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剑伟
仲秋的祁连山下,正是麦收时节。张大勇在镇上的工地干活,媳妇忙着带刚满半岁的儿子,家里近十亩地没人收。庄稼不等人,只能花钱请个麦客来帮忙了。
大勇人面广,很快镇上的朋友就给他带来一个年轻力壮的麦客。麦客叫侯立贤,非常年轻,黝黑的肤色中透着成熟的红。
侯立贤进村后二话不说就下地收麦子,大勇看他确实干得不错,便放心地骑上摩托车上工去了。
镇上其实离得不远,就是山路不好走,大勇骑摩托车得半个小时。路过邻居王大婶家,他去打了个招呼,嘱咐帮忙照应着点自己媳妇。
说起媳妇美兰,大勇心里可得意了。年轻漂亮,还有文化,在村里没人比得上。按规矩,麦客都是住在主家的。媳妇年轻又漂亮,大勇不担心那肯定是假的。
头几天大勇就觉得有些奇怪,晚上到家总发现美兰的眼睛是红肿的,明显哭了很久,倒是侯立贤笨手笨脚地抱着大勇儿子在哄。大勇心里狐疑,悄悄去问王大婶,王大婶却说没啥,白天麦客在地里干活,美兰带着孩子在门口晒太阳,两个人一天天的也说不上几句话。
这天一早,大勇又骑着摩托车去上工。路过村口的小卖部,他停车买烟,顺便和小卖部老板寒暄几句,说起家里来了麦客,老板也拍胸口说一定会帮着照应。
即便如此,大勇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那天大勇正在工地干活,突然接到了王大婶的电话:“大勇啊,你赶快回来,你婆娘带着孩子跟那个年轻麦客跑了!”
大勇一听,把手里的活一扔,骑着摩托车一溜烟地往回赶。好在村里去镇上就一条路,大勇顺着路风驰电掣地往回骑,心想就算是天涯海角也得把他们追回来!
本以为能迎面碰上那对狗男女,可骑着骑着,大勇却远远地看到了走在前面的两个人,那不就是美兰和侯立贤吗?他俩不是跑了吗?怎么反倒往村里走?
大勇放慢速度,缓缓追上他们。美兰看到大勇,一脸惊喜:“你可回来了!今天孩子一直哭个不停,我都慌了,多亏了侯立贤,抱着孩子去了镇卫生院才看好了。”
一听说孩子不舒服,大勇也紧张起来,连忙看看孩子。见小娃娃在美兰怀里睡得很香,他便长舒了一口气,说道:“孩子没事就好了。你这衣袖咋烂了?”
美兰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咳,我慌里慌张的,走到村口小卖部那里差点摔倒。侯立贤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抓住我的衣袖,我才站稳了,就是衣袖扯破了而已。”
这时,大勇的手机又响了,小卖部的老板在电话里说:“大勇,我妈说半个小时前看见你媳妇和那个麦客抱着孩子慌慌张张往村外跑呢,你赶紧看看去?”
放下手机,看着紧紧抱着孩子的美兰,大勇心想,果然是自己多心了。再看看一旁站着不说话的麦客侯立贤,大勇心里有数了。晚上,大勇特地把侯立贤叫到一边,语重心长地说:“喜欢美兰是吧?好好干,攒点钱,过几年哥也给你寻个漂亮的好媳妇,保证不比美兰差!”
侯立贤一听有点急了,辩解道:“大哥,我不是这个意思……”
麦客的心思大勇心里明镜似的,大勇还没有媳妇的时候也这样,见了漂亮女人就跟丢了魂一般。但美兰的心思全在孩子身上,就连儿子睡了,她都是头也不抬地给儿子做衣服做鞋。大勇拿起一双小虎头鞋看了看,“扑哧”笑出声来:“美兰啊,你可真是不会做针线活,这鞋子做得这么大,我儿子得长到五岁才能穿吧!”
美兰手上针线不停,答道:“小孩子的衣服鞋子不怕大,只怕小,你懂什么!”
