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晃晃仔细一琢磨,明白了,儿子说的是九妹家院子里那棵枣树。他蓦地坐起身来,竖起耳朵,听见从西边传来一阵阵唢呐声。
沙晃晃半天没说话。
“爸爸,那个人是狐狸变的吗?”儿子问。
“哪个人?”
儿子想了想,说:“猴什么寒。”
这件事传得很快,连小孩子也知道了。
沙晃晃咧嘴笑了一下,说:“他不是狐狸变的。”
儿子皱着眉头问:“那他是从哪儿来的?”
沙晃晃的脑海里莫名其妙地闪过一个不吉利的影像:一个黑白的人,在黑边白底的相框里微微地笑着。
“他是从西边来的。”沙晃晃轻轻地说。
“西边?是那个水坑吗?”儿子打破砂锅问到底。
沙晃晃竟然被儿子这句话吓得抖了一下。
“不,是水坑西边。”说着说着,沙晃晃就迷糊了。在暗淡的夜色里,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儿子的眼皮一点点地耷拉下去。睡着之前,他嘟囔了一句什么话,语速很快,听不太真切。
沙晃晃轻轻地把儿子搂在怀里。
突然,儿子打了个哆嗦,开口说话了:“沙晃晃。”他说的竟然是普通话,字正腔圆,无比清晰。
沙晃晃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答应了一声。
儿子又说:“你小时候总跟在我后面,在村子里游荡,还记得吗?”他说的还是普通话。平时,他只有在幼儿园里才说普通话,在家里都是说方言。
沙晃晃第一次听见儿子说梦话,而且说的是死人说过的话,心里有些发瘆。他打开床头灯,盯着儿子的脸。
儿子半闭着眼睛,处在半梦半醒半阴半阳之际。
沙晃晃甚至怀疑有什么东西侵入了儿子的身体里,也就是说,现在的儿子很有可能是一个陌生的成年人。他伸出手,小心地触碰了一下儿子的胳膊,又迅速地缩回来。
儿子醒了,怔怔地看着他。
“你刚才说什么?”沙晃晃轻轻地问。
“我没说话。”儿子用方言回答。
“你刚才做梦了?”沙晃晃又问。
“我忘了。”
“没事了,睡吧。”
儿子又闭上了眼睛。
沙晃晃关上灯,心想:也许是儿子白天听到了什么,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无意识地说了出来。他又看了儿子几眼,终于闭上了眼睛。
沙晃晃睡不着,总觉得今天晚上有点怪。他的脑子里不时闪过一幅幅画面:水坑、白骨、挂在墙上的黑白照片、枣树……该不会真有什么晦气的东西吧?他不放心,又一次打开床头灯,盯着儿子看。
儿子睡得很香甜。
沙晃晃不再多想,关上灯,慢慢地躺了下来。半夜,他被尿憋醒了。他迷迷糊糊地打开灯,一睁眼,看见儿子直撅撅地站在床上,眼神有些呆滞。
“你干什么?”沙晃晃扑棱一下坐了起来。他明显地感觉到,那不是儿子的眼神,而是一个成年人的眼神,三十年前猴小寒的眼神!
儿子定定地看着他,半天才说:“爸爸,我要尿尿。”
儿子说的是普通话,他显露出来了!
沙晃晃的后背发凉了,小心地说:“我带你去。”平时,他都说“爸爸带你去”,这会儿改了口,说明他心里已经不信任儿子了。
儿子站在床上没有动。
沙晃晃抱起了他。他感觉儿子的身体有点冷,而且硬邦邦的,缺乏小孩子应有的温度和柔性。他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到了厕所,儿子只尿了一点。也许,他根本就没有尿。
沙晃晃一点都没尿,吓回去了。
回到床上,儿子很快又睡着了,还打起了呼噜。
过了很长时间,沙晃晃才一点点松弛下来。他关上灯,再一次躺了下来。
黑夜静极了,只有西边很远的地方传来几声狗叫,那叫声里充满了惊恐,它似乎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沙晃晃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也许,那具白骨其实是九妹,不是猴小寒。
黑暗中,儿子小小的身躯蜷缩在被子底下,竟然看不出一点凸起,仿佛没有质感的魂儿,十分古怪。
沙晃晃的眉头越皱越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