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噩梦の章
[一]
H大位于C市的西郊,作为该城最富盛名的大学,云集了很多优秀的学生和老师。此刻正是下课时间,学生们喧闹着往食堂涌去。
付明辰看着花坛里被草丛掩得不易察觉的防空洞陷入了沉思:“如果要杀人藏尸的话,陈旧的防空洞可是一个绝佳的地方啊!”
“可以去食堂吃饭了。”方胜摸了摸手上的鸡皮疙瘩赶紧转移话题。秋野和罗珊也是一脸惊吓的表情。
方胜和付明辰读的是法律系,以至于半学期后口头禅都成了“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XX法,你将被判处XX罪。”或者是动不动就对人吆喝:“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秋野和罗珊读的是外国语系,罗珊念的是冷僻的阿拉伯语,秋野念英语。方胜和明辰是一个班的,而他和秋野又是老乡,两人在火车上就认识了。秋野恰好又和罗珊是一个寝室,所以自然而然四人就熟悉了。
四人有说有笑地往食堂走去,谁都没有注意异常茂盛的灌木丛中,一双黑黝黝的眼睛正片刻不离地注视着他们。
方胜狼吞虎咽地吃着蚂蚁上树,忽然他脸色一变,肥胖的手从喉咙里扯出了夹杂着碎粉条的几根头发丝儿。明辰皱皱眉继续低头吃饭,两个女生恶心地把身体转向另一边。
“我劝你还是不要吃了。”明辰有点看不下去了。
方胜管不了那么多,继续扒拉着餐盘。一截白花花的东西出现在了盘子里,难道是骨头?他兴奋地用叉子拨开菜叶,却发现那东西上还有粉色的指甲油!
“啊!啊——”方胜一把推开餐盘,吓得直接从板凳上仰了下去。两个女生抱成一团拼命尖叫起来。
“假的,不用害怕。”明辰淡淡地瞄了一眼,继续面不改色地吃饭。大家都围了上来,有人说找食堂师傅理论,有人说报警。
“罗珊!是你帮我打的饭菜啊!你说,到底怎么回事!你要吓我也不用这么玩儿吧!”方胜惊恐地颤抖着胖墩墩的身体,脸涨成了猪肝色。
罗珊也吓得花容失色:“我,我一人端不了两个餐盘。然后,然后一个好心的男同学说帮我打……”
“妈的,到底是谁,我非揍死他不可!”方胜气得咬牙切齿,谁在饭菜里吃到头发丝和假指头还能有好心情啊~~~
“挺普通的长相没什么特色,瘦瘦高高的,我也记不起他的样子了。”罗珊几乎快要哭出来了。秋野拍着她的肩示意她别害怕。
明辰吃完了东西,小心翼翼地用纸巾擦了擦嘴角,冷静地看着已经严严实实围住他们的人群。
一张平凡的脸,瘦瘦高高,这样恶作剧的人不正是喜欢观赏猎物惊慌失色的模样吗?所以,此刻他一定没有走。为什么选择方胜呢?因为他贪吃,而且每次的狼吞虎咽都弄得周围一片狼藉,打很多饭菜也不认真吃完。
饕餮是七宗罪里的第二严重的恶行。莫非那个人是借这个给方胜警告?以惩罚者的身份出现的人,往往是看起来很平凡却有不安分的人。
“走吧。”他淡淡说了一句。方胜一直嘟囔着:“我还没吃饱呢。”明辰笑他:“幸亏这个人只是小小地警告你一下,不然……”
“不然什么?”方胜不以为然。
“看过《七宗罪》没?”明辰忽然回过头来问道。
其余三人惊恐地对视一眼,同时沉默了。
[二]
“我只是想要试试人类在生存面前,那些可笑的东西能维持多久,比如所谓的坚强和勇气。”昏暗的灯光中,他蹲在女孩面前小心翼翼地拨开那缕遮住眼睛的刘海儿。
“呜呜呜!”女孩坐在椅子上疯狂地摇着头,因为过度用力,绳子勒疼了她娇嫩的手臂。
“不可以大声尖叫,不要试图逃跑,只要你乖乖的,我做完实验就放你出去好吗?你喜欢喝农夫山泉还是果汁,奶茶喜欢吗?我可以去给你买热的,不过女孩子喝多了会发胖的。”他温柔地撕下她嘴上的胶布,把农夫山泉的瓶口放进了她的嘴里。那么多的选择,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早已准备好的矿泉水。
