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他们出了展览厅,到校外一家新开的咖啡馆坐下。
女子望着四周帷幕与装饰镜打造的优雅环境,德邦点了两杯咖啡,才忽然觉得不礼貌:“对不起,我都没问你是不是喝咖啡。”
“我都可以。”女子笑笑,弯弯的眉眼里并不是礼貌的敷衍,而是真正的随性。
咖啡上了,两人因陌生而一时无话。
女子摸着温暖的咖啡杯,随意挑起话题:“很香。”
“这店是我朋友开的,他经营得很用心。”德邦说着,不禁自嘲地笑起,“毕业了,大家都开始找工作或者创业。进大学时有好多理想,现在才知道,所谓的理想就好似天边的北极星,指引着你,却也永远不可能让你真正地抵达它所在的地方……”
“明白自己被理想所骗,所以才想要从这个世界消失吗?”女子忽然问道。
他一愣,瞧着女子好似含着星火的眼睛,终究坦然地说:“我没有办法让自己消失,再怎么痛苦,也不能够让自己消失,因为我有父母、朋友。所以我做了那幅作品,让自己尝一尝暂时从世界消失的快感,也希望让有同样心愿的人,可以从痛苦中逃避一刻……你,是唯一一个在我的作品前落泪的人……”
女子垂着头,喝了一口咖啡,真的很香。
她说:“你是否愿意,听一听我的故事?”
五
“其实我想,每一个人都曾经有过这个想法,想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想要从生活的枷锁中解放出来。但怨天尤人、自怜自艾,这些都好似是人与生俱来的毒瘤,每一个喊着想要消失,想要挣脱枷锁的人,其实她的生活里真的存在枷锁吗?还是那把枷锁,其实是名为幸福的约束呢?”
女子把消瘦的脸庞藏在缭绕的热气里,说了一番奇妙的开场白。德邦凝神听着,好似已经被吸进了她的故事中。
女子淡淡笑了下,说:“我从小是个幸福的孩子,有很疼爱我的爸爸妈妈,还有一个对我很好的姐姐。我却因为从小生活在蜜罐中,把被疼爱视作理所当然,把被呵护当是束缚自由的枷锁。
渐渐长大些,我越发讨厌起家人的管教。
他们不让我在冬天穿裙子,怕我冻着。我却冷冷地推开他们,自顾自地打扮,结果冻得发烧了还要他们照顾。
他们不愿我和朋友在外面过夜,怕我出事。我却忽视他们的嘱咐,和朋友玩到凌晨,回到家,才发现爸妈都没睡,强撑着在客厅等我回家。”
德邦不由笑了。他难以想象眼前这安静的女子也有过叛逆期,随即他就笑不出了,因为她的神情忽然变得忧伤。
她说:“你是否觉得很可笑?那些所谓的束缚,不过是因为他们爱我罢了!”
“的确有些可笑,每个孩子都有,长大懂事了就会好。”德邦说。
女子说:“只可惜,并不是每一个不懂事的孩子,都有长大后去弥补的机会。
我记得,那一年的自己越发叛逆,几乎本能地排斥着家人为我做的每一个安排,甚至开始离家出走。
那时我和一个叫薇薇的女孩走得很近。薇薇很早熟,当我们都还只是懵懂的孩子时,她已经学着抽烟喝酒。喝醉了,就会抱着我,哭着说她想要自由,想要自由自在,想要摆脱家人的束缚。”
“她是第一个对我这么说的人。”女子自嘲地笑了起来,“那时年纪小,什么都不懂,只是一味叛逆,就这样被颓废的早熟的看上去闪闪发亮的薇薇蛊惑了!在那个根本不明白什么是自由的年纪,我却跟随薇薇,盲目地追求起自由来。
我开始变本加厉,和薇薇穿一样的衣服,梳一样的发型,越发频繁地离家出走。学着她一起抽烟喝酒,烂醉了躺
在海边,任由海风把自己送入梦乡,醒来对着疑惑的路人哈哈大笑。还以为,那就是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