小的浑圆珍珠串成的佛珠,此外还有两封一百两的足银。高公公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赶忙命身后的小太监把东西收起来,开口说:“哪里哪里,徐大人客气了,徐大人忠心耿耿,才华横溢,圣上自然是看在眼里,哪里还用的着杂家多说啊,不过凭着杂家跟徐大人这么多年的交情,自然是忘不了徐大人的好处啦。”看着小太监已经把东西收妥当了,高公公向徐老爷一拱手:“好啦,杂家还得再跑几家哪,徐大人,杂家就此别过,今儿个下午宫里见吧。”
“高公公慢走。”徐老爷一行人把高公公一直送到了徐府大门口。
送走了高公公,徐老爷喜笑颜开的对大家说:“这真是皇恩浩荡啊,昊儿,为父可没有替你选错娘子吧。”
徐远昊也非常高兴,玩笑似的对红线说:“娘子,你的文采,看来已经在为夫的之上了呢,连皇上都这么看重你,刚进门就赐给你一个三品诰命啊。”
红线则是淡淡的说:“这都是托了咱们徐府的福泽深厚啊,红线又有何能。”
“好啦好啦,”徐老爷打断大家的话说,“咱们也快点儿沐浴更衣,准备进宫吧,现在都巳时了。”
“父亲大人,那我们……”在一旁的若儿又妒又羞,鼓起勇气问徐老爷。
“你们自己在家里过吧。”徐老爷不耐烦的说。
“那么……媳妇想和三妹一起到宏恩寺为咱们徐府上香庆祝,期望佛祖保佑我们徐家,可以么?”若儿接着问。
“可以可以,带着家丁,早去早回就行了。”徐老爷一边说着,一边就已经往自己的房里走去。
“若儿啊,你和锦衣到帐房多支些香油钱,今儿个大吉大利,到宏恩寺多拜拜,谢谢佛祖对我们家的厚爱吧。”徐夫人叮嘱一句,也跟着离开了。
大家各自回房,忙着准备自己的事情去了。红线平静的面孔上,悄然滑过一丝笑意,一抹红光再度在眼中闪过。
午时刚过,徐老爷一干人已经起身进宫去了,浩浩荡荡的一路车驾,还有诰命夫人的辇驾,甚是壮观。
若儿和锦衣待徐老爷一走,也连忙起身去了大宏恩寺。两人在宏恩寺逛了将近一个时辰,别说得道高人,就算得道的和尚也没有看见,所见的全是傻乎乎的,两人又不好直接说自己家里要除妖,眼见这个上元节又要白白过去,她们开始着急起来。天色渐晚,二人已经心灰意冷了;加上双脚也走的酸痛不已,便一起进到路边的一个小亭子去歇脚。
随行而来的家人在亭子里布置好了暖炉、座垫和热茶。若儿和锦衣进到亭子里坐下,若儿对站在两旁伺候的丫头和家人摆摆手,丫头和家人便坐到亭子外不远的地方候着去了。
若儿也不说话,只是默默的喝茶。
“世间浑浊,人心暧昧,何处洞明?不语不行。……”一阵隐约的踏歌声从不远处传来。随着踏歌声越行越近,一个须发皆白,年逾古稀的老人,手持一杆竹竿,上面挑一个斗大的布幌儿,上书四个遒劲有力的大字“测字算命”渐渐的往亭子这边行来。看见若儿和锦衣,老人眼中一种诡异的殷红一闪即逝。
老人行至亭前,往亭子里作了个喏,笑呵呵的问道:“敢问两位小娘子,老朽行脚口渴,不知两位小娘子可愿意舍给老朽一碗茶水润润喉咙呢?”
随行的家人连忙走过来赶那老人:“去去去,这两位是翰林大学士徐府的少奶奶,赶紧走开,不要坏了少奶奶的雅兴!”