女孩咕咚咕咚地喝着水,她很乖,一点都没有挣扎,在这个闷热的地方能喝到这样甜美的水她觉得异常感激。
“这是我哥的头,你要乖乖地陪着他知道吗?我哥最怕寂寞了。”他把一个白森森的骷髅头轻手轻脚地放在另一张椅子上。女孩和这个骷髅头就这样无言地对视着,眼泪无助地流了一脸,却不敢把视线移开。
传说人的灵魂有二十四克,会随着生命的消亡而消失在房子般的身体里。去了哪里,谁也不会知道。如同这个陪伴了他许久的头颅,每一次看到都对那个人充满了难以遏制的恨意。偏僻的火葬场,只需要付点钱就带走了哥哥的头颅。
哥,你知不知道你有多傻。为了她,你甚至丢了性命。
“如果你不看他,我就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临走时,他送了她一个善解人意的笑容,这个笑却让她仿佛置身冰窖浑身颤抖。
哥,我已经找到她了。他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陌生的号码。
……
“罗珊,寝室都要关门了你还出去啊。”秋野关心地问道。
“一个很久没有见到的老朋友来找我了!”罗珊穿着拖鞋踢踏踢踏地跑了下去,欢快的语气透着无法言语的激动。
墙上的钟都快要指着十一点了,出去了整整二十分钟的罗珊还没有回来。秋野有些担心地拨她电话,却发现手机叮叮当当地在桌子上响着。
女生寝室到六教起码要走十分钟,昏黄的路灯照得秋野毛骨悚然。黑乎乎的教学楼矗立在那里,好像一只只巨大的猛兽。
“是你?”罗珊的声音微微颤抖着,她完全没有想到竟然是他!
“我找了你很久了。”昏暗的灯光下,他的脸看不到任何表情。
“对不起……”罗珊捂着嘴,红了眼眶。
他双手插在牛仔裤的口袋里无所谓地笑笑:“如果我要怪你,此刻就不会站在你面前这样平静地说话了。”他看着罗珊,仿佛亲人般温柔。
“为什么你要在方胜的餐盘里放那些恶心的东西?”她至今仍没有想通,方胜一直和他们混在一起,哪里会得罪他呢。
“只是因为他很讨厌而已。”他耸耸肩坐在了台阶上,“对了,那家伙正在倒霉呢。没准儿会彻底疯掉!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原谅他的,每个人必须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你有参与吗?”罗珊坐在他身边,脑海中浮现出那个人的脸,至今想起来仍然忍不住带着强烈的恨意!
“这个游戏,怎么可能少了我。难道你不想为我哥报仇?!”他看着她,眼睛仿佛夜空里的星星,那么的明亮。
“我,恨不得他去死!”罗珊咬牙切齿地低声道。
“他会死的,而且还会死得很难看……”他往后仰着,双手反撑在地上,一股寒意顺着手心蔓延到了脸上。结了冰似的面容,带着无法言语的悲伤和恨意。
“很多次,我都会在梦里梦到你哥,满身鲜血地躺在我的怀里。我撕心裂肺地哭着,无论我怎么摇他怎么喊他,他都不张开眼睛看我一眼……哭着哭着,我就醒了。”罗珊转过头看着他,轻轻地笑了,笑着笑着把眼泪都笑了出来,“有时候我疯狂地想让自己忘记他,可是又那么的害怕自己会忘记他。很矛盾的心情。可是,我始终觉得他一直在我周围看着我吃饭,上课,做噩梦,发呆……从未离去。”
他叹了一口气:“没关系,我哥一直在我们身边。就算他走了,我也会守护着你。”
这时,秋野的声音遥遥传来。
“快躲起来,不能让她看到我们在一起。”罗珊拉着他迅速消失在了走廊里。
“罗珊~罗珊~”秋野只觉得自己的声音像猫叫似的!她咬咬牙鼓起勇气往走廊尽头的卫生间走去。一个人影忽然出现在了转角处,她毫不犹豫地跟了过去。
“罗珊!大半夜你玩什么捉迷藏啊!”追到转角处却跟丢了人,她怔怔地站在原地,难道自己看错了?
