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鸟

 
死鸟
2017-06-20 18:35:12 /故事大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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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第一章

这个秋天开始时,空气显得沉闷,找不到秋天清爽的感觉。赤板市的人们在沉闷的空气中叫苦连天。这样反常的天气似乎让人也变得反常。有一个姑娘竟然从六十层高的古木大楼上纵身飞下,摔成了一摊肉泥。她的所有同事都说她死前没有一点异常,她吃完午饭笑嘻嘻地和同事说到楼顶去透透气,平常她经常在这个时间里到楼顶去透气;她的家人朋友也没有发现她死前有什么异常,她没有和丈夫吵架,也没有和谁赌气,小日子过得好好的。她为什么要从高楼上跳下,没有人知道真正的原因,只能够归结于沉闷的空气。

偌大的一个赤板市死一个人并不会引起很大的骚动,问题是除了那个姑娘莫名其妙地从高楼坠落之外,还发生了几件让人费解的事情。比如说,有一个老头在家里看一个古装的电视连续剧,看着看着,他就站起来,两眼发直,朝电视机的屏幕一头撞了过去,当场就把自己撞晕了。邻居发现后把他送到医院里抢救。他清醒后很奇怪地问医生,我怎么会在医院里呢?把医生搞得一头雾水,也把送他去医院抢救的邻居搞得一头雾水。

还有一个四岁的小男孩,他的奶奶带他到公园里去玩,也发生了奇怪的事情。这个孩子本来很内向,平常一点也不好动,也不顽皮,大家都说这个孩子乖,一点也不让大人操心,他奶奶还经常在老朋友面前夸自己的孙子多么让她省心。可是这天,却发生了让大家都想不到的事情。他们在公园的凉亭里坐着,看几个老头老太太在打太极拳。突然小男孩拉了奶奶的衣服一下,说,奶奶,我渴!奶奶听孙子说渴,就像听到了圣旨一般,马上就对孙子说,奶奶去买饮料,你乖乖坐在这里等我回来。说完,奶奶又吩附另外坐在凉亭里的老人帮助她看看孙子。那两个老人都说,去吧,没有问题的,你孙子这么乖,他不会乱跑的。就那么几分钟时间,奶奶买好饮料回到凉亭,却发现孙子不见了。她着急了,她问那两个老人说,我孙子呢?那两个老人都说,我们没有看他离开的呀,怎么就不见了呢?奶奶急坏了,她说,这孩子很听话的呀,他会跑哪里去呢?然后奶奶和另外两个老人就在公园里四处找开了,问谁都说没有看见这个孩子。奶奶来到了公园的小人工湖边,她看到有几个大孩子在小湖边玩耍,奶奶就问他们有没有看到她孙子到小湖边玩。他们都说没有,他们已经在这里玩了一个多小时了,也没有看到有什么小孩来到小湖边。奶奶几乎要晕过去了,孩子要是丢了,或者被人贩子拐走,她怎么去和儿子和儿媳交代。就在这时,一个大孩子惊呼,看,看……湖里的是什么。他们定睛一看,那不是一个小孩的尸体浮在水面上吗?那小孩的尸体捞上来后,果然是奶奶的孙子,老奶奶当场就晕过去了。这真是谁也没有料到的事情。

另外,还有一件离奇的事情也在这个秋天开始的时候发生。

赤板市的中心广场上有很大一片菊花的花圃,这片花圃里的菊花盛开着,红的菊花、白的菊花、黄的菊花,点缀着中心广场的秋色。每天都有不少的游人来到菊花花圃的周围,在这里赏花、拍照。这是个星期天,星期天的游人比平常的日子要多很多。围观菊花花圃的人像潮水一样涌来又退去,人们在这沉闷的空气中企图借助鲜花让自己的心情愉快起来。到了正午时分,晴朗的天上突然出现了一团黑云,那团黑云遮住了太阳,天空顿时阴暗下来。人们纷纷地抬头望着天空。人们奇怪这天气的突然变化,谁也不知道这团黑云来自何方。那团黑云很快地向四周扩散着,不到半小时,整个天空就被黑云覆盖了,黑云就像一个巨大的锅盖,笼罩在赤板市的上空,黑云翻滚着,好像一场暴雨马上就要降临。广场上的人们开始四散走开。人们在这样突如其来的天气中,忘记了观赏美丽的菊花。就这样过去了约莫半个小时,天空中又出现了阳光,那些黑云像是在和阳光厮杀,黑云在阳光的威力面前,渐渐地消失,最后,一个晴朗的蓝天又呈现在赤板市的上空,空气还是那么沉闷。又有不少人涌向了菊花花圃。站在花圃边上所有的人都大惊失色,他们看到刚才还鲜艳夺目的各色各样的菊花似乎是在一瞬间枯萎,所有的花都同时枯萎了,枯萎的花朵都呈现出刚才天空中黑云一样的颜色……

在这个秋天里,还有什么让人惊骇的事情会发生呢?人们不得而知。

第二章

《赤板晚报》的女记者石萍怎么也没想到,她在那个痛苦而又愤怒的深夜会接到一个奇怪的电话,她不知道打电话的人是谁,他沙哑而阴沉的声音在叙述着一件事情。事情仿佛和她无关,却是那么让人惊惧,像在这个秋天开始时发生在赤板市的恐怖事件一样让人惊惧。

那天晚上,石萍和丈夫史未来发生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激烈战斗,甚至有点血腥。战斗的起因是为了一个未拆封的避孕套。其实,石萍和史未来三年的婚姻生活几乎走到了尽头,相

互的猜疑让他们经常争吵。避孕套是导火索.一下子引爆了他们的感情危机。史未来很晚才回家,他刚踏进家门,石萍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酒气。石萍写完一篇稿子,有些兴奋,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她瞟了一眼醉眼迷离的史未来,酸溜溜地说了一句,史未来,你在外面花天酒地还回家干什么呀?史未来没有理会石萍,他脱掉了外衣.走进了卫生间。

石萍觉得头晕了一下,眼前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晃过。她揉了揉眼睛,电视屏幕又在她的眼前清晰起来。不一会,卫生间里就传来了哗哗的水声,石萍知道,史未来又在用洁净的热水冲刷他身上的污浊了。石萍的目光落在了史未来那件外衣上,外衣散发出酒臭,她站起来,拿起了那件外衣,走到小阳台上,把外衣塞进了洗衣机。

风不知从什么方向吹来,穿着睡衣的石萍觉得有点凉,她迟疑了一会,打开了洗衣机,拿出了那件外衣,她一手拿着外衣,另一只手伸进了外衣的左口袋,左口袋空空的,什么也没有。她又把手伸进了外衣的右口袋。她摸到了一个软乎乎的东西。她的心跳骤然加快了。石萍极不情愿地掏出了那个软乎乎的东西。她看清了那东西,呆立了一会,然后牙缝里蹦出了三个字,王八蛋!石萍的确弄不清风是从哪个方向吹来的,但她身上已经没有了凉意,她似乎闻到了一股让她作呕的腥臭气味,她不知道腥臭的气味是风带来的还是来自史未来的外衣。

史未来的头发湿漉漉的,有些发梢上还滴着晶莹的水珠,他洗完澡从来不把头发擦干。史未来的眼睛血红,深藏着一股杀机。他把浴巾裹在腰间,走出了卫生间。他一出卫生间的门,就看见了站在门外的石萍。史未来也站住了。他用惊异的目光看着石萍。石萍盯着他,她浑身颤抖。史未来不知道妻子发生了什么事,他心想,石萍又犯神经病了,史未来不想理她,他想绕过石萍,坐在沙发上抽一支烟。可是,石萍堵住了他,石萍的嘴唇蠕动着,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史未来粗声粗气地说,石萍,你让开!

石萍一动不动,仿佛没有听见史未来的话语,史未来愣了一下。

史未来又重复了一遍,石萍,你让开!你有病呀你!

石萍还是一动不动,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史未来有些生气,他提高了声音,石萍,你让不让开!紧接着,史未来用手去推了石萍一下,石萍像是早有防备,她站得很稳实,史未来竟然没有推动她。

屋里的空气似乎紧张起来。

史未来变得有些气呼呼的了,石萍,你真的有病呀你,你他妈的哑巴啦!说话呀!

石萍的嘴唇蠕动着,她的眼睛也潮红了,两串热泪从眼眶中滚落。然后,她扬起手,在史未来脸上狠狠地掴了一巴掌。接着,石萍把那个未拆封的避孕套使劲地扔在惊呆了的史未来的脸上。石萍怒吼道,你在外面鬼混吧!你还回家来干什么,离婚!

史未来看到从他脸上弹落到地上的避孕套之后才明白了什么,要是往常,他会解释点什么,但那一巴掌让他的头脑发热了,他内心燃烧起一股怒火,往常再怎么吵,他们夫妻俩也没有动过手,可如今,他挨了石萍的一巴掌。史未来暴怒了,他把石萍狠狠地推倒在地,咬牙切齿地说,石萍,你别欺人太甚!离就离,有什么了不起的!

石萍嚎叫着从地上爬起来,朝史未来扑了过去,在他身上乱抓乱咬起来……这一场搏杀的结果是两败俱伤,史未来身上脸上留下了一条条的血痕,石萍的头发也被史未来抓落了不少。史未来没有动粗,否则,石萍就不仅仅损失些头发就了事。搏杀完之后,史未来穿好衣服摔门而去。石萍一个人蓬头垢面地坐在沙发上,呆呆地坐着,她被拉开的睡衣从肩膀上滑落下来,露出一只白生生的乳房。史未来曾经是多么迷恋她的乳房呀!她结实的乳房就是被史未来粗大的手掌揉松揉软的。石萍无声地呆坐着,屋内的空气仿佛凝固。

不知过了多久,石萍突然听到当的一声。她的心马上警觉起来,声音来自通往阳台的落地玻璃门。石萍站了起来,走到玻璃门边,拉开了落地的布帘,玻璃门外什么也没有。她又拉开了玻璃移门,走出了阳台。她打开电灯。她发现阳台的地上有一只死去的小麻雀。她十分吃惊。石萍捡起了那只死鸟,死鸟的身体还是温热的,这证明鸟儿刚死,那当的一声让石萍产生了联想:这只鸟儿一定是在黑夜里迷失了方向,一头撞在玻璃门上,把自己给撞死了。

一阵风吹过来,石萍真切地感到了寒冷。

就在这时,屋里的电话铃骤然响了起来。

石萍一只手捧着死鸟,走进了屋里。

她没有关上那玻璃移门,径直来到电话机旁。

石萍凝视着白色的电话机,考虑着接不接这个电话。电话该是史未来打来的。往常他生气走后,总会打电话回来在电话里和石萍接着吵,吵到双方都没有力气为止。石萍不想再吵了,她想明天就和史未来离婚。

电话不依不饶地响着。石萍看了看墙上的挂钟,现在已经是凌晨两点了。石萍很奇怪地想起了前不久刚看过的电影《午夜凶铃》,她心里升起了一股寒气。

电话的铃声一遍遍地响起,好像就是要和石萍过不去。石萍知道,史未来其实并不那么坚强,他是个脾气暴烈而实际上懦弱的男人,他经常离开家后就会后悔,然后打电话回家继续吵,吵完后,他会在电话里向石萍低三下四,以求取得石萍的谅解。石萍想,他一定又打电话来重复那一套软话了。她今天真的不想理他,太没有意思了。电话铃声一直响着。石萍实在无奈,只好拿起了电话。电话的另一边安静极了。石萍连续喂了几声都没有听到声音。石萍觉得有些不妙,她壮着胆子说,史未来,你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对方还是一点声音都没有。石萍放下了电话。风从阳台上吹进来,石萍打了个寒噤。

她手捧着的那只死鸟也渐渐地没有了温度,她想扔掉它,可她鬼使神差地捧着,凝视着,像是希望它复活。

电话铃又响起来了。

见鬼!石萍嘟哝了一声。

这一次,她没有迟疑,而是快速地用另外一只手拿起了电话。

喂——

石萍这回听到了一个男人的声音,男人的声音沙哑而阴沉,仿佛来自一个暗无天日的深渊。男人说,你是石萍么?

石萍听得出来,这不是丈夫史未来的声音,他是谁?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打电话给她,她一无所知。她觉得身上越来越冷,仿佛要像那只鸟儿一样慢慢地僵硬。

你是谁?

你不用管我是谁。

你为什么要打电话给我!你想说什么?

我打电话给你,只想告诉你一件事,我知道你愿意听,这件事并不寻常。

那你讲呀,是什么不同寻常的事?

这事的确不同寻常,可看上去是那么的平静。让我慢慢地告诉你吧,不过,你可要有耐心听我的叙述。

你说吧,我听着呢。

有一个女孩子死了……

一个女孩子死了?石萍鼓着勇气听完了那个陌生男人将近半个小时的叙述。那个陌生男人把电话挂了之后,石萍觉得自己在这初秋的深夜,身体渐渐地变成了一坨冰。风还是不停地从阳台上灌进来,像是在向石萍告知什么人间的隐秘。

石萍的目光落在了托着小鸟尸体的手上,她惊叫了一声,小鸟呢?

她手上的死鸟不见了。

她开始了寻找,她回到了阳台上,从阳台上一直找到屋里,任何一个角落都找遍了,她就是没有找到那只死鸟。

石萍愕然。

她不相信那只死鸟会蒸发掉,像一团水汽一样悄然地蒸发掉。死鸟的消失在这个深夜和陌生男人的电话一样在石萍的心里埋下了阴影和恐惧。她想,如果史未来不走,这一切还会发生么?

石萍把玻璃移门关上了。

她又把落地布帘拉上了。

屋外的风往哪里吹,她根本就管不了那么多了。如果那只死鸟会突然出现,她将如何面对?那个陌生男人在电话里的叙述是不是真的?明天还准备去和史未来离婚么?石萍的思路乱七八糟的。她希望自己昏沉沉地睡去,可她的双瞳圆睁着,一直到天亮也没合上。

第三章

秋天的阳光明亮而且温煦,阳光中流动着一种醉人的香甜,应该说,秋天是一年中最好的季节。水曲柳乡村的秋天和赤板市的秋天不太一样,没有赤板市那么沉闷。可是水曲柳乡村的秋日却在阳光下变得扑朔迷离,恐惧像流行瘟疫一样很快地在水曲柳乡村蔓延。

午后的水曲柳中学似乎在沉睡。宽阔的操场上有几个男同学在打篮球。远远望去,他们只有动作,一点声音都没有。一棵树下,两个女孩子背靠背地坐着。个头高长得漂亮的女孩

儿面对着打篮球的几个男生,个头稍矮些长相一般的女生面对着中学外面的那条小河,小河边上,有一个放牛的老头往她这边张望,那头水牛在河滩上吃着草,水牛的尾巴不停地甩动,拍打着趴在牛身上的苍蝇。女孩子肯定看不清楚牛身上的苍蝇,但她可以在那个时间里想像,或者她根本就没那么想。

一二三四五六七,

七朵黑云压了山,

天上的鸟儿摔下地,

地上的人儿升上天。

跳,跳,翅膀掉,天堂到,

跳,跳,眉毛掉,嘴巴笑!

树下的两个女孩子唱起了当地的山歌,山歌声悠悠扬扬地,在树下回荡。那几个打篮球的男生不知听见了没有,还有那个放牛的老头也不知听见了没有。

在另外一棵树的后面,趴着一个人,他朝两个女孩这边探头探脑,他的眼中有一种莫测的光在闪动。阳光里还是浮动着成熟果子的清香和甜蜜。那两个女孩子唱山歌的神情十分平静,而且,她们的脸上浮现出迷人的微笑,那微笑阳光一般。

她们唱歌的声音并不大,但是十分投入。

她们背靠着背,靠得很紧。

她们唱着唱着,突然其中那个漂亮的女孩子头一歪就瘫了下去,倒在了地上。另外一个女孩子知道她的同伴倒下去了,一点也不惊慌,还是自顾自地唱着山歌,不一会,她也和同伴一样头一歪,瘫软在地。

那个躲在树后面的人走了出来,暴露在阳光下。

他是一个矮个子中学生,脸上长满了青春痘。他朝那两个瘫软在地的女孩子奔跑过去。他站在她们面前,看了看她们,然后就惊恐地大叫起来,不好了,肖莉莉她们死啦,肖莉莉她们死啦——

操场上打篮球那几个男生怔住了。

不一会,他们也奔跑过来。

有人说,赶快去向老师报讯!

有一个同学就往教师宿舍楼跑去,那时,教师们正在午休。

第四章

一个女孩在阳光下微笑着死去。

这是在深夜里,那个陌生男人在电话里告诉石萍的事情。那个男人是谁?在天亮后,阳光照在石萍上班的路上时,这个问题已变得无关紧要,哪怕是那只莫名奇妙地出现莫名奇妙地消失的死鸟也变得无关紧要。都市里的阳光和乡村里的阳光是否一样?石萍心里出现了这样一个问题,那个女孩阳光下的神秘死亡让她敏感的内心颤动不已。

在赤板市的新闻界,石萍并不是一个优秀的记者,几年来,她一直没采写出有份量的社会新闻。晚报社会新闻部的袁主任对她一直反感,按他的话说,他对石萍是恨铁不成钢。石萍并不认为自已能力差,而是自己的运气不好,碰到几个好的线索都被别人抢先了一步下手。她自认为自己是一个十分勤奋的记者,虽说没采写什么有份量的稿子,但上稿率是不低的。她有时也不能容忍袁主任对自己的偏见,她会赌气地说,大不了不干了。话是这么说,她要不干记者这一行,还真不知道干什么好。

石萍一来到报社,她就直奔袁主任办公室。

袁主任也刚到办公室,他正往衣架上挂他那顶长舌太阳帽,他看见石萍进来,脸色不太好看。其实,在石萍眼中,他的脸色不拉下来也让人不舒服,苍白而又略显浮肿,一定是房事过度或者熬夜过多。袁主任朋友多,晚上有很多应酬,这在报社里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袁主任坐在了办公桌前,对石萍说,小石,有什么事么?

石萍无来由地皱了皱眉头说,我发现了一条新闻线索。

袁主任用手摸了摸干燥的头发,轻描淡写地说,说来听听吧,什么重要的线索?

石萍觉得眼睛干涩,还有点痛。她强调说,袁主任,我没有说是重要的线索,而是说我发现了一条新闻线索。

袁主任用不信任的目光审视了一眼石萍,然后说,那你谈谈你发现的线索吧。

石萍的目光停留在袁主任苍白的脸上,说,西县水曲柳中学的一个女学生在阳光下微笑着死了,她死得很奇怪……

听完石萍的话,袁主任陷入了沉思。

石萍在袁主任沉思的过程中,在想这样一个问题,袁主任会不会同意自己去水曲柳乡采访。

出乎石萍意料的是,袁主任从沉思中抬起了头,兴奋地对石萍说,你打个电话去证实一下,看看是不是真的有这样的事,如果有,你马上就出发,挖个深度报道出来,你就立大功了。去吧,事不宜迟。

石萍怀疑地看了看袁主任,这……

袁主任说,快去吧,痛快点!

石萍这才走出了袁主任的力公室。她想,袁主任可是头一次这样兴奋地和自己说话,是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第五章

水曲柳乡村是山区,从赤板市到西县的水曲柳乡村要倒一次车,赤板市没有直达水曲柳乡村的车。石萍赶上午10点20分到西县的长途班车,将近12点半才抵达西县。下了汽车,石萍觉得肚子咕咕叫了。石萍走出脏乱的西县汽车站,心里莫名地颤抖了几下。她老觉得身后有一个人在跟着她,可她每次回头,茫茫的人群中,她找不到那个跟着她的人。她在汽车站外面找了个看上去比较干净的小食店,要了碗肉丝面。

西县对石萍而言是个陌生之地。

在陌生的地方,石萍总是无所适从。她不像别的记者,下基层采访总是喜欢给当地的宣传部打电话,要人接要人送要人陪的,那样子她更不习惯,会更加无所适从。

石萍坐上汽车时,就想打个电话给史未来,但她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尽管她当初是那么的爱他,恨不得为他奉献一切,哪怕是牺牲自己的生命,但现在她觉得自己和那个叫史未来的男人已经没有一点关系了。她以前以为爱一个人是不会改变的,可以长久的,她现在完全否认了当初的这个想法。

如果你从一碗肉丝面里吃出一个蚊子,或者一只苍蝇,在赤板市最偏远最落后的山区小县西县,那是属于正常的事情,你去消费者协会投诉也无济于事。消协的人会笑着对你说,多大的一点事呀!可是,从一碗肉丝面里吃出一只蟑螂那就是怪事了。面一端上来,饿急了的石萍就迫不及待地吃起来,快吃完那碗肉丝面时,才在碗底发现了那只蟑螂,她看到那只蟑螂就呆了。

待了一会,她就站起来朝小食店外走去,走到门外,她大口大口狂吐起来,她吐得头晕脑涨,眼泪鼻涕一齐落下,吐得苦胆水都出来了。一条秃尾巴狗抢过来,吃她吐出来的秽物。西县的人极爱看热闹,不一会,就围上来许多人,嘻嘻哈哈地看她吐,他们似乎都知道,这个狂吐的女人是个外乡人。

石萍吐完了,她站在那里平静了一下才拨开围观的人群走进小食店,她发现自己碗里的那只蟑螂不见了。她对一个长得很胖的服务员说,叫你老板来!

胖服务员笑嘻嘻地说,我们这里没有老板。

石萍提高了声音,那叫你店里的负责人来。

胖服务员又说,我们店里没有负责的人。

石萍拿她没有办法,最后,她背起行囊,对胖服务员说,你不把负责人叫出来,我就走了——

胖服务员没有理她,她去端菜给另一桌的客人去了。

这时,门外看热闹的一个人冷冷地说,小姐,你不付钱是走不了的。这里是西县,不是你们大城市,在这里,是没有道理好讲的。你吃了人家的面,就要给钱,否则,你怎么走?

石萍气恼地对那人说,可是,可是我在面里吃出了蟑螂!

门外看热闹的人哄笑起来。

又有一个人对石萍说,吃到蟑螂算什么,又没往面条里放毒药,吃蟑螂又不会死。

这人的话又引起了一场哄笑。

石萍不管那么多了,她不顾一切地往门外走。

站住!

她的身后有人大喝一声,那喝声底气很足。

石萍回头一看,是一个穿着白衣服手拎着一把菜刀的厨师模样的人,他长得高大粗壮,粗大的鼻头红得可怕,他接着对石萍说,本店从来没有吃饭不付钱就走的人!

石萍转过了身,她质问他,难道你可以随便在客人的面条里面放上蟑螂么?

他瓮声瓮气地说,什么蟑螂?蟑螂在哪里?你这分明就是诬陷人嘛!你如果在我们店里能够找出一只蟑螂来,我就把它活活地吃了。

石萍此时气得说不出话来了,证据显然是被销毁了,她现在是死无对证,面对店方的无赖行径,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她气得眼泪都快掉落下来。在赤板市,如果碰到这样的事情饭店老板早就出来赔礼道歉了,没想到在西县,会是这种情形。

菜刀在石萍面前比划了一下,他说,快给钱吧!

石萍急了,她说,我是《赤板晚报》的记者!

他冷笑了一声,记者,哼!记者吃饭就可以不给钱了?你以为记者是什么东西呀!就是国家主席,在我这里吃了饭也得给钱!

门外看热闹的人又哄笑起来。

石萍无奈,她掏出十元钱,放在了桌子上,忍着不让泪水流下来,就冲出了小食店的门。拿菜刀的人在后面叫道,记者,回来,找你五块钱,一碗面哪能收你十块钱呢,这不成了黑店了?

石萍心里恨恨地说,你这不是黑店才怪!

她必须马上离开西县县城,赶往水曲柳乡村,在这里,她一刻都待不下去了。她甚至产生过回赤板的念头,但这个念头很快就被她否定了。她正想着什么,小食店的那个胖服务员追了上来,她把一张皱巴巴的五元钱人民币塞进石萍的手中,然后小跑着回店里去了。

她相信自己很快就会忘记那只蟑螂,她内心牵挂的是那个花骨朵般的女孩儿的死。一个女孩子的死让她善良的内心倍受煎熬。

第六章

石萍搭上了一辆开往水曲柳乡村的农用车,因为从西县县城发往水曲柳乡村的班车已经没有了。农用车是经过改装的拉客的交通工具,这在西县这样的落后地方十分流行。农用车的后面改成了一个小厢,小厢上放着两排座位,坐挤一点的话,每排座位可以坐4个人,一辆车就可以坐8个人。据司机说,要是碰到运输的高峰期,这个坐8个人的小厢里可以塞进去12个人,那样很难想像人怎么能够自由地呼吸。万幸的是,现在不是高峰期,石萍坐上的这辆农用车上连她在一起也只有4个人。

一个是老太太,满脸的寿斑,看上去有70多岁了。她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两眼空洞无物,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另外一个是个中年农村妇女,她的脸很圆,眼睛深陷。还有一个人是个男青年,精瘦精瘦的,两只眼睛很小,却很有精神,他的小眼珠子异常的明亮。

石萍觉得除了老太太的目光痴呆,另外两个人的目光都时不时地在她脸上掠过。因为小食店的事情,石萍对西县人已经没有什么好感了。在农用车突突地往水曲柳乡村行进的过程中,石萍感觉到那个男青年想和她搭话,可每次他的目光落在石萍的脸上,石萍就把头扭开了。

农用车在国道上行进了约摸半小时,就拐进了一条不规则的坎坎洼洼的沙石道路,据说,这样的乡间公路在西县山区到处都有。进了乡间公路,坐在农用车的后厢上就不舒服了。石萍的屁股一颠一抖的,心也怦怦乱跳,她担心到了水曲柳乡村,自己的屁股也会像发面馒头一样肿起来,全身也会散架。没有办法,她只好咬着牙,忍受着这几十公里的坎坷路途。

农用车在山路上滚动着,一路上的山青水秀倒让石萍心里有了些安慰,但她心里一直在想着那个死去的女孩子,这无论如何也是令人感伤的事情,石萍后来根本就无心观看山里的迷人景色了。如果她是为了躲避丈夫来散心的话,那么她的心情或许会随着山野的美景而爽朗起来,忘记城市里的喧嚣和夫妻之间的情感之狱。

一路上,车上的人都是无言的。

他们的静穆让石萍觉得窒息。

那个男青年还是老用目光瞟她,她还是不愿意搭理他,她内心有一道防线。

车开了约摸两个多小时,在一个山坳里,车突然就熄了火。

石萍听到前面的司机骂骂咧咧地下了车。他说,妈的,这段时间邪门了,车每次到这个地方都要熄火。

车上的人没有理他,还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石萍下了车,她问司机,车要多长时间才能修好?

司机打开了车头的盖子,在检查着,他头也不抬地说,鬼知道,看运气了。

石萍又问道,离水曲柳乡还有多远。

司机的声音很冲,多远?难道你是第一次来么?翻过那个山坳就到了,也就是十几分钟的事。妈的,真是邪了,每次车开到这鬼地方就要熄火。

石萍没再和司机搭话,她的目光往不远处的一座山峰上眺望,那山峰上林木茂盛,阳光的背面一片阴森,她忽然感觉到有股冷气朝她迎面扑来,她的心颤抖了一下。这时,一朵巨大的浮云遮住了阳光,整个山地阴冷起来。石萍浑身冒起了鸡皮疙瘩。

司机突然对她说,上车吧,在这地方最好不要下车。

石萍问他,为什么?

司机十分不耐烦,你这个人怎么这么罗嗦,告诉你不要下车就不要下车,问那么多干什么,我又不会害你!

石萍又无言了。

她想上车,可是,她看到了一群飞翔的鸟儿。

那些飞翔的鸟儿让她想起了昨晚的那只死鸟。想起那只死鸟,石萍突然有些害怕。她的目光却追随着那群飞翔的小鸟,双脚被什么吸住了,她立在那里一动不动。那群鸟儿飞到不远处的那个山峰时,石萍看到了这样一个情景:有两只鸟儿在空中像是突然被什么击中,垂直掉落下来,另外的鸟儿惊叫着掠远。

那两只垂直掉落的鸟儿落到了森林里,再也找不到踪影了。

石萍还在凝视着,她身上越来越冷,她突然感觉到有什么事情要在自己身上发生。

石萍正在想入非非,那粗鲁的司机已经上车了,他已经发动了农用车,司机朝她吼道,喂,城里女人,快上车吧,否则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石萍从愣神中清醒过来,她赶紧爬上了车。

石萍一上车,还没坐稳,车就突突地滚动了。石萍的身子摇晃了一下,差点掉下车去。对面坐着的那个中年妇女用怪异的目光看着她。

果然,不一会,水曲柳乡村就呈现在了石萍的面前。

那是一个山间的小盆地,一条小溪从中间流淌而过,村庄分布在小溪的两边。石萍看到了那所中学,它就坐落在村头的一片空地上,没有围墙。她是通过那个偌大的操场断定这就是水曲柳中学的,因为操场上有许多学生在运动。远远望去,学校里显得十分正常,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石萍有些迷惘。

第七章

水曲柳乡最热闹的地方是在乡政府的周围。在乡村公路两旁,有几家饮食店和小旅馆,因为在西县汽车站的教训,石萍不敢投宿那些小旅馆。她找到了乡政府招待所。乡政府大楼是新建的,有些堂皇,像模像样地代表着它是本地最高的权力机构。乡政府招待所却显得陈旧。乡政府招待所是两层楼的楼房,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是那种砖木结构的老式楼房,楼梯和楼板都是木头的,走在上面嘎嘎作响。

乡政府招待所冷冷清清的,石萍不知道这里是否有另外的客人,这穷乡僻壤的,估计来的人稀少。招待所接待室里只有两个女人,一个半老徐娘,一个小姑娘。半老徐娘打扮得有些洋气,头发还是烫过的,看上去略胖,有几分姿色。那个小姑娘脸很黑,穿着也显得土气。半老徐娘叫李美凤,是乡镇府招待所的所长。小姑娘叫秀秀,是乡政府招待所的服务员。其实,乡政府招待所就她们俩人。

石萍在接待室登记后,李美凤就让秀秀带石萍上楼。李美凤把楼上东面最靠里面的一个房间安排给了石萍。

石萍在秀秀的引领下,通过长长的走廊,走向了那个房间,那个房间的门上有一个牌,上面写着三个字:214。

秀秀开了锁,推开了214房的门,一股子霉气扑面而来。

秀秀进去了,赶紧打开了窗。

她对皱着眉头的石萍说,小姐,这里的房间都这样的,很久没人住了,有味,打开窗透透气就好了。

石萍没说什么,她放下了行李,站在了窗前,从窗口望出去,可以望见水曲柳中学的操场。她在想,那个女孩是在哪个位置死的?

