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那天中午,所有中午不回家的同学都爬在课桌上边睡觉边流口水,教室里的电风扇死气沉沉地转动着。
我预习了下午的功课,刚刚准备稍稍午休一会儿,一直爬在桌子底下看闲书的同桌突然抬起头,由于脑门放在课桌上太久,所以额头上有一条红红的压痕,看起来很诡异。他的眼神也很诡异,甚至可以说充满了恐惧。
他小声问我:“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吗?”
我摇摇头:“老师说,我们是唯物主义者,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鬼。”
“老师的话就都是对的吗?”他把手里的杂志放在桌面上,杂志的封面是一个阴森森的女鬼,眼神呆滞,面无表情,在某种程度上和妹妹极为相似。
同桌咽了口吐沫,继续说:“我刚看了一个故事,说是6岁之前的小孩都可以看到大人看不到的东西,也就是鬼。这个故事里的小孩,就看到了被爸爸杀死的妈妈一直伏在他爸爸的背上。所以他总是对他爸爸说……”
“说什么?”我也忍不住咽了口吐沫。
“他总是说,”同桌定定地望着我,似乎他就是那个见鬼的小孩,“爸,你背上有个人!”
我愣住了,突然很想尿尿,小腹涨涨的。
我慌乱地站起来,向厕所冲去,脑子里不断回荡着妹妹重复了三年的话:“姐,外面有个人。”
5。
当天晚上,我有生以来第二次没有写作业,呆呆地坐在书桌前,望着窗外。夜不是黑色的,有点死气沉沉的灰,有点阴森森的蓝。窗外的槐树叶子哗啦啦地傻笑,电线不安地左右摇晃。
我感觉背后好像有无数的小细针顺着毛孔钻入身体,阴森森的凉,很别扭,我知道,她来了。每当她从背后望着我的时候,我就会有这种感觉。
我战战兢兢地转过身,果然,妹妹唆着食指面无表情地望着我。然后,就像以前的每一次一样,她把食指拿出来,带着细细的涎丝,指着窗外:“姐,外面有个人。”
我惊恐地回过头看着窗外,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是的,我已经12岁了,已经超过6岁了,所以我看不到,我看不到傻妹妹所看到的。我想,那个面色阴绿的女鬼,正飘在窗外,像妹妹一样,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正如我看着她一样。
我突然发现,看得见鬼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看不见。
你明明知道它就在哪里,明明知道危险近在眼前,可是你看不见。如果看不见,你就无法躲避,无法防御,无法反击。我站起来,一步一步地退到床上。
妹妹依旧固执地伸着胳膊指着窗外,然后木然而僵硬地转过身,手臂保持着平伸的姿势,直直地指着我的身后。
“那个……那个东西……在我后面吗?”我跳起来,就好像背上爬满了蚂蚁一样,拼命地、歇斯底里地拍打着后背。
妹妹傻笑着缓缓放下手臂,突然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窗外,然后重新把食指放入口中,津津有味地吮吸着出了门。
那一晚对我来说,是个不眠之夜。
妹妹为什么指了指自己,是不是说,鬼已经附在了她身上?还是鬼就是她自己?从那以后,我开始从另外一个角度观察妹妹。
每当和父母在一起的时候,妹妹就会变得很呆滞,眼睛似乎永远在望着某处,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望着。
可是一旦她一个人的时候,就会直直地望着窗外傻笑,或者看着房顶发呆,或者爬在地板上,在床下和沙发下面四处巡视,似乎在寻找着什么重要的,有趣的东西。
那天晚上,为了不让妹妹突然出现在我的背后,我故意面向着门口看书,余光一直监视着门口。
突然,身后的窗户轻轻响了一下,我惊恐地回头,定定地望着窗外,似乎有个小小的黑影闪了一下。我战战兢兢地打开窗户。探着头,窗外依旧只有那棵大槐树。当我再回过头的时候,就看到傻笑着的妹妹。
灯光将她的影子拉得不长不短,一分滑稽,九分恐怖。
她又要重复她那令人恐惧地招牌动作了,我惊恐地大吼:“住口!你是不是要说外面有个人?”
她的手指僵在半空,眼睛里充满了疑惑和不安,随即她举起手,摇摇头,指着窗外:“姐,外面有个人。”
她这次说这句话的时候,强调了“姐”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