一把亮晃晃的手术刀从黑暗中伸到了她的脖子下,朝着颈动脉一点一点的移动。眼看就要割下去了,却听到对面的罗珊惊呼了一声:“不要——”
精巧的刀子猛地收了回去,秋野看着从厕所里走出来的罗珊毫发未损,一巴掌呼到了她的肩头:“不要!不要什么?大半夜的还不回寝室!”
罗珊的目光一直盯着隐在黑暗中6102室,声音还在轻轻颤抖着:“我的意思是……不要在这里上厕所,脏死了!走吧。”
秋野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6102的门什么时候打开的?
罗珊拉着她往外走,边走边解释:“估计谁捉弄我吧!来也没见着人,肚子反而不舒服了,所以一直蹲厕所呢。”
“我老感觉谁在盯着咱们。”秋野忽然停住了脚步,一脸严肃。
“你说什么?”罗珊的脸猛地沉了下来,眼神诡异。
“开玩笑的啦,哈哈哈哈!胆小鬼!”秋野猛地大笑起来。
“是啊,吓死我了!”罗珊不动声色地扬起了嘴角,因为紧张而不由自主捏紧的拳头缓缓地松开了。
黑暗中,那把手术刀带着寒光隐没在了某人的口袋里。
[三]
明辰和方胜住的是二人间寝室,明辰每天不是上课就是看书,仿佛还是一只活在高三牢狱里的囚徒。
“你到底在看什么?”方胜好奇的问道,明辰把封面轻轻抬起。
“切萨雷·龙勃罗梭的《犯罪人论》啊。”方胜一脸不屑地咬了一口面包。
“你读过?”明辰好奇地问道。
方胜嘿嘿一笑:“没有。”
“切!”
方胜忽然想起了隔壁那个怪怪的小子。每次和他打招呼都把自己当成透明人似的,一点礼貌都没有。
“我听和他同屋的人说,那个叫陆伽的小子像个哑巴似的,两人同寝室那么久了说的话都没超过十句。”
“哦?”明辰忽然来了兴趣。
“就是一平凡得要死的男生,感觉整个人灰蒙蒙的,扔人堆里还没我打眼!不知道跩个什么劲儿!”方胜对于这个自己屡次都用热脸蛋贴人家冷屁股的人实在没有好感。
“寻常人都没你打眼……”明辰忽然想起了什么,走到隔壁寝室开始敲门。
开门的是一个男生,那个“谁”字充满了警惕,整张脸真的一点特色都没有,修长的双眼,短短的学生头,灰色的T恤……方胜形容得很贴切——整个人灰蒙蒙的。
“我是隔壁寝室的,开学这么久都没有过来打个招呼,喝啤酒吗?”明辰出来时顺手把方胜的啤酒零食扫荡一空抱在怀里。
“我不喝酒。”陆伽正要关门却被明辰伸脚卡住了门缝。
“不要再来恐吓或者伤害我的朋友。”明辰开门见山地说道。陆伽一如既往地沉默。
“那天帮罗珊打饭的人就是你吧?假装好心,然后不动声色地放进早已准备好的头发丝和手指头——”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陆伽否认得干干净净。
“我在人群中看到你了。”明辰笑道。
“在食堂吃饭,看到彼此很正常。”陆伽反驳道。
“若不是今天方胜说跟你打过两次招呼,你都没有答理他。我还不会怀疑到你头上来。你不喜欢别人的打扰,所以打算给他一个小小的惩戒,对不对?陆伽,你是心理系的高才生,知道什么人最怕什么。再也没有比在自己热爱的食物中发现让人恶心的东西更令方胜恐惧的事了。你住在我们隔壁,只要稍微留意就知道方胜什么时间去食堂,不动声色地跟着我们,总会找到下手的机会。方胜忽然想去洗手间,他把餐盘交给罗珊,就在周围的你顺势接过罗珊手中的餐盘,加点东西进去很正常。”明辰分析得头头是道,陆伽的脸上也渐渐浮出了笑容。
“是啊,粉丝为主材料的蚂蚁上树最适合藏头发丝。拥挤的食堂太容易搞到女生的长头发了。而大白菜炖肉,白花花的也适合藏手指头……本来想去找个真的放进去的,可惜没有现成的材料。”陆伽的话语里透出的信息让明辰不寒而栗。
他的意思是——只要自己愿意,随时可以面不改色地剁下一个人的手指头放进某人的餐盘中。
明辰无言以对,默默地退了出去。只觉得手心里都是黏糊糊的冷汗,这个人太可怕了。
灰蒙蒙的天刮着大风,吹得大树噼里啪啦直响,半支烟的工夫暴雨就打了下来,整个天空猛地黑了。
门缝里,明辰的余光看到一个穿着雨衣的身影快步走了过去。一只蜘蛛猛地坠到了他书上,然后摇摇晃晃地飘着。一根看不见的细丝吊着蜘蛛的身体慢慢爬向了远方……明辰站在窗前,看着陆伽的影子像一个灰色的点渐渐消失在了雨幕中。
