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吃西施乳(2)

 
爱吃西施乳(2)
2015-06-11 16:00:50 /故事大全

B

到了扬州,入住瘦西湖畔的一家星级宾馆,周老板的朋友朱女士驾车拉他们去郊外的瓜洲吃晚餐。

晚餐在瓜洲古渡旁一个水杉环抱的农家院。郑远桥事先交代过,这次到扬州要做一回隐士,回归田野山林,吃点乡间土菜,喝点民间米酒。这是他谋划的一种软着陆,就像飞机在云层里飞,在接近机场的时候不降低高度会出大问题的,认识到这一点,就该早做心态上的调整,不能再风风火火地忙了。

晚餐果然和大宾馆那些花架子菜不同,炖江鱼、焖土鸡、蒸豆腐、炸河虾,每道菜都令人赏心悦目。场面热烈如同过年,郑远桥很开心,给大家讲发生在瓜洲的杜十娘的故事,讲秀才李甲的薄情和杜十娘的烈性。酒喝到好处,朱女士卖了个关子:郑市长,我们为您特意准备了一道菜,现在就隆重推出。郑远桥还没有反应过来,一身细花村妇装束的服务员已经端着一个白磁盘上来了,不用说,这是一道西施乳。朱女士很投入地介绍西施乳的来龙去脉,她没有注意到郑远桥已经走神了。郑远桥眼睛看着那盘雪白的西施乳,脑子里却又过起了电影,影片是六年前在腊头驿那顿印象清晰的晚餐。

那是他担任市委副书记时发生的事情。也是换届前夕,省委组织部考核组来蓝城进行换届考核,考核组到达这天,依惯例,市委书记或市长要出面搞一次宴请。但事不凑巧,那两天,当时的书记老周临时有要事去了京城,市长老孙到南方招商未归,宴请考核组的重担落在了市委副书记郑远桥肩上。考核组组长姓乔,是个有板有眼的局级干部,他五十有四,年龄不算大,但过早地白了头,大伙都叫他乔老爷。

在考核组下榻的招待所,和乔老爷并不熟悉的郑远桥提出要代表市委宴请考核组时,乔老爷说,不必搞些场面了,我们是有纪律的。一句话把郑远桥撂在了那里,乔老爷没说假话,换届考核的确有纪律,可是礼节性宴请已经是人人心知肚明的规矩,这个乔老爷竟然会油盐不进。

考核组在蓝城考核了两周,民主推荐、个别谈话、延伸考核,把蓝城政坛惹得风生水起、短信横飞。对于这次政府换届,身为市委副书记的郑远桥没有动过念头,因为换届前市委书记老周在常委会上说过,省委领导已经打过招呼,本次换届是大局稳定,局部微调。什么是大局稳定?也就是说人大、政府、政协的三个巨头不会动,要动也是动动三个班子的副职或检法两长,这样才是局部微调,郑远桥分析过,三个班子的一把手年龄尚未够线,不到一刀抹脖子的时候,别人着急也是干上火,至于他自己,因为还有两届的余地,这一次也就没什么打算。

考核组和他谈话是在一个晴朗的下午,乔老爷一双眼睛盯着他问了许多问题,尤其对市长老孙,乔老爷似乎格外感兴趣。郑远桥给了老孙高度评价,说他有能力、有魄力、会干敢干,能担重任。说心里话,郑远桥对市长老孙有些意见,老孙一门心思抓GDP,在预算方面对党群口是能减就减,弄得组宣纪工青妇像后娘养的孩子,吃了上顿没有下顿,但这是换届考核,他不能把这些意见反映给考核组,他必须维护市委班子的团结。谈完话已是饭时,乔老爷说,老郑呀,蓝城有没有特色小吃?我想换换口味。郑远桥有点受宠若惊,乔老爷主动约他吃饭让他出乎意料。他说我请您们去腊头驿吧,一个小店。乔老爷说,别人不去,就我俩。