秀秀对石萍说,我一会就会把开水给你送来。说完,秀秀就走了。秀秀走时,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那一眼中饱含了疑惑和不解。

石萍转过了身,面对着房间,窗打开后,山野的风鼓荡进来,房间里的味道淡了许多。房间不大,就是一张木板床和一个衣柜,还有一张写字桌。房间的木地板以前用红漆漆过的,但已经磨得斑斑驳驳了,像一块块疮疤,房间里没有洗手间,要上厕所和洗澡,得到楼下的厕所和洗澡间去。

不一会,秀秀提着开水瓶没有敲门就走了进来。

石萍心里有些反感。

她没有责备秀秀,这毕竟不是在城市里,这也不是什么星级的宾馆。这是在乡村里,石萍心里很明白这一点。石萍让秀秀把暖水瓶放好后,对秀秀说,秀秀,这里吃饭到哪里吃?

秀秀显得有些腼腆,她不敢用正眼去看石萍。她说,小姐,如果你要吃饭,事先和我说,我到乡政府食堂给你打,每顿饭两菜一汤加一碗饭,收五块钱。

石萍笑了笑,还挺便宜的,你就每顿都给我送来吧,我要是不在,你把饭菜放在房间里就好了,我先给你钱吧。

秀秀说,先不用给钱,等你走时和房钱一起算。

石萍说,那好吧,你可以走了。

秀秀站着没动,她的两只手放在腹部,绞在一起,石萍注意到她的手指很长,还蛮秀气的,石萍喜欢有修长秀气的手指的女孩子,那个死去的女孩子应该也有修长秀气的手指吧!她此时在哪里,天堂抑或是地狱?

石萍对秀秀说,秀秀,你有什么事么?

秀秀低着头说,小姐,所长让我问你,你来水曲柳干什么?

石萍愣了一下,刚才在接待室登记时,她没有告诉李美凤自己是《赤板晚报》的记者,记得李美凤也问过她这个问题,但是石萍回避了她的问题。没想到,李美凤对这个问题还十分的感兴趣,还让秀秀来问她了。

石萍说,秀秀,你回去告诉你们所长,我来这里干什么并不重要,让她不要问了,好不好?

秀秀又说,我们李所长是个好心人,她是想帮助你,她知道你来这里一定有事,你又不是本地人,办起事情来不方便的,她老公李洪球还是我们水曲柳乡的副乡长。

石萍想了想,你替我感谢她,说我有什么事我会找她的。

秀秀这才期期艾艾地走了,看样子,她还有什么说的。石萍看着秀秀离开的背影,内心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有点痛。她想,秀秀为什么不去上学呢!

秀秀走后,石萍关上了门。她觉得腰很酸,她平躺在床上,想着这个采访从何入手。对于水曲柳乡村,她一切是那么的陌生,况且,她从小就生长在城市里,到农村采访,她还是第一次。是先去学校找有关人员采访呢,还是先去那个死去的女孩子家里采访?石萍要在今

天晚上拿出一个切实可行的采访计划来,明天就开始采访工作。

石萍没料到在这个晚上又碰到了一连串让她惊惧的事情。

第八章

傍晚时分,石萍吃过秀秀从乡政府食堂打来的饭菜后,就在水曲柳乡村走了走,也算是熟悉了一下环境。她不知不觉地来到了那条叫水曲柳溪的小溪旁,溪水清亮极了,小溪两旁的青翠的水曲柳树在秋风中婀娜多姿。

石萍沿着水曲柳溪,一直往东走着。她走着走着,就走到了水曲柳中学的边上。学校已经放学了,操场上冷冷清清的。操场上有一种淡淡的伤感弥漫着。石萍知道,那是她内心的伤感。石萍总是觉得有人在她的身后跟着,她好几次回头张望,什么也没有看见。她想走进水曲柳中学的操场,这个念头很快就被她自己打消了。天渐渐地黑了下来,她必须在天黑前赶回乡政府招待所。袁主任在她临行前交待过她,这次采访一定要注意安全。

石萍回到了房间。她关上门,她打开了电灯,电灯的灯泡散发出暗红的亮光。整个房间里显得昏暗。不知是电力不足还是因为灯泡的瓦数太小,她管不了那么多了,只好入乡随俗,尽管石萍喜欢明亮的灯光。她坐在桌子前,打开了手提电脑,准备写采访计划。如何入手呢?石萍苦思冥想。她想起了昨天夜里的那个神秘电话,电话是从西县县城里打来的还是从水曲柳乡村打来的,石萍一无所知。石萍家的电话没有来电显示,她后悔没有在电话里问清对方的姓名和联系方式,如果找到那个声音沙哑的男人,也许她的采访就会变得顺利。

石萍偶尔回头看了一眼开着的窗户,窗户是一个黑洞,窗外的世界一片宁静。在这个乡政府所在地,石萍没有看到歌舞升平的局面。她站起身,走过去,把窗门关上了。关上窗门,她心里颤抖了一下。重新坐在桌子旁,石萍突然产生了一个念头,这次采访是不是一个明智之举?她心里忐忑不安起来。如果她不和丈夫史未来吵架,不接到那个神秘的电话,或许她不会来水曲柳乡村,一切是那么突然,又似乎顺理成章,仿佛是命运中安排好的事情,不能逆转。她甚至想,她不辞而别,史未来要是到处找她不着,他会不会着急死呢?她有些心痛,但是她一想到那个避孕套,她心里就不能原谅史未来,她的心情就这样矛盾着,像生活一样,处处充满了矛盾。

石萍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下,继续想她的采访计划。

想了老半天,她还是觉得从学校的有关人员入手调查这件死亡事件。花了一个多小时,石萍写好了采访计划。她觉得松了一口气。她关掉了电脑,站起来,伸了一下懒腰。接着,石萍喝了一口水,水很清甜。石萍想到楼下洗涮一下就休息了。

她把毛巾牙刷牙膏放进脸盆里,然后端着脸盆走出了房间,整条走廊里只有两盏电灯是亮着的,石萍走在这样昏暗的走廊里,像是在一条通向阴间的地道里穿行。加上木板吱吱嘎嘎的响声,石萍心里打着颤。石萍很难预料在这样的夜里,寂静的乡政府招待所里会发生什么想不到的事情。无论怎样,石萍还是自己给自己壮胆:有什么好怕的呢,你平时胆子不是蛮大的嘛,一个人也敢在深夜里看《午夜凶铃》。

石萍下了楼,洗漱间在接待室的旁边,洗漱间的旁边就是女厕所,接待室的灯亮着,里面还传来电视机的声音。洗漱间和厕所的灯也亮着,同样的十分昏暗。石萍走进了洗漱间,洗漱间里有种怪味。她把脸盆放在洗漱间,然后去上厕所。厕所里同样也有一股怪味,她不知道怪味从何而来。她刚蹲下来,就看到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垂直地掉在自己的面前,在那里不停地晃荡,石萍尖叫了一声,提起裤子就走出了女厕所。

也许是石萍的惊叫声惊动了正在接待室里看电视的秀秀,秀秀从接待室里走出来,问站在女厕所外面的石萍,小姐,怎么啦!

石萍指着厕所里说,有,有……

秀秀说,有什么呀?

说着,她就走进了女厕所,她笑着说,小姐,你进来吧,没什么呀。

石萍进去了,一看,什么也没有了。她觉得十分奇怪,刚才分明看到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呀,怎么一会功夫就不见了呢?石萍就对秀秀说了刚才发生的事情。

秀秀淡淡一笑,也许你看到的是蜘蛛吧。

秀秀往顶上指了指,顶上有许多蜘蛛网,蜘蛛网上还挂着一些蜘蛛。说实话,石萍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蜘蛛,她真的担心蜘蛛落在自己的头上。

秀秀见她害怕,轻描淡写地说,蜘蛛有什么好怕的。

石萍匆匆地上完厕所,回到了洗漱间。秀秀没有走,她站在门外。

秀秀嘟哝了一句,你们城里人胆子就是小。

石萍没理她,快速地洗脸刷牙,她本来想关起门来洗洗屁股的,转念一想也免了。

秀秀还在说话,小姐,如果你要洗澡,我给你烧一桶水,你关上门就可以洗了。

石萍洗漱完,没说什么就回到了楼上,她在开门时回了一下头,她看到秀秀在走廊的那头站着,她看不清秀秀的脸。她开了门,用力地关上了门。石萍摸着活蹦乱跳的心,她自己问自已,石萍,你究竟怕什么呢?

她的目光在天花板上搜寻起来,她发现房间里的天花板倒是很干净的,没有蜘蛛网,她害怕自己睡着了突然有一只蜘蛛掉在自己的脸上,那样她会吓破胆的。石萍的目光搜寻完后,确定了一下门有没有反锁,然后才上了床。她不敢关灯,这陌生的地方,她为了给自己壮胆,只好开着灯睡觉。

石萍刚躺下一会,她就听到了走廊上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石萍心忽地提了起来。这个楼里好像没有人住,会有谁来呢?她突然记起了秀秀在她刚住进来时和她说过的一句话:你晚上睡觉时一定要插好门。难道有什么不妙?此时的石萍孤独而又害怕,她在这样的夜里,不能不想一些可能发生的坏事。脚步声越来越近,石萍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她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这个房间里什么也没有,她想找一件防身的家伙都找不到。

石萍赶紧起床,她不能躺在床上让人破门而入束手待毙。石萍听到神秘的脚步声在她房间的外面停顿了下来。石萍脑海如一片浆糊,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房间的杉木门并不严实,只要一脚就可以踢开。房间里又没有电话,对,她可以用手机拨110报警。她从包里摸出手机一看,糟糕,没电了!这可如何是好,她在丈夫史未来面前是个凶悍的女人,可现在,她是一只柔弱的待宰羔羊。

门外没有动静了,石萍想,门外的人一定是在考虑怎么样采取行动。石萍的目光落在了桌子上,她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把桌子搬过来,顶住门,响动弄大了,楼下的秀秀就发现问题,她一定会去报警的。但她有一个假想,假如来的人已经把楼下的秀秀先解决了呢。石萍越想越害怕,无论如何,她要先把桌子搬过来抵挡一阵再说,她不能就这样莫名奇妙毫无抵抗就被人收拾了。石萍走过去,开始搬那桌子。桌子很沉,是实木的,显得笨重。她搬起来十分吃力,实在不行,她只好推着桌子过去。这样,桌子在楼板上的磨擦弄出了很大的响动。就在这时,石萍听到了敲门声。

石萍还没有把桌子推到门边,敲门声让她停止了手上的动作。敲门声很有节奏,在这寂静的夜里敲打着石萍脆弱的心灵。她待在那里。她想,敲门的会是什么人呢?

石萍颤抖着声音问道,是……是谁?

也许是石萍因为害怕,说话的声音太细微了,门外敲门的人根本就没有听到她的说话声。那敲门声还是有节奏地继续着。石萍不知道外面的人是人还是鬼,她又颤抖着声音问道,是……是……是谁在敲门?这回,她的声音大了些。

外面传来了一个声音,是我,开门。

是个女孩子的声音。石萍的戒备心理淡了些,但她想到了那个死去的女孩子,她浑身的汗毛一根根地立了起来,她又颤抖着声音问道,你……你是谁?

门外女孩子的声音又传过来,小姐,我是秀秀呀!

石萍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掉落在地。她自嘲地笑了一下,真是疑心生暗鬼呀,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她心里轻松了,笑着擦了擦额头上冒出来的冷汗,走过去,把门打开了。

秀秀局促地站在门外,她的手上拿着一个搪瓷的痰盂。

进来吧,秀秀。石萍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她招呼秀秀进房间里来。

秀秀看了看房间里她移动过的桌子,满眼狐疑,她不知道这个城里女人深更半夜的移动桌子干什么。

秀秀没有进门,她把痰盂递给石萍,小姐,这个尿盆给你,这样你晚上就可以不用下楼去了,你明天不用管,我会把它倒掉的,这地方简陋了些,你们城里人一定不会习惯的。李所长说了,明年乡政府就要盖一座新的招待所,和城里的宾馆一样,房间里要什么有什么,洗澡也不用烧水了。其实,你住马路边上的旅馆就好了,他们的房间里有厕所,洗澡有热水器。

石萍接过了痰盂,说了声,谢谢。

秀秀站在那里,欲言又止的样子。

石萍说,你刚才怎么不早点来呢?

秀秀小声说,我以为你睡着了,后来听到有响动,我才敲门的。

石萍又问,你还有什么事么?

秀秀慌乱地摇了摇头,转身匆匆而去,她的背影看上去有些单薄。石萍似乎觉得秀秀还有什么话要说,但她也不想追问了,太晚了,她关上门,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石萍又躺下了。她一躺下,心里就犯嘀咕,秀秀要和她说什么呢?石萍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这样又过去了一个多小时,石萍还是不能入睡。这时,走廊里又响起了脚步声。脚步声由远而近,缓缓地抵达石萍的房间门口,然后停住了。一定又是秀秀。石萍从床上翻身而起,走到门边,她对着门外说,门外的人是秀秀么?

门外没人回答。

石萍提高了声音问,门外的人是秀秀么?

门外还是没有人回答。

石萍心想,也许秀秀听不清她的说话。石萍没有考虑别的什么问题,她把门打开了。她叫了声,秀秀——

门外空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昏暗的灯光在摇晃。

石萍用力把门关上,叫了声,见鬼了。

她的身体靠在门上,胸脯一起—伏。这回,她的确害怕了,她像陷入了一个黑暗的孤岛,石萍突然想起了史未来,如果他在,他一定会用有力的臂膀搂住她,告诉她,不用怕。可现在,那该死的史未来离她是那么的遥远。她不知道史未来现在和哪个女的睡在一起。他的心中已经完全没有了她。石萍的两滴冷冰冰的泪水落了下来。

她回到了床上,用被子把头给蒙上了,她害怕那脚步声在这个寂寞孤独的夜里再度响起。任何一个人的承受力都是有限度的。可不一会,另外一种声音让石萍陷入了更大的恐惧之中。

窗外响起了一个老女人凄厉的叫声,莉莉,回来——莉莉,回来——

老女人的叫声不绝,在这个夜晚变得阴冷而绵长,那声音里透着一种鬼气和绝望。有谁会在这样的深夜凄厉地呼唤一个人的名字呢?那个叫莉莉的人又是谁?石萍大气都不敢出一口了,她希望这个夜晚赶快过去,黎明早些到来。石萍真切地对这次水曲柳乡村之行感到了后悔,她不知道,还会有什么更让人恐惧的事情来临,这毕竟是刚刚开始。

窗外的凄厉的叫声还在回荡,莉莉,回来——莉莉,回来——

第二部分

第九章

石萍背着采访包走向了水曲柳中学。她曾想天亮就搭早班车离开水曲柳乡村,但她在天亮后改变了主意,她看到早晨金子般的阳光,她的内心里一切恢复了正常。石萍觉得夜里的事情都是自己的心理作用。约摸9点钟左右,石萍就决定去水曲柳中学。她离开乡政府招待所时,李美凤没有来。秀秀在接待室里看电视。

水曲柳中学是没有围墙的,这十分罕见。这样的环境对于学校的管理很成问题。石萍走进水曲柳中学时,学生们正在教室里上课。空荡荡的校园里显得冷清,尽管如此,还是有人发现了她,一个长得五大三粗、穿着夹克的中年汉子朝她走过来,石萍不清楚这人是打哪儿冒出来的,说出现就出现了。

那人很快就走到了石萍的面前,他粗声粗气地问她,喂,你是干什么的?

石萍笑着迎了上去,她说,我是《赤板晚报》的记者,来采访的。请问,你是?

那人说,哦,《赤板晚报》,我们学校里订了这份报纸,我很喜欢看那个社会纪实里的文章。我是这所学校的保卫科长,我叫胡大龙。

石萍迎合他说,我就是晚报社会新闻部的记者,我叫石萍。

说着,石萍递上了自己的名片。

他们俩都站在阳光下,阳光真好,金子一般。

胡大龙接过石萍的名片,端详了一会,警觉地说,你是来我们学校采访的吧?

石萍点了点头。

胡大龙的脸色微微有些变化,你来我校采访什么呢?

石萍说,听说,前几天你们学校有一个女学生死了?

胡大龙的脸色马上变了,他提高了声音,你听谁说的?

石萍的眼珠子转了转,故意说,这么大的事情,赤板市都传开了。

胡大龙说,哦,是这样呀。

石萍问他,你应该很清楚这件事的始末吧?

胡大龙的神情显得慌乱,他说话有点结巴了,我,我带你去校长室吧,让校长和你谈。

石萍不知道他心里有什么鬼,只好说,好吧,找你校长去。

校长朱尚文是个斯文的老头。他戴着一副很秀气的金边眼镜,清瘦的脸很白,但不是苍白的白,他穿着打扮干净利索,一看就是一个讲究生活质量的老头。在校长办公室,朱尚文很有礼节地让石萍坐,然后亲自给她泡上了一杯茶。胡大龙把石萍引进校长室后就溜走了,溜走前,他在朱尚文的耳边细声说了些什么。石萍看在眼里,觉得胡大龙这个人有点蹊跷。

朱尚文坐在石萍的对面,和石萍保持着一段距离。朱尚文轻松地笑了笑,石记者,听说你是来采访肖莉莉的事情的?

石萍说,那个死去的女孩叫肖莉莉?

石萍想起了昨夜凄厉的呼叫,呼叫声中就有莉莉这两个字,石萍的心抽动了一下。

朱尚文呷了一口茶说,是的,她叫肖莉莉。

石萍很难理解朱尚文,他学校的一个学生死了,他还能这样平静,而且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石萍的目光审视着朱尚文,她究竟是怎么死的呢?

朱尚文这时才叹了口气说,我在这所学校当了十多年校长了,眼看就要退休了,还没有见过这样的事情。她是自杀的,喝了药。我们谁也想不到,她为什么那么想不开。

石萍想,一个学生自杀了,她为什么自杀呢!这里一定有许多问题,她要通过这个事件,把那些隐藏的问题揭露出来。

石萍又问道,朱校长,你能谈谈,她为什么要自杀呢?

朱尚文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个问题目前谁也不知道,她的死一点迹象都没有,自杀得奇怪,派出所调查了几天,也没有得出什么结论。

石萍觉得朱尚文校长在隐瞒着什么,他或许不会给石萍提供太多的东西,石萍要从另外的人身上找到突破口,找出事情的真相。

石萍又问道,朱校长,听说有一个女同学和肖莉莉一起自杀的,但她没死,我能找她谈谈么?

朱尚文点了点头,他的眼珠子转了转,没问题。你找谁都可以,在不干扰学校工作的情况下,都没问题,石萍通过朱尚文校长,知道了那个女同学叫李小芳。

第十章

李小芳是保卫科长胡大龙领来的。在校长室里,李小芳显得有些拘束。让石萍吃惊的是,李小芳的眼睛很亮,她的两个眼珠子像两个玻璃球,亮得让人觉得有点假,但是没有石萍想像中的那种恐惧和不安。朱尚文和胡大龙都在,石萍也变得有些拘束了。因为李小芳的下一节课是自习课,石萍主动提出来要和李小芳到操场走走,李小芳同意了。她们离开校长室时,胡大龙叫住了李小芳,并且在她的耳边细语了些什么。石萍对胡大龙这个人产生了怀疑,他为什么总是那么神秘呢,难道他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石萍和李小芳站在了阳光下。

石萍十分惊讶,李小芳在阳光下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她玻璃球一样的眼珠子动也不动地说,石记者,你是来了解肖莉莉的情况的吧,其实没什么的,肖莉莉没有痛苦的,一点也没有。

石萍觉得李小芳显得很主动,她问道,你说什么?

李小芳笑得十分无邪,她脸上好像化过妆,有一层粉。她说,我说肖莉莉死得一点痛苦也没有,如果那天和肖莉莉一起死了,我也不会有痛苦的。肖莉莉现在在天堂里过她的幸福生活了,可惜,可惜我没能和她一起上天堂。

石萍没想到李小芳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她顿时无语了。

李小芳指着不远处的一棵巨大的桉树说,那天中午,我们就是坐在那棵树下,我们背靠背坐着,唱着山歌,准备上天堂的。我们想像着天堂的样子,那里有桂花,还有许多漂亮的蝴蝶在飞舞。

李小芳说着说着,就情不自禁地朝那棵树走去。石萍仿佛被李小芳控制住了,也情不自禁地和李小芳一起朝那棵高大的桉树走去。李小芳到了那棵桉树下,坐在了裸露的树根上,石萍也坐在了上面,只不过,她是和李小芳面对面地坐着。

李小芳说,石记者,你不是要了解真相么,我告诉你,这件事和谁也没有关系,真的,是我们自己要去死的,和谁都没有关系。我错过了那个时刻没死成,看来是上不了天堂了。我那天和肖莉莉背靠背坐着。我们吃下了药,然后快乐地唱起了歌,我们真的很快乐,马上要上天堂了,你说能不快乐么?如果不是叫古求胜这家伙过来救我们,说不定我就和肖莉莉一样上天堂了,我恨死了古求胜。

石萍问道,古求胜是谁?

李小芳笑了笑,她脸上的粉有些掉落下来。她说,他是我们同班同学,那天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盯着我们。我只听肖莉莉说,古求胜给她写过情书,他也不看看自己长得怎么样,还追求肖莉莉,莉莉可是我们水曲柳中学最漂亮的女孩子。本来我可以和她一起上天堂的,可她却一个人走了。

说到这里,李小芳的眼中才流露出一丝伤感。

石萍心里不能理解李小芳,她觉得李小芳和死去的肖莉莉都中了邪了,如果李小芳说的是真实的话。她不能断定李小芳说的话的真实性,或许李小芳有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李小芳看了石萍一眼,说,石记者,你是不是怀疑我说的是假话?学校里问我,我也是这么说的,派出所问我,我也没改过口,我说的是真的,不管你信不信。有些人怀疑我谋杀了肖莉莉,我为什么要那样做呢,我们从小学一直到中学都是最要好的,我怎么会谋杀她呢?我们说好了一起上天堂的,这主意还是肖莉莉出的,起初我不同意,是她说服了我。我也觉得活着没意思,就答应了她,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当初要是和肖莉莉一起上天堂了就好了。

石萍呆了,她不知道和这个女孩子说什么好了。

天空悠远,阳光灿烂。有风吹过来,树上落下几片枯叶。

石萍抬起头,望了望天,她突然看到一群鸟儿飞掠过来。李小芳也抬起头,望着那群小鸟。那群小鸟就在他们头顶掠过时,突然有一只鸟儿垂直地掉落下来,那群鸟儿惊叫着掠远。掉落的鸟儿正好落在石萍的脚边。石萍俯身捡起了那只死鸟,死鸟的身体还有些温热。石萍突然想,那个叫肖莉莉的女孩儿原本也是一只在阳光下自由飞翔的鸟儿,可她莫名奇妙地像这只鸟儿一样在阳光下夭折了。石萍被死鸟弄得目瞪口呆,难道这死鸟是一种什么预兆?

第十一章

石萍离开李小芳后,就走出了学校,她去了一趟水曲柳乡派出所。派出所的王勇所长接待了她。她谈起来意,王所长马上就说,那的确是自杀,经过我们调查,没有他杀的可能,至于她为什么要自杀,这原因也许是多方面的,她的家庭和学校,都有一些因素。

石萍也不希望这是一起凶杀事件,她很关注肖莉莉的死因,她很认真地对王所长说,你能不能给我说详细点,肖莉莉自杀多方面的原因。

王所长笑了笑,石记者,实在抱歉,我马上要去办个案子,这样吧,等具体负责肖莉莉这件事的方明回来了,我让他去找你。

石萍只好说,那好吧。

王所长问道,石记者,你住哪呢?

石萍说,我住在乡政府招待所214房。

王所长在一张纸上写下了一行字。石萍告辞了。她一出派出所的门,就看到不远处有一个人站在那里看着她。石萍认识那个人。那就是和她一起从西县县城坐车到水曲柳乡的那个男青年,她对他的明亮的小眼珠子的记忆十分深刻。

石萍没有理会他。她往乡政府招待所走去。那双小眼珠子一直在注视着她,好像要从这个陌生女人身上挖出什么东西来。

石萍回到乡政府招待所。她刚刚经过接待室的门口,李美凤就走出来,她叫住了石萍,石小姐,看不出来,你还是个记者呀!

秀秀也跟了出来,她站在李美凤的后面,好奇地看着石萍。石萍望着她们,笑了笑。

李美凤也笑了,我们这里很少有记者来的,能有记者来是十分稀奇的事情。不知道石记者来我们这穷山恶水采访什么呀?

石萍笑了笑说,是么,我是来了解水曲柳中学那个死去女孩子的事的。

李美凤的脸色有点变,她说,不就是一个女仔自杀了么,有什么好采访的呢?

石萍听了她的这句话,心里很不是滋味。她说,那毕竟也是一条人命呀,死的不是一只鸡或者一只小狗。

李美凤脸上马上堆起了笑容,是呀,人命关天,人命关天。你好好采访吧,需要我们做什么,你尽管吩咐。

石萍笑了笑,放心,我有事会找你的。

说完,石萍就踩着嘎吱乱响的楼梯回到了房间,她坐在那里,望着窗外的小溪流,心里怎么也明亮不起来,她不相信一个人的死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不一会,秀秀用一个托盘端着饭菜进了石萍的房间。石萍见秀秀的脸红扑扑的,像是不那么黑了。

秀秀把托盘放在桌子上,对石萍说,石记者,你吃吧,趁热,凉了不好吃了。

石萍根本就没有食欲,她脑袋里老是重复那一只鸟儿从空中莫名奇妙地掉落的情景。

秀秀又说,石记者,乡政府饭堂的菜要是不好吃,你告诉我,我到马路边的小饭馆去买。

石萍一听小饭馆,她自然就想起了西县汽车站外面的那个小饭馆,还有那只蟑螂,想到那只蟑螂,石萍就一阵反胃,看来这顿午饭是吃不下了。

石萍对秀秀说,秀秀,你吃饭了么?

秀秀说,还没呢。

石萍就说,我中午不想吃饭了,你把我的饭拿去吃吧。没有关系的,帐还是记我的。

秀秀说,这怎么能行?你一定要吃饭,否则会没有力气的。

石萍说,秀秀,我中午真的不想吃饭了,扔了也浪费,你不要客气,你拿去吃吧。

秀秀说,石记者,你真的不吃?

石萍点了点头,秀秀就拿了一个凳子坐在桌子旁,吃了起来。

石萍说,秀秀,你拿下去吃吧。

秀秀说,我还是在这里吃吧,下去吃被李所长看到了,她要说我的,我很怕她。

石萍说,那你就在这里吃吧。

石萍看秀秀埋头吃饭的样子,觉得这个乡下丫头挺可怜的。在石萍眼里,乡下的女孩子就像原野上的野花一样,自生自灭,花开花落,很少能引起外界的关注。联想到肖莉莉的死,石萍的内心又伤感起来。

秀秀很快地吃完饭,她抬起头,看着石萍,突然说,石记者,你见过肖莉莉么?

石萍摇了摇头。

秀秀又说,肖莉莉是我们水曲柳乡村里长得最漂亮的女孩子,她个子很高,她的皮肤很白,一双眼睛大大的水灵灵的,大家都说她像电影明星。

秀秀说这些话时,眼中充满了对美丽的神往。

石萍注视着秀秀,听着她的话,她想,秀秀眼中的漂亮女孩一定是很漂亮的,她无法确切地说出得出这个结论的具体原因。秀秀眼中对美丽的向往不一会儿就消失了。

秀秀说,肖莉莉死了我也不会觉得可惜,她这个人太瞧不起人了,她觉得自己家里有钱自己又长得漂亮,从来不把人放在眼里。

石萍看着秀秀,她觉得秀秀的眼中出现了一种怨毒的光芒。她实在不明白秀秀这么一个纯洁的乡下姑娘,为什么会这样。

石萍不知道肖莉莉和秀秀之间有什么过节,她也不想追问这些,她对秀秀说,秀秀,你走吧,我想休息一会儿。

秀秀于是就端着那个托盘走了,走时,她怪怪地看了石萍一眼。石萍和秀秀的目光碰在了一起,她心里颤抖了一下。石萍一下子觉得秀秀也变得异常地神秘。

第十二章

因为昨夜没睡好,石萍的这个午觉睡得很沉,她昏睡过去之后,就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轻飘飘地浮了起来,然后变成了一片羽毛,她听到了一声凄清的鸟鸣,一只小鸟从窗外飞了进来。她轻飘飘地随着那只鸟儿飞出了窗外。窗外的阳光还是那么迷人,金子般闪亮。秋天的阳光让人迷恋,而水曲柳乡村的一个女孩子的死也让她迷恋。空气中浮动着一股晚稻的香味。她和那只鸟儿在水曲柳乡村的上空飞翔。水曲柳乡村是那么的平静,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那只鸟儿一直把她带到了一座山前,她看到了一座新坟,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漂亮女

孩儿坐在坟头,双眼迷离地望着天空,她嘴里在唱着当地的山歌。石萍在半空中朝那个女孩儿大声说,你是谁?那女孩儿凄婉地朝她笑了笑,倏地消失了……石萍是被一阵敲门声吵醒的,她从床上爬起来,一看已经是下午两点了。她想,一定是秀秀敲的门。她在白天里没提防什么,走过去打开了门。她开门后愣了一下,来人不是秀秀,也不是李美凤,而是一个又矮又瘦的男孩子,他长得很难看,一个眼睛大一个眼睛小,脸上还有一块紫红色的胎记。

你是谁?石萍对这个不期而至的少年并没有什么好感,相反的,她有些厌恶,而且有些警惕。石萍的目光停留在少年的脸上,她猜不出他来找自己干什么。

少年沙哑着嗓子说,我是古求胜,水曲柳中学高二(2)班的学生。他一边说话,一边用目光瞟石萍。

石萍听到他沙哑的声音就想起了那个深夜的电话。该不会是他打的电话吧?石萍心里充满了疑虑。

她对古求胜说,你就是那个在树后面偷看肖莉莉和李小芳自杀的古求胜?