[四]
椅子上的女孩看见他走了进来,激动得拼命摇晃着身体。
“饿了吗?”他脱下雨衣,从怀里拿出一包热腾腾的食物,还有一瓶矿泉水。
女孩眼泪汪汪地点着头,现在看见他这个大活人已经成了囚禁生涯中最开心的事情了。她害怕对着那个骷髅头黑洞洞的眼窝,可是又怕死了真的移开视线他会突然出现剜掉自己的双眼填进骷髅头的眼窝里。她已经彻底放弃了求救,只是希望可以快点到晚上,他能踏着夜色给自己带来水和食物。
“看来假指头一点都不好玩,要不割下一根试试?”他掏出一个小布袋,展开里面全是大小各异的手术刀——锋利,冷漠。
女孩吓得拼命摇头,眼泪鼻涕不断往下落。
“可是我真的很想试试看把手指头塞进胖子的饭堆里是什么感觉?不如,我动作快一点?这样你就不会太痛了。”说罢,在他的笑容中,一道寒光落在了女孩的尾指上。
“唔——”女孩惊恐地闭着双眼无声地尖叫起来。
“游戏才刚刚开始……专属于勇敢者的游戏。你,敢玩吗?”他在T恤上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那把刀,喃喃自语。女孩已经晕厥了过去。
轰隆——一道闪电在雷声的陪伴下撕破了夜空。
游戏,才刚刚开始。
“喂?阿姨,一切都准备好了吗?嗯,那就让他变成一个真正的疯子吧!我要让他偿还亏欠我们的一切!”挂断电话,他露出了狰狞的笑容。
Chapter2复制的人生
[一]
杜威张大眼睛看着这间早已熟悉过万千遍的病房,雪白的墙壁散发着冰冷的气息,简易的铁床和任何一家医院没有什么两样,雪白的被套和枕头,白色的窗帘紧闭着,墙上挂着几幅简单的油画,色调也是冷冷的,其中一幅画着一个小孩的脸……他习惯每晚看着那幅画入睡。
睡意总是在这个时候袭来,他努力瞪大眼睛看着头顶熄灭的日光灯,可是眼皮却如大山压过来似的一点点往下坠。
刘护士的影子在他眨眼的瞬间轻轻摇晃了几下,她俯下身来对他笑笑:“醒了?”他点点头坐了起来。刘护士给他端来了早餐,简单的白米粥和一个鸡蛋还有一小碟榨菜。放下这些东西后,她才走到窗前“刷”的一声拉开窗帘。阳光顿时劈头盖脸地涌入了房间,杜威皱着眉看着这一切,食不知味地嚼着鸡蛋。
床头柜上早已放好了今天的报纸——2009年7月14日。晨报上无疑是谁谁家失窃了,某某路出现了交通事故,还有一些无聊的八卦新闻,过气的小明星要在C城开演唱会了。
他边吃鸡蛋边看报纸,刘护士走了出去。
阳光一如既往地照射着大地,他吃完了早餐走到窗前看着楼下的花坛。几棵松树郁郁葱葱,常青的灌木丛把花坛围得严严实实。几个铁质长椅安静地矗立在那里,其中一条椅子上面坐着一个穿大号病服的中年男子痴痴地看着空气,姿势一直维持到杜威的视线离开。
院子里还有零零散散的几个病人在散步,护士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
“散步时间到了。”大约半小时后,刘护士走了进来。依旧是那温和的声音,笑眯眯的表情,仿佛这不是什么让人心情郁闷的疗养院而是某个悠闲的公园。
“我什么时候住进这里的?”他忽然问道。
刘护士想了想:“差不多半年了,主要是你有健忘的毛病,常常想不起发生过什么事情。曾经从楼梯上摔下来过,后脑勺受伤了。医生说你的精神状况十分不稳定,而且记忆紊乱。不过这半年恢复得很好,不用担心,很快就可以痊愈出院了。”
“哦——那我的家人呢?”他似乎记忆真的不好,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刘护士露出了一丝了解的笑容:“是你老婆送你来的,你还有一个两岁的女儿。”
杜威“啊”了一声,他零散的记忆里好像是觉得有老婆,不过女儿却有点模糊。半年吗?在这里住了半年了?为什么一切的一切都让自己感觉不到一丁点真实。
从病房出来有个长走廊,中间有个楼梯通向楼下,走廊的尽头是厕所。
“小杜。”一个胖妇女乐呵呵地对他挥手,杜威一脸迷茫地看着刘护士。
刘护士对胖妇女摆摆手:“他不记得你了。”胖妇女毫不介意地挥挥手走向了尽头的厕所。
“她是?”杜威笑得有点尴尬。
“哦,她是食堂的张大嫂啊。你下午没事就会去食堂和他们看电视的,忘记了?”
