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为何骗我
五.为何骗我
怜儿是如何离去的?小丁不明白，她受伤之后，体力十分衰弱，即使拄着棍棒之物勉力行走，又能走得多远?若是她的仇人将她捉走的，他们又岂能放过他小丁?但事实就是事实，怜儿就那么消失了。在短暂的充满喧嚣与骚动的夜晚结束之后，似乎一切都只是梦，都只是谎言!醒来之后便绝不会再有。这，就是江湖!
一件事过去了，也就过去了，江湖就是江湖。可是他为什么还要想着她呢?如此焦躁，无法释怀?怜儿秉性高傲，一旦说出秘密而未得到回应，必然会离去。为什么他不答应她，哪怕是暂且答应，她不是也不会走了么?为什么他就没有想到?若是怜儿有三长两短，岂不是他的责任?然而这是他的错么?他们是那样疲惫!可是……
小丁望着手中的错刀，陷入极端的悔恨之中。
“小丁，”赵琼道，“你后悔了罢。怜儿确是难得的好姑娘。”
“我后悔什么?”小丁道，“我不过是当心她的安危罢了。她身负重伤，却要独自面对一切阴谋与仇敌!为什么我不能帮助她呢!”
“算了，”赵琼道，“后悔就是后悔，在我面前还耍花招!这么大的人了，还怕羞么。”
“老头，”小丁道，“小心我扁你!”
“小丁，”赵琼道，“我们何不去七焚斋找她?或许她已经回到七焚斋了呢!”
“此话说来容易，”小丁道，“七焚斋是随便进得的么?”
“别人进不得，”赵琼道，“对我却也不难。”赵琼在七焚斋呆的时间不长，但对其中情况却也熟悉。两人说干便干，趁着夜色苍茫，便从狗洞里爬入七焚斋，寻找怜儿。
他们二人东躲西藏，高伏低爬，在七焚斋转来转去，来到了后院。后院就是孟临安常常呆的地方，守卫森严。当初征召来的名医，每个进入之后都没能活着出来!所以一接近后院，赵琼便不由自主感到害怕，手脚发抖，身子后缩。
“小丁，”赵琼道，“这便是后院，若是小姑娘没事，也许就跟她老子在一起，你独自进去瞧吧，我怕得很。”小丁却不肯放他，硬拉着他一同翻进后院。然而，他们感到惊奇的是，后院里却空空荡荡的，静寂无人!两人等了许久，还是没有见到一点动静，不由得迷惑起来。两人正在犹疑，忽然肩膀被拍了一下，吓出一身冷汗来，回到一看，却是个青衣小帽的老头，年纪与赵琼不相上下，脸上笑嘻嘻的，好奇地望着他们。
赵琼大吃一惊，正想逃跑，却被那老头一把扣住脉门，动弹不得。那老头虽然只是笑，功夫却是奇高。这老头是谁?是孟临安么?那老头衣着甚是破旧，满脸污泥，神态就在地上玩耍的四五岁孩子一样。想那孟临安一代枭雄，怎会是这等模样!
“你们是谁?”那老头道，“来此做甚?是想陪我玩玩么?”
玩玩?什么意思?小丁想救那赵琼，却觉得这老头浑身上下，竟无半点可趁之处!
“晚辈不敢，”小丁行礼道，“敢问阁下，就是孟临安孟老前辈么?”
“孟临安?”那老头道，“你找他做甚?你是想陪他玩么?”
“我，我，不敢……”小丁支支吾吾，终于说道，“我……是来找孟小怜的。”
“孟小怜?”那老头道，“你找她做甚?你是想陪她玩么?”
“你放了他，”小丁道，“我们现在不找谁了，也不想与谁玩，我们要回家了。”
“放了他，”那老头道，“为什么?我看这老头好玩得很!放了他，难道你陪我玩不成?”
那时候，忽然听得一阵喧哗，原来不知何时，守卫们已经发现小丁二人的踪影，竟然向后院找了过来!听那声音，可见来的人倒也不少!二人急着要走，赵琼却捉在那怪老头手中，小丁见一时走不动，便急中生智，想出一个法子来。
“陪你玩也行，”小丁道，“你得答点东西，第一招，犬离主，你知道什么叫犬离主么?”
“犬离主?”那老头道，“这个么……我是记得的，呃……犬离主……犬离主……”
“你根本不知道，”小丁道，“那还怎么玩?”
“真麻烦，”那老头甚是焦急，“一定要记得这个才能玩么?那我不玩了，你们走吧。”那老头说着松开赵琼，那时候，一群守卫已经冲进后院，小丁与赵琼越过围墙，逃身而去。只听得那老头子在嘿嘿地笑，似乎他们俩逃跑的样子十分可笑。
“快，快!”守卫们相互叫喊，“有人闯进后院了，快去报与六叔知道!”
