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那样站在马路对面,躲在一辆辆呼啸而过的汽车后面,在尖厉的喇叭声里,时隐时现。
他是谁?
他要做什么?
他微微笑着,突然躺到了马路中间,半张着嘴,半张着眼睛,那些汽车却对他视而不见。
“喂!喂!喂!你!”我冲过去,马路上的喇叭声更加尖厉了,胳膊被身后的人死死拽住,生疼。
是刘旻。
刘旻额头冒着汗珠:“别想不开。”
“我没有想不开!”我指着马路中间:“是那个人要想不开……”我的声音嘎然而止,因为那个厚嘴唇的男人又不见了。
刘旻轻轻抱住我,在人头攒动的街头,低低地在我耳边说:“别怕,就算你入眠后是那样的,我也不会放弃你……”
“我入眠后是怎样的?!”
6.
我入眠后是怎样的?
我买了摄像头安装在床头,我必须知道这在无数彻夜难眠的晚上到底发生了,我必须知道是什么吓跑了那些我曾爱过的男人,我必须知道是什么令我的学员们感到惊恐,我必须知道,我究竟为什么让那个心理学的老专家都望而却步。
倘若我真的会在睡觉时蜕变,那么我必须知道我到底蜕变成了什么东西。
我坐在电脑前,看到昨夜的自己不安地躺在床上,眼皮不停地眨动,口中念念有词——我在努力数自己的男人。
数着数着,我疲惫地翻了个身,又恢复了原来平躺的姿势。这时,我的嘴唇不动了,手掌略略的松了下来,我知道我快睡着了。
但是毫无预兆地,我睁开了眼睛,眼球被两片眼皮包裹着,暗淡无光,就像案板上的死鱼。我看到自己半张着眼睛半张着嘴,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若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
我尖叫着从电脑椅上跳起来,桌上的咖啡杯哗啦啦地摔了个粉碎。这恐怖的睡相令我想起了一个人,一个死了十年的人。
我的睡相,竟和他的死相一模一样。
他死的时候,就如睡着时的我一般,半张眼睛半张着嘴,怎么也合不上。
死不瞑目。
7.
记忆如决堤的洪水一般蜂拥而入——李蓝蓝死不瞑目。
李蓝蓝是个聋哑人,不能听、不能说、不认字,这令他整个人看起来像个弱智。
那个时候我读高二,他帮着他母亲在附近的菜市场上卖鱼,身上终年充斥着咸咸的、湿热的味道。附近的孩子们总是欺负他、捉弄他,除了我。
其实我并未刻意地对他好,只是给他最基本的尊重,只是在买鱼的时候对他微笑,只是在别人欺负他时说了一句公道话,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就令他对我感恩戴德、死心塌地。他会在雨天守候在学校门口,羞赧地扔给我一把雨伞转身就跑;他会在我买鱼时帮我选一条最大最好的但不多收一分钱;他会我遭遇小地痞纠缠时挺身而出,却落得自己伤痕累累。
我讨厌他这份“知恩图报”,讨厌他对我好。因为他对我的好,令我有了一个恶心的绰号——哑巴媳妇。
我开始躲避他、疏远他,甚至加入羞辱他的行列。但他不知悔改,脸上依旧挂着那招牌式的干净笑容,对我忠心不二。他就像童话里的骑士,永远都死心塌地得守护着自己的公主。
那时我情窦初开,对浪漫的爱情充满了期待。我和所有的女孩子一样,躲在被窝里偷偷看琼瑶、看席绢、看于晴,为里面的主角开心、哭泣。我渴望邂逅一个王子搬的男人,把我捧在手心里,献上一个情意绵绵的吻,度过一个惊天动地的晚上。
李蓝蓝倒是把我捧在手心里了,但他决不是王子,而是恶魔。每当我躺在床上臆想着那些美丽的邂逅时,他的脸就会毫无防备地冒出来。他那厚厚的嘴唇、肉肉的眯眯眼就像一把大斧,毫不留情地把我的梦想敲了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