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斗(四)[三毒之嗔]适合晚上一个人在被窝里阅读。一定会给你带来独特的视觉冲击与心灵上的碰撞
皓髡:如果你没勇气陪我到明天的明天的明天
这不是一日的事。
黡,我早对你说过,你不曾听在耳里去。怕是将来,也再没机会,对你说明这场纠缠的因果。说了,你也不信。
你只知道,你从来没有爱过我。
千龙乃出一骊。他是贵中之贵,神物天精。
我在镜泊湖遇到他。骊龙,我想天神便是这样的了。虹垂天外,星落长空。天上人间再见不着这样昂然的身躯,一张口怕是要吞了那条涛声雷动的吊水楼瀑布去。他腾空便是笼天地的黑云,一喜油然而雨,一怒电闪雷鸣。他是君王,天地都失色。
他告诉我他的名字叫做黡。他说,皓,你如此美好。
我与他在镜泊湖中缠绵。黑白滚滚搅翻了无底深潭。那潭水深不过我心,我心,深不过这场孽。他颌下的骊珠便是世间最高贵的证明,我的君王,我愿做他的后。只恨上天,生错了此世的身。
黡说,皓,上天生下你来,陪我到天荒。
情孽。有情不能无心。黡,我千载修行,只是错在,不该有情。
到后来,你终于说,皓髡,你我只是个孽缘,谈不上情字。
你就这样,轻轻地抹了这情,剩了,这孽。
这是罪过,天要罚的。散了,断了,忘了。可是不能。彼此像深种在血肉里,牵扯,谁都在痛入骨髓。这纠缠已太深,早没了回头路。
一次一次,说,断了。然后缠得更紧。
究竟要怎样呢,黡。让我们一起到绝路上去。
上天生下我来,不能陪你到天荒。我只能陪你到末路。黡。
天要罚,便罚。我来担。
你终是不曾知道,我认去了所有的荒唐。淫乱,与诱惑的名。当我伏罪的那刻,你正在不知名的河流,人间女子腹中,夺舍托胎。你只是一片好意罢。让你我中间,隔了一世,了断了这孽。不忍我受苦,不忍我为难,你宁是咬牙来做那个狠心先离去的人。可你不曾知道啊,这场离别终于失了意义。
真是好笑。很久以后你曾问我,你的父亲是谁。你不记得了,黡。其实你没有父亲。
你的父亲就是你自己。
我被困于锁龙台。淆乱阴阳的孽龙,应得的惩罚。金身力士,镔铁钳,一片一片,拔除了全身的鳞甲。我是天下最丑陋的一条龙,孤单地示众,向天下展览我鲜血淋漓的罪孽。万恶淫为首。
我始终未曾后悔。只为你是我的君王。那也没什么。我能付出一半,就可以付出全部。只是怕你永远不会知道,我用去多长的时间在江底日夜舔舐我体无完肤的伤口。最美好的皓,受了髡刑也只是一条丑恶的红肉。黡。那时我只庆幸,你不曾见到我的模样。
舌尖游走在赤裸的伤痕。我想象那是你的抚慰。受伤再痛也不过一瞬,愈合却需要几十倍的忍耐。我必须不时的看到,黡,你不在我身边。
慢慢体会自己鲜血的滋味。止疼总会带来更新鲜的疼,像那前尘离得越远越鲜明。每一次翻腾有新的疼痛。从那时起我爱上血的味道。
血是记忆的味道。
可你,全忘了。黡。高贵的心性,强大的力量,还有那些记忆。
你只知道,你从来没有爱过我。
你爱的只是人间,和人间的女子。你说,你叫黑子。
那些真实你不再承认它们。不存在的东西,你无法承认。
我终于没办法对你说明,我的君王,这千年来的一切真的不是我的幻想。只是你的遗忘。
你是恨绝了我吧。为了这人间的女子。我只是个毁你所爱的仇人。总有一天你会回来找我,杀了我为她报仇。如果不能,就让我杀了你。你是宁愿死也不再见我的了。再见只是为了搏杀。
谁陪谁一辈子呢。髡。终了,陪我到天荒的只有这个丑陋的字。
我就在那女人的血肉中看着你走。这已是你第三次,离我而去。
皓髡:还能够被伤害几次我们剩下多少日子
从始至终我总是在怕你离开我。因为已然历经过多的分离。你人间走一遭,忘了,重逢便只有我动情。先动心的那个便得委屈。我不在乎,爱本来就委屈。可我太怕你离去。我惶惶不可终日,越怕越要失去。
我注定要一再的被你离弃。