古求胜点了点头。

石萍又问道,你给我打过电话么?

古求胜站在门外,迷惘地摇了摇头,我不认识你,怎么会给你打电话呢?

石萍眨了眨眼,你为什么来找我?

古求胜用手抓了抓头发,你能让我进去和你说么?

石萍摇了摇头,你如果不告诉我为什么来找我,我是不会让你踏进房间的。

古求胜的眼圈有些红,他说,好吧,我告诉你,李小芳上午和你说了假话。

石萍看了看他,就让他进了房间,她让古求胜坐了下来,石萍自己也坐了下来。他们面对面。石萍看了看古求胜的脸,然后说,小古,你知道李小芳和我说了些什么么?

古求胜十分肯定地说,当然知道,她现在就这样,谁问她,她都说,肖莉莉的死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石萍又问,那么,李小芳为什么要骗我呢?

古求胜用手用力地抓了抓头发,你知道肖莉莉为什么要自杀么?

石萍摇了摇头。

古求胜哽咽地说,都是因为王刚老师。

肖莉莉长得美,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就连水曲柳溪边放牧的牛也知道,只要肖莉莉从溪边走过,那些水牛黄牛都会抬起头来看她,然后长哞一声。水曲柳中学的男学生中,很多人对她产生过幻想,有许多同学,还悄悄地写过情书给她,连许多女同学也十分地妒忌她。肖莉莉在学校里根本就不把男同学放在眼里。有些男同学就说她冷血,还在她后面给她取了个冷血仙子的绰号。可她怎么就死了呢?

在我们学校里,为肖莉莉打架的男同学不少。我就是其中的一个。我也给肖莉莉写过情书,她不但没有回过我的信,还让李小芳来警告我。别看李小芳长相一般,可因为她和肖莉莉最要好,仿佛她也是个美女了。她在我面前摆出一副美女的架子,居高临下地对我说,喂,古求胜,你这个三寸钉武大郎,以后不要再给肖莉莉写信了,你就是在全世界的白纸上写满了给肖莉莉好听的话,肖莉莉也不会睬你的。

我气得要死,要不是李小芳是乡里李副乡长的女儿,看我不狠狠扇她两耳光。说实在的,从那以后,我真的就没有给她写过情书了。我知道,她是看不上我的,可是,我心里却对肖莉莉着了迷,我在上课时也老走神,幻想着和她在一起,这样,我的学习成绩一落千丈。我想我是完了,我不能自拔。我不给肖莉莉写情书后,我用实际行动来表达我对她的爱……可她怎么就死了呢?

有一天,一个同学在背后说肖莉莉的坏话,他说她和谁谁谁睡觉,反正话说得很难听。我听了他的话以后,一股热血冲上了脑门,我疯了,我上去就朝那同学的脸上狠狠地给了两拳,我把他的眼睛都打肿了,其实我打不过他的,他反过来把我打了个半死。我一个人坐在树下时,浑身疼痛,但想起肖莉莉,我的心里十分的甜蜜……可她怎么就死了呢?

自从我不给肖莉莉写情书之后,我就用另外一种方式来表达对她的爱恋。我只要一有时间就跟踪她,躲在暗处,观望她,只要看着她,我内心就会产生巨大的满足感。在我跟踪她的过程中,我发现了一个秘密,这个秘密告诉我,肖莉莉的死和我们的语文老师王刚有关,我可以这么说,是王刚害死了肖莉莉。说这话我要负责任的。你知道么,为什么我一直没说出这件事,连派出所问我我都没有说这事,王刚的舅舅就是李小芳的父亲李副乡长,他们已经统一了口径,我说了也没用,石记者,你不一样,我相信你,你代表的是正义,我一直希望我以后能当一个记者,为社会主持正义。

那是一个晚上,我记得那天晚上月亮很圆。我们都在教室里进行晚自习,我看着李小芳进了教室,她走到肖莉莉的面前,和她耳语了几句。不一会,肖莉莉就一个人出了教室,我在她走出教室后,也悄悄地跟了出去,我跟出去时,李小芳在那里写作业。谁也不会怀疑我会跟踪肖莉莉。我看着肖莉莉在月光下朝教师宿舍那栋平房走去。我悄悄地跟了过去。我看着她进了我们语文老师王刚的宿舍。我就躲在王老师宿舍的窗台下,听着里面他们的说话。

窗门是关着的,窗帘也拉起来了,但有一条缝若隐若现里面的情景,我听了一会,听不清里面的说话声后才站起来,通过那条缝往里面张望的。开始时,他们好像在谈一篇作文什么的,肖莉莉的作文也是全校最差的,谈着谈着就没有了声音。我从那条缝里看到了王老师和肖莉莉。

肖莉莉坐在床沿上,她显得十分紧张。王老师的凳子就放在床前。他和肖莉莉面对面坐着,我只能看到王老师的背影。他和她在说着什么我一句也听不到,我只看到肖莉莉的脸红红的,她不时地低着头,看自己的手。我看到王老师的手放在了肖莉莉的手上,肖莉莉的手从他的手下抽了出来。他们又在说什么,那声音太细了,我根本就听不清楚。不一会,我看到王老师站了起来。整个身体朝坐着的肖莉莉扑了过去。

我心里突然燃烧起了一股怒火。我在地上捡起了一块砖头,朝王老师的窗玻璃上狠狠地砸了下去。接着,我飞快地跑了。我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回到了教室。过了一会儿,我看着肖莉莉进了教室,她的眼睛很红,好像是哭过的样子。她坐回座位后,就趴在那里,头也不抬。李小芳走过去,轻声问她怎么啦,她也不回答,更不抬头,那一刻,我恨透了王老师,我断定,是王老师害死了肖莉莉,而李小芳就是帮凶!可莉莉她怎么就死了呢?

第十三章

石萍看着古求胜,这个少年在叙述的过程中眼里冒出丝丝的凉气,他以一个僵硬的姿势坐着,一动不动,让人怀疑他在说话时,嘴巴有没有在动。她不能确信他说的话是真实的,但是,他的话让石萍为肖莉莉无缘无故的死找到了一个注脚,如果肖莉莉的死和那个叫王刚的老师有关系的话,这里问题就大了,现在是有一些表面上为人师表,暗地里禽兽不如的教师。无论怎样,古求胜的话让石萍觉得这次采访有了意义。

古求胜阴冷的目光注视着石萍,石记者,我向你保证,我说的都是实话,要是有假,天打五雷轰。

石萍沉默了一会说,小古同学,我会继续了解真相的,谢谢你和我说了这么多。

古求胜站了起来,说,我走了。

石萍也站起来,好吧。

古求胜走到门边,他打开了门。古求胜叫了一声,石萍看到秀秀沉着黑脸站在门外,她不知道秀秀在门外站了多久了。

古求胜对秀秀说,秀秀,我什么也没说。

说完,古求胜就仓惶离去,他似乎十分怕秀秀。

石萍觉得很奇怪。

秀秀没有和石萍说话,只是冷冷地看了石萍一眼,然后转身,一步一步地离去了,她的脚步踩在楼板上,一点声音也没有。

石萍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有点冷。

这时,她的手机响了,是史未来。

石萍说,史未来,你想干什么?

史未来在电话的另一端说,石萍,你跑哪里了,我找了你一个晚上了。

石萍冷笑一声,你找我干什么?

史未来说,你是我老婆,我不找你找谁?

石萍说,你不用找我了,我们已经结束了。

史未来说,你听我解释……

石萍啪地关掉了手机,心里说,史未来,你解释已经太迟了,我再不会听你的谎言了。但是她心里又隐隐作痛,她还是不希望自己的丈夫会背叛自己,她希望一切都不是真的,她希望自己还是史未来的惟一。

石萍决定去学校里找王刚。她走出了乡政府招待所,她看见李美凤站在一棵树下和学校的保卫科长胡大龙说话。李美凤看到石萍,马上就停止了和胡大龙的对话。

胡大龙走到石萍面前,满脸堆着笑,石记者,你这是去哪呀?

石萍灵机一动,我正要去学校找你呢。

胡大龙和石萍说话的时候,李美凤匆匆地回乡政府招待所去了。

胡大龙说,石记者,我知道你找我还是了解肖莉莉的事,我有一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石萍笑了笑,胡科长,你有话就说吧,没关系的。

胡大龙左顾右盼了一下说,石记者,我劝你还是回去吧,不要采访什么了,肖莉莉的确是自杀,你想想,一个人要想死,你有什么办法呢?

石萍很惊讶,她不明白胡大龙为什么要劝阻自己不要采访这件事。石萍还是笑了笑,我看事情没那么简单吧,肖莉莉自杀一定是有原因的。

胡大龙的脸色有点变,石记者,说心里话,我劝你回去,是出于好心,你如果要留下来继续调查,我也没有办法,我也会好好地配合你的。

石萍听了他的这一席话,本来想问他一些王刚老师的话的,现在却不想问了,她弄不清胡大龙和王刚是什么关系,她不想打草惊蛇。石萍说,胡科长,谢谢你的好心!

胡大龙转变了话题,石记者,我们这里穷乡僻壤的,没什么好招待你的,你要多多担待呀。

石萍说,没什么,我是来工作的,吃点苦算不了什么。

胡大龙说,那我先走了,还有些事。

石萍看着他匆匆而去。石萍觉得水曲柳乡村的人都怪怪的。她心里又一下子没底了,采访如何继续下去呢,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石萍又看到那个人,和她一起搭车来水曲柳乡村的那个精瘦精瘦的男青年,他远远地站着,在阳光下注视着她。石萍也站在阳光下,她和他对视了一会,那个精瘦的男青年就转身走了。石萍还是觉得应该去学校里找朱尚文校长了解一下王刚的情况。石萍沿着小溪,一路来到了水曲柳中学。

她走进水曲柳中学时,学生们正好放学,三三两两成群结队地回家。她碰到了李小芳,李小芳还笑着和她打招呼,很多学生用异样的目光看石萍。石萍来到了校长办公室,校长办公室的门紧闭着。她敲了敲门,没有人回应她。石萍又敲了敲门,还是没人回应。

这时,一个戴眼镜的女教师走了过来,她端详了一下石萍,说,你就是那个记者吧。朱校长下午到县里开会去了,明天回来。

石萍哦了一声说,谢谢你,那我明天再来。

说完,石萍转身要走。这时,那个女教师叫住了石萍,石记者,你还是回去吧,你调查不出什么来的。

石萍没有理会她,她边走边想,为什么这个女教师要和胡科长一样,劝阻她不要再采访了呢?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问题。

第十四章

石萍一个人坐在小溪边,望着汩汩流淌的溪水,有清脆的鸟鸣从水柳丛中传来。远处好像有人在唱山歌,歌声凄婉而悠扬,夕阳正在西沉,把西天的云彩染得一片血红。石萍觉得背后有人在注视她,她一回头,河滩上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乡村的炊烟四起,一个女孩子的死好像十分正常,根本没有影响乡村的生活。也许乡村经历了太多的生与死、荣与辱,死亡已经打动不了这片乡土了。太阳西沉后,黑暗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

石萍觉得还是回到乡政府招待所去,这样安全些。石萍回到乡政府招待所时,正好碰到李美凤回家。让石萍意外的是,李小芳挽着李美凤的手一起走。

李美凤对石萍说,石记者,晚上一定要把窗门关好。

李小芳朝石萍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石萍不明白李美凤话中的含义,也不明白李小芳那一笑的含义。她路过接待室时,接待室的门开着,秀秀在看电视。石萍迟疑了一下,走了进去。秀秀见石萍进来,赶紧站起来说,石记者,你的饭菜我已经放在你房间了,快去吃吧。

石萍说,没关系,我不饿。秀秀,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秀秀说,石记者,你说吧,什么问题。

石萍说,李美凤和李小芳是什么关系?

秀秀笑了,你不知道呀,小芳是所长的女儿。

哦——石萍很快就把李美凤李小芳和王刚联系了起来,还有那个李副乡长,敢情他们是一家人呀,难道那个矮个子丑陋少年古求胜说的是真的?石萍呆立在那里,她像是明白了什么,其实又什么也不明白,有一张黑网把她罩住了。

秀秀问她,石记者,你怎么啦?脸色那么难看。

石萍缓过神来说,没什么,没什么。

说完,她就匆匆地上了楼,石萍开了门,她看到地上有一个白色的信封,她捡了起来,石萍打开信封,发现里面有一张纸,她抽出纸展开一看,里面一行潦草的字映入石萍的眼帘:姓石的,赶快滚回你的赤板去,否则有你好瞧的!

石萍看完这行字,她一股热血涌上了脑门,肖莉莉的死一定有问题,她从这字里行间里看出了写字人的恐慌。是谁干的呢?石萍脑海里闪过了几张面孔,但她不能肯定是谁写的,不管是谁写的,她一定要把事情调查下去,不弄个水落石出,她是不会离开水曲柳乡村的。

石萍预感到了什么危险在等待着她,她有些害怕。

但她不会退缩。石萍仿佛听到一个花骨朵般的女孩子的呼救声,那绝望的呼救声充满了整个世界。这个晚上,石萍写下了一些文字,写完后,她躺在床上。她担心的脚步声在今夜没有出现,到了深夜,她听到了窗外原野上那凄厉的呼叫声。

莉莉,回来——

莉莉,回来——

呼叫声在风中颤抖。她起了床,打开了窗户,她远远地看到河滩上有一个火把在移动,那呼叫声也随着火把在移动。石萍心里有点冷,她不知道已经埋葬在黄土下的肖莉莉会不会冷,明天会怎么样?石萍一无所知,这个秋天对她而言是那么的肃杀和冷酷。

第十五章

石萍没想到李副乡长会来看她。石萍刚吃完早餐,她想去肖莉莉家看看,李副乡长就伙同朱校长还有学校的那个保卫科长胡大龙一起来了。他们一伙是李美凤引上楼来的。李副乡长长得富态,那张脸除了肉还是肉。

李副乡长一见到石萍就笑着说,石记者,你架子好大呀,来我们乡了也不来找我们,是不是嫌我们的庙太小了?

石萍见到乡官,有些局促,她不喜欢和当官的打交道,可干她这一行不和这些人打交道是不行的,她知道自己回避不了,就说,李乡长是个大忙人,我怎么好给你添乱呢。

朱尚文在一旁说,李乡长的确忙,乡长和书记都去赤板学习了,他一个人在家,很多事务的。

李副乡长说,再忙也要来看看石记者呀,石记者是关心我们乡才来的呀。

石萍说,李乡长,其实你不用管我的,我不喜欢给你们添乱。

李副乡长说,添什么乱呀,我们这个穷得兔子不拉屎的地方,你们这些大城市里的记者请都请不来的呀,你来了,是好事。可要好好地替我们宣传呀!

就这样,说官话的说官话,打哈哈的打哈哈,一来二去,半个多小时就过去了。李副乡长临走时,交待李美凤一定要招待好石萍,要让石萍吃好住好。他还对石萍说,有什么困难找他,他一定解决。他们走后,石萍有点茫然,她不知道李副乡长来的用意,他和她说了半个多小时,没有一句话提及肖莉莉的死,更多的是让她要宣传他们乡的贫困,还要石萍写文章为他们乡招商引资,石萍一个人哑然失笑。

第三部分

第十六章

石萍问秀秀,你知道肖莉莉的家在哪里么?

秀秀点了点头。

石萍笑着对坐在那里嗑瓜子的李美凤说,李所长,能不能让秀秀领我去肖莉莉家?

李美凤吐出了一个瓜子皮,说,秀秀,你带石记者去吧,带到肖莉莉家了后赶紧回来,卫生还没打扫呢。

秀秀答应了一声,然后就领石萍去肖莉莉家。肖莉莉的家离乡政府招待所不远,秀秀领石萍走小道,不一会就到了。一路上,村民们用怪异的目光看着石萍,仿佛她是马戏班里的猴子。石萍觉得村里有种气味在蔓延,她说不清那是什么气味。

秀秀指着那一幢两层楼的新楼房对石萍说,那就是肖莉莉家。

石萍就对秀秀说,你回去吧,我知道了。

秀秀就走了,她边走边回头看石萍的背影。

在路上时,石萍从秀秀的嘴里了解到了一些肖莉莉家里的情况。其实,肖莉莉一直和奶奶相依为命。她父亲在外地做生意,基本上不回家了,因为肖莉莉母亲和别人私奔了,肖莉莉父亲也在外地娶了新妻,但肖莉莉父亲为母亲和女儿盖了一栋新楼,还存了一笔让她们花不完的钱在银行里,存折放在肖莉莉奶奶那里,他是用肖莉莉的名字存的钱。

石萍走到了那幢新楼的门口。新楼的旁边都是老式的民房。门关着,石萍敲了敲门,问道,里面有人么?杉木大门吱呀一声开了。石萍吃了一惊,开门的正是和她一起从西县坐农用车到水曲柳乡村的那个老太太。

老太婆用一种颤抖的声音问她,你……你找谁?

石萍缓过神来,望着老太婆空洞的双眼说,你是肖莉莉的奶奶吧?

老太婆就让石萍进了屋。

别看老太婆老了,但屋里还是收拾得干干净净、井井有条。在厅堂的神龛上放着肖莉莉的遗像,遗像两边放着两束白色的菊花。石萍第一次看到肖莉莉的照片,肖莉莉确实是个美人,那明亮的双眼,弯弯的眉毛,挺直而秀气的鼻子,那嘴巴长得很甜,两边微微上翘,看上去可爱而又活泼。石萍心里十分遗憾、感伤,这样一个女孩子已经不在人世了。

面对这个孤老太婆,石萍不知道说什么好。

老太婆给她端上了热茶,她把它放在了桌子上。

老太婆说了一声,可怜的莉莉呀!

石萍心里很难过,她安慰老太婆,老人家,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呀!

石萍的话刚说完,老太婆的泪水就流淌下来,她哽咽地说,可怜的莉莉,她不应该这样走的呀,都怪她父亲,那个没良心的东西,他要把她带到大城市里,莉莉就不会被恶鬼附身、自寻死路的呀!

老太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起来,石萍束手无策。石萍不知道,自从肖莉莉死了以后,只要有人到她家,老太婆就会这样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石萍见老太婆如此,不知如何是好,她只能撇下老太婆,匆匆逃离,尽管她知道这样很不礼貌,她还是这样做了。

出了老太婆的家,她发现天阴下来了,像要下雨的样子,她考虑先回招待所呢,还是去学校。她突然感觉到两个太阳穴剧烈地疼痛起来,这在从前是没有过的,难道是中邪了。她还是决定回乡政府招待所,她仿佛站不稳,走路摇摇摆摆的。回到房间,石萍大口地喘息着,她倒在床上,呻吟起来,她的头太痛了,两个太阳穴像有两颗心脏要跳出来,她想起在老太婆家时,她看肖莉莉照片的时候,觉得肖莉莉的眼中闪出了一道蓝光。

石萍浑身冰凉,她一点力气也没有,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十七章

石萍看到一个女孩子站在自己的床前,她朝石萍微笑,石萍睁开了眼,她觉得自己浑身软绵绵的,像是躺在一堆棉花上。

石萍问女孩儿,你是谁?

女孩儿微笑着,没有回答她。

石萍又问,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对我微笑而不说话?

女孩子的微笑从脸上消失了。她的脸色苍白起来,她突然伸出手,她的手是干枯的,但十分尖锐,她把干枯而尖锐的手伸进了自己的眼眶,把眼珠子摘了下来,放在了石萍的身上。

石萍看到她空洞的眼眶,想大声尖叫,可她浑身像冰冻住了一样动弹不得。

那女孩子又把她身上的眼珠子放进自己的嘴巴里吞了下去,然后怪笑着离开了。

石萍拼命地挣扎着,可无济于事。

她看到那个女孩子站过的地方,有一滩水渍。

石萍从梦中醒过来,已经是中午了。她是被秀秀叫醒的。石萍一睁开眼,就看到秀秀站在床边。石萍吓了一跳,你是谁?

秀秀说,石记者,我是秀秀呀,怎么,你不认识我了。

石萍从床上坐起来,揉了揉双眼,定眼看了看秀秀,说,是你呀,吓了我一跳。

秀秀说,我以为你不在,就打开门把饭菜端进来了,我看你在床上说着胡话,你脸色又很难看,就把你叫醒了。

石萍说,哦,是这样。

秀秀说,石记者,快起来吃饭吧,今天中午特地给你炖了土鸡汤,快趁热喝了,当归炖土鸡汤,很补身体的。

石萍说,好的,我马上起来。

秀秀出去了。石萍从床上爬起来,觉得头不痛了,轻松了许多,头痛以及那个恐怖的梦境让她百思不得其解,她从窗户上看出去,她又看到了那个精瘦的男青年,他在一棵树下朝窗这边张望,石萍感觉到那个男青年已经看见了她,石萍刷地一下拉上了窗帘。石萍看着那一大碗鲜美的鸡汤,已经没有了食欲。

就在这时,她听到村里有人大呼小叫,还有大声的哭喊,石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石萍的心一阵乱跳,难道又发生什么事情了?她又拉开了窗帘,她看到村里一行人大呼小叫地往水曲柳中学奔跑而去,跑在最前面的就是那个和她一起从西县坐农用车回来的中年妇女。那个中年妇女边走边哭喊道,求胜呀,你怎么能这样呀,求胜——

石萍又往学校那里望去,发现就在肖莉莉死的那棵树下,围了好多人。不好,又出事了,石萍断定,那个来找过她的古求胜出事了。石萍拿起采访包,飞快地下了楼,朝学校方向奔去。她路过接待室时,秀秀正坐在那里若无其事地看电视,仿佛外面发生任何事都和她无关,哪怕是天塌下来。

石萍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天上没有阳光,乌云密布,雨一直没有下来,秋风瑟瑟,天有点凉了。石萍跑到操场时,几个男村民抬着古求胜正往乡卫生院赶去。那个中年妇女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跟在担架后面,古求胜躺在担架上,紧闭着双眼,他的脸色死灰,嘴角有许多白色的泡沫。

石萍赶紧拍下了几张照片。

村人簇拥着担架往卫生院那边赶去。

操场上一下子变得空空荡荡起来。

石萍独自地走向那棵巨大的桉树。她在大桉树底下的根部发现了一只死鸟。她睁大了眼睛,石萍想,肖莉莉死的那天,有没有死鸟从天上垂直落下,掉在桉树的根部?

树上飘下了几片枯叶,在这个充满死亡气息的午后显得十分落寞和无奈。

石萍用相机拍下了那只死鸟,拍完死鸟的照片,石萍就匆匆地赶往乡卫生院。

卫生院外围了许多人,石萍知道古求胜正在里面抢救。那个中年妇女显然是古求胜的母亲,她坐在卫生院的台阶上,已经哭不出声音了,她的双眼像两只烂桃子,又红又肿,她的双手抓着胸口。她脖子下面露出来的地方被她自已抓出了一条一条醒目的血痕。有两个妇女在安慰着她。

在一个角落里,李副乡长和派出所所长王勇还有朱尚文几个人围成一个小圈在说着什么,李副乡长他们几个人面色显得十分焦虑。

石萍拍下了古求胜母亲痛不欲生的情景,她也拍下了李副乡长他们的情景。

李副乡长显然发现了她,但他没有和石萍打招呼,石萍也没有搭理他们。石萍此时的心情十分沉重,她没有闲功夫去搭理他们。又一个学生出事了,这是谁之过?石萍看着李副乡长对朱尚文校长说了些什么,朱尚文连连点头。

朱尚文看了石萍一眼,然后朝石萍走了过来。

他走到石萍面前,尴尬地笑了笑,石记者,我能和你说几句话么?

石萍点了点头。

朱尚文脸上已经没有了笑容,他轻声对石萍说,请跟我来。

石萍和他来到了一个无人的角落。

朱尚文的额头上冒着汗珠,石萍浑身发冷,她不明白朱尚文为什么会出汗。朱尚文从裤袋里掏出一条手绢,在额头上擦了擦,然后说,石记者,你看这事……

石萍说,朱校长,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这样吞吞吐吐的干什么?

朱尚文吞了一口口水说,乡领导的意思是,你还是不要写这个报道为好,现在事情也还没调查清楚。

石萍冷笑了一声,你回去告诉李副乡长,就说我暂时不会发稿的,我和派出所的同志一起调查吧。

朱尚文一反他儒雅的风度,点头哈腰地对石萍说,那就好,那就好。

就在这时,卫生院里传来了呼天抢地的声音。石萍和朱尚文赶过去,知道古求胜已经抢救无效死亡。古求胜的母亲云娣在那里呼喊着,她趴在手术台上的古求胜尸体上,眼中都没了泪水,只是一个劲地干嚎。

几个穿白大褂的医生对李副乡长说,没办法,我们尽了力。

石萍赶紧又拍下了一组照片。

古求胜那时尸体还没有被白布蒙上,石萍拍完照站在他的尸体旁,眼中流下了两行热泪。这个少年就这样走完了他短暂的人间路。她突然看到他的手腕上有一行字。好像是黑色的墨水写上去的,字很小,蚂蚁一样。石萍俯身一看,是一行拼音字母:xiaolili。这不是肖莉莉的拼音么?

石萍伸出手,用手指在那行拼音字母上使劲擦了擦。那拼音字母像是印刷在书上的字,怎么也擦不掉,她这个动作被派出所所长王勇捕捉到了。石萍又看了古求胜死灰的脸。古求胜的双眼突然睁开,透出一股蓝光,然后又闭上了。石萍的心像是被一颗冰冷的子弹击中,喘不过气来。石萍呆立在那里,她弄不明白在场的那些人有没有看到古求胜睁开的双眼和他眼中迸射出来的蓝光。

第十八章

石萍没料到已经哭喊得死去活来的古求胜的母亲云娣还有那么大的力气去肖莉莉家里闹事。古求胜的死在水曲柳乡村掀起了轩然大波,水曲柳乡村自肖莉莉死后表面上的平静被打破了,乡村里某些人的担心得到了有效的证实。

乡村里风传着这样一个说法,说古求胜的死和肖莉莉有关。按水曲柳乡村的风俗,死去的未满六十岁的人都是短命鬼,而18岁以下的死者是短命鬼中的短命鬼,称为少亡人。少亡人死后应该马上抬出乡村的,不能停放在家里;如果在乡村外面死亡,是不能再抬入乡村的,因为少亡人煞气重,阴魂不散祸害人。学校和医院都在乡村的外面。肖莉莉死后,在派出所调查的期间,都是放在医院的停尸房。调查结束后,肖莉莉的奶奶乌鸡婆不顾村里某些人的阻挠,花钱雇人把肖莉莉的尸体抬回了家里,在家里,乌鸡婆为她守了一个晚上的灵,第二天早上装进本来乌鸡婆为自己预备的棺材出了殡。肖莉莉出殡的那天早上,所有水曲柳人家都关上了自已的家门。乡村里的人说,肖莉莉阴魂不散,她要找伴走,现在,她把古求胜带走了。

云娣在古求胜的尸体送去医院的停尸房后,她停止了哭喊,她目露凶光,咬牙切齿地说,都怪那老不死的乌鸡婆!说着,她就风一样朝村里走去,她的身后跟着她的亲戚朋友。

有人说,云娣要去找乌鸡婆寻仇了,云娣认定是肖莉莉的鬼魂把古求胜带走了。

石萍跟在了云娣那群人的后面,她十分担心,要是云娣对乌鸡婆下手,那个手无缚鸡之力七十多岁的乌鸡婆还不是束手待毙?

石萍走之前,她对派出所所长王勇说,你不去管管?

王勇冷笑了一声说,云娣不会杀了乌鸡婆的。

石萍心想,这个派出所所长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她没理王勇,就跟着云娣他们走了。

王勇望着石萍的背景,若有所思。

走出了一段路,石萍觉得后面有人跟着她,她回了一下头,什么人也没有。水曲柳乡村里的厕所都在户外。云娣回到家里,挑了一担尿桶出来,她来到了自家的厕所,从茅坑里用长把勺舀起了粪便放在尿桶里。围观的人都用手捂住了鼻子,石萍闻到了一股恶臭,她也捂住了鼻子。云娣把粪便盛满两个尿桶后,就挑着尿桶来到了肖莉莉的家门口。

肖莉莉的家门口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肖莉莉家的大门紧闭着,谁也不知道乌鸡婆究竟在不在屋里。

云娣开始了咒骂,她咒骂得十分恶毒,言语不堪入耳。

她边咒骂边将一勺一勺的粪便从尿桶里舀起来泼在肖莉莉的家门上,不一会工夫,肖莉莉家的新杉木门被浇满了臭气熏天的粪便。

浇完粪便,有人就过去把满口还在恶咒的云娣拉走了。有一个中年妇女帮云娣挑着那担尿桶朝一口池塘走去,她要帮云娣把尿桶洗干净,然后帮她挑回家。

石萍看到这一幕,心里一阵阵的恶心,她知道,云娣的行为是乡村里最恶毒的报怨。

云娣走后,围观的人也散去了。

人们的脸上灰沉沉的,像他们头顶灰沉沉的天空。

石萍没走。她看着粪便横流臭气熏天的肖莉莉的家门,心里像天空一般沉重。她不知道乌鸡婆在不在里面,她更不知道乌鸡婆知道这事后会怎么样。石萍站在那里沉思了一会,正转身要走,她听到肖莉莉家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

石萍看到乌鸡婆走出了门。

乌鸡婆看到门口的一片污迹,她松树皮般的老脸显得异常的平静。乌鸡婆在门口停顿了一会,然后进屋去了,她从房里拖出了一条长长的塑料水管,水管的头上冒着清水。乌鸡婆默默地用水管中冒出的水冲洗着门扉,她的神情静穆,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

乌鸡婆冲洗门扉的过程十分漫长。石萍目睹了这漫长的过程。石萍的心始终沉重着,她仿佛看到乌鸡婆的身边还站着一个人,和她一起冲洗门扉,那个人若隐若现,脸上还带着三月桃花的笑容,那人就是死去的肖莉莉。乌鸡婆冲洗完门扉后就进屋去了,门吱呀一声关上了,把她和外面的世界隔开。她关门之前,还看了站在不远处观望的石萍一眼。石萍觉得那一眼十分的绵长而且锐利,刺痛了石萍的心。石萍仿佛看到那个带着三月桃花般笑容的肖莉莉也被乌鸡婆关在了门外,肖莉莉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石萍看到两行泪水顺着她秀美的脸流淌下来。肖莉莉站在那里,静穆了一会,然后倏地消失了。

石萍心里狂跳起来,她匆匆地离开了。

石萍又看到了那个瘦不拉叽的男青年,他站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下,望着石萍。石萍心想,这个人究竟是谁?他为什么老是注视她,难道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或者他对石萍有什么企图?石萍也看了他一会,也许他发现了石萍的警觉,马上转身走了。

第十九章

水曲柳乡村关于肖莉莉闹鬼的事情在秋天的风中流传着,在乡村的任何一个地方,都有人神神秘秘地说着这件事。肖莉莉在人们的渲染中变成了一个美丽的厉鬼。大人们都关照自己的孩子放学后赶紧回来,不要到偏僻的地方去,晚上也不要出门。学校里也人心惶惶,操场里空空荡荡的,学生们对肖莉莉和古求胜死的桉树底下的小块地方心怀恐惧。学生们心里都在想,水曲柳中学还会不会有人死去,如果有,那么下一个人是谁?派出所和学校保卫科对古求胜的死展开了调查。调查更让学生们心里忐忑不安,特别是那些和古求胜有过节的学生。学校里只有一个人表面上看上去无忧无虑,脸上还在带着得意的笑容。同学们像是看怪物一样看着这个没心没肺的女孩子,弄不清她为什么还能够笑得那么灿烂。这人就是肖莉莉的好朋友李小芳。

第二十章

这天下午第二节课下课后,和李小芳一个班的男同学被班主任郝琼叫走了。那个男同学叫古锋。古锋垂头丧气地跟在郝琼的后面,他们朝教务处那个方向走去。

同学们都用古怪的目光看着郝琼和古锋的背影。

李小芳的脸上还是挂着一丝笑容,不过,那笑容看上去有点神秘。

有一个女同学问李小芳,你为什么要这样笑呢!

