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冬天,金兵突然挥鞭南下,何县令不敢抵抗举城而降,任金兵在城中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往日里纵论天下的士子们,被血淋淋的杀戮吓破了胆,纷纷跪在钢刀之下乞求饶命。萧家的百万家财全被流寇抢走,连萧百万亦丧命刀下。
这伙金兵的统兵将领名叫哈赤鲁,平素里最喜欢附庸风雅。何县令为了讨好哈赤鲁,便在他面前将萧天赐的画艺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哈赤鲁大喜,当即命他将萧天赐带来。
何县令像只叭儿狗似的,屁颠屁颠地来到萧天赐家中,把事情来由这么一说,萧天赐当即就红了眼,一口唾沫吐在何县令脸上。
“金狗害得我家破人亡,你还要我去为他们作画?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我可不是你这样没骨气的汉奸!”
何县令冷笑一声,道:“英雄好汉我见得多了,只要一上刑,任你豪情盖世也要变成软蛋一个。与其吃了皮肉之苦再反悔,何不现在跟我走一趟。”
说罢,何县令命人将十八般刑具摆在萧天赐面前,并一一为他解说用法。萧天赐也不是什么硬骨头,越听脸色越白,最后竟筛糠似的发起抖来。
何县令立即把萧天赐带到县衙中,又寻回他破家时被劫走的文房四宝,命令他当着哈赤鲁的面作画。
萧天赐吓得跪在地下瑟瑟发抖:“小人作画,需要呕心沥血方能成功。如今小人已经数日未食,气血两亏,实在是难以画出佳作,还请将军大人先赐些酒食。”哈赤鲁哈哈大笑,当下便命人当堂升起篝火,烤起全羊,又让人送上美酒数坛。
萧天赐狼吞虎咽般吃下两只羊腿,又喝下整整一坛子酒,最后忽然把酒坛往地上一摔,道:“此刻可以作画了。”
“慢!”哈赤鲁慢悠悠地说道,“且等我召集众将,一起看你作画。若画得好,本将军重重有赏。若画得不好,你就把人头留下来吧。”
萧天赐提起笔来,手抖得不行,一大团墨汁滴下,瞬间便将大半张纸染成污黑。
他深吸口气,索性将整整一砚台的墨汁泼在宣纸上,然后以笔细细勾勒。被墨汁染黑的地方,竟成了漆黑夜空,而空白之处,则显出个婀娜女子的形态来。初看时,哈赤鲁只觉得留白处有两三分似一女子。可再三细看,却觉得越看越像,越看越美,整个人都情不自禁地沉醉下去。
恍惚间,那宫装女子竟破纸而出,浅笑声中,挥袖拂指,翩然起舞。
“美人!好一个美人!”哈赤鲁喃喃地说道,不禁随之起舞。
“好一个美人!好神奇的画艺!”何县令也情不自禁地手舞足蹈。
接着,越来越多的金兵像喝醉了似的,踉踉跄跄地舞蹈起来。萧天赐嘴角边泛起一丝冷笑……
是夜,县衙之内鬼哭狼嚎,欢笑声夹杂着惨叫声,不绝于耳。直到第二天清晨,有人壮着胆子走了进去,才发现金兵尸首躺了一地。萧天赐躺在大堂之上,身上也不知中了多少刀,血早流干了。在他面前,还摆着一张空白的宣纸。县城里的人都传说,那天夜里,萧天赐画出的其实是一只九尾狐精,这才索去了哈赤鲁等人的性命。
三年后,一名姓吴的老者来到临清,听说此事后捶胸顿足,大哭了一场。从他的嘴里,大家总算了解了事情的真相。
其实这吴姓老者,并非什么吴道子的二十八代孙,只是一个走江湖耍幻术的艺人。他教了萧天赐一个幻术绝招。其实萧天赐使用的墨水,是乌鱼汁掺杂了罂粟汁一起研磨而成。用酒气一熏,便成了引得人精神迷乱的迷药。在迷药的作用下,众人目光迷离,只觉得那画蠕蠕欲动,萧天赐说他画出的是什么,旁人便会越看越像。而当迷药作用快过去时,乌鱼汁也已挥发干净,白纸上便不再留一丝痕迹。当日在县衙,天气寒冷,门窗紧闭。室内炉火熏烤,萧天赐趁机加大了迷药的分量,使得在场中人全都神经错乱,自相残杀起来。
吴姓老者垂泪叹道:“我以为那萧天赐只是个纨绔子弟,便帮他撒了个弥天大谎,使人皆以为他是一位身怀绝技的画师。却没想到,他竟利用我教他的‘谎画’,做成了这样一件大事。我真是羞愧呀!”
其实比他更羞愧的,却是临清城的士林中人,他们一个个低下头,脸全红到了脖子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