再寻不回我往日的君王。为什么,英气尽消。你只想做个人,忘了气吞百川,无敌的日月。我怎样再能唤醒你高贵的秉性?你是骊龙。千龙乃出一骊的骊龙啊。
我唤不醒你。这一次重来,你的沉迷是人间的梦。再不是我。我唤也唤不醒的高贵秉性,你把骊珠给了那凡俗的女人,而她毁了它。
她得死。
私心阻隔。黡,所以你不能知晓,我终不悔改。若有淫孽,我愿再犯。若有天罚,我再承当。
私心阻隔。温暖还可到哪里寻去。我只索偷了私心,跟你再爱一场。偷那一夜,续得前缘那些未尽的迷惘罢。但上天,吝于这一夜。天终是容不得我跟你,过去或如今。
云雨断了。原来终于要在血光之中,偷来的缘,化作刻骨嗔恨。
黡。你走的时候落下骊龙的泪。成珠,我看着它们,在那女人的血肉中滚动。
黡。算来这几百年你每一次落泪,竟没一滴是为我。
皓髡:谁能告诉我要有多坚强才敢念念不忘
黡。我心底命中的一颗黑色的痣。剜不去的血肉。
我在龙江等你回来。一个天容不得两个日头。就让世人看一场龙争虎斗,恶战,江山,成王败寇。
人的心里,两条龙的厮杀,只是为了王位。
我等着你。黡。
秃尾巴老李:(船夫讲的故事)江间波浪兼天涌
摆渡的客人,您坐稳了。什么?怕是江上风浪大?我跟您说,这条江可没那些事。这江里有个龙神保佑着呢。您问我咋知道的?
您坐稳了,我老头子给您讲个故事。可不是编的,这是我亲眼见的事呢,那龙神,我还跟他一个锅里吃过饭来着……什么?您不信?您说我老头子吹牛?嘿!我吹牛!您听好了,我这就跟您讲,您慢慢儿的听……
我在这白龙江边摆渡,住了一辈子了,过往借宿的人见了千千万万,可没一个像他这样奇怪的。
那天傍晚我蹲在窝棚门口抽着旱烟,打远处来了个小伙,过来客客气气的跟我说:“大爷,麻烦您,我在这儿借个宿行不?”
“行!那有啥不行,谁出门带着房顶哩!”
我就打量这小伙。高高的个头,宽宽的肩膀,穿一身青衣服,黑脸膛,眼珠子透着神采,真是个精神的小伙呢。我就让他进我那窝棚吃饭去。
他可真能吃。我三天的粮,他一顿就尽了。他看我瞅他瞅的发了傻,就笑笑说:“大爷,实在对不住您。我这两天要办件费力气的事,得吃饱点儿。”
我说:“没事,没事,你可劲儿吃。谁出门带着米口袋哩!”跟着我就问他姓啥,叫啥,打哪儿来,来办啥事。
他说:“我姓李。没名字。我从五大莲池来的。人都叫我秃尾巴老李。大爷您也这么叫吧。”
他来这儿要办啥费力气的事,他可没说。我也没问。我只是老了,罗嗦点儿,可不是那多嘴的人呀。我心里寻思,他有啥不能说的事儿呢?秃尾巴老李,这哪是名字呀,倒像是外号。可别是什么山头上的胡子吧?我就更不敢多问了。
完了他也不说话了。倒头就睡,睡的还呼呼的呢。我也就睡了。
转天起来,秃尾巴老李说出去办事,就走了。我想江上放船去,可他一走,这天就怪了。本来大晴的天,咋就乌云滚滚的,一会儿打雷一会儿打闪的,我就没敢下水。我想横是得来一场大暴雨了,可直到日头落山,这雨也没下。我瞅着那团黑云就一个劲儿的在那东大崖子上滚呀滚,滚到后来它自个儿就散了。
晚上秃尾巴老李回来。又吃了我三天的粮。吃完了,说:“大爷,我吃了您的饭,没法儿报答您。要不这么着吧,明儿个我在南山给您开一片地,您种点什么,就不用天天行船这么辛苦了。”
我说开荒可不是个容易事,我哪能叫他这么受累呢。他说:“没事,您甭管了。”后来就跟我闲唠嗑,问我这儿的气候怎么样,江水怎么样。旱不旱,涝不涝。
我说这条江可猛得很呢,不定啥时候就暴涨。可凶险着。天也不好,老下大雨,要不就半年不下雨,啥也长不好。要不我怎么说开荒不容易呢。
“你外地来的不知道,老辈子传下来的,江里住着条白龙呢。要不咋叫白龙江?这龙神爷性子可大了,含糊了一半点儿,就要降灾。年年都要祭祀,牲口,大猪大牛就这么往江里扔呀。实在天时不好了,牲祭不管用,往年里人祭的时候都有哪!”