李小芳笑着反问她,我难道笑了么?

那个女同学吐了吐舌头,闪到了一边,对另外一个女同学说,李小芳有病。

学校保卫科就在教务处的楼下,其实就是一间小房间,保卫科就一个科长和一个干事,那个干事老婆生孩子不在,保卫科就科长胡大龙一个人。保卫科的房间里已经坐了三个人,一个是保卫科科长胡大龙,一个是派出所所长王勇,还有一个就是石萍。

郝琼把古锋领进了房间,她对坐着的三人说,古锋来了。

接着,她把古锋推到了三人面前。古锋低着头,他个子高,长得还算英俊。郝琼把古锋推到他们面前后就离开了保卫科的房间。郝琼出去时瞄了石萍一眼,石萍也看了她一眼,她就是那天在校长办公室外面告诉石萍校长不在的那个戴眼镜的女教师。石萍觉得郝琼看她的那一眼意味深长。

古锋站在那里,两腿有点发抖。

胡大龙先对他发话,胡大龙的话语十分严厉,古锋,你说说你和古求胜的关系!

古锋低着头不吭气。

胡大龙的声音高了八度,古锋,你说话呀,哑巴了,你?

古锋还是不吭气。

这时,派出所所长王勇开口了,他的口气十分温和,不像胡大龙那样粗鲁。王勇说,小古同学,我们找你来,主要是和你了解一点古求胜的情况,没有别的意思。你不用害怕,好好配合我们。

古锋抬起头,看了一眼王勇,又看了一眼石萍,然后突然冒出一句,古求胜的死和我没有关系,我没有什么好说的。

胡大龙训斥他,你这是什么态度?王所长好好和你说,你也这样。你到底想怎么样?

王勇朝胡大龙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了,接着他对古锋说,小古同学,我们没有说古求胜的死和你有关系,我们只是向你了解一些有关古求胜的情况,比如他和你的关系,他平常的表现等等。

古锋又抬起头看了看王勇和石萍,他就是没有把眼光往胡大龙的脸上瞟。古锋坐了下来,他的心好像平静了些,他开口说话后声音却还是微微颤抖。

第二十一章

古求胜很古怪,他在学校里也没有朋友,这是同学们都知道的事情,我也不知道他要像肖莉莉那样吃老鼠药自杀。古求胜喜欢肖莉莉,他还给肖莉莉写过求爱信,这是李小芳说的。李小芳去警告过他,他才没有继续写。李小芳还说,古求胜是一只狗,他老是跟着肖莉莉。肖莉莉不喜欢他,李小芳说,肖莉莉讨厌死古求胜了。古求胜是癞哈蟆想吃天鹅肉。

肖莉莉自杀后,古求胜很反常,他有时会一个人跑到肖莉莉死的桉树底下静坐,上课铃响了他也没有听见。

有一次上语文课,古求胜就在那桉树底下坐过了头。

语文老师王刚看他的座位空空的,就问,古求胜怎么没来上课!

李小芳就说,他还在大桉树下发呆呢。

王老师问李小芳,你怎么知道他在大桉树下?

李小芳笑了笑说,这是连鬼都知道的事情。

王老师就叫我的名字,古锋,你去把古求胜叫回来上课。

我心里极不情愿去叫他,但没有办法,我只好去了。果然,古求胜就在那棵桉树下,他坐在那里发呆,两眼还流着泪。他的手上捧着一只死掉的麻雀,我叫他回去上课,他像没有听见我的声音。

我走过去推了他一把,大声对他说,古求胜,王老师叫你回去上课了!

他突然站起来,把手上的死麻雀往地上一扔,脸红脖子粗地冲我吼道,我为什么要去听他的课!

我说,你去不去和我没有关系,反正我已经来叫过你了。我回去和王老师实话实说,就说你不愿意听他的课。

说完我就走了。

我回到教室,告诉王老师,古求胜不愿意回来听他的课。

王老师脸沉沉的,让我坐下后继续讲他的课。

不一会,古求胜进来了,他径直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来,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王老师见他进来显然很生气。王老师对古求胜怒喝了一声,你给我站起来!古求胜好像没有听见王老师的话,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王老师见古求胜根本就不听他的话,气坏了。他走到古求胜的旁边,硬是把古求胜一把拎了起来,王老师大声地说,你要听我的课就给我站着听,不听我的课,你就滚出去!

古求胜一声不吭,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王老师拿他没办法,只好继续讲课。

我不明白,为什么古求胜对王老师有一种抵触的情绪。其实,古求胜对所有对肖莉莉好的人都抱着一种怨恨的态度。王老师对肖莉莉好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因为肖莉莉的作文写得差,王老师经常给肖莉莉开小灶,单独把她叫到房间里辅导她写作文。

说实话,我们男同学里面,很多人都喜欢肖莉莉,我也喜欢,古求胜就把我们当成敌人。我承认,我和古求胜的关系不怎么样,我们还打过架。

有一天傍晚,古求胜在我回家的路上堵住了我,他恶狠狠地对我说,要和我决斗。我问他为什么要这样,他说出了原因,原来今天上体育课时,肖莉莉跑步时摔倒,是我把她拉了起来,肖莉莉还和我说了几句话。我笑了,我根本就不会怕古求胜。他那么矮,打架肯定不是我的敌手。但我不想和他决斗,一点意思都没有。

我轻蔑地对他说,就你这个三寸钉还和我打架,你一边去吧,看你就烦。我扭头就走。没想到古求胜疯了一样朝我扑过来,一把掐住了我的脖子。我气坏了。我拧开他捏住我脖子的手,把他放翻在地上。古求胜真是像李小芳说的一样,他是一只狗,而且是一只癞皮狗。他又从地上扑过来,抱住我的脚,在我的小腿上狠狠地咬了一口。现在我小腿上还有被古求胜咬过留下的疤痕。我有点怕他了,这样一个人,我惹不起,我一脚踢掉他,就忍着痛飞快地回家了。我害怕他追到我家里来,回家还把门给关上了。

肖莉莉死后,古求胜就更加反常了。你们知道,肖莉莉死后,肖莉莉的奶奶每天晚上都要出来招魂。古求胜会像个游魂一样跟在乌鸡婆的身后,乌鸡婆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这是我爸爸告诉我的。有一天晚上,我爸爸出去办事时发现了这件事。我爸爸说,乌鸡婆招魂时就像个鬼,而古求胜更像个鬼魂跟在乌鸡婆的后面。我爸爸还对我说,你不要和古求胜一样跟在招魂的乌鸡婆后面,那样弄不好会中邪的。

我想古求胜是中邪了。我和同学们说起了这件事,同学们都说古求胜中邪了。我和同学们都有点怕中邪了的古求胜。古求胜自从肖莉莉死后变得更加孤单了,还有些神秘的味道。我们都离他远远的,没有人愿意和他说话,他也不想和人说话。

古求胜老是在那棵树下发呆。有一个同学看见他在一个中午坐在树下叫着肖莉莉的名字,他手里拿着一张揉得皱巴巴的肖莉莉的照片,我们不知道他是从那里弄来的照片。那位同学说,当时古求胜的样子十分吓人,我们没想到他也会吃老鼠药死掉,真的没想到。我知道的就这些,你们要是不相信可以去问别的同学,我说的全是实话,半点假都没有。说实话,虽然说我们讨厌古求胜,但我们也不愿意他死掉,他死掉对我们没有一点好处。

第二十二章

郝琼找到了李小芳,她正在那里吹泡泡糖,泡泡被她吹得很大,然后啪地一声破了。郝琼神情严肃地对李小芳说,小芳,你去校长办公室一趟,朱校长找你。

李小芳笑笑,她玻璃一样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她说,郝老师,朱校长找我干什么?

郝琼说,你去了就知道了。

李小芳就去了校长办公室。校长办公室在教务处的楼上,李小芳正要上楼,看到了古锋从保卫科的房间里走出来。李小芳对古锋说,喂,古锋,他们找你说什么呢?

古锋盯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快步地跑了。

李小芳轻蔑地冲他的背影说了一声,胆小鬼!

朱校长的门紧闭着,李小芳走到朱校长的门前,她脸上一贯的笑容突然消失了,她的目光有些迷离。她稍微站了一会,才伸出手去敲朱校长的门。李小芳不紧不慢地敲了三下门。

里面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进来——

李小芳迟疑了一下,然后推开了朱校长的房门。

朱校长正襟而坐,他见李小芳推门进来轻轻地说了声,你来了?好,把门关上吧。

李小芳的脸上又恢复了笑容,不过,她此时的笑容有些诡秘。她说,为什么要把门关上,光天白日的?

朱校长一时语塞,呆呆地看着站在那里的李小芳。朱校长回过神来时,李小芳已经坐在沙发上了。她笑着对朱校长说,这沙发的皮子很软,是真皮的吧,比我们家里的沙发还好。

朱校长尴尬地笑了笑,他站起来,径直走到门口,他把头伸出门外,往两边看了看,然后就把门关上了。朱校长又回到了他的座位上,把两只手放在了办公桌上,对李小芳说,小芳,听说你威胁过古求胜,有这么一回事么?

李小芳回答得又快又直接,没错呀,那是以前的事了,他给肖莉莉写求爱信。你也知道,肖莉莉是我的好朋友,她自己不好意思去对古求胜说,只好我出马了。我威胁他是为了让他不要再骚扰肖莉莉了。

朱校长哦了一声,盯着李小芳看了一眼,他不解地说,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肖莉莉死后你一点也不感到悲伤和害怕?

李小芳笑出了声,朱校长,我不是和你说过了么,肖莉莉没死,她是上天堂了。我运气不好,没有和她一起上天堂。肖莉莉上天堂了,我应该替她高兴才对,我有什么好悲伤的呢?我又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朱校长的眼皮跳了跳,他觉得眼前的这个女孩子十分的怪异,让他捉摸不透,她说的话根本就和她的年龄和身份不相符。朱校长沉默了一会说,你能不能再和我讲述一遍你和肖莉莉是怎么自杀的,最好详细一点。

李小芳玻璃一样的眼珠子一动不动,但是她痛快地说,好吧。

第二十三章

都说多少遍了,真没有意思。那天晚上,我和肖莉莉晚自习下课后,我就和她一起回家。说好了我今天陪她到她家里,和她一起住。在回家的路上,肖莉莉说,王老师正在辅导她写作文,突然有人在窗外把王老师宿舍的窗玻璃砸了。我们一路上都在讨论是谁把王老师的窗玻璃砸了,我们知道,讨论这个问题一点意义都没有,因为王老师不准备追究那个砸玻璃的人了。

肖莉莉说王老师是个好人,他的心胸十分宽广。

我骄傲地说,当然啦,王老师是我表哥,他人可好了,他虽然是城里人,但从小就很疼爱我。

我们在回家的路上,发现我们身后总有一个影子在跟着.我们都知道,那是古求胜在跟着我们,他是一条癞皮狗,我真想回转身去修理他一顿。可莉莉说算了,不理他就可以了,我们俩在一起,他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我听了莉莉的话,没再理他。可是在夜里行走,身后有一个影子跟着,总不是舒服的事情。

回到了莉莉的家里,莉莉的奶奶乌鸡婆要煮点心给我们吃。

莉莉对她说,老是晚上吃东西,都长胖了。

我也对乌鸡婆说,婆婆,我不想吃,莉莉也不想吃,你睡觉去吧,不要管我们了。

乌鸡婆听了我们的话,喃喃地说,这么晚了,肚子一定饿了,不吃东西怎么能行。

莉莉有点生气,我们不想吃就不想吃,你还罗嗦什么,快去睡觉吧。

乌鸡婆见莉莉生气,就说,好,好,不吃,不吃,我的小祖宗。

说完,她就去睡觉了。乌鸡婆的卧室在楼下,她进屋后就把电灯熄了。莉莉的房间在楼上,我们上了楼。莉莉的房间很大,床也很大,这间房是留给她爸爸住的,他爸爸却一直没回来住,莉莉就把它占领了。这房间里还有洗手间,这在水曲柳乡的人家里是不多见的。我们洗完澡后就在大床上打滚,闹完后才并排躺着睡觉。奇怪的是这个晚上我们怎么也睡不着。

躺下一会后,莉莉突然幽幽地说,古求胜不知回家了没有?

我说,莉莉,管他干什么呢,不要去想他。

莉莉从床上下了地,她来到窗户边上,撩起了窗帘的一角,往外看,她看了一会就叫我,小芳,你过来。

我也下了床,走到了窗边,我顺着莉莉撩起的窗帘往外看。我一看,吓了一跳。那天晚上有月光,我看见古求胜灰蒙蒙地站在窗下不远的一棵树下,往我们这边眺望。

我说,古求胜一定是有病了。

肖莉莉把窗帘放了下来,重新躺在了床上。

我也上了床,肖莉莉趴在我的肩上说,其实古求胜也挺可怜的。

我说,他可怜什么呀,都是他自找的。

莉莉叹了一口气说,有时候我真想帮助他,可又怕他想歪了,以为我喜欢上他了。

我说,天下穷人多着呢,你帮得过来么,不要理他了,好么?

肖莉莉没有说话,其实肖莉莉是个心肠很软的人,她在学校里装出高傲的样子是为了保护自己。

我伸出手,握住了她柔软的手说,莉莉,你和我说实话,你喜欢谁?

莉莉用劲捏了一下我的手说,除了你和奶奶,我还能喜欢谁呀?

我不相信她的话,她心中一定有一个她喜欢的男孩子,她不愿意和我说,心里一定有什么顾忌。

她既然不愿意说,我也没有再追问她了,我们是好朋友,我不会逼她说什么的。我没说话了,躺在那里,望着黑乎乎的天花板。莉莉还是趴在我的肩膀上,我可以闻到她呼出的鼻息,有一种淡淡的清甜的幽香在屋子里弥漫,我心里清楚,这种幽香是从莉莉体内呼吸出来的,我一直很羡慕莉莉的漂亮,能够和她在一起,我不自卑,反而也有一种满足。我听过一些男同学在背后的议论,说只要能和莉莉在一起,死了也甘愿。我觉得我的心态有些像那些男同学,我不知道这样好不好。

莉莉仿佛在自言自语,活着真没意思,要面对那么多事情。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我说,莉莉,你怎么了?

莉莉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她还是幽幽地说,活着真的没有意思。奶奶说了,人死了就一了百了了。我问过奶奶,人死后会到哪里去?奶奶说,人死了会上天堂,也会下地狱,我又问奶奶,如果我死了,会上天堂呢,还是下地狱?奶奶说,你这个傻孩子,问这样的问题,你不会死的。我坚持问她,我死了是上天堂呢还是下地狱。奶奶经不起我的追问,她抚摸着我的头发说,我的心肝宝贝,像你这样好的人,死后一定会上天堂的。小芳,你说,我死了真的能上天堂么?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这个问题,我说,莉莉,我们还年轻,怎么老想到死呀。

莉莉又叹了一口气说,活着真的没有意思,我想上天堂。奶奶说,天堂是一个大花园,在那个大花园里生活的人都很友善。

我的心颤抖了一下,我当时真的不相信莉莉会想死。紧接着莉莉在我的耳边说,小芳你能和我一起上天堂么?

我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只是轻轻地对她说,莉莉,别胡思乱想了,早点睡吧,明天还要上学呢。

莉莉不依不饶地说,小芳,我再问你一句,我要上天堂,你愿意和我一起去么?

我只好说,我当然愿意和你一起去。

莉莉在我的额头上亲了一下,小芳,你真好,我没有看错人,我知道只有你才愿意陪我上天堂的。

然后,莉莉就和我商量着怎么上天堂,一直到深夜。莉莉拿出了上天堂的方案后,她就沉沉地睡去了。我睡不着,我的眼睛无法闭上,我听着莉莉均匀的呼吸声,我想像着和莉莉一起上天堂是什么样的情景。天堂离我们远不远呢?我不知道。天堂究竟是不是一个大花园?我也不知道。天堂里有没有人来人往?我同样不知道。

房间里浓重的黑让我喘不过气来。我内心有些激动又有些惶恐。突然,我感觉到有一只冰凉的手朝我的脚底摸了过来。我悚然一惊,坐起来,喝了一声,谁?

黑暗中传来一声苍老的声音,是我。

我听出来了,是乌鸡婆的声音。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摸进我们的房间的。

乌鸡婆站在黑暗中说,我来看看你们被子盖好没有。入秋了,容易着凉。

说完,乌鸡婆就出门去了。可我没有听到她出去的脚步声,整个晚上,我感觉乌鸡婆在黑暗中一直站立着,一动不动地站立着。

第二天早上,莉莉趁乌鸡婆没注意,把一包老鼠药放进了自己的裤兜里。我们吃完早饭就去上学校。一个上午,我们都没有说话,我看莉莉的表情十分平静。刚开始,我有些紧张,我还萌生过把我们要上天堂的事情告诉我尊敬的表哥王刚老师的念头。渐渐地,我也变得和肖莉莉一样平静了,能和肖莉莉一起上天堂,应该是我的幸福。

上午放学后,我和莉莉都没有回家。我们在校园里走来走去,我们要找一个好地方去天堂。最后我们找到了那棵大桉树下。

莉莉说,这地方不错。我也觉得这个地方不错。

于是,我们就坐下来了。中午的时候,一个人都没有。

莉莉从裤兜里拿出了那包老鼠药,她对我说,我们一人分一半吃了吧。

我看着那白色的粉末,说,莉莉,这老鼠药苦吧?

莉莉摇了摇头说,我没有吃过,我不知道。

我说,我怕苦。

莉莉说,那怎么办呢?

我说,我去买两瓶椰子汁回来吧,我们把药放在椰子汁里面,这样喝就不苦了,好么?

莉莉笑,说,好吧,快去快回。

我就飞快地走了。

过了十多分钟,我才回来。

莉莉说,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我说,怎么会呢,我们那么好的朋友,我们要一起上天堂了。

接着,我们就把药分成两份,放到了椰子汁里面。这时,操场上来了几个打球的同学。这几个同学每天吃完饭都要来打球的。

我说,如果让他们发现了我们的事情怎么办?

莉莉说,他们发现不了的,等他们发现,我们已经上天堂了。

我想也是。但我又提出了一个问题,听说吃毒药会断肠的,断肠的人会很痛苦,样子会很难看的。

莉莉就说,那我们就背对着背坐着喝吧。

我想这个办法很好,就背对背坐着。在喝之前,我又说,莉莉,我们还是快乐一点上天堂吧。我们唱歌去天堂吧。莉莉说,好呀,我们唱什么歌呢?我说,我们就唱我们小时候经常唱的那首山歌吧。

莉莉答应了。

于是,我们就唱起了那支山歌,我们面带微笑,边唱歌边喝下了那瓶椰子汁。后来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我不知道古求胜会躲在另外一棵树后面偷看我们。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醒来,不能和莉莉一起上天堂。我要是能够和莉莉一起上天堂多好呀!古求胜死了,他不知能不能上天堂,他要是能上天堂,他会不会和莉莉在一起?

都说了那么多遍了,真没有意思。朱校长,以后不要再让我说了,好吗?

第二十四章

石萍走出了保卫科房间的门。天还是阴沉着。王勇他们在古锋离开后又叫了一个同学进来问古求胜的情况,那个同学说的和古锋说的差不多。石萍和王勇他们的想法不太一样,王勇他们认为古求胜的死还是自杀,不是他杀,这当然要有更充分的调查来证实。古求胜和肖莉莉的死都是一样的,喝老鼠药自杀。王勇还提出来,要让水曲柳乡村的人家都把老鼠药上交到派出所。石萍不认同说古求胜是因为暗恋肖莉莉,肖莉莉死后,他承受不了打击,然后效仿肖莉莉自杀。从古锋还有古求胜生前和她说的情况来分析,肖莉莉和古求胜的死都似乎和那个叫王刚的语文老师有关系。在没有证据之前,石萍是不会乱说的,她必须私下里去调查那个一直没出现的语文老师王刚。王勇骑着摩托车走了,他要带石萍回乡政府招待所,但石萍担绝了他,她还想在学校里走走,看能不能挖到一些有价值的东西。

这时,学校放学了,石萍看了看手表,已经下午5点半了。石萍突然看到离教务处楼不远的墙报栏底下围满了学生。石萍来了兴趣,马上走了过去。她看到李小芳在那里往墙报栏上贴一张布告。

有一个同学问李小芳,李小芳,这布告是谁让你贴的?

李小芳满脸笑容地说,是朱校长让我贴的。大家帮我看看,贴正了没有。

没有人告诉李小芳她贴的告示是贴正还是贴歪了。

李小芳贴的告示的内容是让广大同学不要相信古求胜是被肖莉莉的鬼魂迷惑了才去死的,要求大家不要相信鬼神,不要引起恐慌,用正常的心态去对待学习和生活。告示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

同学们看得一个一个神情肃穆,仿佛肖莉莉的鬼魂就在校园里游荡。

李小芳贴完告示,她挤出了围观的人群,一蹦一跳地走了,她嘴巴里哼着一支当地的民谣:

一二三四五六七,

七朵黑云压了山,

天上的鸟儿摔下地,

地上的人儿升上天。

跳,跳,翅膀掉,天堂到,

跳,跳,眉毛掉,嘴巴笑!

石萍听见了她哼的民谣,但她不能确定那是李小芳和肖莉莉在那个午后喝完老鼠药时唱的民谣。石萍不明白,整个学校的学生都沉浸在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惧之中,为什么偏偏李小芳就那么快乐,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学校放学不一会功夫,同学们很快就离开了学校,学校变得空空荡荡的,石萍还站在那里,她觉得有点冷。秋风四起,石萍还是分辨不清风是从哪个方向吹来的。石萍突然想起了那个叫王刚的语文老师,他此刻在干什么?石萍朝教师宿舍那栋平房望过去,户外一个人也没有。石萍想走过去,然后敲开了王刚的门,直截了当地问他,王老师,肖莉莉和古求胜的死和你有关系么,你照直说了。但她迈不动脚步,石萍不知道假如她那样问王刚后,王刚会不会恼羞成怒地朝她扑过来,掐住她的脖子,对她凶狠地说,我让你多管闲事!我要你和肖莉莉古求胜他们一起下地狱!

想到这里,石萍的脊梁骨也透出了一股凉气,她不能保证自已如果进入了王刚的房间后会安全。她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那张从门缝里塞进招待所房间的纸条,那张纸条会不会就是王刚写的?石萍不能证实这一点,她越是感到可疑,心里就越冷。天越来越阴沉了,铅云压得很低,一场秋雨即将来临。石萍希望下一场秋雨,让痛快淋漓的秋雨把这世界的污浊冲刷干净。

石萍正在沉思,她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阴森森的声音,石记者,你还没走哇!石萍悚然一惊,她回转身,看到了肥胖的戴眼镜的女老师郝琼。郝琼的脸色十分难看,她的眼镜片后的双眼闪动着莫测的光芒。这时,一阵大风吹过,李小芳贴的告示被风卷起来,在空中飘浮了一阵后落在地上。然后又被风卷起来,一会就无影无踪了。石萍心想,风中是不是真的有肖莉莉的魂魄在飘?

第二十五章

一碟青椒炒牛肉,还有一碗排骨汤,外加一碗白生生的大米饭放在桌子上。石萍看着秀秀送来的这些食物,一点食欲都没有。窗外的天空漆黑一片,秋雨还没落下,但天气却越来越凉了,风拍打着窗棂,发出古怪的声响。在这个月黑风高的夜里,水曲柳乡村会发生什么让人预想不到的事情?石萍不敢往下想。石萍想起傍晚时分,郝琼和她讲的事情,她心里更加对王刚表示怀疑了。

郝琼把石萍引进了她的宿舍,她就住在王刚的旁边。水曲柳中学有一部分老师是城里人。他们都住在教师宿舍里,本地的老师一般都回家去住。这天刚好是星期五,许多老师回城去了,郝琼没有回去,她一般都在星期六早上回去。

石萍不知道王刚回去了没有,她没有问郝琼。

郝琼把石萍领进房间后,就要给石萍泡茶。

石萍制止了她,石萍说,不用忙乎了,下午喝的水太多,现在什么也不想喝。

她俩就面对面地坐着。

石萍脸上没有笑容,郝琼的脸上也没有笑容。

她们不可能在两个学生死后有李小芳那种心情。

郝琼说,石记者,你来我们这里就是为了了解肖莉莉死亡的真相么?

石萍点了点头,是的,现在又死了一个古求胜,同样的,我也要了解他死亡的真相。

郝琼沉默了一会,然后开口讲了一些石萍未曾了解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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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分

第二十六章

我没想到肖莉莉会死,更没想到古求胜也会死。死是多么困难的事情,比活着艰难多了,他们都还是孩子,他们怎么会想到去死呢?这里面一定有蹊跷的,但我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现在,都说肖莉莉的死是自杀,但她为什么要自杀,到目前为止,没有人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这让我十分郁闷。肖莉莉是我们班里的学生,她死了,和古求胜的死一样,让我难过。

古求胜也死了,他的死会不会也会说成自杀呢,这个问题已经十分明显了,就是说,调查的结果,还会把他定性为自杀。他为什么自杀,这个问题似乎有了一个很好的答案,那就是因为他爱肖莉莉。肖莉莉的死让他承受不了才选择轻生的。可是我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和你说实话吧,石记者,我对朱校长他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做法不满,我们这里有相当一部分教师都对此不满,但是,我们不满又有什么用呢!我们的不满对他们产生不了什么影响,他们有权有势,是一个复杂而又有力量的圈子。我们当老师的,性格都磨得没有棱角了。

唉,想想,两个同学这样莫名奇妙地死了,我心里难过呀。我们真希望你能够了解真相,把事情揭露出去,这样对死者也有个交待,对他们的家长也有个交待。其实,肖莉莉死的第二天,古求胜就来找过我。我对古求胜也是有看法的,这个孩子孤僻不合群,原来学习不错,但自从听说他给肖莉莉写过求爱信之后,他学习成绩就下来了。我找他谈过话,他也表示要好好读书,否则在水曲柳乡村是没有出路的。道理他都懂,可是做起来是那么的艰难。那天晚上,我正在批改作业,古求胜来了。他的脸色很难看,眼睛红肿。他说他要向我反映情况,我让他坐下来说。他一坐下来,就显得激动,他的胸膛起伏着,说话有点喘。

他说,肖莉莉死了他很难过。他说肖莉莉本不该死的,该死的是语文老师王刚,是语文老师王刚串通李小芳害死了肖莉莉。

他这样的话一说出口,我感到十分惊讶。这怎么可能呢,尽管我对王刚没什么好印象,但他也不可能去害死肖莉莉呀!

我对古求胜说,你不要乱说,说话要负责任的!

他脸憋得很红,那块胎记变得更难看,古求胜的双目透出一股子冷漠而又仇恨的光芒。他一口咬定肖莉莉的死和王刚有关。他说他亲眼看见了王刚对肖莉莉企图不轨。他还说王刚的窗玻璃就是被他砸碎的。

我很吃惊,我面对这个固执的孩子不知道说什么好。我问他这事有没有告诉其他人。他说没有,他不相信其他人。我知道,后来,他连我也不相信了,因为,他和我说了这事之后,我并没有作出什么反应。那几天,上课时,他总是用仇恨的目光盯我,他一定认为我和他们是一路货色了。无论古求胜说的是不是事实,我总觉得对他心怀愧疚。或许,他的死是一种无声的愤怒和示威。

我的确不喜欢王刚。我和他都住在县城里,起初,我们关系还算融洽,有时还一起来水曲柳乡,一起回县城里去,可是有一天晚上,王刚敲开了我的门。那天也是星期五,其他老师一放学就回城去了,这里就剩我和王刚。那时已经是晚上11点多了,我以为王刚也回城去了。

我一开门,一股浓郁的酒气扑面而来,我一阵恶心,我平常很讨厌醉酒的男人,但王刚是我同事,我没有马上就关上门拒绝他。

我问他,王老师,你没回去呀?到哪里喝了那么多酒呀?