老头儿看看亭子里把头扭开的两个女子,并不生气,只是笑眯眯的说了一句:“可惜啊可惜,铁鞋踏破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待到天机眼前过,无端又被骄矝误。”
说罢摇摇头,往别处行去,一边走,一边又重新唱起他那只歌儿来:“世间浑浊,人心暧昧,何处洞明?不语不行。……”
若儿本来不打算理会那老人,但是被那老人四句偈语传到耳朵里,突然一怔,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赶紧对家人说:“快快快,赶快把那老头儿给我叫回来!”
第十一章 又见
徐府。正月十六徐老爷夫妇、徐远昊、红线等上上下下一屋子人围在面色苍白的胡媚娘床前,紧张的注视着宫里御医凝重的面色。
“如何?刘御医,媚娘到底如何?”徐远昊按捺不住首先开口。
“这个……”大夫捻着花白的胡子缓缓开口,“少奶奶情况非常不乐观,她天生体虚,再加上昨日受了风寒,又小产……”
话未说完,徐老爷忍不住打断:“什么?小产?你是说我媳妇有喜了?”
“是,少夫人是有喜了,可是昨日就已经小产,而且少夫人的身子骨,能不能捱过去都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徐远昊父子同时叫出来。
“大夫,我有儿子了?”徐远昊道。
“大夫,我的孙儿真的没了?”徐老爷压不住语气里明显的无奈。
“这样吧,我先开帖方子,给少奶奶服下。倘若少奶奶没事,孙少爷自然还是会有的,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红线这次抢先开口问道。
“只不过看样子少夫人恐怕过不了今夜了……”
“大夫,大夫您是御医,一定能救她的,大夫……”徐远昊一叠连声的恳求着。
大夫只是摇摇头,迅速开完了方子交给徐家的下人,然后离开了。
“孽障,孽障啊……”徐老爷面色灰败,重重的坐在太师椅上,喃喃道,“我好不容易才能盼得个孙儿啊……”徐夫人已经是老泪纵横,说不出话来了。
“父亲母亲,夫君,先不要这样,妹妹她还在呢。我们现在唯一需要做的,就是一起把妹妹给保住。只要妹妹她没事,将来一定还会为我们徐家开枝散叶的。我们赶紧把大夫开的药煎好了让妹妹服下吧。”红线镇定的安慰大家。
“对对对,来人,来人,赶快去抓药,煎药啊!”徐远昊大声叫道,全家人顿时又忙成一片。胡媚娘依然毫无生气的躺在床上。
徐老爷带着管家走出门来,想了想吩咐:“去找那几个在别业陪着四少奶奶的家人和丫头来,还有跟着那两个贱人去别业的家人们来,老夫要问问他们。”
管家应声去了。不一会儿,上院的偏房里,徐老爷和管家面对着十几个家人丫头,脸色阴沉的坐着。
“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全说出来,说得清楚,老夫就放过你们。不然的话,办你们谋害家主的罪名,统统送到牢里去!”徐老爷声色俱厉的喝道,“从陪着四少奶奶在别业的开始说!”
“咚”的一声,家人们齐齐跪下。接着源源本本的把锦衣和若儿如何带着家人出行,如何遇见那算命老人,如何准备“捉妖”,胡媚娘在别业如何受虐……一一讲了出来。徐老爷一边听着,眉毛一边往一起拧,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荒谬!”徐老爷怒喝一声,拍案而起,“这种荒谬的传言,你们难道也相信?真是荒谬至极!”徐老爷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暗暗起疑。他指着锦衣的丫头琳儿道:“你说,你是怎么知道媚娘是狐狸精这个传闻的,给老夫仔仔细细的说!”