晚上,两人去了郊外的腊头驿。腊头驿规模不大,藏在城北北大河边的柳林里,是市评剧团下海的王梅所开。王梅人生得标致,像仕女画的翻版,她举止文雅,笑容可人,一袭白衣早早地就在门口迎候。腊头驿包房少,一般需要事先预定,一旦有了政要巨贾预定,其它客人就不接了,原因很简单,一来大人物需要清静;二来厨师也忙不迭,因为腊头驿专门烹饪河鲀。对这种有剧毒的鱼,烹饪需要慢工细活,桌一多,万一厨师乱了次序,那是要出人命的。郑远桥喜欢吃河鲀,他在给王梅打电话时特意嘱咐,今晚的客人很重要,要让厨师拿出点绝活来。

乔老爷一迈人腊头驿,两道眉毛便展开了,如同一对儿上翘的羊角。他问:你哪来的情报知道我喜欢吃河鲀?郑远桥心里暗喜,没想到歪打正着撞上了乔老爷的痒痒肉。就说,乔局是潮州人,潮州可是出美食家的地方。郑远桥在如何称呼乔老爷上破费了一番脑筋,老乔是局级干部,但巡视员是虚职,称呼起来不妥,称组长吧,又太小,他想还是称乔局为好,这样既表明了级别,又显示出一种尊重。乔老爷道:美食家我不配,可这乌狼的确是我的最爱。郑远桥知道潮州人称河鲀为乌狼,就像河北称河鲀为腊头一样,这是方言差别。他想,王梅的腊头驿如果像潮州方言改成乌狼驿,恐怕就没人敢光顾了。两人被王梅迎进包房,还没坐下,乔老爷就盯着王梅道,好面熟呀,我们在哪里见过。乔老爷的口气不容商量,等于是一个结论。王梅的目光在乔老爷的脸上迟疑了片刻,附和着说,是有点面熟。郑远桥知道,漂亮的女人总是让人似曾相识,乔老爷认为见过王梅这并不奇怪。

碧绿的明前龙井一沏,并不大的包房里便弥漫起一股奶香,这是优质龙井茶的特征,郑远桥一直怀疑茶农在炒茶时加了牛奶,否则,本是植物的茶叶怎么会有一种动物的味道。郑远桥递过一支烟,乔老爷摆摆手拒绝了。他打了个哈欠,揉了揉太阳穴说:考核干部这活儿真是熬心血,脑子都熬成了一桶浆糊,唉,换届换届,一桶浆糊,浆糊一桶!真该早出来透透气。郑远桥说:招待所的伙食都是大路菜,吃一顿两顿尚可,天天吃就折磨胃了。乔老爷道,不瞒你说老郑,今天我这是第二次出来,第一次是老周请,他是市委书记,我不好不出来,今天是我主动要你请。郑远桥狡黠地笑笑问:不对吧乔局,孙市长没请过您?乔老爷停顿了片刻,端起茶杯凑在嘴边道:老孙忙,一市之长嘛,那天谈话,四十分钟他接了七个电话,我们考核组的一个同志给他数着呢。郑远桥点点头,蓝城经济不发达,市长压力大,没安排吃饭也可以理解。

菜上来了,有清炖河纯、凉拌河鲀皮、生河鲀片和红烧河鲀,另外还有一盘河鲀馅水饺。郑远桥要了一瓶十年的古越龙山,两个人边吃边聊。郑远桥发现乔老爷很豪爽,如果不听口音很难看出他是南方人。他原来在空军工作,十年前从师职岗位转业来到省委机关,在省直机关一个部门任巡视员。他告诉郑远桥,换届的事情虽然大政方针已定,但天下之事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事在人为,比如干部安排问题吧,现在的政策是越来越重视民意,群众认不认可很关键,你就是有天大的本事,群众不买你的账,也是白搭。乔老爷还给他讲了个故事:说早年间有个大户人家,生了一对双胞胎,老大和老二相差一个时辰,算命先生说,老大是王侯之命,老二则命里注定是乞丐的料。孩子的父母于是对两个孩子的态度有了是天壤之差,老大从此养尊处优,老二处处遭受白眼。可是后来呢,老大并没当成什么王侯,而老二却成就了一番事业,这是为什么?用唯物主义者的话说,后天努力很重要。

