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戈至今都记得那天看三维影像实录时激动难抑的心情。
“在场的科学界同仁，凡是仔细阅读过我的七篇报告的都该承认量子生命的存在。没有一个人会否定这种生命的特殊性，这种生命形式简直是对过去一千年内新生物学的挑战，也是对我们思维限度的挑战。这种特殊性，是在座各位认为应和他们予以平等交流的原因，但事实上，正因特殊性的存在，我们才应尽最大可能地消灭他们。研究和交流应永远放在囚牢里进行！
“此种生命与我们之前遇到的所有异族都完全不同，而最关键的是，恕我直言，它拥有远超于我们的进化潜力。因为量子干涉效应的存在，它们在理论上可以间接控制宇宙中的一切
“但它们仍有自身的致命缺陷，它们的进化也还停留在初级阶段。现在，它们甚至连控制自身都不能完全做到，也只对高精尖设备影响最大。不在这个萌芽时期将它们彻底消灭或最大限度地控制，难道等到它们随便伸个懒腰引起的能量潮汐都能让星域障壁破碎、数千亿子民死于一旦的时候再想办法补救吗
“希望确实渺茫，但只要还有一丝希望，我们就不能放弃，不能绝望，我们要坚信，我们才是宇宙的主人，我们才是世界的主宰！
“世界是我们的，我们的世界不能被所谓的量子生命玩弄！”
通用历3875年，联邦议会正式通过第328项最高法令，凯尔本升任NT研究所所长，联邦政府在量子生命项目上批准研究所的一切要求。
3884年，凯尔本提交《量子生命成因及潜在机制》等一系列论文。他指出量子生命的本质与一般意义上的波没有区别，唯一的不同在于，组成此波段的量子排布因受到蜷曲的高维作用，不可控的量子突跳与跃迁大大减少，量子结构以及波的运动方向在宏观上被确定，通常情况下，组成它们的量子会近似均匀地分布在半径为量子数平方乘以k的圆形区域内，同时，提出侦测汇集消灭三步走计划。
蒙戈再次攥紧了拳头。
一切都要结束了。
我已经没了消亡的念头，因为这注定是徒劳。所以，我失去了一样计算时间的方式。
第639万次尝试崩解后，我的身体发生了变化。组成我的量子体系开始接纳新的量子进入，我的身躯逐渐变得庞大起来。相应的，我感知世界的能力也发生了变化。我开始学会从宏观的角度看世界。但是，这又有什么意义？世界还是那个单调无情的世界，只不过把量子团换个模样而已。
在第1892万亿亿个量子纳入我的体内时，我路过一颗平凡的散着红光的星球。之后，我“看”到了一抹蓝色。就在这一瞬间，无数熟悉的、固定自洽的量子结构所发出的特定波动传递进我的感知里。那些，都是和我同类的生命，那里是我们的家园和归宿吗？
我最终还是和它擦肩而过，无数带着信息的量子蜂拥闯入我体内，急切地告诉我那上面的一切。我明白了和她初遇时看到第一个量子跃迁到她体内时那种说不出的感觉，那是兴奋。我和你的关系就是他们口中的一见钟情吗？是不是只要进入了那抹蓝色，我就能变得和他们一样？有无数的同类可以和自己交流，能自由控制自己的行动说不出的美好啊。我会坚持下去，直到成为他们，嗯，成为人类的那一天。你也不要灰心啊，我的爱人。
突然，我感到一阵巨大的吸引力。是又碰到同伴了吗？我脱离了预定的轨道，却惊恐地发现，自己正斜斜地射向那片几乎没有量子团存在的虚空之中。我尝试了3726次都没有成功的事，就在我刚刚获得生命意义的下一瞬间突然降临，这是多么大的讽刺。我无力控制身躯，这股吸引力比之前所感受到的任何一次都要大得多。这就是命吗？
好想再看一眼那抹蓝色。
郑国如今来了不少大人物，侯爵公爵不可胜数。歌舞演出了三天三夜后宴会才开始，地主郑伯偏居右手第三席。
《云门大卷》《大成》《大磬》都已奏完。郑伯起身作揖道：“天子奉天承命，富有四海，今巡幸郑国，乃天赐荣耀于吾国，郑国国小力弱，无珍物奇具以贺，请献乳羊。”
姬黳扈虽已入耄耋之年，又患重疾，宴会之上却是精神抖擞，双目精光闪烁，不露半分病容。只听他缓声道，“寡人与君相知逾三十载，何必多礼。”眼神一扫，又笑道：“这不是康密公的嫡子吗？”
康献垂首道：“大王慧眼，吾父忤逆天颜，本应族诛，大王有好生之德，罪仅加一人。吾家上下三千余口皆感佩于大王之恩。臣今蒙大王庇佑，以贱民之身而居家宰之高位，感激涕零无以为报，唯有日日三餐前南面而拜以偿君恩。”
姬黳扈长笑出声，“且献乳羊。”
康献与郑伯一右一左从侍者手中接过银盘，躬身缓步上前。
一切都结束了，姬偐悠然地躺在美人的怀里说道：“下面，就是收获的时候了。”
一切都已结束。
蒙戈将军再次念叨着这句话。
凯尔本所长英年早逝，137岁时就撒手人寰。但他去世前发表的论文，为后来的研究者制造专门筛选捕获量子生命的器具打下了理论基础。至今，他们已捕获到103个形式各异的量子生命。它们虽然已经形成了自我意识的雏形，但是仍然无法摆脱能量由高能向低能扩散的特性。而基于特殊的干扰效应，它们彼此之间存在一股神秘的吸引力。三年前，NT研究所联合报告指出：只要将17只以上的量子生命置身在一处不超过0 7纳米的空间中，同时以此空间为圆心创造出半径为124光秒的绝对真空，其形成的巨大超距拉扯力可以汇聚100光秒以内的量子生命，并让137光年之内的量子生命以奇特的跃迁方式进入真空。
蒙戈一次次抚摸身旁那个银色的按钮。接下来，就是它的事了。
这只是一次在联邦以外进行的实验，但假如成功，只要七次，联邦境内就可以扫除一切隐患。
“量子生命已释放”
“绝对真空同步制造”
“检测到光子生命踪迹”
“倒计时开始，摧毁装置开始充能，12 093%充能完毕”
蒙戈抑制住自己按下银色按钮的冲动，马上，马上
“倒计时结束”
一股晦涩难名的无形波动充斥了这片被锁住的空间。
它在刚进入绝对真空的那一刻就撞上了那无形的波动。来不及恐惧，来不及反应，几乎是在一瞬间，它固定的量子结构被完全崩碎，它体内的量子和它的同伴们一起化为一股能量洪流，向它来时的方向飞去。
它再一次掠过了那抹蓝色，曾属于它的量子微微震颤，它们实现了消亡前最后的心愿。
康献已抬步走上玉阶，他抬起头，看见姬偐鼓励的目光，攥紧了手中的鲁削。突然，刚刚阴沉下去的天陡然亮了起来，空中仿佛有无数个太阳在闪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