他歪歪斜斜地靠在门框上,醉眼惺松地说,我……我回去?回去干什么呀?我在李副乡长家喝的酒。

我又说,你喝多了,现在也太晚了,你还是回去吧。

我忍受着他口里呼出的酒臭,真希望他立马在我的面前消失。

谁知,他一点走的意思都没有。

他结结巴巴地对我说,郝老师,你能……能……让……让我进去么?我有一肚子话要对你说。

我本可以关上门拒绝他进入的,就在我犹豫了一下,想怎么回答他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就进了我的房间,我拦也拦不住。他一进我房间,就坐在了我的床沿上。我心里十分的不舒服,但碍于面子,我没有赶他走,就让他坐在那里,还倒了一杯茶给他喝。他喝了一口茶,手一抖,杯子就从他的手上掉落在地上。茶水洒了一地,那杯子在地上打了几个滚,竟然没有摔碎。

他说,对……对不起。

我拾起了杯子说,没关系,我看你还是回去睡觉吧。

他说,不,不睡,我有……有一肚子的话要和你说。

我十分无奈,只好听他说了。他说了半天,我听明白了,原来他失恋了。我知道他的对象是县城旅游公司的一个导游,人长得很漂亮。他说他女朋友在为一个深圳来旅游的老板导游时和那个老板勾搭上了,然后,没有和他打一声招呼就离开了西县去深圳了。

他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他的哭声很大,接着就哭嚎开了。

我看他可怜的样子,就拿了毛巾让他擦眼泪,还劝慰他。我没想到他哭着哭着,一把抱住了我,强行把我摁在了床上,他的嘴巴在我脸上乱舔起来,边舔边说,郝老师,还……还是你好。我想……想……要……要你!

我气坏了,我觉得胸口有一团怒火在燃烧,我使出全身的力气把他推下了床。他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在了地上,他没有再爬起来,他喝得太多了。我没想到他瘫在地上会说出那么多污言秽语,说他早就想和我上床了诸如此类的话。酒后吐真言,我被他的话羞得无地自容,我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把他拖出了我的房间,然后用力地关上门。我背靠在门上流下了泪水,我有一种受到凌辱的感觉,尽管我和我丈夫关系不太好,但我也不可能和他做那样的事情,我不是婊子。

从那以后,我对王刚敬而远之。他也许发现了我对他有看法了,几次想接近我,都被我拒绝。除了工作上来往,我不想和他走得太近。我即使在那晚事情发生后,也没有真正的厌恶他。让我真正厌恶他的是,他竟然在同事间散布谣言,说我想勾引他,被他拒绝了。为此,我还大骂过他一次。

王刚喜欢让一些女同学到他房间里去,美其名曰是辅导作文,但真正的目的是什么,鬼知道。没有什么证据,我也不好说他什么。古求胜和我说了那件事后,我没有张扬,但我沉思了,我更愿意相信古求胜的话。可是我不敢和任何人说,我怕受到打击报复。我揪心地痛呀,我真的觉得对不起古求胜!如果我敢说出去,或者古求胜不会死。我恨自己的懦弱和无能!

第二十七章

石萍回味着郝琼的话,她觉得古求胜对自己说的话有了几分可信。王刚是解开肖莉莉和古求胜死亡的一个谜,他一下子在石萍的心中变得那么的神秘和可怕。她觉得自己来水曲柳乡采访也有了一种潜在的危险,现在人与人的关系变得越来越复杂,越来越可怖,这一切是谁造成的?石萍不想吃东西,但她的肚子不听大脑的指挥,闹起了空城计。

她本能地端起了那碗米饭,夹了一块青椒在碗里,胡乱地扒了几口。她嚼着米饭时,听到自己的手机响了起来。她的手机铃声是《爱在西元前》的乐曲,这乐曲还是她丈夫史未来给她选的,当时她和史未来的感情尚好,她一直想换一种手机的铃声,但一直没有换。她拿过手机,瞄了一眼手机的彩屏,上面显示的是史未来的电话。她想拒接,但考虑了片刻,还是接通了史未来的电话。

史未来在电话那头显得十分的焦虑,他一个劲地问石萍在哪里。

石萍说,你问这些一点意义都没有。

史未来近乎哀求的声音,石萍,我一定要知道你在哪里,你这样出走对我不公平!

石萍冷笑了一声说,我想很公平,你在外面有另外的女人,我也可以有另外的男人。我告诉你吧,我在一个你找不到的地方,正和一个小白脸在床上,你现在可以放电话了吧?

史未来听了她的话,喘着粗气。

石萍可以想像他在电话那端气急败坏的样子,她对他这样自己在外面有女人,又不让自己老婆出轨的男人十分的轻蔑。石萍没等史未来再说什么话,就挂断了电话,然后把手机关了。石萍冷笑了一下,她觉得这样报复一下史未来也未尝不可。但是她内心深处又有些不忍,如果她误解了史未来,史未来不就十分无辜了吗?

打完电话,她肚子反而不饿了,这让她有点奇怪,这世上奇怪的事的确太多。正像现在,她在房间里感觉到了沉闷,石萍鬼使神差地站起身,来到了窗前,窗外的秋风呜咽着,像是有许多冤魂在疾走。

她伸出手打开了窗户,一股冷风灌进来,石萍不禁打了个寒噤。突然,一小团黑乎乎的东西快疾地从窗外飞进来。那团黑乎乎的东西擦着石萍的头发飞掠过去,她感觉到了那团东西飞行的速度和力量。石萍快速地回转身,目光企图抓住那团黑影。那团黑影猛力地冲撞在房间的墙壁上,然后噗地掉落在地上。

石萍走近前一看,原来是一只麻雀,那只麻雀在地上扑腾了几下就一命呜呼了。石萍的眼中流露出了恐惧,这些接连不断出现在她面前的死鸟意味着什么呢?难道是一种危险的征兆?

她来不及想更多的东西,房间的门突然开了。她叫了声,谁?

她的话音未落,秀秀就木然走了进来。她今天的脸色阴沉,似乎对石萍不那么热情了。

秀秀阴冷的目光扫了一眼桌上的饭菜,那些饭菜已经像她的目光一样冰凉了。

秀秀淡淡地对石萍说,你又没吃饭,你不是神仙,不吃饭会饿死的。

石萍不知怎样和她说话,秀秀今晚没有敲门就进来,已经吓了她一跳,秀秀又说出这样冷漠的话,她有些无所适从。

秀秀的目光在房间里扫瞄着,她似乎看到了地上那只慢慢僵硬的死鸟,又好像没有看到。她走到窗户边上,伸出头,看了看窗外黑暗的世界,然后把头缩回来,顺手关起了窗门,她说,晚上最好别开窗!

这时,石萍的紧张有所缓解,她问道,为什么?

秀秀的声音还是那么阴冷,现在不干净的东西很多,你就不怕那些不干净的东西进来么?

石萍知道她话里的含义,可她又不知怎么回答这个女孩子了。秀秀又在房间里扫瞄了一遍,她走到了死鸟的面前,弯下腰,捡起了那只死鸟,神色凄清地离开了石萍的房间。她临走时想和石萍说什么,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石萍觉得秀秀十分反常,她想问秀秀些问题,也没有开得了口。秀秀出去时把门带上了。石萍没有听到脚步声,听到的只是窗外风的呜咽。石萍茫然地坐在床沿上,水曲柳乡村的夜寂寞而又诡秘,她不知道自己身居何处,对于这个夜里将会发生什么也一无所知。

第二十八章

李美凤像往常一样晚上11点钟就准备睡觉,该看的电视连续剧她都看完了。她丈夫李洪球还没有回家。她明白,学校又死人了,丈夫一定有许多事情要处理。李洪球在家里是十分霸道的,是个男权主义者,李美凤拿他没办法。他在外面干什么,什么时候回来都不容许李美凤过问,李美凤也从不过问。她嫁给李洪球,过上了在水曲柳乡村人眼中是天堂的日子,她还有什么好说的。李洪球没回来,她把卧室的门关上了,然后拿起了电话,给一个人拨通了电话。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看样子是生怕让别人听见,女儿李小芳就在旁边的房间里,她还没有睡。李美凤显然不是给丈夫打电话,她说话的样子十分暧昧,脸部的表情也很丰富,那两眼也发出妩媚的光芒,她的另一只手在自己的脖子上抚摸着,然后慢慢地滑到胸前,摸进了睡衣里鼓鼓囊囊、呼之欲出的大奶子上。

她的脸色绯红,说着说着,就轻声呻吟起来。

李美凤正在发情,突然听到房间外面传来一声清脆的笑声。李美凤慌忙地说了句什么,马上把电话放了回去。她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脸颊,站起来,扣好睡衣的纽扣,走到了门边,打开了门。

门外什么也没有。她刚才分明听到了一声脆笑,她以为是自己的女儿李小芳站在门外偷听她说话发出的笑声,结果不是。李美凤正觉得怪异,她又听到了一声清脆的笑声。

李美凤心里咯噔了一下,笑声是从女儿李小芳的房间里传出来的。

她站在了李小芳房间的门口,耳朵贴在了门上,她不知道李小芳在房间里干什么。

接着,又传出了两声脆笑。

李美凤仔细辨认了一下笑声,她悚然发现,笑声不是李小芳的。对于女儿的一切,她再熟悉不过的了,这分明不是女儿李小芳的笑声。那么,是谁在李小芳房间里呢?

一个晚上李美凤都没有出门,女儿回家她是知道的,吃完饭就进了房间做作业。晚上根本就没有人来过,况且,以前除了肖莉莉经常来之外,没有一个女同学晚上到李小芳房间里和她一起过夜的。

李美凤以为自己听错了,不一会,她又听到了脆笑,她认定这笑声一定不是李小芳发出来的。她的手放在门把手上推了一下,门是反锁的。李美凤的心急了起来。

自从肖莉莉死了之后,晚上她不准李小芳出门,她知道李小芳这条命是捡回来的,她不想让李小芳出什么问题了。李小芳和肖莉莉一起自杀,害得李美凤饱饱地挨了李洪球的一顿暴打,她认为这顿暴打一点也不冤枉,她认了,谁让她没有看住女儿呢!好在女儿在肖莉莉死后还算正常,没有发现什么反常的情况。现在,李小芳房间里的笑声引起了李美凤的警惕。

李美凤见门反锁上了,就敲起了门。她边敲门边说,小芳,开门!

里面没有声音了。李美凤从门缝里也没有看到灯光透出来。她顿时提心吊胆起来,她加重了敲门的声音,说话的声音也大了起来,小芳,快开门!

里面还是没有人应答,小芳是不是睡着了?这不可能。她睡得再沉,她那么用力的敲门声也把她闹醒了。是不是发生什么问题了?

李美凤有些气喘了。她必须把门打开才知道李小芳究竟怎么回事。她还有一把小芳房间的钥匙。奇怪的是,李美凤一下子想不起来那把钥匙放在哪里了。她站在李小芳的房门外,大脑开始了艰难的搜索,那把钥匙会放在哪里呢?

李美凤在用大脑搜索钥匙的时候,又听到了房间里传来的笑声。

李美凤浑身充满了凉意,她又用力敲了敲门,里面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李美凤心里一下子恐惧起来,她马上回到了房间里,拨通了丈夫李洪球的电话,她听到电话里面很吵,好像有很多人在唱歌。她大声地对李洪球说,洪球,你在哪里!

李洪球在电话里也大声说,什么事?快说,我在招待客人。

李美凤的哭音都出来了,继续大声说,洪球,你快回来吧,家里出事了!

李洪球骂了一声什么,然后焦急地问,出什么事了?

李美凤说,小芳又出事了,现在她把房间门反锁了,我打不开。她在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我怎么敲门,里面都没有反应。

她说话时,把李小芳房间里传出的笑声给省略掉了。

李洪球又狠狠地骂了一声,你这个傻屄,小芳房间的钥匙就在你梳妆台右边的小抽屉里。你赶快打开房间,看有什么问题。我马上赶回来。

李美凤放下电话,赶紧从梳妆台的右边的小抽屉里找出了李小芳房间的钥匙,来到了李小芳房间的门口。她在开门时心里一闪念,李洪球怎么知道这钥匙放在她梳妆台右边的小抽屉里呢?

她正开着锁,门却突然开了,李小芳穿着一袭白色的连衣长裙,站在门里。她披头散发,冷冷地对李美凤说,你鬼叫什么呀,人家都睡着了。

李美凤见李小芳的确是被她吵醒的样子,她想起从李小芳房间里传来的笑声心里就极不舒服。李小芳房间里的灯亮了,李美凤一眼望进去,李小芳的房间里没有什么异样,里面也没有别的女孩子。李美凤想,可能是李小芳在梦中发出的笑声吧,梦中发出的笑声和清醒时发出的笑声或许不太一样。想到这里,李美凤的心里就释然了。

李小芳砰地把门关上了,她对她母亲骂了声,讨厌!

李美凤的眼皮跳了一下,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李小芳从来没有穿过白色的连衣长裙的。有一次,在城里,李美凤带李小芳去服装店买衣服,李小芳站在一件白色的连衣长裙面前呆立着。

李美凤对她说,小芳,你要是喜欢就买吧。

李小芳说,我身材不好,穿这样的裙子不好看。

李美凤笑着说,你没试怎么知道不好看,我看你身材也不错的。

李小芳白了母亲一眼说,好,你是在嘲笑我呀。我告诉你说不好看就是不好看,我在肖莉莉家试过了,肖莉莉也说不好看,这样的裙子只有肖莉莉穿了才好看。

然后,李小芳沉着脸走开了。想起这件事,李美凤心里有些害怕,李小芳为什么在睡觉时穿着那件白色的连衣长裙,那件白色的连衣长裙从何而来?自从肖莉莉死后,李小芳没有什么反常,但今夜的确不一样了。

李美凤想再次敲开李小芳的房门,但她没有这个勇气,她只有等自己的丈夫回来,可李洪球什么时候回来她一无所知,她知道李洪球一定不在水曲柳乡的,他也许在离水曲柳乡一个多小时路程的白莲镇,白莲镇在西县是个花花世界,那里有温泉度假村,有娱乐城,据说还有许多小姐,李洪球陪人也经常陪到那个地方去。想到这里,李美凤骂了声,该死的李洪球,早知道这样,她就不会在家里待着了。她也有自己隐秘的生活。

第二十九章

这场秋雨迟迟地不落下来,窗外的风还在呜咽着。石萍无法入眠,远处传来了几声惊心的狗吠声,是什么东西惊动了那些在黑夜中沉默的狗。石萍躺在床上,她想像着那个叫王刚的人鬼魂一样在水曲柳乡村的原野上游荡。或许,他就站在她的窗下,随时准备爬上来,从窗口跳进来侵犯她。

失眠让石萍孤独无援,当初和史未来结婚后,她就认为自己孤独的生活结束了,没想到,那是一个错误。她是从一种孤独走向了另外一种孤独,从一种失望走向了另外一种失望。结婚是爱情的坟墓,她以前不相信这种说法,现在却相信了。她现在就仿佛置身于阴冷绝望的坟墓之中,黑暗的潮水将她无情地淹没。

就在这时,门外的走廊里传来了脚步声,脚步声一点一点地临近,很有节奏感。石萍警觉起来。

是谁?她的心一下子又提到了嗓子眼上。

石萍忽地从床上坐起来。脚步声在她的门口停了下来。此时,窗外呜咽的风也似乎停止了,她只能听到自己心脏强烈的搏动。过了不一会,脚步声又很有节奏地远去了。石萍从床上跳了下来,她看到门边的地上有一个信封。石萍提心吊胆地走过去,她真害怕有人会突然从门外破门而入,一双冰凉的手会卡住她的脖子。

石萍用颤抖的手捡起了那个信封,她从信封里抽出了一张白纸,白纸上还是潦草地写着一行字:滚回你的赤板去吧,水曲柳乡不需要你!

看了这行潦草的字,石萍倔强的另一面被激发出来了,一股热血在她的体内冲撞,她十分愤怒,这行潦草的字无论出自于谁的手笔,都证明肖莉莉和古求胜的死存在着问题!

石萍把那张纸撕了个粉碎,她突然拉开门,用力地把撕碎的纸扔向空荡荡的走廊,大声地叫道,有种的给我回来,想让我离开没那么容易!

纸片随同她的声音纷纷地飘落,石萍的心在流着血。

她呆立在那里,企图看到那个人的出现,那个将信封塞进她房间的神秘的人没有出现,秀秀却出现在了走廊的尽头,在昏暗的灯光下,秀秀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她木然地朝石萍走过来。秀秀的脚步轻飘飘的,一点声音都没有。秀秀向她移动的过程显得十分漫长,有种让人窒息的感觉。

石萍刚才的那种热血沸腾的感觉消失得干干净净,此时她感觉到的只是寒气逼人。石萍想把门重新关上,但她没有力量拒绝秀秀的临近。秀秀身上也充满了神秘感。秀秀终于来到了她的面前,秀秀开始用冷漠的目光看看石萍。石萍被她的目光击中,她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他们对视了一会,还是石萍打破了沉默,秀秀,你没睡,你有事找我?

秀秀说,我听见你的大叫,以为你发生了什么事,就上来看看。

石萍说,你进屋来吧。

秀秀就飘进了石萍的房间。石萍侧身让秀秀进入房间后就把门关上了。她们坐了下来。

石萍问秀秀,秀秀,你刚才睡了么?

秀秀说,没睡,我在看电视,听到你的大叫我就上来了。李所长交待过的,让我要照顾好你。她还说了,你要在招待所里出了什么问题,就惟我是问。

石萍吞了口口水说,那你听到有人上楼来么?

秀秀茫然摇了摇头,没有听到,这地方就你和我两个人,还有谁会来呀!

石萍觉得自己和秀秀说话后,心理变得正常了。秀秀毕竟是个有血有肉的活人,她没有什么好怕的了。有秀秀陪她说话,石萍的孤独感顿时得到了有效的缓解。

石萍寻找着话题和秀秀说话,她问道,秀秀,你为什么不去上学呀!

秀秀听她的问话后低下头,她的眼睛看着自己的脚尖,她穿着一双很旧的红色塑料凉鞋,黑乎乎的脚趾头一动一动的。石萍注意到了她的脚趾头,这么一个女孩子的脚趾头显得粗糙,让石萍的心抖动了两下,她觉得自己有些心酸。

秀秀沉默了一会才说,家里穷,没有钱怎么上学?

石萍看着还是低着头的秀秀说,那么你想上学么?

秀秀还是看着自己的脚趾头说,当然想,要是有书读,让我干什么我都愿意。每次看到小芳背着书包来招待所,我就会想,如果我能像小芳那样上学,那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石萍吸了一口气,如果有人资助你上学,你会去么?

秀秀抬起了头,她的眼睛里带着一层水雾,以前有一个住在这里的人说要资助我上学,我没有答应。

石萍看着她的眼睛问道,为什么呢?

秀秀说,我不能去上学,我要上学了,我弟弟就上不了学了,除非他连我弟弟也一起资助了。

石萍说,你还有弟弟?秀秀点了点头,嗯,他现在上小学二年级。

石萍说,那人难道不同意资助你和你弟弟?

秀秀说,我没和他提弟弟的事情,我只是拒绝了他的好意。

石萍明白了,秀秀在这里干,是为了她弟弟能够上学。石萍觉得眼前的女孩子一下子变得崇高起来,同时,内心产生了一种悲哀。石萍突然产生了一种念头,她觉得自己有义务帮助秀秀。

石萍叹了一口气对秀秀说,假如我资助你和你弟弟上学,你会答应么?

秀秀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脚趾头说,我有那么好的福气么?

石萍笑着说,我一定会帮助你的!

秀秀的头抬起来,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希望的火苗,那丝火苗很快就熄灭了。秀秀说,石记者,谢谢你的好心!我奶奶说过了,我这个人命不好,这辈子是注定读不上书了。就是你资助我,让我去上学,学校也不会收我了,因为我读书的年龄已经过了。

石萍说,只要你愿意读,会有办法的!

秀秀摇了摇头,我还是死了这条心吧。秀秀的声音中透出一种绝望,石萍顿时无言。

就在这时,窗外原野上又传来了凄厉沙哑的叫声,莉莉,回来——

秀秀发现石萍脸上出现了恐惧的色彩,她反而平静地对石萍说,石记者,不用怕,那是乌鸡婆在招魂。自从肖莉莉死了之后,乌鸡婆每天晚上都要到外面去招魂。

因为秀秀在场,石萍听了乌鸡婆的招魂声后,虽说有些毛骨悚然,但也不那么害怕了。刹那间,石萍产生了去原野上看乌鸡婆招魂的念头。

石萍对秀秀说,我想去看看乌鸡婆招魂,你愿意陪我去么?

秀秀表情木然,招魂有什么好看的?不过,你想去看,我陪你去好了。

石萍说,那我们去吧。

秀秀点了点头。

第三十章

水曲柳乡村的原野上一片漆黑,秀秀手上的电筒好像电力不足,照出的光柱是暗红色的。远处河滩上有一盏灯笼在游动,那是乌鸡婆打的灯笼,因为今夜风大,乌鸡婆没有点火把,而改成点灯笼了。乌鸡婆的招魂声随风飘散,在暗夜中显得诡秘而可怖。

秀秀走在前面,石萍跟在后面。秀秀走得很快,石萍跟在她身后简直是在小跑。走这样的夜路,石萍显然是不习惯的。

石萍说,秀秀,你能走慢点么?

秀秀说,走慢了就追不上乌鸡婆了。

石萍没有办法,只有跟在秀秀后面小跑。乌鸡婆的灯笼鬼火般在水曲柳乡村的河滩上移动。因为风大,灯笼十分飘忽,要不是乌鸡婆提着那灯笼,那灯笼或许会飘到半空。很快,秀秀和石萍离乌鸡婆很近了,也就是二三十步远的距离。这时,秀秀放慢了脚步。

石萍问,怎么不走快啦?

秀秀说,不能靠得太近,否则对我们不好的,叫魂的人身上有煞气。秀秀的话在风中飘着,让石萍身上凉飕飕的。乌鸡婆好像没有发现身后不远处跟着的秀秀和石萍。

她自顾自地走着,边走边喊,莉莉,回来——

乌鸡婆在黑夜里走路的样子十分轻灵,这让石萍很惊讶。

秀秀见惯不怪的样子,她嘟哝道,晚上这么冷,石记者,还是回去吧。我看天马上就要下雨了,我们没带雨伞。

石萍说,秀秀,你就陪我一会,好么?就一会,我们很快就回去。

秀秀答应了她。

乌鸡婆在河滩的一棵乌桕树下停了下来,石萍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乌鸡婆停止了招魂。乌鸡婆把一颗颗河滩上的鹅卵石堆在树下,树下很快就出现了一个鹅卵石的小石堆。石萍和秀秀躲在不远处的茅草丛中,观望着乌鸡婆的举动。乌鸡婆在那小石堆前盘腿坐下了,灯笼被她用绳子固定在一根树枝上。乌鸡婆双手合什,喃喃地说着什么。石萍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她说的是当地很怪异的土语,好像不是这个世界上的语言。

石萍小声问秀秀,你能听清乌鸡婆在说什么么?

秀秀说,当然能。

石萍又说,那你能告诉我她在说什么么?

秀秀说,她在诅咒一个女人,那个女人是肖莉莉的妈妈。

石萍问,她为什么要诅咒肖莉莉的妈呢?

秀秀说,因为肖莉莉的妈和别人私奔了。

石萍就没有再问下去。乌鸡婆的声音在秋风中飘来荡去的,异常的古怪和诡秘,石萍觉得乌鸡婆的诅咒就像一条冰冷的蛇在石萍的皮肤上游动。石萍皮肤上的鸡皮疙瘩冒了出来,她此时的确不想看下去了,她有一种逃离的欲望,这种现场阴森极了,让人会产生无望的幻觉。

石萍对秀秀说,我们回去吧。

秀秀没有答应她。

石萍觉得瞪着的双眼有点酸,她想站起来,可两腿软软的。

石萍又对秀秀说,秀秀,我们还是回去吧。

秀秀还是没有回答她。

秀秀是不是着魔了?在黑暗中,石萍看不到秀秀的脸,手电筒也在秀秀的手上,她想用手电筒照照秀秀也是不可能的事情。石萍伸出手,想推一下秀秀。她刚要伸出手,就觉得有人在后面伸出手在自己的脖子上摸了一下,她可以感觉到那是一只粗糙的手,她的细嫩的皮肤被磨痛了。

石萍惊悚地回头喊了一声,谁?

只有风在吹,她身后黑乎乎一片,她什么也看不见。就在这时,那棵乌桕树上的灯笼也不见了,乌鸡婆也不见了,乌鸡婆的声音也无影无踪了。原野上一片黑暗,死一样的黑暗。石萍身上像是结上了一层冰,她大声尖叫起来。昏红的手电的光柱朝她射了过来,她听到秀秀说,石记者,你怎么啦?你看看我,在这里蹲一会就睡着了。

石萍急促地对她说,秀秀,快回去吧!

秀秀一定不知道她被吓坏了。

第三十一章

这场秋雨终于落下来了。秋雨是在天将破晓时落下来的。刚开始时,雨下得猛烈,约摸下了一个多小时猛雨,雨水才缓缓地小下来,变成了一场绵绵的秋雨。石萍就是被那场猛雨吵醒的。当她睁开迷离的双眼,听着哗哗的雨声,感觉天光渐渐明亮起来的时候,她的手不由自主地往身边摸了一下。石萍的头侧向了那一边,她没有发现秀秀。

她叫了声,秀秀。

没有人回答她。

石萍发现这个房间里已经没有了秀秀的踪影。秀秀什么时候离开这个房间的,石萍一无所知,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沉沉睡去的。记忆告诉石萍,昨天夜里,她和秀秀跟在招魂的乌鸡婆后面,然后躲在一丛茅草后面,蹲在那里,看着乌鸡婆在诅咒。后来乌鸡婆不见了,石萍感觉有人伸出粗糙的手在她嫩滑的脖子上摸了一下,然后就尖叫起来,她的尖叫吵醒了秀秀。

石萍就和秀秀往回走。

石萍让秀秀把手电筒给了自己。

秀秀还是走在前面,她打着手电跟在秀秀的后面。

石萍听到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跟着自己,她往后看了看,用手电的光柱在后面来回扫射,她什么也没有看见。几次下来,她就不敢往回看了,只是加快了脚步。石萍还让秀秀快点走,本来就走得快的秀秀跑了起来,石萍也飞快地跑起来,她跑得越快,就越感到身后有人跟着,而且那人也跑了起来。

回到招待所里,上气不接下气的石萍对秀秀说,秀秀,你晚上和我一起睡好么?

秀秀答应了她。

当时秀秀就睡在她的边上,她还说秀秀睡得那么直,睡在那里一点也不占位置。

她们躺下来后,石萍还问秀秀,为什么乌鸡婆不见了。

秀秀说她也不知道。

秀秀看上去很困了,不一会,她就睡着了。石萍老是想着乌鸡婆诡秘地盘腿坐在那小堆石子前诅咒的样子和那只黑暗中摸她脖子的手,越想心里就越害怕,真想马上就离开水曲柳乡村,回到赤板去。石萍真的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沉沉睡去的。按道理说,她在那种心情下根本就无法沉睡,难道是一种什么神秘的力量让她在恐惧中沉睡?

天完全大亮后,石萍从床上爬了起来。窗外的雨淅淅沥沥的。石萍拉开了白色的窗帘,她心里陡地抖了一下,在窗外不远处的一棵树下,一个撑着黑布伞的人正在朝她这里凝视,她看清楚了,那人就是和她一起坐农用车到水曲柳乡的干瘦青年。

难道昨夜在黑夜中就是他伸出粗糙的手摸自己脖子的,那么他究竟是谁?石萍的心狂跳着,她刷地拉上窗帘,此时她不想看到那个人,那个人老是用奇怪的目光追踪她,她受不了了。

石萍端起了脸盆,把毛巾和装着牙膏和牙刷的杯子放进了脸盆,打开了门,穿过长长的昏暗的走廊,朝楼下的盥洗室走去。她把脸盆放在了洗涮台上,她从盥洗室的窗户上看出去,那人还站在树下朝这边张望,石萍心里突然想,她要去问问他是谁,为什么要用目光追踪自己。石萍一阵小跑出去,她刚走到招待所的门口,就发现那人消失了。

她站立在那里,心情一下子变得十分复杂。李美凤朝她走过来了。

李美凤撑着一把花哨的红布伞,扭着肥硕的屁股走过来。她见石萍呆立在那里,就笑吟吟地对石萍说,石记者,起那么早呀,怎么不多睡一会?

石萍也笑了笑,说,没什么,我没有睡懒觉的习惯。

如果那人还站在那里,石萍一定会问她,那人是谁。遗憾的是,那人仿佛有先见之明,在石萍要搞清楚什么的时候消失了。

石萍重新回到了盥洗室。她刷完牙,把清水泼打在脸上,她把毛巾放在脸盆里洗了洗,然后拧干,在脸上脖子上擦了擦。擦完,石萍觉得脖子上有点痛,她把身子歪过来,在镜子上照了照。

石萍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脖子红了一块,那红的地方像一块胎记,她轻轻地用手指头摸上去,有种火辣辣的感觉。石萍顿时想起来了,这正是昨天夜里被那只粗糙的手摸过的地方。石萍觉得事情变得不可思议了,难道水曲柳乡村里真的有鬼魂在飘荡?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这时,秀秀表情木然地走进来,她的手上拿着拖把,她一起床就要开始打扫卫生,拖楼道上的木地板。石萍看着秀秀,秀秀对她爱理不理的样子。

石萍对秀秀说,秀秀,你是什么时候离开我房间的?

秀秀抬起头,看了看石萍,仿佛她不知道石萍在说什么。

见她如此迷惑的样子,石萍又问,秀秀,难道你忘记了昨天晚上的事情,我们一起去看乌鸡婆招魂的?

秀秀还是木然望着她,好像石萍说的是天方夜谭。秀秀说,石记者,你说什么?昨晚我和你去看乌鸡婆招魂了?