杜威还是一点都想不起来:“我之前是干什么的啊?工作。”
刘护士舔了舔有些干涸的嘴唇:“是某证券公司的职员。”
“我老婆来看过我吗?孩子怎么样了?”他小心翼翼的扶着楼梯把手往下走。
“昨天她才带着孩子来看过你啊,你……记不起来了?”刘护士的表情有点吃惊,不过立刻做出“也难怪”的笑容。
杜威不知为何,很不喜欢刘护士的笑容。在他的记忆里,似乎护士没有这么爱笑的,长期的乏味工作早已磨平了那些笑容。刘护士的笑容,他感觉很不真实。
吃早饭,散步,午饭,下午在食堂看电视,那时候十来个病人坐在不大的食堂里看着不知所云的球赛。晚餐在食堂吃,睡觉前喝一杯牛奶,然后入睡。
杜威发现这样平静的日子很乏味,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出了问题,就是觉得一切都不对劲,可是又找不到不对劲的地方。
我真的是在证券公司上班?我的老婆和孩子昨天真的来看过我?为什么,我一点点印象都没有?这病什么时候才能治好,实在不想待在这个无聊的地方了。
[二]
刘护士的影子在他眨眼的瞬间轻轻摇晃了几下,她俯下身来对他笑笑:“醒了?”他点点头坐了起来。早餐依旧是简单的白饭粥和一个鸡蛋还有一小碟榨菜。
刘护士走到窗前刷的一声拉开窗帘,阳光照射了进来。
杜威习惯性地翻看晨报——2009年7月14日?!他揉揉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日期。又是7月14日?!郎若路新林小区一连三家住户失窃了;方平十字路口发生严重车祸事件,醉酒司机驾车闯红灯与迎面而来的面包车相撞;歌星蓝若17号将在C城体育馆开演唱会……
他抓着报纸扬声道:“刘护士,这报纸你拿错了吧。这份昨天看过了。”
刘护士白了他一眼:“这就是今早晨送来的新报纸啊,7月14号不就是今天吗?”
杜威的脑袋轰地炸开了,怎么回事?!那我昨天怎么会看到今天的报纸?不仅仅是日期连新闻都一模一样。
“刘护士,不对啊。这报纸我昨天早晨就看过了。”
刘护士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开什么玩笑啊,不可能!别急,可能是你做梦了吧。我也常常觉得某个场景像是发生过一样,实在不行下午让张医生给你检查一下?”杜威赶紧摆摆手示意不用了,筷子还未落下,他又呆住了。
那碟榨菜,昨天也是这样摆的。他不动声色地数了数,刚好十二条。他似乎天生就对数字很敏感。
不用抬头也知道刘护士正用奇怪的眼光看着他,杜威决定不再多说话了,只是安静地吃着剥开的鸡蛋。刘护士的脚步声刚消失在门外,他就跳下床往窗户外望去。
楼下的花坛几棵松树长势良好,常青的灌木丛自然也是那样。铁质长椅上安静地坐着一个穿大号病服的中年男子痴痴地看着空气,姿势一直没变。那零零散散的几个病人还是在绕着院子在散步,护士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一切的一切都是昨天的样子。杜威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切。