“是……老爷,这是琅儿告诉我的,她说……”琳儿像告诉锦衣那样,把自己听到的全部告诉了徐老爷听。
“管家,去把张嫂给我找来。”徐老爷听完,马上吩咐。琅儿虽已经死了,可张嫂还在。
不一会儿,张嫂垂着手必恭必敬的站在偏房里。
“张嫂……”徐老爷阴沉的目光转向张嫂,“一切的是由,都从你说四少奶奶是妖精而来。你要是还爱惜你这把老骨头的话,就如实给我招!”。张嫂在众人的注视下,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的说:“我原本早早想走的呀,老爷,我……
我确实看到了……“张嫂完完整整的从珠儿死去开始讲起,珠儿的尸身失血的样子;接着是徐伯,徐伯身上不仅发现了牙印,张嫂还在他尸身边看到一朵小小的白菊,和服丧的胡媚娘攒在鬓角上的一模一样;然后是珍儿,珍儿死的那天晚上,张嫂因为放心不下所以跟在后面,恰好看到胡媚娘从厨房出来……
“老爷,我看得清清楚楚,真的就是四少奶奶啊,当时当好月亮出来了那么一忽儿,四少奶奶的脸是转向我这边的,我虽然年纪大了,但是距离不远,又有亮,我确实看得明明白白的是她啊……然后珍儿就死在了厨房,您说这……”张嫂说着,想起当晚的事情犹自抖个不住。徐老爷看张嫂说得不像有假,陷入了沉思。
“啊……”一声闷闷的低呼从人群里响起,然后又被压住。可是徐老爷已经听见了,他转向沉默的家人们,问道:“是谁?有什么事?”
丫头岚儿脸色苍白,浑身颤抖的说道:“老……老爷,奴婢想起来了……徐伯死的那天,奴婢是亲自给少奶奶摘的新菊,那朵开的最好,少奶奶很喜欢。可是头天夜里刚择的,第二天早上就不见了……”
云儿也接着说道:“还……还有……琅儿她们三个死的那天……我们……我们在咱们房前走廊上,发现了……两个有点儿沾着红色的露水的脚印……想来……可不就是少奶奶的……”两人对视了一眼,脸色由白变灰。而家人们听闻,也一发的抖起来。
徐老爷怒道:“你们这两个丫头难道晚上都不值夜伺候主子么?要你们来是做什么的?
少奶奶晚上有什么动静你们会不知道?“
二人双双跪下道:“老爷,少爷宿在少奶奶房里的时候,少奶奶什么都不用我们管,都是自己伺候少爷。少爷不宿在房里的时候,少奶奶说她晚上睡得死,不起夜,要我们不用值夜,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自打进了府里一到了晚上,老是睡得特别死,不到天亮起不来……”
徐老爷沉吟半晌,摆摆手道:“你们先下去,记住,这些话,决不能再对别人讲,否则我就说你们惑乱人心,把你们送交官府里严办。”
下人们鱼贯离去,徐老爷无力的对管家道:“叫少爷来。”
徐远昊来到房里之后,徐老爷对管家道:“管家,给那些下人三倍的银子,打发他们走。还有,保证他们再也不会出现在京城里。事情要做的好看些。去吧。”管家答了一声便离开房间,还顺手关上房门。徐老爷看着面前神色疲倦的儿子,慢慢问道:“昊儿,你究竟是怎么遇见媚娘的?她……平日里有什么不妥么?”