石萍简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难道是得了健忘症?石萍说,秀秀,你不会忘得那么快吧,你和我一起去的,在河滩的那棵乌桕树下,乌鸡婆在诅咒肖莉莉的妈妈,然后我们一起跑回家的,你还答应和我一起睡,当时你的确躺在我身边的,你睡得很直,我还说你睡觉一点都不占地方。

秀秀用古怪的目光看着石萍,然后说,石记者,昨天夜里我很早就睡了,怎么会和你去干什么事呢,也不可能和你一起睡的呀,我们招待所是有规定的,不能和客人一起睡觉的。

石萍迷惘了,顿时,她觉得自已陷进了一场迷雾之中。

石萍不死心,她压低了声音问秀秀,你是不是怕李所长听到你昨晚和我在一起,所以才不敢承认的,是不是?

秀秀说,石记者,你好奇怪呀,我真的没有和你去干什么事情。

石萍正要说什么,李美凤站在了门口,她凶巴巴地对秀秀说,秀秀,还不快干活去!成天拖泥带水的,就知道磨洋工。

秀秀拿着洗好的拖把,匆匆而去。

石萍端着脸盆回到了房间,在关上门前,她又看了看在走廊里拖地的秀秀,她想,秀秀为什么要否认昨夜的事情呢?难道昨天夜里的事情真的没有发生,是一场噩梦?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石萍突然想起了那棵乌桕树下用鹅卵石堆起的小石堆。如果那小石堆还在,那么证明昨夜的事情真的发生过,如果没有了那个小石堆,那么石萍情愿那是一场噩梦。石萍迫不急待地下了楼,她向李美凤借了一把伞,匆匆地朝河滩走去。李美凤见石萍心急火燎的样子,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情,在石萍走出门后,她拨通了一个人的电话,她和那人说着什么,脸上的表情异常的焦虑。

第五部分

第三十二章

石萍凭着记忆找到了那棵河滩上的乌桕树。她一直认为自己的记忆力十分的惊人,她甚至可以记起几年前和史未来第一次约会时史未来穿的什么颜色的袜子。石萍在这个秋雨绵绵的清晨准确地找到了那棵乌桕树,她还记得当时乌鸡婆的灯笼是绑在哪一根树枝上的,那根树枝上还存留着那根缠绕着的绳子,树下,那小石堆果然还在。

小石堆像一个坟墓,不知是谁的坟墓。

石萍冒出一个古怪的念头,这坟墓是她自己的。冥冥中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告诫她,让她赶快离开水曲柳乡村,否则,她有可能会死在水曲柳乡村。水曲柳乡村弥漫的死亡气息让在这里的每一个活着的人都心存恐惧,不知道死亡何时会降临到自己的头上。

石萍真的就产生了离开水曲柳村的念头,她撑着那把红布伞,走在河滩上,落雨的声音增加了肃杀的气氛,也让水曲柳乡村变得更加的迷茫,让她的心也变得更加迷茫。

石萍走着走着,她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在叫她,石记者,你站住!

那声音是浑厚的男中音,夹带着一种沙哑,和那个夜里打来的电话十分相似,石萍听到那声音,心里像是抓住了一点希望的光亮。她没有回转身,心里想,这个人终于出现了。如果是打电话的那个人,他一定知道很多真相,他或许会解开水曲柳中学死亡的疑团。石萍满怀希望地转过了身,可就在刹那间,她的心又沉入了黑暗,她看到的就是那个打着黑布伞的瘦高个青年。

石萍有些恍惚,又有些不安,此时,没有别的人的野河滩上,她独自面对这个神秘的男人时,她根本就没有勇气大声地质问他是谁,为什么老用怪异的目光追踪她了。

那人一步一步地朝她走过来,石萍往后倒退着。

那人说,石记者,你后退什么呢?

石萍没有和他搭话。

那人前进一步,石萍就后退一步。

那人说,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很害怕,你真的很害怕。

石萍突然停住了后退的脚步,她厉声说,你别过来!

那人冷笑了一声说,石记者,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胆大心细的人,看来我错了,你的胆子原来是这么小,还不如一只老鼠,现在老鼠的胆子也比人大了,至少比你大了。喏,你看到没有,就在你左边不到三步远的草丛里,就有一只胆大的老鼠,它正在看着你呢,你看它的目光是那么的镇静,一点也不惊慌,难道你说它胆小么?

石萍的目光往那人说的地方瞟了过去,她看到了一只老鼠,那只老鼠果然像那人说的一样,坦然地看着她。石萍壮了壮胆,她对那人质问道,你是谁?

那人冷笑了一声,我是谁重要么?

石萍又说,你是谁?为什么要跟着我?

那人脸上的一丝冷笑消失了,他说,我是王刚,我没有跟着你,我只是想对你说,你还是回赤板去吧,看来你不适合来这里采访肖莉莉的死亡事件,不,是肖莉莉和古求胜的死亡事件。

石萍没料到他就是水曲柳中学的语文老师王刚,这个神秘的人物在这个时候出场意味着什么呢?这下轮到石萍冷笑了,她冷笑着说,是你给我打电话让我来这里的么?

王刚摇了摇头,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似乎锐利中有点邪恶。

石萍又问,是你在我房间里塞的纸条,让我离开水曲柳乡,回赤板去的?

王刚又摇了摇头。

石萍无语了。

她心里在想,如果肖莉莉和古求胜的死和他有关,此时,他会不会构成对自己生命的威胁?

王刚好像看穿了她的心思,他说,石记者,我不会伤害你的,你尽管放心,我找你,只是想和你说明一些情况,有些事情,我想和你说比较合适,我不想和别人说。

石萍对他的话将信将疑。

王刚又朝她走近了一步。石萍没有后退,她只是说,王刚,你别过来,你有什么话,站在那里也可以说,没必要靠近我。

王刚说,那好吧,我就站在这里说,这种情景倒是很有意思,如果是一对恋人这样站在雨中相隔一段距离说话,那倒是很富有诗意的,可惜的是,你不是我的恋人。

第三十三章

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也许这个秘密会对你的采访有所帮助。这个秘密有关我的舅母李美凤。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会认为我舅母李美凤是幸福的,她嫁了一个像我舅舅李洪球这样在水曲柳乡有地位的人。当然,我舅母李美凤的生活是比水曲柳乡村的女人们强,但她不幸福。

我说这话也许你会对我表示怀疑,我怎么能指摘我的亲舅舅李洪球呢?可我还是要说,我舅舅李洪球是一个混蛋,他不是个什么好东西,尽管他对我很好。他在水曲柳乡所做的事情是令人不齿的,他利用职权贪污公款,吃喝玩乐。根本就没有了一颗良心!我这样说他是有事实依据的,但我不想说太多,我只想告诉你一个秘密,有关我舅母李美凤的一个秘密。我舅母李美凤年轻时是水曲柳乡村的一个美人,就像死去的肖莉莉在水曲柳乡村是一个美人一样。当初李美凤嫁给李洪球时,李洪球还没有当官,他像我一样只是个水曲柳中学的一个普通的教师,我相信他们有过一段真实的爱情,我不知道爱情的保质期有多长,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的爱情就开始变质了。反正,李洪球当官后就变了一个人。

李美凤知道他在外面也有女人。说到这里,我不得不又要多说一些李洪球的事情。就我知道的,李洪球就和我们学校的女教师郝琼有染。按理说,郝琼长得还不如李美凤,可他们就不知怎么就勾搭上了。郝琼和她丈夫不和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可李洪球和郝琼的事情或许只有我知道。我后来才明白为什么郝琼星期五放学后不和其他在城里住家的老师一样回家,非要等到星期六上午才回去,她就是要在星期五晚上留下来和我舅舅李洪球幽会。

有一个星期五晚上,我刚好有事没有回城,到了晚上12点左右,我就听到了郝琼房间里传来的声音,那是一对男女做爱时发出的声音。男的粗重的喘息,女的淫荡的叫床,还有床板嘎吱嘎吱的响声。我以为是郝琼的丈夫来了,我没想到和郝琼做爱的竟然是我的舅舅李洪球。你或许不知道,我们学校教师宿舍的隔音效果是那么的差。我听到了女人喊我舅舅的名字,我还不相信。天蒙蒙亮时,李洪球离开她房间时,我偷偷地开了一点点门缝,看清了那男人就是我舅舅李洪球,当时我有些迷惑,为什么我舅舅就和她搞上了呢?她有什么让李洪球迷恋的地方?说了这么多郝琼和李洪球的事情,我都觉得恶心。

话题还是回到那个秘密上来吧,那个秘密的确和我舅妈李美凤有关,知道这个秘密还和肖莉莉有关系。这个秘密是肖莉莉告诉我的,她连李小芳都没有告诉就告诉我了,你想想肖莉莉对我是多么的信任,她的死让我难过,她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女孩呀!

我说话罗嗦,这一点错都没有。大凡语文老师说话都喜欢罗嗦、东拉西扯,而我在语文老师里又是一个最罗嗦的人。你听我说话一定要有耐心,本来我想请你到我宿舍去说话的,我那里还有上好的茶叶,可是你不相信我,只好在这雨中站着给你讲了。

那是一个星期一的晚上,肖莉莉来到我的宿舍,我知道她来又要让我给她辅导作文了,肖莉莉让我给她辅导作文在学校里有一种谣传,说我对肖莉莉有什么非份之想,我可以理解这种谣传,谁让肖莉莉是学校里最漂亮的女学生呢。她来我房间,不单老师对我表示怀疑,就连有些学生也在吃醋。有一个晚上,我的窗玻璃还被一个学生用石头砸破了,当时肖莉莉正在我的房间里。对这些,我都不怕,身正不怕影子歪嘛。

回到那个星期一的晚上,我给肖莉莉辅导完一篇作文后,肖莉莉突然小声地对我说,王老师,我想和你说一件事。

我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就鼓励她把事情说出来。在我的鼓励下,肖莉莉说出了那个秘密。

就在那个星期天,肖莉莉到李小芳家去找李小芳玩,李小芳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她不知道李小芳和我一起去城里玩了。那么巧的是,恰好李小芳那天没有和肖莉莉说她去城里了,平常她俩的行踪对方都有通报的。肖莉莉想,李小芳会到哪里去呢?她想,也许李小芳在乡政府招待所。肖莉莉就来到了乡政府招待所。招待所里没有客人住,你想想,那么破的一个招待所有谁住呢?就连上面来工作的人也住在私人的招待所里。

肖莉莉走了进去,她大声地喊叫李小芳的名字,没有人回答她。她来到招待所的接待室里,发现电视机还开着,但里面没有人,那个叫秀秀的女孩子也恰好回家去了。肖莉莉不喜欢那个叫秀秀的女孩子,她说秀秀身上有一股子邪气。说着我又岔开了,你看我这罗嗦劲。肖莉莉觉得如果李小芳在的话一定不会走远。她听李小芳说过,李小芳的母亲李美凤经常纠集一些乡政府里的闲妇在招待所的楼上打麻将。

肖莉莉就踩着嘎吱嘎吱响的楼梯上了楼。楼上房间的门都紧闭着,肖莉莉没有叫喊,她只是来到一个门前,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一会,如果里面有动静,她就叫一声李小芳的名字,没有动静的,就来到另外一扇门上听。她来到一间房间外面时,突然听到了一种声音,或许这种声音在现实中她从未听过,她站在那个门口,心里充满了好奇。我想那种声音就是像我听到的郝琼和李洪球做爱时一样的声音。我不知道肖莉莉听到那种声音时的表情怎么样,她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使劲地推了一下门。那门竟然开了,这是让人十分不解的事情,那门怎么就开了呢!

肖莉莉看到一男一女赤身裸体地缠在那里,像两条蛇。肖莉莉发出了一声惊叫,那声惊叫让那一男一女清醒过来,他们迅速地分开,女人赶紧拉过被子,遮住了自己赤裸的身子。

肖莉莉的脸红了,她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跑了,她一口气跑回了家,心里还扑腾扑腾地跳,她真的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情景,那情景让她一连好几天心跳都在加速。后来,她就告诉了我。她说,那个男的是我们学校的保卫科长胡大龙,女的就是我的舅母李美凤。

李美凤在事后就让李小芳把肖莉莉叫到了家里,单独和肖莉莉谈了许久。肖莉莉说,李美凤在和她谈话时,一直在流着泪水,李美凤让肖莉莉要为她保守秘密,否则,她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李美凤还说,肖莉莉和她女儿李小芳是好朋友,更应该给她保守秘密,否则,她要是死了,李小芳就难过了。

肖莉莉答应了她,替她保守这个秘密。

我问肖莉莉,那为什么要失信呢,为什么要把那个秘密告诉我?

肖莉莉说,她老想起她的母亲,她不知道她的母亲离开她就是为了和另外的男人,像胡大龙和李美凤一样上床,她只是想问我是不是这样。如果是,她是不会为李美凤保守这个秘密的;如果不是,她就再不会向别人说起来了。

我不知怎么回答她,这是个难题,我知道肖莉莉没有母爱,她恨她母亲,她恨一切和她母亲一样的女人。我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她十分难过地走了,有好几天没来找过我。我知道她的内心在经历着一种旷日持久的折磨,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我情愿她为我舅母保守这个秘密,我理解她,如果我舅舅对她多一份爱,或许她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但我又不愿意看到李美凤和胡大龙继续发展下去。我如果不知道这事,就算了,既然我知道了,我也就不能袖手旁观,可正因为我没袖手旁观,肖莉莉死了。

这些日子以来,我内心一直在经历着难于言状的折磨,我潜意识里一直认为,肖莉莉的死和那个秘密有关。肖莉莉把那个秘密告诉我之后,我去找过胡大龙。在水曲柳乡村,胡大龙是一条真正的狗,他不是人。我舅舅把他弄到学校,让他当了学校的保卫科长,他却给了一顶绿帽子我舅舅戴,他连狗都不如。我把他叫到学校一个偏僻的地方,我义正辞严地对他说,胡大龙,我劝告你不要再干猪狗不如的事情了!

胡大龙嘴很硬,他反问我,王刚,你给我说清楚,我干了什么猪狗不如的事情!

我很气愤,我真想狠狠地揍他一顿,我用手指着他的鼻子说,你和李美凤的事情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要是不趁早罢手,你会死得很难看的!

我以为我这样的威胁会让他老实,没想到他非但没有老实,反而气急败坏,他反过来指摘我,你这个人真不是玩意,连自己的舅妈也诬蔑。

他说完就怒气冲冲地走了。

我站在那里气得发抖。他走出一段路,还回过头冷笑地对我说,你不要听信一个黄毛丫头的胡说八道,我看她是活腻了!

他的确说过这样的话,真的。不久,肖莉莉就死了。我怀疑肖莉莉的死和胡大龙有关,可我找不到胡大龙杀害肖莉莉的证据,肖莉莉的死看上去无论怎样也不像是一场谋杀。

第三十四章

王刚说完话,他就转身走了。他的身影在雨中淡化了。石萍还是站在那里,她的双脚站得都发麻了。如果王刚朝她扑过来,她是怎么也逃脱不掉的。可是王刚走了,王刚的故事讲得罗嗦,但还算精彩,石萍觉得事情一下子变得扑朔迷离。古求胜的话,郝琼的话,李小芳的话,王刚的话,似乎都有道理,又似乎都在编故事。千丝万缕的头绪,石萍无法一下子理清。王刚消失在绵绵的秋雨中后,石萍站在野河滩上又一次感到了巨大的孤独和人生的不确定性。石萍觉得王刚还知道很多东西,但他没有讲出来;相反,他讲出来的,不一定是真相,也许是一种假相,迷惑石萍双眼的假相。石萍觉得水曲柳乡村一下子变得险恶起来。

第三十五章

石萍回到水曲柳乡政府招待所,她正要进接待室把伞还给李美凤,她听见了秀秀嘤嘤的哭声。李美凤不在接待室,石萍走进去时,秀秀正在哭泣。石萍见她哭红了双眼。

石萍心疼秀秀,她问秀秀,秀秀,你为什么哭?

秀秀没有回答她,看她哭的样子,一定很委屈。

秀秀不哭了,她用毛巾擦自己的眼睛和脸,擦完后,她对石萍说,石记者,李所长有事走了,她说伞留给你用。这雨一时半会是停不了的。

石萍说,嗯,秀秀,你有什么伤心的事和我说,说出来就好了。

秀秀说,没什么,没什么,石记者。早饭给你打好了,放你房间了,快去吃吧。

石萍知道她不会对自己说什么了,就安慰了几句上楼去。她打开门,一股潮气扑面而来。她随便吃了点东西,就打开手提电脑,在上面打起了字,她必须把一些东西记录下来,然后从中理出一些线索,为这次采访理出一些头绪,找出一些可挖掘的东西。她又一次打消了离开水曲柳乡村的念头。

石萍正在写着东西,她听到楼下有人在叫她,石记者——石萍听出了是派出所所长王勇的声音。王勇找自己干什么呢?她打开门,答应了一声。

王勇在楼下说,石记者,我们要去了解古求胜的情况,你去不去?

石萍赶紧说,我去,我去。你稍等,我马上下来。

石萍本以为王勇昨天下午走个形式让她参与一下调查就不再管她了,她没料到王勇又来叫她了。肖莉莉死后,王勇只是派了一个民警去调查,这回,他亲自出马了,也许他已经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石萍背起采访包,拿起雨伞,下了楼。王勇和胡大龙在说着什么,他们一见石萍下来,就往门外走。

王勇边走边对石萍说,我们先去古求胜的邻居家了解情况。

石萍说,你们怎么安排都行,反正我跟着你们就是了。

王勇和胡大龙一人骑一辆摩托车。

胡大龙脸上没有表情,铁板一块。

他对石萍说,石记者,你坐我的摩托车吧?

石萍想起了王刚的话,她是个爱憎感很强烈的人,她没理胡大龙。

王勇就笑了笑说,石记者,那就坐我的吧。

石萍点了点头,王勇扔给石萍一件雨衣,让她穿上。石萍明白坐摩托车打伞不合适,她就把伞放回了接待室,穿上了雨衣,坐在了王勇的摩托车后座上。

王勇问石萍,石记者,坐好喽!

石萍答应了一声,好了!

王勇就启动了摩托车。摩托车怪叫着冲了出去,石萍赶紧搂住了王勇的腰。王勇的摩托车开得飞快,石萍要是不搂紧他的腰,不小心就会从摩托车上掉落。胡大龙在另一辆摩托车上冲王勇说了一句不咸不淡的话,然后大笑起来。王勇没有理他。石萍的脸一下子滚烫起来。她想松开搂住王勇腰的手.但她没那样做,可她心里对胡大龙的厌恶感又加深了许多。他们来到了古求胜的邻居古可凡的家里。

古可凡是个年轻的农民,满脸的络腮胡子,看上去却还算忠厚,在水曲柳乡村,年轻人几乎都外出打工去了,像古可凡在家守着一亩三分地的年轻人却不多见。可能是王勇和古可凡说好了要来了解情况的,古可凡一听到摩托车响就出门相迎了。

他们一进到古可凡家的厅堂里,石萍就发现古可凡已经泡好了一壶茶,桌子上还有一大盘子的花生,他们围着桌子坐了下来,边喝茶,边吃着花生聊了起来。这样子看上去是准备谈一件好事,根本就不像在了解一个孩子死的情况。石萍没有喝茶,也没有剥花生吃,倒是胡大龙吃得很起劲,他剥花生弄出的声响在石萍的耳里是超级的噪音。

王勇很快地切入了正题。他说,可凡,我们今天来干什么,你应该知道了,古求胜那孩子死了,他为什么死,现在还是一个谜。我想你应该配合我们解开这个谜,你和古求胜是邻居,他家的情况你应该了解得很清楚,近来,他们家有什么反常的事情,你也很清楚,我们想听听你的说法。你随便说,知道多少说多少,不要有什么顾忌。

古可凡的脸色沉重起来,他的嘴唇有些苍白,看上去十分寡淡,营养不良的样子。石萍拿出采访机准备录音时,她奇怪地想,如果古可凡的络腮胡子经常剃掉,或许他的嘴唇会有些血色,络腮胡子把他本来就缺少的营养给侵占了。他边说话边咳嗽。

第三十六章

咳咳……说起来古求胜家和我们家是比较近的,未出五服,清明时同扫一个祖宗的墓。他们家的运气不太好,古求胜的父亲古能都做过好多事情都不成功。烧窑烧出的都是废砖子,养鱼鱼都死光光,没有办法,只好外出去打工。你们知道,我们农民要养家糊口不容易,古能都上有老,下有小,他老婆云娣不是一个好管家婆,也不会挣钱。古能都肩上的担子就重了。咳咳……古能都是个心性很高的人,他小时候希望自己能念书,长大后出人头地,但因为家境实在太穷,没有如愿。到了古求胜这一代,古能都就发了毒誓,一定要供古求胜读书,负担再重也要把古求胜培养成为一个大学生。咳咳……

咳咳……古求胜这孩子说来也争气,学习成绩不错。以前,古能都每年过年回家,都会兴奋地把古求胜的成绩单拿给左邻右舍看,那神气劲,仿佛古求胜中了状元。我理解他,他在外面打工也不容易,这两年,古能都没有回来过,甚至连过年都没有回来,这都因为家里要钱用。咳咳……他想节省一点回家的路费也是用心良苦。古求胜的妈云娣有慢性病,去年发作用去了不少钱,因此,他们家还欠了不少外债,我也借过钱给他们家。我的钱,他们能还就还,还不起就算了,我也不会去追他。别人我就不知道了。咳咳……

咳咳……前一段时间,我听见云娣在骂古求胜,骂得很凶,我不知道云娣有没有动手打古求胜。我就过去劝云娣,让她不要骂孩子。云娣坐在厅堂里,手捂着胸口,她的脸色煞白,估计病又患了。古求胜站在一旁,低着头,一声不吭,那样子好像犯了大错。我进她家后,云娣还在骂。咳咳……

我对她说,云娣嫂子,别骂孩子了,我看求胜是个懂事的好孩子,他就是有什么错,教育教育就可以了,你这样骂他,会伤他自尊的。

咳咳……云娣就不骂了,她喘着粗气,额头上冒着汗。我对云娣说,嫂子,是不是病又犯了?云娣点了点头说,我前世造了什么孽呦,这辈子命会这么苦,还连累能都。

我赶紧对古求胜说,求胜,快去端一杯热水来给你妈喝。

云娣补充了一句,药也给我拿来。

古求胜一声不吭地拿来了药,接着他又倒了一杯开水递过来。

云娣吃了药,她白了古求胜一眼,还不去读书。咳咳……

古求胜背着书包走了。古求胜走后,云娣就对我说,唉,求胜不争气呀,王老师都上门来了,说他现在不好好读书,年级小小的就不学好去追女仔,我真是造恶呦,这要让他爸知道了,他爸不气得吐血才怪!

咳咳……我劝云娣,不要想太多了,只要求胜书读得好,就让他去追女仔好了,现在潮流不一样了。

云娣说,什么潮流也不能学坏呀,他不知道他爸在外面有多苦,做的是苦力,吃的是人家的剩饭剩菜,他就知道把钱一点一滴地省下来,寄回家,这小东西怎么就不知道呢?我和他说过多少遍了,他怎么就不听话呢?我看他真是鬼迷心窍了。咳咳……

我劝了她几句就走了。说实在活,我也不知道怎么劝她。从那以后,我就经常听见云娣骂古求胜,云娣把自己心中的怨恨都发泄到了儿子的身上。很奇怪的是,古求胜从来没有顶过一句嘴,无论云娣怎么骂他,他就是低着头一声不吭。

咳咳……古求胜这孩子从小就话不多。平常见人也不爱打招呼,闷着头走自己的路,有时,我问什么,他也不回答。我们都知道他性格内向,也不会见怪他。但在学校里,他这样就吃不开了,老师和同学不一定会喜欢他这种性格的人,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咳咳……

咳咳……我一直不相信古求胜会去追女仔,我是看着他长大的,平常就是我们比较亲的人家的女孩子他见了都会脸红,他怎么会去追女仔呢?

有一次我在路上碰到了肖莉莉,我想起了古求胜的事情,我就叫住了她。

肖莉莉看我叫住她,十分不高兴,她质问我叫她做什么。

我没好气地说,叫你做什么,有事要问你呗!

她就说,有什么话就快说,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

我说,听说古求胜在追你么?

肖莉莉脸红了,她说,你听什么人瞎讲,哪有这样的事!

说完,肖莉莉就飞快地跑了。

咳咳……我就把肖莉莉的话告诉云娣,想让她放宽心。没想到她听了我的话后不停地叹气。她老骂古求胜,有时骂得很恶毒,我听了心里也不舒服。肖莉莉死后,我看古求胜完全变了一个人,他更加的内向了,而且看人时眼睛里充满怨恨。咳咳……

有一天晚上,我发现这孩子在村外的一棵枇杷树下面哭。我走了过去。我说,求胜,那么晚了还不回家,你怎么啦?

他听见我说话,停住哭声,飞快地跑了。

咳咳……有几天晚上,我听见有哭声从古求胜住的小阁楼上传来,那哭声听上去十分的凄惨,我不知道古求胜为什么哭。奇怪的是,云娣似乎没有听见他的哭声,也听不见云娣骂他了。乌鸡婆晚上招魂,全村人都知道,古求胜老是在乌鸡婆招魂时跟在她的身后,全村人也知道。我看古求胜是中了邪,不然,他怎么会想去死呢?你们说是不是呀!

咳咳……

第三十七章

古可凡正说着话,忽然,邻居古求胜家里传来了呼天抢地的哭喊声。

古可凡停止了说话,说了声,不好,又出事了!

说完,古可凡扔下石萍他们,不顾一切地朝门外冲出去。

石萍听出来了,是古求胜的母来云娣的哭喊。石萍和王勇他们赶紧跟在古可凡后面冲了出去。胡大龙低声地嘟哝了一声,石萍不清楚他嘟哝的是什么话。

他们来到了古求胜家里,他们看到云娣披头散发,两手不停地拍着胸脯说,这让我怎么活呀,这让我怎么活呀!

云娣呼喊着,突然倒地,不省人事,她浑身抽搐着,嘴角流着白沫。云娣的双眼紧闭,脸色苍白。

古可凡大声说,不好,快送卫生院。

王勇对胡大龙说,大龙,快,背云娣上卫生院。

胡大龙有点不情愿的样子,古可凡抱起了云娣,但他的力气不够,显得很吃力。

王勇对胡大龙大声说,胡大龙,你还愣着干什么,快背云娣上医院!

胡大龙这才背对着古可凡蹲了下来,古可凡和王勇把云娣放在了胡大龙的背上,胡大龙阴沉着脸背起云娣就出了门,一行人朝卫生院匆忙赶去。

王勇对石萍说,石记者,你还是坐我的摩托车吧。

石萍说了声,谢谢!不用了!

说完,她就跟在那一行人后面小跑起来,天上还落着绵绵的秋雨,石萍跟在那一行人的后面,连雨衣都忘了穿了。一行人很快就到了卫生院,胡大龙直接就把云娣背进了救护室,王勇抢先一步到了卫生院,他已经叫好了医生了,胡大龙把云娣放在救护台上后,医生就让所有无关的人出了救护室,开始对云娣实施抢救。他们在医院的一个医生办公室,听一个知情的妇女讲云娣的事情。石萍打开了采访机,开始录音。她还拍下了讲述人的照片。

石萍拍照片时,王勇用怪异的目光看了她一眼,胡大龙也用莫名奇妙的目光瞟了她一眼。那个妇女是云娣的一个亲戚,这两天在古求胜死后一直陪着云娣。她说得十分简洁,她叙述的过程中,医院里散发出一种奇怪的气味,那种气味石萍似曾相识,好像在那里闻到过。她一下子想起来了,那种气味就在那个深夜她接到那个陌生人的电话后闻到过。

事情原来是这样的:古求胜死后,云娣就给丈夫古能都打了电话,让他赶快回来,她一个人支撑不了了,其实电话不是云娣本人打的,是她把丈夫所在工厂的电话号码告诉给那个亲戚,亲戚去乡邮政所帮她打的。古能都接到电话后当场就语塞了,老半天不能说话。他没有像老婆云娣那样呼天抢地地大哭大喊,他二话不说,就去老板那里请假。老板是个不太好说话的人,他问古能都为什么要请假,现在工厂那么忙。古能都没有说自己的儿子死了,只是说家里出现了变故。老板说,能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回去好好干活吧。古能都又急又气,终于说出了事情的真相。他朝老板低吼道,我儿子死了,我难道不应该回去么?老板看他的脸色难看,浑身颤抖,他相信了古能都的话。老板准了他的假。可下来,古能都又碰到一个难题了,他已经把上月的工资全部都寄回去了,他现在回家连路费都没有,他想去向工友借钱,可工友都和他一样,把钱寄回老家去养家糊口了,哪有钱借给他呀?他没有办法,只好再去找老板预支工资。老板沉下了脸,这样不坏了规矩?不到发工资的时间怎么能预支工资给你!古能都无奈,朝老板跪下,不住地磕头。老板对他说,你就是磕破头也没有用!要不是恰好老板的母亲有事来找儿子,帮了古能都一把,古能都也许真的把自己的头磕成烂泥也拿不到一分钱。老板的娘是信佛的人,她见古求胜跪在地上朝儿子磕头,连忙把古能都扶了起来,连声说,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她问明了情况后,沉着脸对儿子说,没心肝的东西,你这样是不会有好报的,快给我取两千块钱来。老板对自己的亲娘倒是毕恭毕敬,不敢有半点的违抗,他马上让财务取了两千元钱交给了母亲。老板他娘把两千元钱递给了古能都,和颜悦色地对他说,你赶快回去吧,这点钱你不用还了,就算我帮助你的,快回去吧!古能都接过钱,朝她跪了下去,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然后就往车站飞奔而去,他乘坐最近一班的长途汽车赶往西县。他万万没想到车快到西县时翻进了一个深沟,好在古能都命大,没有死,但他的手和脚都摔断了。长途班车是私人承包的,那个承包商来到西县医院看望幸存者时,他问古能都有什么条件要提出来。古能都说,我现在没有什么条件,只想借你的手机给我家里打个电话。那个承包商没说什么,就把手机递给了古能都。古能都把电话打到了一个有电话的邻居家里,他一五一十地把情况和云娣说了,云娣听完后就呼天抢地地哭喊起来,回到家里后就昏倒了。

石萍听完了妇女的话,心想,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古求胜一家人够倒楣的了。

派出所所长王勇吸了口气,说了声,妈的,都是一个穷字闹的!