他抬头看着我,那眼神挺吓人的。“人祭是怎么回事?”
“就是往江里扔人呐!龙神给官府托梦,要人祭,不然就降灾。选了童男童女,坠上石头活活儿的往水里扔……造孽呀,可怜那些孩子也是人生父母养……”
他听到这儿就不让我说了。他说:“大爷,您别说了。睡吧。明儿个我就给您开荒去。”
转天他还真去开荒去了。一连三天,天天早出晚归。我心里头过意不去了。他又不是我儿孙,咋能这么使唤人家哩?这不把小伙累坏了?第三天晌午,我怕他带的饭不够吃,就拿了十个饽饽去瞧他。
到南山一瞧!可把我吓坏了!我的妈亲呀,哪儿有啥小伙啊,我就瞅见那儿这么粗的大树一根一根往下倒。原来是条没尾巴的黑龙!拿犄角拱那大树,一拱一个倒,跟撅草根子似的!敢情,秃尾巴老李就是这么回事!我想我得赶紧跑,可人哪跑得过龙哇?他早看见我了,身子这么一甩,就把我截下了。我是光剩哆嗦的份儿了。
他张开大嘴。我以为是要吃我这把老骨头了,闭眼等死。半天没动静,他倒说起人话来了。
“大爷,您别害怕。既然您也看见我了,我就跟您实说。我这次来,专为的就是除这条孽龙来的。这孽龙我认识他,我跟他有笔账要算,那天我上东大崖子就是瞭他去了。他本来比我厉害,隔了这些年我也拿不准我就能胜过他去,可我非杀他不可!大爷,我还得求您帮个忙。”
接着他就跟我说,明天正晌午他要跟那白龙开仗了。他叫我多召些人,准备大批干粮和石头,都在东大崖子上等着。只看那江里头,一会儿是股子白水翻上来,一会儿是股子黑水翻上来。他说,白水就是那孽龙,黑水就是他。叫我们看好了,黑水上来就往江里扔干粮,白水上来就扔石头。
我说行,这有啥不行,除了孽龙我们老百姓也安生。我一定跟大伙儿说,帮他这个忙。那时候我又不怕他了,我觉着,他是条好龙。
那天晌午的事我一辈子忘不了。我行了一辈子船也没见着过这样的浪头。天老爷,每回做梦再梦着了,我都得吓醒过来。
秃尾巴老李说得真准。样样都说中了。我们在东大崖子上等着,到晌午头,就看着那天上狂雷炸电的,阴得没一丝缝哩。那雨下得就跟倒下来的似的。江里那浪头,一个赛一个,都高过房檐去。一股白水一股黑水,那白的雪白黑的墨黑,在江里拧着个儿的折腾呀!敢情翻江倒海,就是这么个景儿。我们就大着胆子照他说的,看见白水翻上来就扔石头,看见黑水翻上来就扔干粮。一直扔到日头偏西,眼见石头和干粮都快没了,忽地瞅那江里翻上一股子红水来,鲜红鲜红!妈亲,那是血呀!没完没了地冒,一条龙得有多少血?我瞅着那血水,心里砰砰的跳。要是秃尾巴老李死了咋办?!
我们一伙人都没主意了。乍着手傻等着。到后来,雷不打了,雨不下了,天慢慢的晴了,那江水也不翻腾了。黑水,白水,红水,都不冒了。我们就喊:“秃尾巴老李!秃尾巴老李!你咋的啦?你还好吧?”
就这么喊了半天。那江就死沉沉的没动静。我想糟啦,该不是俩都死了?!正想着,只见那江水从半中间哗的分开,钻出一条龙来。乌黑的身子老长老长,浑身都是伤,半截秃了,没尾巴,还滴答血呢--嘿!可不就是秃尾巴老李!他把孽龙打死了,今后我们可有好日子过了!
秃尾巴老李在半空里停了一袋烟的工夫,人都看傻了眼。后来他就又钻回江里去了。打那以后,还真别说我们这关东地就风调雨顺的了。我们都说,那是秃尾巴老李保佑,他是条好龙,我们关东的老百姓祖祖辈辈感念他的恩德。后来又有人说,如今江里住的不是那该死的白龙了,怎么还叫白龙江呢?大伙儿一想也是!打那儿起,我们就不管这条江叫白龙江了。我们叫它黑龙江。
摆渡的客人,您听好了。这就是您脚底下这条——黑龙江的故事。我老头子可不是瞎掰。
皓髡:都是因为一路上大雨曾经滂沱证明你有来过
黡。我早说过,人间牵扯多了,你终不及我。
你在五大莲池修行了三百年,还是不及我。都因为你记挂着人间太多,那颗心,凡俗了,软弱了,烟火了,再寻不回你那天地失色的君王秉性。骊龙的狂暴与火性,你是再也没有了。黡,你怎能及得上我?怎能及得上我这三百年兴风作浪、杀人血食修下的狠与绝?黡,自古江山争斗,就得狠,就得绝,纵然你心中揣了三百年对我的仇恨,你也没那个秉性。叫些凡人来相助,又有什么用?