“吵什么，”那老头抱怨道，“一点也不好玩。为什么谁也不陪我玩呢，为什么?”
七焚斋之行无功而返，想要再去时，守卫已经更加森严，那里还有机会下手。又是一个夜晚小丁心头一片荒凉，再次走过行春院，也就是他最初发现怜儿的那个地方，看见那个木箱竟然还在!心中不由得万分感慨。正在此时，他忽然听得一个声音，“小丁!”似是在叫他，心头一颤，但是那个声音却好久没有再响起，难道这是幻觉?小丁叹息一声，继续往前走，这时候他又听见一声喊他，“小丁!”他站住脚步，四下观看。
“小丁，”黑暗中那人叫道，“你难道真的听不出我的声音了么?”
“是你!”小丁心头一阵狂跳，“真的是你么?!”原来那人正是怜儿!
“你为何不辞而别?”小丁道，“叫我好生找你!好生为你担忧!”
“真的么?”怜儿道，“只怕是哄我开心的罢。”
怜儿告诉小丁，那天她心中很是生气，等小丁与赵琼睡了，就拄着一根木棍，独自走了，行得不远，便遇上父亲派人找她。这些天她都和父亲呆在一起，很是开心。不过，她也老想着小丁，无论如何，他们曾经生死与共。然而，由于有伤在身，她只得稍等时日，才能来找小丁。她知道，小丁如果还没有忘记她，多半会在他们最初见面的地方出现的。
“怜儿，”小丁道，“你猜得真准，了不起!”
“小丁，”怜儿道，“今天还没有喝酒吧，要不要我请你?”
小丁很高兴，因为这天夜晚他确实还没喝酒。对小丁来说，喝酒是要有一种好心情的。然而，当他来到酒楼，发现酒菜早已准备好了，心中却忽然不高兴起来。
“快来喝呀，”怜儿道，“小丁，我们先喝几杯，四杯还是八杯?”
“一杯也不喝。”小丁道，“我从不喝别人早就准备好的东西。这是我的规矩。”
“是么，”怜儿道，“这个规矩真怪!连我也不能破例么?”
“不能。”小丁道，“这个规矩虽怪，对人却大有好处。”
“你怀疑我?”怜儿道，“那我先饮了此杯!难道你就是这样抒情的么?”
小丁捉住她的手!将酒泼在地上，顿时腾起一股刺鼻的浓烟!两人对视。
“小丁，”怜儿道，“对不起，很对不起。你必须死。或者我必须死，或者我们必须死。这就是我们的结局，这一点，在你救我的那一瞬间就已经决定。小丁，我说过千万不要惹我，你却偏不信!” 这一切都是因为错刀和刀谱，为了家族的名誉，为了……为了……无论为了什么，她都必须这么做。所有知道这个秘密的人都得去死!
“我知道，”小丁道，“早晚有这么一天。”那一刻他终于明白，他第一眼就爱上了怜儿。哪怕她浑身血污，口不能言!哪怕她脾气古怪，胡作非为!他也终于明白，无论发生什么，无论这是好事还是坏事，这样的事情在他一生中只能发生一次。
她就是他一生中，那个唯一的人!
“小丁，”怜儿凄然笑道，“女人是不可信任的。看来你很清楚这一点。”
“可是，”小丁道，“为什么你却愿意与我一起去死呢?”
这时夜空中传来一阵长笑，一只坚硬的圆球流星般飞来!小丁手中的酒杯一扣，将其捞在手中，原来是一只黄金蛋子!那夜在解忧堂杀死何白鱼的黄金蛋子!
“因为她不得不死!”一个身着黄袍的老头跳将出来，说道，“小丁，你手法很不错呀!”
“你就是那个六叔?”小丁道，“我早就听说过你的大名!”
“是的，”六叔笑道，“小丁，你不要怪我的乖侄女，她也是没有办法。她老子在我手里，不来毒你，我就会杀她老子。那鼎鼎大名的孟临安，如今只是个四五岁的白痴。”
这个六叔也是个雄心勃勃的人，他投奔到孟临安旗下，目的就在于想得到错刀与刀谱，孟临安也清楚这点，只是由于他才能出众，要管理庞大的七焚斋部下，这样的人才不得不用而已。六叔虽存异心，却对孟临安有很大的顾忌，一直不敢出动，然而等到孟临安中了北宫损所下之毒，记忆力衰退，对部属的驾驭能力下降之后，他就出手了!多少年来，他已经在七焚斋内部培植起自己的势力，比如有著禅师，至于何白鱼，更是有著禅师手下的一只小小的棋子而已。他对孟临安的性格十分了解，当怜儿从七焚斋消失之后，他就知道错刀与刀谱一定在怜儿手中，于是千方百计要部下找到怜儿。在解忧堂，他让何白鱼在酒中下毒，当小丁识破此计时，他又杀人灭口。
那夜小丁战胜北宫损之后，怜儿强令有著禅师滚开，有著禅师害怕小丁，只得离开了。没想到怜儿却与小丁生隙，乘二人睡觉时离开，强自走了一程，遇见随后寻来的有著禅师，为了保护小丁，怜儿骗他们说小丁将错刀抢去后，抛下她走了。那有著禅师将信将疑，想要去找小丁等人，却又害怕，所喜已经找到怜儿，便可以回去向六叔交差了。
多少天来，六叔以孟临安为要挟，要怜儿设计向小丁要回错刀与刀谱。怜儿迫于无奈，只得答应，但她下定决心，要与小丁一同赴死。
“我要求不高，”六叔道，“我一辈子跟随孟临安，当牛做马，只是为了得到错刀和刀谱，可是你做了什么呢，却白白地得到了这两件宝贝!”