徐远昊想想道:“说起来遇见媚娘,也纯粹是巧合。当日里我和侍剑到临安城外的郊野散心,谁知道不知不觉就迷路了。走到天黑也没找着回去的路,只好打算随便找个山野人家借宿一晚。当时都是荒野,哪里有人住。好容易看见一家,还偏是刚刚在门上挂了白孝的。虽然丧气,可眼看着天黑就只好去了。那家只有一个老婆子出来招待我们,将我们安置在一间还算干净的房子里,还备了些粗茶淡饭。侍剑和老婆子随便说了几句,说我们是临安城里的。想是那婆子见我们穿着富贵吧,就匆匆的去了。过了一会,就领了媚娘来。媚娘告诉我们她家境贫苦,父亲早亡,守着个寡母和老妈子过。谁知道前些天母亲突然重病就去了。现在只剩她和老妈子,无钱将亡母下葬,见得我们是有钱人家,愿意卖身葬母。孩儿见她可怜,又生的一副让人疼惜的样子,就收了她作妾,顺便帮她将亡母下葬,又留了些银两打发了那老妈子。怎么,父亲,有何不妥么?”徐远昊说完,看着父亲青一阵白一阵的脸孔问道。
“传闻媚娘是家里不断死人的原因……”徐老爷婉转的把家人们的传言和问到的东西一一向徐远昊说出来。
徐远昊闻言,半晌低头不语,像是在考虑什么。
“昊儿,难道你有事情瞒着我?”徐老爷见状问道。
“这……父亲,事到如今我就不妨直说。其实也没有什么,孩儿也是认识媚娘之后才发现的。媚娘她绝对不是妖怪,下人们发现的那些,其实是……其实是媚娘她有夜游之症。孩儿怕让人知道了颜面无光,所以和媚娘一起的时候,就让下人回避。不和媚娘一起的时候,就在她们主仆的饭菜里放些能让人睡熟的药。本想是睡死了就不会夜游,谁知道媚娘她还是……但是父亲,媚娘夜游的时候只是出去来回的走,根本不可能杀人的,孩儿非常确定。”徐远昊一五一十的告诉徐老爷。
“那家里的这些事情是……”徐老爷自言自语到。父子俩都陷入了沉思。
后角院的东厢房里。
第十二章 没有真相
转眼胡媚娘的丧事已经过去半个月了。
清晨,一缕苍白的阳光从窗口投进来。锦衣和若儿迷迷糊糊的被叫醒。
“起来,起来,贱人!”
二人睁开涩重的双眼,看到管家凶神恶煞的站在面前,他身后是徐老爷和徐远昊。他们一大早起来便来到后角院,还命了那送饭的婆子以后不必再来,以方便行事。
“夫君,夫……”锦衣情不自禁的站起身来,踉踉跄跄朝徐远昊扑去。徐远昊一脸厌恶的退后一步,锦衣被管家一掌推倒在地。
“夫君,你听我解释,你不要这么绝情啊……”锦衣哭叫道,“这一切都是那个女人计划的,我是冤枉的啊……”锦衣不顾一切道,又爬上前去想抱徐老爷的腿,“父亲,您饶了锦衣这一次吧……”徐老爷狠狠一脚踹过去,锦衣惨叫一声在地上打了个滚。
若儿表情平静的有如一潭死水。
“贱人,你杀死了我的妻儿,我一定要你偿命!”徐远昊恶狠狠的说,扬起手里皮鞭,一步步逼近锦衣和若儿。锦衣惊骇的向后爬去,而若儿兀自不动。
眼看着手持长鞭的徐远昊和面色阴沉的徐老爷,在管家保护之下一步步靠近,锦衣霎时像疯了一样,不知道那里来的力气,猛地站起身来扑向徐老爷,口里狂叫道:“不让老娘活,老娘跟你们拼了……”锦衣力道之大,连迎上去的管家都被她推了个趔趄,撞到墙上,徐老爷措手不及,被扑上来的锦衣的双手牢牢卡在颈间。
回过神的管家和徐远昊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冲上前来帮徐老爷拼命的拉开锦衣不住收紧的双手,锦衣的双眼血红,只是“嗬嗬”笑着,徐老爷被锦衣这么一卡,不住的咳嗽。三人好不容易将锦衣甩到墙角,管家方才猛地叫道:“糟了,另外一个逃了!”