真是可笑。我从来没瞧得起凡人过。他们顶什么事?一群天地间的寄生虫,废物。这三百年,我烦了就弄些凡人来杀着玩儿。你这么恨毒了我,不也就是为我杀了一个凡俗的女人么?那,是多么久远以前的事了。可你如今还是这么的恨我,不曾有丝毫的减少。我不明白,你真就这么爱她?
三百年。我贬在这龙江里赎罪的时间里,倒成了作孽的好时光。日长无事呵!黡,我怎样打发这漫长的离别?只有鲜血的味道,带来温暖与慰藉。我爱上这味道,无聊地,杀。
罪没有赎成。反而更深。我知道我背了多少的孽,磐石般堕落着我。血债累累。天怒人怨。我不在乎。这个孽字,我反正是逃不脱的了,也不想逃。多一分少一分,都一样。没分别。什么都没分别。
任何事,我能担一半,就可以担下全部。怕你是早已忘了。不,你从来就没记得过。你说,皓髡,我从来没有爱过你,不要再幻想。
可我就是这样。从前是,现在是,一直都是。
你不行的呵,黡。三百年了你还是老样子。再恨你也不能狠。这就是你失败的原因。
还记得你说过什么?“等我再回来找你的时候,就让生死把你我分开。一个天容不得两个日头。龙江只能有一个君王。或者你死,或者,我死。我再也不要见到你。”——黡,是你说的,宁愿死也不要和我在一起。我成全你。
我成全了你。从此以后你再不会见到我。奇怪,当我撕裂你的咽喉的时候,看到你的血,原来跟旁人的,也没有什么不同。都是那红红的颜色,美妙的味道。黡。原来真的没有什么不同的,杀谁也一样。可是我为什么一直不肯相信呢。
我在江底慢慢地,慢慢地吃掉了你。最终你没有留下任何存在过的痕迹,只有这天的大风雨,证明着你跟我,曾有过这样的一场恶斗。你死我活。
果真的,到最后,你死,我活了。从此我成为这条江里唯一的君王。一个天容不得两个日头。两条龙的厮杀,怕也只是为了,为了王位罢。我什么也不想了,那都是人的事情。反正在结局里,我是胜利者。
而你死了。黡。
当属于你的最后一粒残渣隐没在我口中之后,我的眼睛里流下了一滴眼泪。我不是骊龙,不能洒泪成珠,所以它在滴落的同时,就消失了。那也只不过是个看不见的笑话罢了,证明不了什么。
我知道从此你是真的再也不会出现了。黡。
其实我只是不想让你第四次的离开我。
秃尾巴老李:来年来了去年去了今天当是哪一天
从此,我心无旁骛,只佑这关东一方生民,风调雨顺。
我是歆享百姓感激与爱戴的龙神,千年万代。
黡,原来斩掉尾巴,真的很疼。你当年是怎样承受过来?可我毕竟感觉到了你的感觉,虽然这中间,已是隔了千年,隔了生死。
从此,这条孽龙再不能犯了淫孽去。废了。一了百了,倒也干净。
黡,你是真的再也不会出现了。我只好把我自己,当作你。替你佑护你所衷心记挂着的凡人们,替你歆享百姓感激与爱戴,龙神的美名。这是你应得的。倘若你还活着,你一定会得到这些的。
不,我错了。你本来就活着。
死了的是皓髡。那条孽龙。罪有应得。
从此,我心无旁骛,只佑这关东一方生民,风,调,雨,顺。
我没有名字。别人都叫我秃尾巴老李,你,也这么叫我吧。
这里是,黑龙江。
[终]
后记:小青:散落在风中的已蒸发喧哗的都已沙哑
本文故事原型来自东北民间传说《秃尾巴老李》。李姓女感孕产龙、娘舅柴刀断尾、南山开荒、江中除孽龙以及关于石头和干粮的情节皆原传说所有。其余黑白二龙之间种种渊源,及最终结局,均系作者杜撰。
捕风捉影。颠倒黑白。不过是想象的过眼云烟。有没有发生过,世间种种的故事,最终都会过去。您,就当是长日无聊的午后,有人拨起了三弦,唱了一段弹词罢!
云烟过耳。
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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