精神病人有怪癖很正常,有人喜欢坐着一动不动地发呆,有人喜欢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固定的散步时间,固定的护士,这一切都很正常。我真的是想多了,他拍拍胸口安慰自己。
“散步时间到了。”大约半小时后,刘护士走了进来。
“我什么时候住进这里的?”杜威长了个心眼,故意问一遍昨天的问题。
刘护士想了想:“差不多半年了,主要是你有健忘的毛病,常常想不起发生过什么事情。曾经从楼梯上摔下来过,后脑勺受伤了。医生说你的精神状况十分不稳定,而且记忆紊乱。不过这半年恢复得很好,不用担心,很快就可以痊愈出院了。”
对,昨天她也是这么回答的。语气都没有变。杜威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难道我的记忆真的出了问题?不不不,应该说一直有问题,不然也不会在这疗养院待着了。
“我的家人呢?”他依稀记得昨天自己也问过这个问题。
刘护士缓缓解释道:“是你老婆送你来的。你还有一个两岁的女儿。”
杜威啊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小杜。”一个胖妇女乐呵呵地对他挥手,杜威不动声色地看着她,他记得这个胖女人,昨天就是这样打招呼的。
刘护士对胖妇女摆摆手:“他不记得你了。”胖妇女挥挥手走向了尽头的厕所,她摇摇晃晃的大屁股像个步履艰难的大河马。
“她是食堂的张大嫂吧!”杜威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刘护士吃惊地张大眼睛:“呀,你竟然记得她了啊。以前你总是记不住的。”杜威笑笑摸摸后脑勺。
午饭依旧是清淡的黄瓜炒肉片,番茄炒蛋,白米饭。下午在食堂看电视,杜威瞄了一眼周围的人,还是那些面孔。连对话都没有变过,A说食堂的菜难吃,B想要回家,C和D在打赌等会的球赛哪个队会赢,E对着F抛媚眼……
杜威只觉得自己脑子里嗡嗡的,球队的输赢他昨天就知道了,甚至晚上吃什么也和昨天一模一样,坐他旁边的还是那个瘦高瘦高的老以为自己是毕加索的白头发男人。所有的场景像完整的电影一遍遍地在他脑海里播放,他像个被迫接收这些信息的机器,无法消化也无法破解。
“该喝牛奶睡觉了。”睡前,刘护士都会给他带来一些药物和温热的牛奶。亲眼看着杜威吃完这一切她才熄灯关门离去。
杜威闭眼几分钟后,强烈的睡意又涌了上来,很快他就进入了梦乡。
[三]
2009年7月14日的晨报,一模一样的早餐,楼下呆坐的男子,散步的几个病人和护士,出门碰到的食堂张大嫂,黄瓜炒肉片,番茄炒蛋,白米饭;下午的球赛,那些病人的无聊对话丝毫未变,晚餐照旧相同;睡前的药和牛奶。
杜威觉得自己像一根紧绷的弦,随时都有断裂的危险。脑子里都是嗡嗡的声音,好像万千蜜蜂在脑海里环绕。
这算什么?每天都过着相同的生活。永恒不变的7月14日像场无法摆脱的噩梦,好几次他都想在看球赛的时候大吼:“都他妈别吵了,是X队赢!”或者是在走廊遇见张大嫂的时候给她一个大白眼:“别再出现在我面前了,你那难看的大屁股和你做的菜一样难吃!”