郑远桥听出乔老爷话里有话,摇摇头说,老二就是老二,再怎么做也当不了老大,这就是命了。话说到这个程度,两人都止住了这个敏感的话题。乔老爷说,老郑啊,这个饭店的经理看上去很有品位啊。乔老爷在说这话时,正夹起一块河纯皮,却没有下嘴,而是停在眼前等着郑远桥回话。郑远桥没有直接回答,他朝外面喊了一声,小王!门外脆脆地应了一声,王梅推门进来。郑远桥道:领导正夸你的人和菜呢,敬杯酒吧。王梅很有分寸地点点头,挨着乔老爷坐下来,其实,虽然是郑远桥和乔老爷两个人吃饭,但餐台上却摆了三套餐具,乔老爷早就看到了这个细节。乔老爷把那块河鲀皮投进嘴里,一种胶质研磨的声音从嘴里传出来,如同咀嚼海蜇。待这种研磨之声弱下去,王梅斟满酒,举杯说,我敬两位领导一杯,感谢两位领导光临小小的腊头驿。乔老爷端着杯说,店小名气大,眼界大开啊。郑远桥微微笑着,他知道乔老爷这话是真话。三个人都干了杯中的酒,再斟,一瓶酒已经见底。郑远桥问,再喝一瓶吧,菜还没有上齐。乔老爷很绅士地说,喝不喝要看王经理了。王梅拍了拍手掌,一个服务员推门进来,王梅吩咐,再拿两瓶酒。

服务员走了,乔老爷却怔住了,他盯着王梅问:两瓶?王梅莞尔一笑:好事成双嘛。乔老爷再看看郑远桥,郑远桥说,乔局,我虽然酒量不大,可也是一条慷慨汉子,喝!乔老爷毕竟是飞行员出身,军人的血性不减当年,看王梅如此豪气,一腔军人的热血顿时逼近沸点,但他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有道是客随主便嘛,不过老郑我要多句话,这酒钱可不能让人家王经理出,今天是你请客。郑远桥没想到乔老爷这样会送人情,就哈哈一笑道:我出,别说两瓶,就是三个两瓶我也出。

酒至三瓶,王梅和乔老爷已经谈得很熟了,原来,王梅当演员时,曾到乔老爷所在的部队慰问演出,乔老爷的面熟自然也不是杜撰了。乔老爷问:你是评剧演员,可我记得你到部队唱的却是越剧,是西施。王梅点点头,是的,我喜欢越剧,我们团到杭州小百花学过一出越剧《西施断缆》。乔老爷来了兴致,道:我虽是潮州人,却也喜欢越剧,王经理可否唱一段让我们饱饱耳福。王梅说清唱一曲可以,但我有个要求,不知乔局给不给面子?乔老爷眯着眼看王梅会提什么条件,他没说行或不行,他要等对方提出条件后再做答复。王梅说,如果我清唱一曲助兴,那么请两位领导再上两瓶红酒怎样?乔老爷把目光转向郑远桥,似乎在问,你老郑是否带足了酒钱?郑远桥说,干脆,再上三瓶,我们也图个六六大顺!王梅站起身,站成丁字步,右手兰花指在面前轻轻划了个弧度,一双眸子顿时被擦亮了:

范郎本是英雄汉

为何今日失了常

莫非他,

难使大王改主张

王梅唱的是《西施断缆》中西施那段名唱,这曾叫无数戏迷潸然泪下的唱词悲戚婉转,拨人心弦。郑远桥几次听过王梅唱这段越剧,每一次心里都充满了一种无奈的悲壮。乔老爷听得入迷,右手的食指轻轻扣着桌面,为王梅打着拍子。一曲唱毕,两人谁也没有说话,似乎都在体会唱词中的含义。还是王梅打破了宁静,用新上的酒斟满了三杯,然后说:献丑了。说完,徐徐地干了一个满杯。两位领导见王梅喝了个满杯,都意识到刚才的失礼,便快速地端起杯,相互示意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

郑远桥感到酒力有些失控,板着舌头问,压轴菜呢?还要等吗?王梅笑着说,等不及了吧?美味要在最后品尝。郑远桥说,等喝多了,再好的美味也感觉不到了。王梅纠正说,郑书记这话虽然有道理,但也不全对,其实你们当领导的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说美味在最后,强调的是一个等字,等的过程,是一个期待的过程,很多事情,过程比结果重要。