徐家父子闻言大惊,连忙命管家看住锦衣,冲出东厢房的门,若儿却并未逃走,而是把前些天徐远昊丢弃在廊边的那把青锋宝剑紧紧握在手里,等在门口。
若儿这时候格外冷静,看见徐老爷二人出来,用剑指着徐家父子,慢慢说:“横竖我也是不想再活,我得不到的,谁也得不到,”她用剑指着二人,“进房里去,快点!”二人顾忌若儿手中的利刃,又不想如此就范,三人就那样站着,僵持在东厢房的门口。
厢房里,已经在方才的争执中被甩到墙上撞破额头的锦衣,不顾额角鲜血尚在流淌,对独自看守她的管家再次突然发难,猛地又扑过去争抢管家手中的木棒,管家被锦衣这副不顾命的凶狠吓了一跳,待到镇定了心神,锦衣早已扑到面前,抓住了他手里的木棒。
管家看到锦衣血红的双眼,心下大骇,忙用力把住木棒,想把锦衣甩开,谁知道娇小虚弱的锦衣竟然不知哪来一股不似常人的巨大力量,管家被她拉的脚步不稳,再几个来回,管家手里的木棒已然到了锦衣手中!管家见状,扭头便逃,一边叫道:“老爷,少爷,快逃啊,她们疯了,快……”话未说完,身后追上来的锦衣已经狠狠一棒,打在管家后脑,将他打翻在地。接着仍不罢手,用尽全身气力握着木棒向管家打去,一棒、两棒、三棒……可怜管家连叫都叫不出来,就已经被突然力大无比的锦衣打的血肉模糊,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僵持在门口的徐家父子听见管家喊叫,不由得回过头来,刚好看见满面鲜血的锦衣扭曲的脸孔,残忍的用木棒打到管家脑浆迸裂仍不罢手,好像疯了一样不住的打着,打着…
…两人大惊之色,再回头看看若儿,若儿的眼睛可不也和锦衣一样,那样血红血红的,闪耀着嗜血的残忍光芒!
“孩子,有话好好说,不要乱来啊……”徐老爷见状,连忙语气转缓对若儿说。
“娘子,若儿,为夫的不怪你了,不要冲动……”徐远昊也跟着好言相劝。
“嗬嗬嗬嗬嗬嗬……”若儿一阵傑傑怪笑,笑得两人心里发毛,“说什么,有什么好说的?我们还有什么可说的?哈哈哈哈……你们怕了?不用怕,一会就不怕了……”若儿疯狂的说着,握紧宝剑向他们走来。父子两人急忙后退,躲到厢房的另一角,而若儿则步步紧逼过来。
看着若儿失去神志的狞笑,徐老爷向徐远昊使了个眼色,两人缓缓的分开,往两边走去。若儿没有注意到两人的神色,傑傑怪笑着,挺剑向徐老爷扑来,口里叫道:“你们去死吧……”
“昊儿,趁现在!”徐老爷瞅准若儿向自己扑来的时机,大喝一声。徐远昊听见,连忙向若儿扑去,徐老爷也拼力架住若儿握剑的双手,父子两人和若儿扭打成一团。若儿双眼血红,用力的挺剑乱刺。徐远昊抓住若儿的右手,想从她手里把剑抢过来;徐老爷也抓着若儿的左手夺剑。无奈若儿的力道大的吓人,纵使他们两个大男人,要想从若儿手中夺下剑来并保着自己的命也决非易事。拉拉扯扯中,徐远昊终于得了个空子,把剑从若儿死死握着的手中夺了下来。若儿大叫一声,不顾自己的命朝徐远昊身上撞去,徐远昊手中拿剑,被若儿这么一撞,失去了平衡,向左边倒去。说时迟那时快,锋利的宝剑霎时间没入了若儿身边的徐老爷的小腹,从背后透将出来。
徐老爷惊愕的大张着嘴说不出话来,颤抖的双手握住尚在体外的一截剑柄,突出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徐远昊,鲜血不住的从徐老爷的口中涌出来,滑落在身上、地上。徐老爷的小腹也已经被鲜血染红。挣扎着,徐老爷断断续续的道:“昊……昊儿……你……”话音未落,便砰然倒地,大睁着无奈的眼睛。
“父亲!父亲!”徐远昊惊惶失措的大叫着,可是徐老爷早已经断了气,只有鲜血还在不断的流出。
“哈哈哈哈,你杀了人,你杀了你的父亲!哈哈哈哈你犯了大罪了呀夫君……比我们的罪大的多呀!哈哈哈哈……”若儿见状,疯狂的大笑起来。那边的锦衣也丢下了木棒,跟着狂笑起来。好像在呼应她们两人,西厢房的也突然间跟着大笑。一时间整个后角院全是诡异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不是我,不是我做的!不是!……”徐远昊拼尽全身力气叫道,好像要盖住三人的大笑,他丢下管家和徐老爷的尸体,冲出东厢房,锁好大门匆忙的离开了。
