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勿忘
妻子正用爪子给他撕鹿肉吃,血水顺着他嘴角流下来,好恶心。
“这些肉哪来的?”他说。
妻子嘴里嚼着肉,不清不楚地说:“今天晚上,我去和另一个母夜叉打架,赢来的。”
蜂巢似的洞内,徐向翁蜷曲着身体,妻子为他盖上鹿皮取暖,盖了很多层,然后抱着他的头,问:“冷不冷?”她把手探进了他的胸膛,“阿翁,我会护着你的,直到我死。”
她的声音并不是温柔的,而是粗犷。
看着灰色的洞顶岩石,徐向翁想:你什么时候才死呢?
他和母夜叉在一起二十年了,育有一子阿豹,力大无穷,容貌极丑陋——就算这样,也比他的母亲好看多了。
母夜叉是极为怪异的生物,她啃食生肉时,头上两个角内会生出一双眼睛,严密地盯着周围,似乎害怕丈夫会突然消失……
北风起时,徐向翁很想回中原去。徐向翁是人,他喜欢嫩白的肌肤、纤细的四肢和美丽的脸庞。而不是眼前这个怪物。
第一次偷船,他带着儿子阿豹,船就要到深水处时,妻子突然出现,她非常愤怒,先是一脚踹翻了船,又抡起粗壮的胳膊,将他直接打昏了过去。
他昏聩时想:这样的生活,当真是生不如死。
等他醒来时,妻子正守在一边。
“阿翁啊,我的福珠还没有长齐1000颗,再等等我吧。”妻子血红的眼睛流出了泪水,“我们一起走,带着孩子。”
“见你的鬼去吧。”徐向翁心里想。
那一夜,妻子用渔线,粗针,在他胸口上缝了两个字——勿忘。
鲜血蔓延了整个胸口,她笨拙地替他擦净,随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很疼是吗?记住这疼,记住我。”
二送信
徐重山,荆州人,三十岁时渡海去远方做买卖,遭遇大风,船被冲到一处唤作“卧眉山”的地方。
风停了后,他在此呆了足足五个月。
当然是被胁迫的,那个脖子上挂了几百颗夜明珠的夜叉,居然能口吐人言,“你是中原人?叫什么名字?”
“徐重山。”
那只夜叉上上下下打量他一遍,歪头想了会儿,裂开大嘴笑:“你也姓徐么?我的阿翁也姓徐。”
他大喜道:“这里有中土人?我能和他见一面吗?”
话一出口,天空的云突然乌了,豆大的雨打在脸上,生疼。母夜叉沉下脸来,从他胸口处抓了块皮下来,说,“阿翁跑了。不过如今你既然来了,也是老天眷顾我。”
徐重山捧着胸口,衰弱地喘着气,说道:“我,我有妻子,你不能……”
母夜叉冷笑,把一块生鹿肉塞进他嘴里说:“我们夜叉,一世只认一个丈夫。阿翁他不喜欢我,跑了。我是夜叉之躯,不受邀请便不能踏出卧眉山一步,所以你嘛。”
她拖着他的胳膊进了洞,眯起血红的眼睛笑了,“我要写一封长长的信,你把它带回去,交给阿翁。”
“他叫什么?”
“徐向翁。”
徐重山一惊,心想:难道是当朝战功赫赫的徐将军?
“我的阿翁,一辈子,我只认他。”母夜叉哭道。泪水滴滴答答地落在夜明珠上,足足几百颗,照亮了整个洞穴。
徐重山吞咽着唾沫,说,“你的项链……很好看。”
“这不是夜明珠。”母夜叉看出了他的心思,“这是我们夜叉的精魄,万金难求,不过假如你能把信带给阿翁,我可以给你一颗。”
徐重山连忙点头。
母夜叉蘸着鹿血,用徐向翁教她的汉文写在了鹿皮上,足足写了一个多月,鹿皮装了半船。
最后一张鹿皮只写了三个字:妻,盼归。
母夜叉取下一颗福珠递给他,道:“定要叫阿翁回来找我。”
三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