胡大龙没有说话,他不停地抽烟,边抽烟边用莫测的目光瞟石萍。有一次,石萍的目光和胡大龙的目光相撞在一起,胡大龙心虚地收回了目光。石萍心想,塞进她房间里的纸条会不会是胡大龙干的,那潦草的字迹十分吻合胡大龙的身份。她有点后悔把那字条撕毁了。她应该把那些纸条保留下来,交给派出所所长王勇,让他去查的。

派出所所长王勇把石萍叫出了医生办公室,在医院走廊一个无人的角落,他俩站住了。

王勇对石萍说,石记者,你也跟我们调查两天了,你说,古求胜的死应该怎么定论呢?

石萍心里有许多疑点,王刚、胡大龙他们都十分可疑,甚至那个郝琼老师,但是,在没有弄清他们和王勇的关系之前,石萍是不会说出来的,那样对自己十分不利。他们连孩子都敢杀,也一定会对石萍下毒手。

石萍摇了摇头,她说,王所长,我不知道怎么定论,这要看你的了,这方面毕竟还是你有经验。

王勇笑了笑,他点燃了一支烟,说,我看还是自杀。古求胜这孩子为情所困,他看肖莉莉死了以后,心里承受不了折磨,就和肖莉莉一样自杀了。

石萍没有说话。她看着王勇,王勇的说法和郝琼预料的一模一样,看来他们对古求胜的死早有定论。就在这时,走廊的一扇紧闭的窗户突然洞开,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突然用力地拉开了窗门,一股凉风灌了进来,一只麻雀从窗外的雨中冲撞进来,一头撞在了墙壁上,然后掉落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就僵硬不动了。石萍看着地上的死鸟,睁大了惊恐的眼睛。

第三十八章

绵绵的秋雨一直下了两天,到星期天晚上才停止。雨停后,夜变得死寂。昨夜里,石萍没有听到乌鸡婆的叫魂了,今夜她的叫魂声会不会出现呢?她推开了窗,看到了满天的星斗。她相信,乌鸡婆招魂的声音一定会在今夜出现。没有了乌鸡婆的招魂声,她觉得这个夜变得那么的不完整。寂静让她更加感到了恐惧,神经也愈加紧绷着。自从她来水曲柳乡村后,她的神经一直紧绷着,简直没有让她喘息的机会。那无所不在的死鸟更让她体味到笼罩在水曲柳乡村上空的死亡气息。她甚至想,水曲柳乡村还会不会有人死去?

昨天晚上,在水曲柳乡医院发生了一起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今天早上就传遍了水曲柳乡村。今天早上,秀秀给她送早餐来时,和她说了那件事,秀秀只是轻描淡写说了那件事。石萍一吃完早餐就赶去了医院。

石萍找到了云娣的病房,可云娣已经离开医院回家了。她昨夜留在医院里观察,没想到出了那样的事情。石萍在医院的宿舍找到了昨夜当班的护土宋晓阳。宋晓阳没有睡觉,她在听音乐。

石萍进入她房间后,宋晓阳把音量调小了。

石萍听出来了,宋晓阳放的是恩雅的爱尔兰音乐,石萍很喜欢的音乐。石萍经常用恩雅的爱尔兰音乐来舒缓紧张的神经。想必宋晓阳也是用爱尔兰音乐来舒缓自己紧张的神经。

宋晓阳开始时用提防的目光看着这个不速之客。她不知道石萍是谁,也不知道她的来意。

石萍一进她的房间就笑着对她说,宋护土,你好,我是《赤板晚报》的记者石萍。没等宋晓阳缓过劲来,石萍又说,宋护士,你也喜欢恩雅?这太好了,我也喜欢,我觉得恩雅的音乐有一种质感,让我常常身处在一种美妙的仙境,那仙境里有绿色的草地,起伏的山峦,还有鲜花和明镜般的湖水。

宋晓阳一听石萍这样的话,她一下子和石萍拉近了距离,音乐竟能让一个陌生人和自己的心灵相通,这是十分神奇的事情。宋晓阳的脸上漾起了笑意。她说,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喜欢恩雅,她的歌声里有种神秘的力量,那种神秘的力量会渗透在我的血管里,让我忘却一些生活工作中的恐惧和懦弱。宋晓阳从本质上更像一个诗人,石萍觉得宋晓阳应该去写诗,而不是在这乡镇医院里当一名护士。人可以选择自己的职业,但不能选择自己的命运。

她们聊了一会后,石萍问起了昨夜发生的事情。宋晓阳的脸色阴郁下来,她打开了一个抽屉,从抽屉里拿出一包七星香烟。奇怪的是,石萍也喜欢抽这种柔和的烟。宋晓阳点燃了一支烟,她给石萍讲述昨夜发生的事情。

石萍也要了一支烟,点燃后静静地听着。她是个优秀的听众,奇怪的是,今天石萍没有用采访机录音,也没有用采访本做任何的记录,她只是用心去听,像是在欣赏恩雅的一段音乐。

昨天夜里11点10分左右,乡医院里已经十分宁静了,医院里几乎没有住院的病人。一般的小病不用住院,如果是大病,早就转到别的大医院里去了。住院部那幢平房里,只有云娣一个人留院观察。宋晓阳准备去看看云娣,如果她没有什么问题,宋晓阳就准备去休息,找个病房睡上一觉。

住院部走廊静悄悄的,宋晓阳走在走廊上,她听到的是自己轻轻的脚步声。医院的医生和护土胆子都很大,这也难怪,他们什么死人没有见过呢,有什么比死人更可怕的呢?可是,当宋晓阳走近云娣住的病房时,她听到有人低声地说话。住院部的平房里,除了走廊的灯亮着,只有云娣病房里的灯亮着,其他病房里都是黑暗的。这么晚了,云娣在和谁说话呢?宋晓阳心里顿时充满了好奇,她蹑手蹑脚地走到了云娣病房门口,她没有推开门,只是站在那里听着。

病房里云娣的确在说着话。

云娣说,孩子,你应该好好读书的,你看你父亲那么苦,为了谁呀,你回来就好了,一定要为我们家争气呀。为你父亲争一口气!你父亲小时候想读书都想疯了,现在,我们再苦再累也要培养你上学,你一定要好好读书,考上大学,让村里人瞧瞧,你是个有用之人!那样,我们死也甘心。

听到这里,宋晓阳心里咯噔一下。虽然她不怕什么死人,但从云娣的口气中,宋晓阳听出来了,云娣是和她死去了的儿子古求胜说话,难道古求胜是复活了?这是不可能的,古求胜现在正在医院的停尸房里冰冻着,怎么可能和他母亲说话呢?宋晓阳想到这里,她又听到了病房里有人说话的声音,这回不是云娣的声音,而是一个正在发育的男少年的鸭公嗓。

只听那鸭公嗓说,妈,我听你的话,一定好好读书,我不再让你生气了。

云娣又说,好儿子,你这样我就放心了,我们还希望你出人头地呀!

鸭公嗓说,妈,我心里清楚。只是我不想说出来,我不会再去死了,一定好好读书报答你和爸爸。

宋晓阳确定,那个鸭公嗓就是死去的古求胜。他们母子俩在这凄清的夜里的对话让宋晓阳觉得不可思议。她怀疑是自己产生了幻觉,宋晓阳使劲地掐了自己的大腿一下,十分疼痛,她这才认定自己活在真实之中。就是如此,她也不相信古求胜能够复活。她正准备推门进去看个究竟,宋晓阳看到云娣病房里的灯突然灭了。宋晓阳迟疑了一下,没有推开门。就在宋晓阳迟疑的一刹那间,云娣病房的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宋晓阳感觉到一股冷风从病房里飘忽出来。

宋晓阳心里说了声,见鬼了。她没来得及想什么别的问题,云娣病房里的灯又亮了起来。宋晓阳走了进去。她没有看到古求胜,只看到云娣眼泪汪汪地坐在病床上,她的脸色煞白。宋晓阳还发现云娣的病床前有一滩水渍,那水渍一直延伸到门外。宋晓阳不解地问云娣,你刚才和谁说话?

云娣说,我在和我儿子古求胜说话呀,他说他累了,回家睡觉去了,你没有看见他么?

宋晓阳看着平静的云娣,她不敢相信云娣说的是真的。她没再问她什么,她给云娣量了体温,发现云娣的体温正常,就简单地交待了几句,出了云娣病房的门。她看到从云娣病房里延伸出来的水渍一直沿着走廊到了大门外。

大门外正下着绵绵的秋雨,宋晓阳要跟踪水渍的去向是不可能的事情。她想了一会,还是觉得云娣和她儿子古求胜的对话是不现实的,她想到了停尸房。宋晓阳在值班室拿了把手电,撑着一把伞就朝医院后面的停尸房走去。宋晓阳在走向医院停尸房时,仿佛听见身后有人在冷笑。宋晓阳回转身,用手电照了照。手电的光柱在雨帘中晃动着,她什么人也没有看见。

不一会,宋晓阳就来到了停尸房,停尸房门口的那盏灯在风中摇曳着,晃动的灯光让宋晓阳心里一下一下地抽紧。平常,她是很少来这个地方的。停尸房的门紧锁着。宋晓阳突然听到了猫的叫声,她不知道猫的叫声来自何方。宋晓阳没有停尸房的钥匙,她要进入停尸房,只有去叫醒停尸房旁边小屋里的五宝。

五宝是一个孤老头子,一生未娶,没有亲人,他是医院看管停尸房的人。医院里死了人,也由他负责把尸体送到停尸房里来。人们都说五宝身上有一种尸臭,很少有人愿意接近他。

宋晓阳敲响了五宝的小屋的门。

老半天,屋里传来了冰冷的声音,谁在外面敲门?是活人的话报上姓名,是死鬼的话赶快走开,我和你无怨无仇,别来找我。

宋晓阳听了五宝的声音,心里有些犯怵。宋晓阳大声说,五宝,我是宋晓阳。你开门吧,我找你有事。

五宝屋里的灯亮了。五宝在屋里说,哦,是宋护士呀,你等等,我马上开门。

不一会,五宝开了门,他站在了宋晓阳面前。宋晓阳觉得五宝略为浮肿的脸上是灰色的,五宝阴森森地说,宋护士,是不是又死人了?

宋晓阳说,没有死人,我想让你打开停尸房,我想看看古求胜的尸体。五宝的目光停留在宋晓阳的脸上足足有5分钟,然后说,怎么呢?

说着,他进屋去拿了钥匙,走出了门。五宝打开了停尸房的大门,把停尸房里的灯也打开了,然后他让宋晓阳进来。停尸房里阴森森的,有种说不出的味道,宋晓阳的手电照在了地上,她看到了一行水渍,一直通到一个冷藏箱的下面。五宝没有看到那行水渍,他问宋晓阳,你在看什么?

宋晓阳反问他,晚上你进来过么?或许还有谁进来过?

五宝说,我没进来过,也没有人进来过。宋晓阳说,那这些水渍?五宝说,哪来的水渍,我怎么没看到?

宋晓阳认为五宝一定是老眼昏花了,就没有和他较劲,只是让五宝把冷藏箱打开。五宝有些不高兴,他嘟哝着,深更半夜打开冷藏柜是不吉利的,有发生什么事情你可别怪我。

宋晓阳说,五宝,有什么问题,我来承担好了。

五宝疑惑地看了宋晓阳一眼,然后来到那个装着古求胜尸体的冷藏柜前,他口里念叨着什么咒语,接着用力地拉开了冷藏箱门。冷藏箱一被拉开,宋晓阳就看到里面冒出一股浓浓的雾汽。雾汽蒸发着,宋晓阳用手电往冷藏箱里照过去,古求胜的尸体完整地放在冷藏箱的里面,他的额头上贴着一张画着符咒的黄裱纸。宋晓阳知道,那是五宝贴上去的,他的小屋里有很多这样的黄裱纸,是用来避邪的。看着古求胜的尸体还在,宋晓阳的心里略微松了一口气,可就在五宝关上冷藏箱的时候,宋晓阳分明看到古求胜额头上的黄裱纸落在了一边,古求胜的面目狰狞,双眼突然睁开,发出可怕的绿光。

宋晓阳惊叫了一声。

五宝重重地把箱门关上。他说,快走吧,晚上最好不要到这个地方来。

宋晓阳问五宝,你看见古求胜睁开眼睛了么?

五宝不解地说,死尸哪会睁开眼睛呢?

宋晓阳满脸狐疑,不可能,不可能看不到的。

五宝又冷笑着对宋晓阳说,你要不信,我再把冷藏箱打开,让你看看死尸的眼睛睁开没有,好不好?

宋晓阳身上的寒毛一根根地竖起来,她连声说,不用,不用!说完,宋晓阳逃也似的走了……

宋晓阳的故事让石萍颇为疑惑。她回到招待所,久久地站立在窗前,浮想联翩。好一阵子后,石萍关上了窗门,尽管窗外雨后的天空晴朗起来,满天的星斗让她迷恋,但她想到现在乡村里关于肖莉莉和古求胜鬼魂重现的传闻,心里还是多了一份恐惧。

石萍躺在了床上,不一会,窗外乌鸡婆的叫魂声在空旷的夜色中响了起来,莉莉,回来——莉莉,回来——

乌鸡婆的叫魂声回荡着。今夜无风,乌鸡婆的声音清晰极了。

石萍突然产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古求胜的母亲云娣为什么不和乌鸡婆一样为自己的儿子叫魂?石萍用被子蒙住了自己的头,听到叫魂声后,她不希望门外的走廊上有脚步声响起。这样的夜里,石萍的孤独和恐惧是不言而喻的。石萍突然觉得被单有些潮,她的手掌放在被单上感觉到了。她突然想起了宋晓阳说的水渍,石萍惊坐起来,她看了看房间的地板。地板上没有水渍,她又检查了一下被单,同样没有水渍。石萍把两手放在一起搓了搓,自己的手湿漉漉的,原来是手心出了汗。此时,石萍真想下楼找秀秀,让她陪自己度过这个漫漫长夜,但她没有这样做,重新躺了下来,用被子蒙住了头。就在这时,门外走廊上那有节奏的脚步声又响了起来,石萍的心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攒着,一阵一阵地抽紧。

第六部分

第三十九章

阳光下的水曲柳乡村失去了往日的平静与安详,现在被新一轮的恐慌闹得人心惶惶。

事情是从那个叫古锋的同学开始的,这天上午第二节课的时候,古锋身上出现了怪异的事情。那时王刚正在上语文课,他也发现了古锋的焦灼不安。王刚还提醒古锋,要他集中精力注意听讲,古锋却无法集中精力,他的头在发热,好像被一种什么东西击中了,昏沉沉的,心跳也在加速。他承认王老师讲的他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古锋感觉自己是得病了。他看到坐在自己前排的李小芳回头看了他一眼,还朝他微笑了一下。不一会,古锋就感觉到自己的右手臂上像是被蚊子咬了一口,奇痒无比。古锋把手臂放在了课桌底下,他撸起袖管,用另外一只手在痒痒的地方抓挠起来,被他抓挠过的地方很快就出现了一块红斑,过了一会,那块红斑渐渐地消失了,痒痒也渐渐地消失了。古锋松了一口气,神智也清醒起来。可是,就当他要认真听王刚老师讲课的时候,他看到了手臂上那红斑消褪后的地方出现了一行拼音字母,他在心里默念了一遍那行拼音字母:xiaolili。默念完后,他赶紧把袖子放了下去,他怕同学看到这行像是用钢笔写上去的黑色的拼音字母。

古锋的心一下子又提了起来,他觉得自己口干舌燥。

他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在校园里和乡村里流传的古求胜死后他手臂上出现的那行拼音字母。他不知道别的同学的手臂上有没有出现这行拼音字母,他不知道这行拼音字母将意味着什么,或者是一种什么征兆。古锋觉得不妙,他无法掩饰自己心中的不安和恐惧,他又悄悄地撸起了袖管,那行拼音字母还在那里,而且颜色越来越深。

古锋用左手的食指放在嘴巴里蘸了些口水,放在那行拼音字母上使劲地擦了擦,那行拼音字母像是刻在了他的手臂上,他怎么擦也擦不掉。古锋的太阳穴猛烈地跳着,他有些不能自制了,喘息急促起来。

古锋不知道王老师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王刚低沉地对古锋说,你在干什么?

古锋慌忙地把袖管放了下去,他有些语无伦次,我,我没干什么。

王刚捉住了他的右手,拉了过来,他撸起了古锋的袖管,古锋手臂上的那行拼音字母赫然出现在王刚的眼中,王刚突然一阵晕眩。古锋迅速地抽回自己的手,他把袖管放下后就用另外一只手死死地护着右手臂,生怕王刚再次把他的右手捉住。

王刚呆立了一会后,好像刚才什么也没看见,慢慢地走到讲台上,继续讲他的课,但他的声音微弱起来,以至于听讲的学生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能看见他的嘴巴在动,却听不见他的声音。

王刚的脸色渐渐地接近于一张白纸。

同学们屏住呼吸看着王刚老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静穆中,同学们突然听到了一声浅笑,大家把目光投向了李小芳。要不是下课的钟声响起,课堂里不知道会出现怎么样的局面。

一下课,王刚就夹着课本和讲义神色匆忙地走了。古锋飞快地走出了校门,他朝家里狂奔而去。古锋回到家里,家里没人,他打了一脸盆清水,拿来了香皂,撸起袖管,不停地洗着手臂,但那行字母无论怎么洗都洗不掉,而且越来越清晰。那行拼音字母像深重的诅咒,在古锋手臂上黑亮起来。古锋不知如何是好,他的眼中透出绝望的光芒。他不知道古求胜临死前是不是如此绝望。

在绝望中,他似乎听到了一种声音在呼唤着自己,那种声音破空而来,似乎是天籁。那是不是他的救命之音呢?他迷惑地想。

第四十章

石萍看到了古锋手上的神秘的拼音字母。

学校里很快就传开了这一消息,石萍来到学校时没有见到古锋,大家都说他跑回家去了。石萍就找到了古锋的家里。古锋的家门洞开着,石萍站在他家门口叫了几声都没人应答。石萍知道,这个时候,村里的大人们几乎都下田劳作去了。石萍走了进去,她看到古锋坐在一个小板凳上,他的面前放着一盆水,上面还浮着一层肥皂泡泡。古锋绾着袖管木然地坐在那里,两眼痴呆。

石萍对他说,古锋,你怎么啦,为什么不上学就跑回来了?

古锋的两行泪水流了下来。

接着,石萍就看到了古锋手臂上的那行拼音字母,石萍在死者古求胜的手臂上见过这样的拼音字母,手写体的,一模一样的字迹,现在怎么又出现在了古锋的手臂上?学校里别人的手臂上有没有类似这样的拼音字母出现呢?石萍不得而知。

古锋不说话,他的泪水不停地流着。

石萍觉得古锋的样子有些骇人。石萍又问古锋,古锋同学,你怎么啦,告诉我好么?

古锋突然站起来,朝石萍睁圆了眼睛,大声吼道,你不要烦我,你给我滚出去!

石萍愣了一下,她不敢和古锋的眼睛对视。

古锋的眼中充满了邪气。

石萍犹豫了一下,就转身出了古锋的家门。石萍预感到古锋会有什么不测的事情发生,她朝学校的方向走去。石萍必须找到校长朱尚文,告诉他要注意古锋了,不要等事情发生了再让人去调查什么了。

石萍没走到学校,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阳光下孑然而行。那人嘴巴里念叨着什么,好像和谁有深仇大恨。那人就是水曲柳乡政府招待所的服务员秀秀。秀秀中了邪一样地边走边念叨,而且还边走边打着一种古怪的手势。

石萍顿时打消了去学校的念头,她悄悄地跟在了秀秀的身后,这个女孩子身上也有一种神秘的东西让石萍疑惑。秀秀全然不知自己的身后跟着一个人,她朝河边的一片树林子走去。秀秀的身影十分飘忽,不一会就不见了她的身影。石萍奇怪,这片树林子不大,怎么秀秀一下子就不见了呢?她在树林子里四处张望,企图找到秀秀的影子。

石萍想,这秀秀怎么就突然消失了,这么一个大活人说没就没了呢?

石萍心里有点恐慌了,这树林子不大,秀秀不可能藏到哪里去的。石萍正想喊一声秀秀的名字,却听到了秀秀的声音。石萍寻声而去,悄然地靠近了秀秀声音发出的地方。那是在树林子中央的位置。石萍看到树林子中央有一个坑,那个坑不大,却有两米多深,坑中有茂密的野草,她不明白这个坑是怎么留下来的。秀秀正在坑中。石萍躲在一棵树的后面,注视着坑中秀秀的一举一动。

秀秀的左手拿着一个用布做的小人,她的右手拿着一根针,口里念叨着石萍听不懂的土语,她边念叨着边把针插入布小人的心脏。石萍睁大了眼睛,此时的秀秀俨然是一个小巫婆,她暗黑的脸扭曲着,像一个没长好的苦瓜,她的眼中迸射出邪恶的光芒。

秀秀一针一针地刺向小布人,就像是一针一针地刺在石萍的心里,石萍感受到了某种疼痛,她十分清醒这是一种古老而又恶毒的诅咒。

秀秀的行为让石萍瞠目结舌,她没料到老实巴交的秀秀会对谁有如此大的仇恨。秀秀诅咒的那个人是谁?他一定在某种程度上侵犯了秀秀。石萍觉得这个树林子里充满了诡异的气氛,她已经深陷其中。

秀秀完事后,把那个胸口插着一根针的小布人藏在了草丛中,脸上露出了笑容。她爬出了那个坑,她的衣服上还挂着青草的叶子和一些黄泥巴。石萍躲在了树的后面,秀秀显然没有发现石萍。石萍看着秀秀瘦弱的身影飘忽而去,石萍的心里升起了一股凉气,那股凉气直达她的颅顶。

秀秀走后,石萍来到了那个坑旁,她往坑里张望,她看到的只是青草,凌乱的青草,她没有看到那个小布人。那个小布人一定是被浓郁茂密的野草覆盖了。

就在这时,石萍觉得有人从后面推了一把,一股力量让她脚下滑动。石萍一下子掉落到坑里。她在坑里挣扎了一会儿,往上面看了看,坑上面的周围一个人影都没有。

石萍觉得坑里凉飕飕的,像是有股冷风从坑的底下吱吱地往上冒。石萍陷入了一种恐惧之中。她想往上爬,离开这个诡异的小树林。她的手胡乱地在草丛中一拨拉,就看见了被野草覆盖的小布人。小布人不止一个,而是三个。那些小布人的胸口都插着一根长长的钢针。石萍心里狂跳着,她捡起了一个小布人,小布人的脸上歪歪扭扭地写着一个名字。石萍一看那人的名字,失声叫了出来,肖莉莉!那个布人像是烫手的山芋被她扔回了草丛中。她呆了一会儿,又捡起了另外一个小布人,让她更惊惧的是,这个小布人的脸上写着古求胜的名字,她又把这个小布人扔回了草丛中。最后一个小布人静静地躺在草丛中,好像睁着一双阴冷的眼睛看着她。

她想逃离,可好奇心不可遏制地让她捡起了最后一个小布人。也就是刚才秀秀用针扎的小布人,小布人脸上分明写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字:古锋。石萍有一种行将崩溃的感觉,她迫不及待地扔掉了手上的小布人,慌张地爬出了坑,朝小树林外狂奔而去。

小树林里传来了两声清脆的鸟鸣,石萍听到鸟叫,心里更加惊慌了,她不知道小树林里会不会落下一只死鸟。

秀秀让石萍产生了可怕的想法,秀秀会不会再做一个小布人,在上面写着自己的名字,然后一边诅咒,一边用针去扎小布人的心脏。她还想,肖莉莉和古求胜的死是不是和秀秀的诅咒有关呢?秀秀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是一个谜。古锋会不会像肖莉莉和古求胜那样死去?

许多问题一下子使石萍的思想变得杂乱无章。

第四十一章

朱尚文脸色肃杀,他在办公室里和王刚面对面地坐着。窗外阳光灿烂,和屋里的气氛极不相称。

王刚说,这事真是奇怪,不知道其他学生的手臂上有没有出现那样的字符。

朱尚文沉思着,他突然开了口,你没搞错吧?

王刚说,我怎么会搞错呢,那行字母的确是肖莉莉三个字的拼音字母,和古求胜死时手臂上的字母一模一样。

朱尚文沉吟道,这真就奇怪了,没想到我马上要退休了,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王刚没有说话,他的眼中闪动着迷离的光泽。

朱尚文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叹了口气,难道真的有鬼?

王刚还是没有说话。

朱尚文又说,肖莉莉死后,学校里不是流传着有一张什么羊皮地图么,这行拼音字母会不会和那羊皮地图的事有关?

王刚摇了摇头,这好像没有什么关系,那张羊皮地图谁也没有看见过,可肖莉莉的拼音字母出现在人的手臂上可是我亲眼见着了的。

朱尚文用手敲了敲桌面。他注视着王刚,眼中充满了疑惑。

王刚想说什么,可没有说出口。

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朱尚文极不耐烦地说了声,请进!

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是郝琼和胡大龙。

郝琼一看到王刚,眼中就掠过一丝灰暗。胡大龙的目光瞟了一眼王刚,也闪过一丝灰暗,王刚看见他们,干脆把头扭向了一边。朱尚文看了看这三个人,眉头皱了皱。

郝琼问朱尚文,朱校长,你叫我来有什么事!

郝琼问过后,胡大龙就没有再问,他大大咧咧地坐在了沙发上。

王刚这时站了起来,他对来不及回答郝琼的朱尚文说,朱校长,我先走了。没等朱尚文说什么,他就离开了朱尚文的办公室。

朱尚文摇了摇头说,王刚是个怪人。

郝琼吐出了一句话,那是个流氓!

朱尚文眨了眨眼。我叫你们来,或许你们也有耳闻了,古锋同学的手臂上发现了一行和古求胜死时手臂上出现的一模一样的拼音字母。

胡大龙嘟哝了一句,现在的学生一个一个的都会作怪,我看这有什么稀奇的。郝琼说,我听说了,我还去了古锋家,的确是那样,那行拼音字母洗不掉的,我看这里的问题很严重。

朱尚文叹了口气说,问题的确严重呀。学校再不能出事了,否则我真的是晚节不保了。两个学生死了,好在派出所的调查结果都是自杀。但就是自杀,这样的事情也不能再发生了。

郝琼说,那你说怎么办?

朱尚文说,这样,放学后,你把你们班的同学全留下来,挨个挨个检查,看看你们班里其他同学的手臂上有没有那行拼音字母,有拼音字母的同学一定要注意监控,让他们家里配合这项工作。

郝琼说,那好吧,我去安排一下。

朱尚文说,去吧,一会我和胡科长一起去。

郝琼用怪异的目光看了一眼胡大龙,然后扭着肥硕的屁股走了。

胡大龙看着郝琼肥硕的屁股,吞了口唾沫。

朱尚文把胡大龙的一切都看在了眼里,他突然严厉地对胡大龙说,胡大龙,我看要是再出问题,就惟你是问!

胡大龙把目光转向了朱尚文,他笑了笑,我够尽心尽责的了,这一段时间,我没睡过一个好觉,上午刚和王所长去医院把古求胜的尸体配合他家里人埋掉,现在又有什么事情?

朱尚文咬牙切齿地说,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还笑得出来,真要是查出什么问题。你难道脱得了干系,还不快走,去郝琼班上!

放学了,这所没有围墙的学校学生们四散回家,只有郝琼她班里的学生还留在教室里,郝琼守在教室的门口,不让学生离开。她不知道怎么和同学们解释,她只是让大家暂时不要走。不一会。校长朱尚文和保卫科科长胡大龙来了。郝琼小声地对校长朱尚文说,还是你和大家说吧,我不好开口。

朱尚文转身对身后的胡大龙说,还是你说吧。

胡大龙走进了教室。他站在讲台上,语气生硬地说,大家把两手的袖子卷起来,然后一个一个走出教室门。

说完,胡大龙就站在了教室的门口。

学生们沉默地看着教室门口的胡大龙他们,学生们的表情都十分不自然,只有李小芳脸上漾着一种笑意。大家都没有动。

胡大龙急了,他粗着嗓门说,快点,动作快点!难道你们都不想回家吃午饭么?

这时,李小芳脆笑了一声站起来。她利索地卷起了袖管,走到了教室门口。她不以为然地把两条雪白的手臂伸给胡大龙看,郝琼和朱尚文站在一边无语。李小芳的手臂上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她被胡大龙检查完后就蹦蹦跳跳地走了,她嘴巴里还哼着一支民谣,大家都知道,那民谣就是她和肖莉莉一起自杀时哼的民谣。

学生们动了起来,他们学着李小芳的样子一个一个地通过胡大龙的检查,走出了教室的门,然后三三两两地回家。

检查完后,胡大龙没有发现哪个学生的手上有肖莉莉的拼音字母。郝琼无言地走了。

胡大龙说,朱校长,我们是不是有些大惊小怪了。

朱尚文盯了他一眼说,我看事情没那么简单!