可是他不能,因为心里仅存的一丝理智告诉他,那样做的下场只会被抓去治疗。这里是疗养院,每个人都有点神志不清,在他们眼里,他不过是那些轻微的精神病中的一员。
杜威若有所思地看着墙上的几幅画,低头笑了笑。
楼下的花坛里整洁得不像话,昨晚似乎下了一场雨,湿润的泥土充分证明了。从他的视线望过去,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冒出了一棵小芽。摸了摸枕头下,那颗绿色的小药丸还在。那是昨晚吃药时,假装塞进嘴里然后藏在舌头下的。刘护士走后,他迅速把药丸藏进了枕头下。还有墙上看似不经意用指甲划上去的痕迹,已经是第四条了。
重复的7月14日,过了整整四天。他异常冷静地重复着最初的对话和步伐,不徐不疾,仿佛根本没有在意到自己是在过着一天天重复的生活。刘护士的笑脸,总是在他低头的瞬间僵硬地凝固。
他没有抓狂,没有歇斯底里大喊大叫,只是在第二个7月14那天表现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然后就开始一如既往地吃饭睡觉散步看报纸,重复着那些单调的对话。后来他发现,不仅仅是刘护士,连张大嫂和那些看球赛的病人都会有意无意地把闪躲的目光投向他。
杜威在睡梦中笑了。
他相信一切,唯独不相信流逝的时光会倒流。就在他到了崩溃的边缘时,那个破土而出的小芽拯救了他。
第二天照旧在刘护士的笑容中醒来,他趁着刘护士离开的时候飞快地扒了几口饭然后冲了出去。空荡荡的走廊里迎面走来一个满脸缠着纱布像木乃伊一样的女人,黑洞洞的眼睛透过纱布的缝隙看着他。
“老师——”是个女孩子的声音,她试图抓住他即将离去的身影。
——老师?是的!他从来就对什么证券没有半分印象,可是他对数字却异常敏感,睡梦里还有零零散散的记忆,自己站在讲台上捏着粉笔在黑板上吱吱地写着那些烦琐的公式。整个梦境里一片安宁,只有粉笔刮在黑板上的刺耳声音,讲台下黑压压的脑袋都顶着一张苍白的脸张大嘴巴望着他。
可是那些梦里,他有些心惊胆战。
“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杜威把她拉到角落里,他感觉得到这个女孩对自己似乎没有敌意。
“老师,你真的不记得了吗?”女孩坐在楼梯上,一点也不紧张。
杜威有些不耐烦地抓着她的肩小声道:“我只记得一点点,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从楼梯上摔下去,摔坏了脑袋然后就住进了这家疗养院。”女孩大热天的缠着纱布,难道面部受伤了不能见人?
似乎感受到了杜威的疑问,她苦笑两声:“是的,脸上有伤。整容失败没法见人了,丑得要死。”
“疗养院里这么多演员每天演相同的戏,就是为了让我变成真正的疯子对不对?”杜威完全无法理解这样大费周章的布局竟然是为了自己这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男人,连职业都很普通——老师。
不对,这个女孩叫自己老师叫得那么熟练,她一定是自己的学生!
“你是我的学生吧?”
女孩点点头。
“那你知道我住哪儿吗?”
女孩的眼神定在走廊的尽头,思索了小半会儿又点了点头:“奇盛花园一幢四单元十七号。”杜威拔腿就要逃,却猛地回过头来:“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眼里似乎有泪光闪动:“肖莉。”
杜威“哦”了一声就冲了出去,很奇怪一路上谁也没有拦住他。逃跑似乎变得太过容易了一点。
“老师,不要相信你看到的一切!”跑了好远,隐隐听到肖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高跟鞋的“咚咚”声一点点走了过来停在了女孩跟前:“为什么要出现?为什么你要破坏妈妈精心准备的一切?!”“啪”一记耳光扇在了女孩脸上。
女孩摸了摸有些疼痛的脸颊,一点点地把纱布解下来,那张狰狞的脸顿时暴露在了空气中。
肿胀的脸颊上,眼睛周围的伤口还未完全恢复,看起来像个流落地球的ET。割了双眼皮,还开了眼角。她想要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是伤口感染了,长成了奇怪的形状。鼻子奇怪地向上翻着,活生生一个绝望的小猪鼻子。她甚至庆幸自己没有在那家私人诊所削骨,否则一定连命都没有了吧?瞒着妈妈揣着几千块的压岁钱走进了那家偏僻的整容小诊所……然后,变成了一个更加丑陋的怪物。
“你这个傻孩子!受的苦还不够吗?!难道你每次照镜子的时候都不会恨那个混蛋对你做的一切吗?!我怎么生了个你这么傻的女儿啊!”母亲蹲下来抱着她,绝望的泪水透过了她的皮肤一点点侵蚀进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你的人生还有那么长,一个女孩子,未来你要怎么过啊……如果,如果妈妈不在了,谁来照顾你?!”
肖莉看着窗外依旧灿烂的天空,轻轻抱着母亲的肩小声说道:“妈~我的人生早就完蛋了。所以,也不用担心没有了你,我要怎么活下去。”
母亲擦掉眼泪拨通了一个电话:“他已经回家了。嗯,以后就交给你了!”