中午,徐远昊通知大家徐老爷有事带着管家出门了,吩咐大家午膳在各自房里吃,自己便躲进了书房。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他在书房里越来越坐立不安。“怎么办?该怎么办呢?……”徐远昊喃喃念着。眼看天色将近晚上,他越来越不知道如何是好,自己杀了父亲……父亲的尸身现在还在东厢房里放着……该如何是好?徐远昊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
“夫君?”身后传来红线温柔的声音,吓得徐远昊“啊”的叫出声来。“你怎么了?看起来好像魂不守舍的样子?”一整天没有见到夫君,红线心下很是担心,索性到书房里找他,刚好看见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娘子……红儿……我……我……”徐远昊看见满面关切的红线,不知道为什么心头一颤,抓住红线的双手道:“我……我杀了人……我杀了父亲……救我……就救我……”
“什么?”红线吃了一惊, “夫君你……这是大罪啊……夫君……”
徐远昊颓然坐下,把头埋在手掌里,他没有看到,红线的眼里,闪烁着奇妙的红光。
红线和徐远昊在书房里商议良久,最后得出了一个权益之计。
晚膳时分,徐远昊依然吩咐大家各自用膳,而自己和红线去陪徐夫人进餐。“你父亲究竟去做什么了?是不是和锦衣和若儿有关?”面对徐夫人狐疑的询问,徐远昊强作镇定的答道:“没有什么,父亲没有交代那么多。母亲用完了膳还是先歇息吧。”徐夫人想了想,什么都没有再说。
入夜,待徐夫人要休息乐,徐远昊和红线才匆匆告退回到房里,让小香到偏房去睡。两人稍微收拾了一下,便趁四下无人,匆匆往后角院走去。
“咦,他们要去做什么,这么晚了?”刚要休息,心下却隐隐越发觉得不安的徐夫人,遣退其他仆人,只带着贴身丫头紫嫣悄悄来找徐远昊,打算再问问清楚徐老爷的去处,却偏偏看到了徐远昊两人离开自己的院子,心里的疑惑更大,便带着紫嫣默默的尾随着两人进入了后角院。
后角院的厢房里,还是那么漆黑寂静。徐远昊和红线点起随身携带的火折子,手持木棒,打开了东厢房的门。若儿和锦衣经过白天的事情,似乎格外的疲倦,静静的睡在角落,连开门的声音也没有听见。地上两具尸体就那样放着,鲜血早已凝固,整个房间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气。红线先看到了管家血肉模糊的尸体,忍不住低低呼了一声:“啊!”然后强忍恶心别过头去。而徐老爷的尸体还是那样,大睁着不瞑目的眼睛,连腹中的剑都尚未拔出。
“父亲……”徐远昊叫着,跪倒在徐老爷的尸身前,红线见状,也急忙跟着跪下。“父亲,孩儿对不起你啊,父亲……”徐远昊泪流满面道,“孩儿不孝,孩儿真的不是故意的,是错手才害死了您啊……您原谅我……”
红线只是静静的看着徐远昊,在黑暗中眼里闪烁着和若儿与锦衣一样的血红。此时从虚掩的门口,悄悄的又进来两个人:徐夫人和紫嫣。
后记
徐府的大火整整烧了三天三夜才被扑灭。煊赫一时的徐府变成一片焦土,除了灰烬,什么都没有剩下。这场火灾惊动京城和朝野上下。皇上亲自派人追查原因,但由于烧得太过彻底,什么都没有查出来。据说徐府唯一的幸存者是徐家少爷的小厮,但是当他看到徐府已经完全被毁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曾经出了一位大学士,一位侍郎,两位诰命夫人的徐家,就此从京城消失,只给京城的人们留下茶余饭后的感慨。偶尔会有些人提起,那场火灾是什么妖精做的,可是没有根基的传言,很快就如同徐府在人们心中的记忆一样无影无踪……谁知道呢,这一切不过是个故事而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