“我是傻瓜吗?”小丁道，“我为什么要白白给你?”
“小丁，”六叔笑道，“我知道你有情有义，决不会为任何东西，失去你最心爱的女人。小丁，一旦交出你的东西，你就会得到这个女人，我保证这一点，我只想得到我想要的东西，杀人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用处。”
“既然如此，”小丁道，“为什么还要耍这酒中下毒的阴谋呢?”
“我只想更省力一点，”六叔干笑道，“我也想看看相亲相爱的人们，是如何反目为仇的，这件事很有趣，不是吗?”六叔手一挥，“将孟老头推出来!”
一群喽罗将孟临安推出来，小丁一看，正是在七焚斋后院看到的那个怪老头!那孟临安记忆力下降得厉害，人也变得糊涂了，他功夫虽高，要对付他却也容易得很。此刻他被沉重的手铐脚镣困住，每走一步便叮当作响。一代枭雄，竟成了这等模样!不由得叫人好生感慨!怜儿见了父亲，便大喊起来，孟临安却只是笑嘻嘻的，似乎觉得很好玩。
“小六子!”这时忽然传来一阵怪笑，大家毛骨悚然!“你玩得很好啊!有出息!”
“谁?!”六叔惊慌地大叫道，“有种的出来!”
“小六子，”那声音道，“你真是精明一世，糊涂一时，连我也不知道了，你看过来!”众人扭头看去，却发现另一边也站着一个老头!那模样，神态竟跟孟临安丝毫不差!
“你是谁!”六叔道，“你想骗我么!我不怕!”话虽如此，浑身却抖得跟风中树叶一般。
“小六子!”那个孟临安道，“我一辈子计算别人，难道还会被别人计算不成!我用了你一辈子，我也防了你一辈子。你以为我会相信你么，你只不过是我养的一条狗，你去咬别人，那是可以的。你想咬我么，却是做梦!告诉你，你手里的那个孟临安才是假的!”
“骗我!”六叔道，“我要杀了你这个骗子!”
“是的，”那个孟临安道，“我一直在骗你，你那点小事我不知道么?我只不过想让你和你的爪牙早点现身罢了。你以为你玩得很妙，其实你一直在我手心里!杀我，你来试试看!”那个孟临安一动不动，须发在风中飘扬。六叔手中虽然有刀，却是战栗不已，他六神无主，因为这两个孟临安真假难辨，他已经失去最起码的意志。
“怎么不来，”那个孟临安道，“来呀!”六叔却两腿发软，哪里还敢动手!一下子跪倒，手中的刀也掉在一边!因为他知道，孟临安若是真的，他不知道要死得怎么难看!那孟临安却毫不手软，一刀便劈下这六叔的胳膊来。
“孟临安!”六叔倒在地上，血流满地，却迷惑不已，“你到底是真是假?!”
“不管我是真是假，”那个孟临安道，“你总是玩不过我!”说着，那人撕去脸上的蒙皮，竟是赵琼!原来自从七焚斋之行后，小丁觉得孟临安已经被六叔控制了，料到迟早有一天，会来找他麻烦，因为错刀与刀谱都在他手中，六叔绝不会善罢干休。于是他与赵琼定下这条计策。由赵琼化装成孟临安，因为赵琼长于拟声。果然不错，这赵琼在最关键的时刻出现，一顿胡说八道，吓倒了六叔，趁机解围。
“小丁!”怜儿喜极而泣，想要说些什么却已经被眼泪梗住喉咙!
那时候，夜已经很深，风仍然是热的。但是不知为什么，小丁却第一次感到这黑暗有一种难言的温和，那热浪也是如此可人。这种感觉，就像他那天晚上初次见到怜儿时，心中涌现出来的如水柔情一样，真是奇而又怪的感觉。
然而，这却是怎样一种奇妙而美丽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