[四]
“快跑——”罗珊猛地大叫起来。
陆伽只觉得背上长了翅膀,恐慌逼得他疯狂地奔跑着。蓝天上有几只晚归的小鸟,夕阳的最后一丝微光落入了地平线,废墟和矮树都被他远远抛在了身后。耳朵里只有罗珊的尖叫声——
“陆伽!快逃!你快逃——”
那个声音仿佛给了他无穷的勇气,十七岁的少年仓皇的逃窜着,像一只受伤的小兽。
“砰——”枪声响了,零碎的脚步声夹杂着一个中年警察的呵斥声。
“为什么开枪?!他只是个孩子!”
另一个年轻警察结结巴巴地喘着气:“我……我只是想让他停下来别跑……我不知道会打中他……”
罗珊疯狂地扑了过来,她抱着陆伽的身体号啕大哭。陆伽上气不接下气地躺在罗珊怀里,鲜血从嘴里咕咚咕咚地往外冒着。
“对……不……起……”陆伽的眼睛滚落了最后一滴泪水,然后永久地闭上了。
爱情,原来是这么神奇的东西,那么多幸福假象的掩盖让我们忘记了它本身就是一种无可救药的病。煎熬,痛苦,思念,无止尽的折磨,还有,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阻力和——不完整的缘分还有那幼稚到——只想要与你在一起的念头。
爱,原来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冰冷最可怕的杀人武器啊!
罗珊在泪水的浸泡中缓缓张开眼睛,黑漆漆的寝室里依稀传来谁的打呼声,她怔怔地看着天花板。陆伽的笑容缓缓浮现在了上面,那些话语仿佛还回荡在耳边。
——罗珊,我喜欢你!故事亭鬼故事。
——对不起,我,我只是想要和你在一起。我……我知道我这么平凡,那么多的追求者你都不会多看我一眼。我,我只想你一直待在我身边。别怕,我会好好照顾你的。你饿了没?我给你买了你最喜欢的麦当劳套餐。渴吗?我不知道你喜欢喝什么,所以每种饮料都买了一点。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个疯狂的念头……我只想每天看着你,真的,只是看着你就好了。
——我不知道把你藏在什么地方才好,所以把你带到了这里。我知道这样做很……很不可理喻,可是我……我可能真的疯了吧。你见过我的弟弟吗?他很听我话的。对不起,我让他帮我把你弄到这里来了。
——绑架……会坐牢的吧,你出去后会告我吗?听说你家人已经报警了。你想走也没关系的,我这就给你松绑。对不起,我这几天真的昏头了。骂我混蛋也没有关系,我本来就是个混蛋……没关系,至少你会一辈子记得我。
——罗珊……我,我爱你……真的。很爱很爱……
罗珊抹了一把眼泪,苦涩地笑了。真够荒唐的爱啊!
杜威缓缓张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大束香水百合。眨了眨眼睛,一张秀丽的脸出现在了百合后面。
她把花插在花瓶里温柔地问道:“老师,还记得我吗?”
杜威迷惘地摇摇头,他的记性越来越糟糕了,仿佛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后,记忆里也留在了地狱里,可怜巴巴的脑袋只够记住几分钟的事情了。
“我也是您的学生。”她回过头来给了杜威一个神秘莫测的笑容。
——你竟然跟踪罗珊?还偷拍她的照片!这是什么行为?!流氓变态才会偷偷捡女生丢掉的垃圾,才会跟在身后乱七八糟地偷拍!你脑瓜子是不是傻了?!拿点毅力在学习上你的成绩就不会拖班上的后腿了!
——一天到晚就知道干这些下流的事情!?今天跟踪明天你是不是就要绑架啊?把她绑架算了,免得每次上课你的眼珠子就落在她身上转都不转!陆伽!我在男厕所逮到你抽烟可不是一次两次了啊!给我把家长叫到学校来!
——看看你吊儿郎当的流氓样,看着就烦!
老师,您知道吗?也许您不经意的一句话,真的会影响我们的一生啊。一念天堂,一念地狱,您,带给我们的,到底是什么……
罗珊看着他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抬起头来又是一双懵懂的眼睛无辜地问着她:“你是谁?”
那双眼睛如同婴儿般纯净无瑕。罗珊的心,猛地软了。
表达错误的爱,才是世上最冰冷的杀人武器吧。
看着你这样无奈地活着——你的生命将永远只有这可怜而短暂的几分钟。你记不起任何幸福,也会遗忘一切的痛苦,这对于无心犯错的你来说,已经是最严厉的惩罚了,不是吗?
关上病房的门,罗珊轻轻松了一口气。一切都结束了,明天,明天又将是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