胡大龙不说话了,他的眼珠子转了转,脸上出现了一种古怪的笑容。

朱校长往饭堂的方向走去,胡大龙像一只狗一样跟在他的后面。王刚站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下,看着朱尚文和胡大龙,他的眼睛细眯着,好像是在思考一个什么问题。

学生们散光之后,校园里寂静下来,可怕的寂静,阳光像往常一样灿烂温暖。阳光中波动的恐惧情结在校园里弥漫着。在古求胜的尸体被埋葬的这天,古锋的手臂上又出现了肖莉莉的拼音字母,整个死亡事件变得更加的扑朔迷离。

水曲柳乡村还会迎来一个什么样的明天呢?谁都无法预知。

第四十二章

深夜,窗外乌鸡婆的叫魂声消失之后,石萍还是辗转反侧睡不着觉。晚上,她又接到了丈夫史未来的电话。史未来和她聊了一会,他说他知道她在水曲柳乡村。

史未来说,水曲柳乡村是个不祥的地方,让她赶快回赤板市去。史未来的口气十分的温和,而且体贴。石萍已经很久没听到他这样的话语了,她有点莫名奇妙的感动。

石萍就和他说了一会话,无论怎样,史未来还是她的丈夫。加上石萍的确为水曲柳乡村发生的事情感到恐惧,也需要和一个人倾诉,就说了一些听上去动情的话。

她放下电话后,心里又不平衡了,她想,史未来在和他打电话的时候,他身边说不定正躺着一个妖精一般的女人,那女人说不定边抚摸史未来的胸毛,边在他耳边吹着风撩拨他呢。

想到这里,石萍心里又不能忍受了,刚才和史未来通话时闪现出来的温情又一扫而光,她的眼中迸射着妒火。

石萍躺在床上,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乳房,她此时真想和哪个男人做一次那样的事情,给史未来戴上一顶绿帽子,报复一下他。

石萍和史未来结婚时,她已经是个三十岁的老姑娘了,她是通过报社广告部的一个女友认识财大气粗的单身建材老板史未来的。史未来和她结婚时已经四十五岁了,他们没有经过缠绵的恋爱就结了婚,结婚好像不需要什么理由,只是觉得适合就结了,也没在乎史未来的过去,没在乎史未来的一切就嫁给了他。婚后,石萍过了一段幸福的生活,史未来对她百般的恩爱,让她知道了做女人的快乐。走到现在这种局面,不是石萍想要的,但是,石萍也没有后悔什么,一切好像顺理成章、自然而然。

石萍想着想着,又听到了门外的有节奏的脚步声,石萍的心又提了起来,这时,她很奇怪地想,如果史未来在她的身边,她就什么也不怕了,可该死的史未来在电话里根本就没有说要来水曲柳乡村看她或者说开车来接她回赤板市。脚步声消失后,石萍的神经还紧绷着,直到天明。

第七部分

第四十三章

有人说,埋葬古求胜时,有人听到不远处的树林子里有个女孩子在哭泣,有人赶过去想看看是谁,可当他赶过去时,树林子里什么人也没有。

古求胜的父亲古能都没有参加古求胜的葬礼,他还躺在县医院里不能动弹,也不知道他这辈子还能否健康地活着。

古求胜的母亲也没有去参加他的葬礼,亲戚们怕她会晕倒在坟地里。

古求胜是在亲戚们的张罗下下葬的,古求胜的新坟离肖莉莉的新坟不远,这座山是村里专门安葬死人用的。纸钱在古求胜的新坟上飘飞。埋葬古求胜一天后,有一个人站在古求胜的坟前,烧了一炷长香。那个人就是手上出现了拼音字母的古锋。古锋烧完香,他的眼中流下了两行泪水。

有一阵风吹过来,古锋浑身一激灵,然后,他朝东面的一座山走去。在走向那座山时,他看到一群小鸟在天空飞翔,突然一只小鸟从天空中掉了下来,像是突然被折断了翅膀。那只小鸟掉在地上就死了。

古锋走了过去,对从天上掉落的死鸟看都不看一眼。

第四十四章

王勇和石萍在聊着什么。石萍被王勇叫到派出所后,他们就一直闲聊着关于乡村的死亡事件,他们还聊到了那个叫古锋的学生。王勇认为那行拼音字母一定是古锋自己写上去的,他不相信有什么鬼魂出现,人死了就死了,什么都结束了。石萍对发生的神秘事件一直抱怀疑的态度。

王勇说因为肖莉莉在同学们之间影响太大,她的死一定给曾经暗恋过她或者和她有过什么关系的人心理上强大的刺激,所以发生一些离谱的事情是极为正常的事情,现在关键是要让同学们从肖莉莉的阴影中走出来,从死亡的阴影中走出来。

石萍觉得派出所所长王勇说的也有道理,但是她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王勇说,他准备到学校给同学们上上课,还让学校配合要做些工作,还准备到县里市里请一些心理学专家来分析一些学生的心理问题。他不希望此类事情再发生。现在县里已经知道这些事情了,加上石萍到来,如果石萍报道了这个死亡事件,那么很快地全市乃至更广泛的地方都会知道这些事情,他这个派出所所长的压力就会更大了。

石萍很明白王勇的意思。他还是不希望石萍把这事情报道出去。石萍从包里拿出了一张纸条,递给王勇,说,昨天晚上,又有人塞纸条进我的房间了。

王勇展开了那张纸条,他看到那行歪歪扭扭的字:滚回你的赤板去吧!

王勇皱了皱眉头,他说,这是谁干的呢?

石萍说,这不应该问我。

王勇说,石记者,我们可没有赶你走的意思。这事我们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石萍笑笑,这样就好。

王勇也笑笑,石记者,我们要不要在晚上时派个人保护你,在你门口替你站岗?

石萍摆了摆手说,不要,不要。我是谁呀!

就在这时,王勇桌上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王勇拿起电话说,哪位?我是王勇。

石萍看他听电话时又皱起了眉头,王勇是个长得十分标准的男人,他皱眉头的样子有点酷,石萍不明白自已为什么会这样想,她脸上有点发烫。她是一个一切都很平凡的女人,她为自己的想法而羞怯。

王勇听完电话,看了看石萍,他不知道石萍的脸为什么红了起来。

王勇对石萍说,石记者,走吧,到中学去,刚才朱校长又打来电话,说学校又出现什么问题了。

石萍的心一下提了起来,难道又有人死了?王勇摇了摇头,不是。走吧,到了你就知道了。

石萍和王勇走出了派出所的大门。王勇让石萍坐在他的摩托车后座上。石萍坐上了摩托车,他对王勇说,王所长,你的摩托车不要开那么快,好么?

王勇好像没有听见她的话,摩托车启动后怪叫了一声粗鲁地冲了出去。

石萍心里颤抖了一下,抱住了王勇的腰。石萍心里骂了声,该死的王勇!

王勇的摩托车在学校教务处楼前停了下来,石萍总算松了一口气,她从摩托车上跳了下来,拉了拉自己的上衣。王勇停好车就和石萍上了楼,他们上楼时,碰到了下楼的郝琼老师。郝琼老师意味深长地看了石萍一眼,石萍领会了郝琼的意思,郝琼似乎还有话要和她说。石萍走在王勇身后,郝琼走过去后,石萍回过头,郝琼也回了一下头,石萍朝她点了点头。

王勇和石萍进了校长办公室。朱尚文校长还是坐在他的办公桌前的藤椅上,他对面坐着一个和李小芳年龄相仿的女同学。朱尚文一见王勇和石萍进来,忙站起来,脸上堆着笑说,王所长,石记者,你们来得真快呀。请坐,请坐。

石萍觉得朱尚文脸上的笑容十分的虚假,那女孩子也站起来,显得心神不宁的样子,她脸色苍白嘴唇寡淡,像是营养不良。王勇和石萍坐在了沙发上。朱尚文倒上了两杯热气腾腾的茶,可以感觉出来,那是好茶,飘出来的茶香让石萍觉得不俗。这茶叶在市场上价格一定不菲,一个穷学校里的校长喝这么贵的茶叶?石萍心里顿时不舒服起来,堵得慌。

王勇问,朱校长,究竟怎么回事?

朱尚文看了看王勇,又看了看石萍,说,让丘瑛同学详细给你们说吧。

那个站在那里的女孩子就叫丘瑛,丘瑛是个很普通的女孩子,没有什么让人一下子能记住的特点。她站在那里,十分不自然。

朱尚文对她说,丘瑛同学,你坐下来吧,把你昨天晚上碰到的事情向王所长和石记者汇报一下。你就如实说吧,不要怕,刚才怎么对我说的,你现在就怎么对他们说。

那个叫丘瑛的女同学期期艾艾,她不敢直视王勇和石萍。

朱尚文见她局促的样子,又说,丘瑛同学,你不要有什么顾虑,把事情都说出来。

丘瑛听了朱尚文的话,吞了口口水,还是迟迟不开口。

石萍就用温和的语气说,丘瑛同学,你就说吧,不要紧张,有什么就说什么,我们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石萍说话的样子俨然是一个善良的母亲或者是一个慈爱的大姐姐。丘瑛看了看她的脸,咳嗽了两声就说了起来,她说话的声音很轻,断断续续。

第四十五章

我再也不来参加学校的晚自习了,我怕……昨天晚上,9点多的时候,我一个人走出了教室,朝学校西头的女厕所走去,我们班这段时间死了两个同学,我心里怕,本来我想叫一个女同学陪我去上厕所的,可我不好意思。

我怕同学们说我是胆小鬼,一路上走着的时候,我给我自己壮胆,我告诉自己,不要怕,不要怕!校园里静悄悄的,同学们都在教室里自习,很少有人走动。我进了女厕所,女厕所的灯光很暗,学校里是为了省钱吧,把厕所的灯弄得这么暗。我没有发现女厕所里有人,隔壁的男厕所里也鸦雀无声,或许也没人。如果有人,一丁点的响动都能听见。我蹲在那里,希望自己赶紧回到教室里去。

厕所里的安静让我害怕。我以为自己眼睛花了,我看到一个白影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我揉了揉眼睛,那白影反而清晰起来,那是一袭白色的连衣裙在我眼前晃动,我看不到人的头,也看不到人的脸,更看不到人的手和脚,就是看到有袭白色的连衣裙在我眼前晃动……我的胸好闷,我害怕极了,我想大声喊,可我的喉头像是被人塞进了一团棉花,我怎么也喊不出来。那袭白色的连衣裙好像是肖莉莉穿过的,我记得她穿过的,我真的害怕极了,可我睁着惊恐的眼睛动弹不得,像是被冰冻住了一样。

我根本就没办法站起来。我觉得自己要晕倒了,我的头要炸掉一样……就那样过了10多分钟,我听到一声笑声,那笑声像是肖莉莉的笑声,接着,那袭白色的连衣裙一晃就不见了。

我终于大声叫了出来,冲出了女厕所。我在奔跑时,觉得笑声和那袭白色的连衣裙一直在身后追着我。我一着急,就摔了一跤。我爬起来继续奔跑……我怕极了,真的怕极了。我再也不来上晚自习了,我不想再见到那白色连衣裙了。

第四十六章

丘瑛讲完后,她的眼中闪烁着泪花。她的胸脯起伏着,这次讲述,又让她重新经历了一次昨夜的恐惧,这是十分不人道的事情。

朱尚文在她讲完后就对她说,丘瑛同学,你不要怕,这个世界上是没有鬼的,你看到的东西也许是你的幻觉。你回去吧,冷静一点,要克服自己的恐惧心理。

丘瑛擦了擦眼睛,点了点头就走了。

石萍看她出门的背影有点颤抖。

丘瑛出去后,朱尚文叹了口气说,现在很多学生心理都有了障碍。如果学校再发生什么事情,那是很可怕的事情,说不定有些学生的精神就会崩溃掉。

王勇在沉思,他的眉头紧锁。

石萍说,如果真的像丘瑛说的那样,问题就复杂了。

朱尚文说,其实现在问题就是很复杂了。不光丘瑛反映这样,有几个住宿的学生也有类似的反映,说在夜晚看到白色连衣裙在校园里飘来飘去。有一个学生还看到白裙子在一个空教室里跳舞。空教室里没有灯光,看到的同学都说,裙子发出白色的光亮。

石萍听了朱校长的话,心里凉丝丝的。

她担心白裙子在晚上的时候会出现在她的房间里。

王勇突然说,这一定是心理问题!但是,不可能很快就让同学们变异了的心态恢复正常。这需要一个过程,我们必须拿出一个教育的方案出来。

朱尚文点了点头说,王所长说得没错,李副乡长在电话里也是这样说的,我很感激你们,给我分担了那么多。对了,石记者,我看你的新闻报道还是不要写好,因为事情扩大化了后对学生的心理教育不利呀。

石萍无语,她是不可能表态说不写这个新闻的。到现在为止,她还没有摸清事情的本质,一切都还云里雾里的,况且,他们都好像是商量好了一样,阻止她的写作。

石萍突然对他们产生了怀疑,她想起了郝琼的话,他们是有一个圈子的。郝琼在她上楼时朝她投来的那个眼神让石萍急于想见到郝琼,或许她说的话是正确的。可是,石萍能相信郝琼么,如果像王刚说的那样,郝琼和李洪球有一腿的话,那么郝琼也是值得怀疑的。

石萍的头脑确实云里雾里的了,一切都是那么不确定。像她的人生一样。石萍没有表态,朱尚文和王勇也没说话。朱尚文的办公室里一片沉寂。郝琼的出现,打破了沉寂的局面。她门也没敲就冲了进来。郝琼显得很激动,她的胸脯一起一伏。王勇的目光黏在了郝琼的胸脯上。

郝琼有些气喘地说,朱校长,古锋同学还是没有来上学,我去他家里找他,可他父母亲说他不见了,正要来学校看他有没有来上学呢。

朱校长说,这是怎么回事?

朱校长十分焦急的样子。

郝琼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学校里没有古锋,他父母亲在村里也没找到古锋,他好像是失踪了,他昨天下午也没来上学,他父母亲说昨天古锋晚饭也没吃,一个人关在房间里不知道在干什么。今天古锋就不见了。

石萍突然说,他会不会……

朱尚文赶紧问她,他会怎么样呢?

石萍的脸红了,她没有说出后面的话,但她后面要说的话在场的人心里都十分清楚——古锋会不会像肖莉莉和古求胜那样了呢?

王勇说,古锋失踪了,这可不是小事,赶快组织人去找,对了,这事不能在学校里声张出去。郝老师,你赶快去让古锋的父母离开学校,到学校外面去找。朱校长,让胡大龙组织几个老师秘密地在学校里找。我马上回派出所去,和李副乡长联系一下,也组织人手去找古锋。

说完,王勇把朱校长办公室的人都撇下了,自己一个人出了门,下了楼。不一会,朱校长办公室里的人就听到了王勇摩托车发动声。石萍听到这响声,心里奇妙地颤动了一下。

第四十七章

阳光一如既往的灿烂。午后的校园寂静极了。操场上没有同学在打球,原先那几个酷爱打球的同学也不见了踪影,远处河滩上放牧的老头坐在一块石头上,往学校这边张望,那只大水牛在河滩上吃着草,样子悠闲,不时用尾巴扫着腿上的苍蝇和蚊子。镇上的人和学校的部分老师找了一个上午也没有找到古锋。看来古锋确实失踪了。

他会到哪里去呢?谁也不知道。

那棵肖莉莉和古求胜死的大桉树下,站着一个人,他是派出所的民警小张。想到事态的严重,派出所所长王勇特地派了一个民警在这个地方守着,以防止有学生在这里殉身。

死亡的气息在校园里流动着,尽管阳光灿烂.校园里还是有一种阴郁的气氛。小张站在桉树下,他点燃了一支烟,他的目光落在远处河滩上放牧的老头身上。有风吹过,几片枯叶从树上飘落,有一片枯叶还落在了小张的大盖帽上。小张吸完了一支烟,他把烟头扔在地上,然后用皮鞋尖使劲地踏灭。突然,天空中有一小团黑色的东西急速落下,掉在了小张的脚面上。小张心里咯噔了一声,他看清了,那是一只死鸟。

他看着那只死鸟从他的脚面上滚到了地上。

他抬头望了望天,天上一群小鸟尖叫着掠远。

小张又低下头.看了看地上的死鸟,若有所思的样子。当小张再次抬起头,他看到了空旷的操场上出现了一个人。

那人朝他这个方向走来。

小张说出了声,古锋!

是的,没错,他就是失踪了一个上午的古锋。

小张在调查肖莉莉的死因时,曾经找过他,古锋的出现让小张不安。他为什么会在这阳光灿烂的午后来这里?是不是……小张不敢往下想,古锋似乎没有看见小张,尽管小张的警徽在阳光下十分耀眼。

古锋径直来到了大桉树下,他面带微笑。

小张对古锋说,小古,你去哪了?大家都在找你!

古锋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他微笑着坐在了大桉树的树根上,然后面对着东面的那个山峰.口里喃喃地说着什么。

小张觉得古锋身上有一种诡异的味道,古锋说的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里的语言。

小张身上不禁发起冷来,他看着古锋,生怕他从身上的某个地方拿出装有老鼠药的饮料,一口气喝下去。

小张边看着古锋边拿出了手机,拨通了派出所所长王勇。

他告诉王勇,古锋出现了,就在大桉树下。

王勇在电话里焦急地说,小张,你一定要看好古锋,我们马上赶过来。

王勇和石萍还有朱尚文此时正在古锋的家里。

小张打完电话,心里感觉稍微好了些。就在这时,古锋的声音停止了,他突然头一歪,就倒在了地上,嘴角冒出了许多白沫,他的身体抽搐着,脸也扭曲着。不一会,他就不动了,他扭曲的脸上,似乎还留着微笑。

小张大声喊道,不好!

他背起古锋,往校门外狂奔而去。不远处的那个老头还在木然地看着这边,仿佛一切和他无关,还有那只大水牛,也依旧悠闲地在河滩上吃着草。

第四十八章

古锋死了。石萍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恐惧,忧伤,还有什么?

古锋事先在进入校门时就喝了老鼠药,然后才走到桉树下死的,没能把他抢救过来。派出所长王勇猛烈地训斥了小张一顿,小张哭丧着脸,他一句反驳的话也没有。

古锋的死让学校更加恐慌了,学生们也陷入了一种极度的恐惧之中,他们上学放学都结伴而行,有些家长干脆就送自己的儿女上学,然后来接儿女回家。整个水曲柳乡村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气氛中。

派出所所长王勇带着下属挨家挨户地让每家人上交老鼠药,以防不测,每天还派一个警察守在那棵大榕树底下,只要有什么异常情况,马上送医院处理。

学校由于没有围墙,他们指定学生只从一个入口进入,并且派人检查他们身上有没有带老鼠药,还看他们的手臂,有没有出现那一行神秘的拼音字母。学生们更是紧张,他们心神不宁,上课时,他们不时地撸起袖管,看自己的手臂上有没有出现拼音字母。

整个学校似乎要崩溃了。在这种情况下,只有李小芳脸上保持着自然的笑容,仿佛一切都和她无关,她也几乎不和他人来往,自己一个人在学校里快乐着,也没有同学和她搭话。有时,她也会钻进王刚老师的宿舍,老半天才出来。

学校里暂时取消了晚自习,只要一到晚上,学校里就一片死寂,那些住校生到了晚上也不敢乱走,哪怕是上厕所也是结伴而去。睡觉时,他们也不敢关灯。老师的心里也有顾忌,虽然他们不会像学生那样恐惧,但入夜后,也少出来走动,各自在自己的宿舍里,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石萍在古锋死的第二天夜里,她想找秀秀聊聊。古锋死的那天晚上,石萍就想找秀秀聊的,但那个晚上他没有找到秀秀。

石萍觉得这里的人都十分可疑,她就像陷进了一个漩涡,随时都有被吞没的可能,这两天秀秀都没有给她打饭,她在一个小卖店里买了一些方便面和饼干之类的食物充饥,她不知道秀秀是否也失踪了。

白天,她也没问李美凤,她看见李美凤的脸色也很不好。

这天下午,派出所所长王勇,还有朱尚文校长和李洪球副乡长坐着一辆桑塔纳轿车离开了水曲柳乡村。石萍知道,他们都去县城开会,开会的内容也许就是关于水曲柳中学相继发生学生死亡事件。

石萍本来想一起去采访,看看西县方面抱什么态度,但是,那几个人对她怀有戒心,她也就没有去。她留在了水曲柳乡村。她相信只要采访下去,事情一定会水落石出的。

入夜了,石萍随便吃了几块饼干就给报社的袁主任打了个电话,汇报了一下情况,然后,她就下了楼。

楼下静悄悄的,不像往日,有电视的声音传来。

招待所接待室里的灯亮着,她以为秀秀在里面,她边敲门边喊着秀秀的名字。

接待室里一点声音都没有,石萍就推了一下门,门没有上锁。

石萍推开门后,发现里面的确是空无一人,她把门关上了,就上了楼。走过楼道时,石萍仿佛觉得背后有人。她不敢回头张望,就快速地走进了自己的房间,看都没看外面就顺手关上了房门,她害怕那脚步声响起来。

秀秀到哪去了?

难道她又到那片小树林里去了?

石萍真想去看看那片小树林子里有没有作怪的秀秀,但她不敢一个人前去,夜色会把她吞没掉,连骨头都不剩把她吞没掉。

她一低头,又发现了一个信封。

她想,是谁在她下楼的这一小段时间里把这封信塞进了她的房间呢?她上楼时没有碰见任何人下楼,这楼里好像就她一个人。

她检查了一下房间,发现什么人也没有。

窗外有朦胧的月光,石萍走到窗前,她看到不远处的一棵树下站着一个朦胧的人,那人的身影她十分熟悉。她把窗门关上,刷地拉上了窗帘。

石萍知道那人是谁,她不明白那人为什么不放过自己,也许,从缝里塞进来的信就是他写的,但她不能确定,她还是那个想法,水曲柳乡村的人都十分可疑。

窗外乌鸡婆的招魂声又响了起来,石萍听到那招魂的声音,不禁全身一阵发麻。

她还是捡起了地上的那个信封,信封到了她手上后,她觉得份量比以前的信封要重。她打开了信封,从信封里掏出了一封信,这封信有三页纸,手写的,字写得娟秀,像是个女孩子的字迹。这封信竟然不是让她滚出水曲柳乡村的恫吓,而是一封向她反映情况的信,这不能不让她意外。

她在乌鸡婆的招魂声中阅读这封没有具名的信。

她在阅读的过程中拿信的手不住地微微颤抖。

第四十九章

尊敬的石记者,你也许会很惊讶,谁会给你写信,你不必惊讶,也不必知道我是谁,我只是一个知情者。

平常,在学校里,我不大爱说话,但我不像古求胜那样孤僻。肖莉莉和古求胜以及古锋的死都是我想像不到的,他们死得一点都不合情理,可他们死了。

我对他们的死也感到恐惧,说不定死亡在某时某刻就会降临到我的头上。我知道你来我们这地方就是为了了解肖莉莉的死亡真相,你也没想到古求胜和古锋也会相继死去吧。我相信,你目前为止了解的东西和我知道的不一样,你了解的只是表面的东西,没有人会和你说真话。

在你来之前,他们就统一好了口径。我想把我了解的真相告诉你,是出于一种良心!你如果相信,你以后可以把它写进你的文章里,如果不相信,你就当作一个故事来读吧。

学校里贴出过告示,辟谣的告示,说没有鬼魂。在此之前,我也不相信有什么鬼魂,但在那天晚上,我碰到的事情让我疑惑了。

我是住在学校里的住宿生,就在肖莉莉死的第三天晚上,我刚躺下,就听同寝室的同学在谈论肖莉莉。他们在谈肖莉莉和古锋的事。肖莉莉是我们学校的美女,古锋是我们学校的帅哥,美女和帅哥发生点什么故事是很正常的。

他们说肖莉莉和古锋时,当然也说到了古求胜。他们说得有些复杂,我总结了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是这样的:古求胜给肖莉莉写情书的事情是学校里公开的秘密,学校里有多少男同学暗恋肖莉莉那才是真正的秘密。在很多人眼中,肖莉莉根本就对古求胜那个丑八怪不屑一顾,大家也知道李小芳去警告过古求胜,都以为是肖莉莉授意的。而古锋也威胁过古求胜,让他不要再写信给肖莉莉了,据说,古锋还打过古求胜。

讲心里话,我还是十分同情古求胜的,喜欢一个人又不是他的错,谁都有喜欢别人的权利。表面上,古锋是肖莉莉的护花使者,实际上,肖莉莉并不喜欢古锋,而肖莉莉真正喜欢的人是古求胜。

说起来这谁也不相信,我要不听他们说,打死我也不信,但他们说,是有证据的,有人偷看过肖莉莉的日记本,肖莉莉在日记本上写着她对古求胜的感情。因为古锋为了肖莉莉打了古求胜,肖莉莉还找过古锋,狠狠地骂了古锋一顿,还掴了他一耳光。

说来也让人有些相信,有一天下午,古锋来学校,他的左脸红红的,还有些肿,那一巴掌肯定打得不轻。有一点,就是肖莉莉对古求胜好,但她从没对古求胜有过什么表示,所以,古求胜也不知道肖莉莉是怎么想的。古求胜至死都不知道肖莉莉对他有意,这不能不说是一个遗憾。

他们说,肖莉莉的死和古锋有关系。他们说的这件事不知有多少真实性,但听起来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他们说古锋不是东西。古锋对肖莉莉早就打上主意了,他总是不遗余力地讨好肖莉莉,这也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有一天晚上,晚自习结束后,肖莉莉就和李小芳一起回家。古锋就跟在她们的身后,她们也许没有发现古锋一直跟着她们。那天晚上不知怎么回事,肖莉莉没有和李小芳一起到对方的家里去,她俩形影不离也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她们在一个三叉口分了手,各自回家。当肖莉莉走到村外的一个稻草垛边时,古锋在后面闪现出来,追上了肖莉莉。他叫住了肖莉莉,说要和肖莉莉说几句话。肖莉莉对他说,我不想和你说话,我要回家。古锋就挡在了肖莉莉的面前,哀求肖莉莉和他说话,肖莉莉气得又要抽他的耳光。

肖莉莉没想到古锋会把自己的脸迎上去,死皮赖脸地说,肖莉莉,你打吧,最好天天都能打我,你打我我也开心。

肖莉莉没想到他会如此无赖,她的手在古锋的面前停了下来。肖莉莉气恼地说,你这个癞皮狗,有话就说,有屁快放吧。

古锋就说,莉莉,我爱你。他说完,就跪在了肖莉莉面前,抱住了肖莉莉的脚。肖莉莉呆了,她没想到古锋会做出如此之举。就在她呆立的刹那间,古锋疯狂地站起来,把肖莉莉扑倒在了稻草垛上。古锋的力气很大,肖莉莉挣扎着,骂着古锋……古求胜的出现解救了肖莉莉。或许古求胜来晚了,古锋逃走后,肖莉莉的白裙子己经被古锋扯落了。肖莉莉在月光下哭着提起了裙子,她冲着古求胜怒吼道,你也滚!说完,她就飞快地跑回家。据说,古求胜没有滚,他只是跟着肖莉莉跑,那情景很能让人误解,好像是古求胜疯狂地追逐肖莉莉。肖莉莉回家后,古求胜还站在肖莉莉的楼下,久久不愿离去。

他们说,肖莉莉是受了古锋的凌辱才自杀的。

他们正说着,突然有一阵风从窗外吹了进来。他们谁也不说话了,不一会,我就听到了他们睡着后发出的鼾声。

我睡不着,我在想着问题。突然,我觉得有人在我的脸上摸了一下,摸我脸的手冰一样凉。

我一激灵地坐了起来,喝了声,谁?

没有人回答我,我的室友们睡得死猪一样,我的一声断喝也没有将他们吵醒。

窗外有月光,我看到一个白色的影子从我眼前晃过,从窗口出去了。

我着魔了一样看着那窗口。我起了身,傻傻地走到了窗口边上,我望着窗外。窗外站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

我看不到那穿着白色连衣裙的人的脸,也看不到她的四肢。

那白色的连衣裙发出了笑声,笑声妩媚地穿过月光,到达我的耳畔。我浑身一颤。

我爬出了窗口,走了出去。

那白色连衣裙飘动着,引导着我走。我不知不觉地跟着那白色的连长裙,走到了那棵大榕树底下。

这时,白色连衣裙突然消失了。我听到了有人在哼那首山歌的声音。

一二三四五六七,

七朵黑云压了山,

天上的鸟儿摔下地,

地上的人儿升上天。

跳,跳,翅膀掉,天堂到,

跳,跳,眉毛掉,嘴巴笑!

山歌的声音飘来荡去的,令人迷醉。我就在山歌声的驱使下坐了下来,合上了双眼,我想我要到另外一个世界里去了,那时,我完全忘记了肖莉莉曾在我坐的地方自杀,我只觉得我的身体很轻,轻得像一片羽毛,要飞上天……

我醒过来时,我发现我还是躺在寝室的床上,室友睡得还是很死,只有我一个人是清醒的,想起那个过程,我不免毛骨悚然。石记者,那绝对不是我做的梦,不是,古求胜死后,我就想是肖莉莉把他带走了,她把她爱的人带走了。

古求胜死后,我一直很害怕,害怕自己的手中出现那行拼音字母,害怕肖莉莉把我也带走,说不定肖莉莉也喜欢我,谁知道她还喜欢谁呢。古锋的死让我也很震惊,我以为肖莉莉只会把她心爱的人带走,没想到也会把她厌恶的人送进地狱。我相信古锋的死和肖莉莉有关系。我还听说肖莉莉并不如她平时十分纯洁的样子,我听说她和有的男同学不清不楚,她和李小芳也好得有些过份……这些,我就不说太多了。

石记者,我保证我说的全是实话。我知道你刚开始读我的信和读完我的信后,你同样会发出这样的疑问,写信的人是谁?我想这不重要,也许我就是下一个被肖莉莉带走的人,我提心吊胆,我和你说出了这些,心里也释然了很多,希望我说这些东西能给你提供些什么有用的东西。我也希望学校能够太平起来,再不要有死人的事发生了。

第五十章

石萍看完这封信,她的手一松,那三页写满密密麻麻娟秀小字的白纸滑落在地。她的头一歪,把脸转向了窗口,窗门是紧闭的,可那窗帘似乎在飘动,难道有空穴来风把那窗帘吹起来。石萍觉得身上一阵一阵地发冷。水曲柳乡村的死亡事件越来越扑朔迷离。石萍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巨大的黑洞而无法自拔,她又想逃离被死亡阴影笼罩的水曲柳乡村,但又有一种神秘的力量让她留下来,继续探寻下去,直到发现事情的真相。可事情的真相都被一层层的迷雾阻拦着,目前她无法拨开那层层的迷雾。那三页纸突然从地上飘起来,像三片羽毛,一直飘到了窗边,粘在了飘动的窗帘布上,石萍看着那三片写满字的白纸,心里扑咚扑咚跳着,仿佛那三页纸要把她带入一个神秘的灵异的世界。她不敢走过去,她只是坐在那里,灵魂像是被什么东西带走了,她只剩下了一具毫无意义的肉体,这具毫无意义的肉体己经在冰凉中僵化。石萍的眼中突然出现了一种雾一样的白光。她根本就失去了知觉,就那样僵坐着。她根本就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就像对自己的未来浑然不知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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