麦收结束了,大勇给侯立贤算了工钱,还额外包了个大红包,亲自骑车把他送到了镇上的汽车站。看着侯立贤背着行李走进了汽车站,大勇的心才算是真正落到了肚子里,直接骑车去工地干活了。可到了中午他才發现,自己没带手机,忙忙碌碌大半天居然刚刚发现。于是他骑车回去拿,进了村,远远就听见儿子哭得震天响。大勇停下车跑回家一看,美兰不见了,只有儿子坐在炕上“哇哇”大哭。
大勇抱起孩子慌慌张张地往外跑,邻居王大婶跑过来说:“大勇啊,你可回来了,打你手机你也不接……美兰不见了!”
大勇把孩子往王大婶手里一塞,便跑出去追人。可刚出村,车子的轮胎突然瘪了,一时失控,连人带车摔进了路旁的沟里。
后面小卖部老板带着村里的一群人,手里拿着铁锨、锄头之类的,正往这儿赶,看到大勇受了伤,便七手八脚地把他抬到了村口停着的一辆电动三轮车上,赶紧去镇上的卫生院。
这一路上大勇捶胸顿足,一个劲地懊恼:“我真是傻呀!他们第一次跑我就该把那个麦客赶走!现在好了,媳妇连孩子都不要了,就这么被人拐跑了!”大伙儿七嘴八舌地安慰他:“没事,他们跑不了多远,汽车站也有我们的人……”
正说着,侯立贤居然出现在病房门口。大勇一见,气不打一处来,怒气瞬间冲到头顶,骂道:“你们这对不知羞耻的狗男女……”
侯立贤打断道:“张大勇,你这个媳妇是怎么来的?买来的吧!你没猜错,我是喜欢她,因为她是我的亲姐啊!如果她没被人贩子拐走,现在估计都上大学了!这几年我们一直在找她,上个月我从警方那里得到消息,说你们村两年前买了个媳妇,年纪特征都对得上,我就扮成麦客,来到了你家……”
大勇瞠目结舌:“原来是这样,你们那次说是带孩子去卫生院也是假的吧?这次我的摩托车轮胎的气也是你放的?”
侯立贤点头说:“我刚来那两天,姐姐天天哭,悄悄跟我说她刚来的时候跑过几次,每次还没出村就被抓回来一顿毒打……我让她不要带孩子走,她舍不得,结果孩子一直哭,一路上惊动了好多人。我俩知道跑不掉了,就干脆掉头往回走,编个谎话圆过去。警察告诉我,你们村穷,姑娘不愿嫁进来,所以买媳妇是司空见惯的,全村都会帮着看守。听说类似的村子里解救妇女的时候,发生过械斗……”
侯立贤又看向小卖部老板:“你知道为什么这次我姐跑出来你没看见吗?那是因为便衣警察化装成村民,把她藏在牛车的麦子堆里拉出村的!你们以为自己是在帮人吗?你们这是犯法知道吗?!”
村民们世世代代都是亲帮亲,他们从没想到过这是违法行为,都呆住了。这时,楼下已经停了两辆警车,一队警察跑上楼来,其中一个对着大勇和其他村民说:“你们涉嫌买卖人口,需要跟我们回去问话。你们想清楚,要是暴力抗法,那就都得坐牢!”
村民们被警察带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下大勇和侯立贤。大勇口气顿时软了下来,对着侯立贤说道:“就算我有千错万错,现在我们终归是一家人了,你……”
侯立贤冷冷地打断了他,说:“谁跟你是一家人,贩卖人口是买卖同罪的,你还是想想自己坐牢的事吧。至于孩子,本来是不让我姐带的,所以她才做了那么多小衣服小鞋子。但看她的样子,还是舍不得,我决定带回去让爸妈养着。我姐还要回去读书,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不能就这么断送在这里!”
说完,侯立贤转身走了,只剩下张大勇目瞪口呆地坐在病床上,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