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叫“没出息”的城市里游荡了两年，于辉今年决定回家过年，他望着头顶一坨孤独的云，把这个决定告诉了他爹。
老爹在电话里大骂：“混账，两年了，一万块都没挣到，你回来干逑……”电话里的怒吼声如雷贯耳，震得于辉耳膜嗡嗡作响——这是父亲的教诲啊，他俯腰垂首，洗耳恭听，如痴如醉，忘记了时间……挂完电话，于辉久久没有回过神，老爹依稀还在他面前嚎叫，脸是红的，耳朵也是红的，连光秃的头顶都是红的，一边咳嗽，一边扯着嗓子喊：混账，一万都没挣到……一万……“哼，一万，想胡牌想疯了吧，我还二筒呢！”于辉觉得他爹可爱极了，他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他笑得真愉快，风跟着笑，云也跟着笑。
要回家，先买票。于辉来到网吧，打开购票网站，在出发城市栏输入“没出息”，在到达城市输入“可爱坟墓”，不出所料，一张票都没有。他又在中转城市里输入“迷茫”，哈哈，居然有一张站票。
这真是上天厚爱，太匪夷所思，于辉不相信，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吗？”他激动地大叫起来，声音颤抖，汗水汩汩地从鼻尖上冒出来，手也颤抖。怎么会这么容易？怎么可能？不会吧？他必须确认，一字一字地确认。他把眼镜擦了一遍，滴了眼药水，调整好眼睛的焦距，鼻子触近电脑屏幕。没错！从“没出息”到“迷茫”，无座，一张，千真万确。不过，机智的于辉是绝不会相信眼睛的，眼见为虚，他信任智慧，他闭上眼沉思，想起了老子、王阳明和耶和华，耶和华说：要有光，这世界便有了光。于辉豁然开朗：要有票，屏幕上便有了票。于辉睁开眼，他要为这突然的成功庆祝，可是……票呢？电脑上空白一片，票到哪去了，于辉觉得被捉弄了，他怒不可遏，从椅子上跳起来，一脚踹飞了电脑。电脑从桌子上飞到了角落，裂成了两半。可是他胸中的怒火还在燃烧，他跑过去狠狠地踩，用尽了吃奶的力气；他又拿起一张椅子用力地砸，把椅子都砸成了两半，他又抄起另一把椅子……
于辉砸坏了网吧的一台电脑，三把椅子。作为善意的回报，网吧老板扣押了他的手机，拿走了他钱包里仅剩的三十八块五毛钱，然后一脚把他踹到了角落，拿起一把椅子，使劲地砸，口里呼喊着快乐的号子——因此，老板又损失了一把椅子。
当那一脚从侧面飞来的时候，于辉看见了老板因愤怒而扭曲的脸，那样子好熟悉，像自己的父亲一样可爱。这场面似乎熟悉，却又遥远，于辉静静地等待着，他看见老板拿起了一把椅子，不过，他拿椅子的手法显然生疏，他为什么用一只手，而不是像父亲一样用两只手，那样从发力的角度来说，将更加有效。他准备向老板提醒这一点，但是他低估了老板的爆发力，飞过来的椅子砸向了他的脑袋，他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就已经昏倒。
昏倒真是一件丢人的事！当于辉感觉自己居然还活着的时候，他首先意识到。不过昏倒也有好处，能令他的身体经得住任何一次猛烈的攻击而不发出一声惨叫，惨叫更加丢人，只有懦夫才惨叫，只有上了案板的猪才会惨叫。没有哀嚎而保全了自己的面子，令于辉对自己的表现还算满意，他想起身向老板致以谢意，可是为什么面前一片黑暗？手脚怎么不听使唤了？胸膛上干嘛扎着一根刺，身上又黏又滑的液体难道是在酱缸里泡过？为什么所有的皮肉都在撕裂？为什么有一种被掏空的感觉……难道，这是要死亡了？
死亡不可怕，没有买到票实在是件可怕的事。人在非常时刻，总会有非常的智慧。于辉的机智这时发挥了作用，他想到了一个买到票的妙招。
“老板，我看你……揍我……揍得很畅快，这样子，你再揍我一顿，任打不还手，只是我有个……小小……小小的要求。”于辉用尽全身力气，终于说出了他的愿望。
老板瞪着他：“什么？你说。”
“给我弄一张回家的车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