郑远桥不说话了,他低头轻轻喝了一口汤。乔老爷却有些糊涂,他问:王经理呀,河鲀鱼能吃的都上齐了,还有什么压轴菜?王梅说您等等,我亲自去端这道菜。说完,王梅去了后厨。乔老爷说,老郑,这个王经理好酒量。郑远桥道,她酒量也不大,今天是遇到知音了。乔老爷用湿巾擦了擦下颌,颇有感触地说:人才呀,越剧名角开腊头馆,可惜。郑远桥也若有所思地说,据说当年那个扮演杨子荣的京剧名角也在上海开小饭店。乔老爷点点头道,此一时,彼一时。他似乎还没说完,王梅端着一个硕大的骨瓷平盘进来,小心地摆上餐桌中央,对乔老爷说:请领导品尝。乔老爷一看,盘中是白色的蚕豆状的东西,他从没有吃过这样的菜,便夹了一块来吃,一入口,这膏状的东西便豆腐脑一样化了,像热雪糕,又像咸味奶油,感觉鲜美无比,美妙绝伦。好吃!乔老爷禁不住赞美了一声,问:这么好吃的美味,肯定和店名有关吧?

聪明!郑远桥竖起拇指,乔老爷的睿智非同一般,他请一些领导吃过此菜,有人猜这是豆花,有人猜是鸡肾,能一眼看穿这和腊头有关的还没有。

这是腊头鱼的精囊,只有雄性的腊头鱼在特定的季节里才会有,乔局有口福呀。王梅说。乔老爷问:这菜叫什么名字?王梅说,一个很美丽的名字,西施乳。

西施乳?乔老爷重复了一句,专注地盯着这盘西施乳,似乎这乳里藏着什么秘密一样,他小心翼翼地再夹一块入口,美美地品味一番,然后说:难怪古人有拼死吃河鲀一说,原来奥秘在此啊。

佳肴不负美酒。乔老爷很兴奋,酒喝得开心,开始反客为主,一杯接一杯劝酒,把郑远桥喝得头重脚轻起来,乔老爷也不难为他,只是看紧了王梅的酒杯。王梅并不拒绝,很优雅地喝着,每次干杯后王梅会把空杯持平,嗯一声让对方看个清楚。郑远桥有些坐不住了,说我去透透风,等会儿回来补上,不差酒。他走出屋外,沿着河堤漫步。色彩凝重的河水没有一丝波澜,像石油一样缓缓地流着,他感到头胀胃涌,扶住一棵柳树,用食指刺激了一下喉咙,哗哗吐了几口,脑压才轻了些。

郑远桥回来的时候,发现乔老爷已经走了。郑远桥问喝了多少?王梅说你出去后我又要了一瓶,一共七瓶。郑远桥心里一颤,这可是自己喝酒的记录了。王梅虽然酒量不小,但古越龙山后劲足,她双颊灿若桃花,挽成发髻的头发有点乱,白色制服上衣搭在椅背上,条纹衬衣甚至多开了一个领扣。郑远桥不能再留,他说今天要多谢你王梅,乔局开心不是装出来的。王梅看着窗外说,谢什么呢?我又没帮上你什么。郑远桥说,一道西施乳,多喝四瓶酒,还能说没做什么?王梅说,酒,只是一种介质,通过这种介质传递的其它东西才是正题,对了,乔局说了,他很欣赏你。郑远桥愣了一下,笑笑说,因为我没有野心吧。

换届考核结束,乔老爷临走时给郑远桥打了个电话,他说:老郑啊,有朝一日别忘了再请我吃西施乳,那个腊头驿的王梅是个人才,有朝一日应该用用。乔老爷连说了两个有朝一日,这让郑远桥很纳闷,他不便多问,就嘻嘻哈哈地答应了。

让蓝城上下没有想到的是,省委对蓝城政府人大换届的班子做了较大的调整,市长老孙按着七进八不进的原则本来还可以干三年,却突然调整到人大常委会当主任,新一届市长人选并没外派,是副书记郑远桥。市委书记老周五十七岁,由老孙从一线退出的残酷现实,他联想到明年党委换届自己也该下来,不免就有些兔死狐悲,他对郑远桥说,老郑呀,年轻就是实力呀,我们可都是秋后的蚂蚱,没几天蹦跶了,以后就看你了。市委换届时,果然老周退下来,邻市的市长老黄过来当书记,老黄一到蓝城,就另开炉灶,把老周那一页刮风一样翻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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