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带着一肚子的无奈上任的。
想当年公安大学的高材生,最终分配到这个沿海省份山区的小县城,已经感到很憋屈了。工作拼死拼活,多次立功受奖,同批入 职的人里面第一个当上派出所所长,却偏偏被任命到这个距离县城150多公里的高坑乡,每次想去趟县城,得先坐车到码头坐船,然后再转车,总共花上3个半小时,生活上不方便不说,因为民风淳朴,外来人口少,发案率低,工作上很难干出成绩,前两任派出所长都是一直干到退休没挪过窝,一想到这,我长叹一声,只怕是英雄再无用武之地啊!
上任都一周了,报警电话从来都没有响过,我不禁开始怀疑自己这个派出所长存在的意义起来。就在这天下午,刺耳的电话铃声响了,“喂,派出所吗?我们是寿星村五组的,我们怀疑瘫痪的林老汉家那个十七八岁的儿子小林啊,他虐待老人,我们这些邻居每天都能听到这孩子骂啊,抽耳光的声音,林老汉的哭声实在是惨啊,我们去探望,这孩子又不让进屋,请派出所来调查一下,如果真是这样就把这个不孝子抓走,我们愿意集体养活林老汉。”
我听罢一掌重重地拍在桌子上,一是为村民的淳朴善良而感动,再就是为淳朴的山村里居然有这样的不肖子孙而愤怒,立即就决定带上分管寿星村的警员小马亲自跑一趟。
警用摩托只能开到山下,还有两三公里蜿蜒崎岖的山路。一路上,小马简单介绍了所了解的情况:小林的母亲十年前去世了,就林老汉带着小林在过。小林一直挺受宠爱的,也没听说会这样,分析可能是后来林老汉在修缮祠堂屋顶摔伤瘫痪后导致小林性情发生变化的。因为小林在乡里念初中的时候曾经沉迷过网吧,后来没念高中回家养猪,在他的强烈要求下林老汉给他买了电脑牵了网线,小林可能是在网上受到了暴力文化的毒害。
一会儿就来到了林家门前,小马上前用力敲门,大喊道:“小林,开门!我们是派出所的!”小林探出头一看,便打开门,怯生生地招呼他们进了家门。
小林将我和小马迎进堂前,在八仙桌旁坐下,给我俩每人倒了一杯水,就直挺挺地站在了我们面前,双手摩挲着胳膊,微微颤抖着,低着头,抬眼偷瞄一下,却正对上我威严的目光。
“我是乡派出所长!”我沉声说道,“知道我们为什么找你吗?”
“不……不知道”小林嗫嚅着,“知道,知道。”
“嗯,知道啊!那就带我看望一下你父亲老林吧!”
小林连忙带路,将我引入里屋,只见林老汉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浑身上下干干净净,面色红润,呼吸均匀,正熟睡呢,丝毫没有受过虐待的样子。
我不想惊动老人,连忙招呼小林出来,疑惑地看着小林,轻声问:“我们接到举报,说你涉嫌虐待老人,说吧,群众反映的打骂声和哭声是怎么回事?”
小林走到院里的台阶上一屁股坐下,抱着头痛哭起来。
我一言不发地盯着他。
哭声渐渐地停下了,小林抬起头,看着我,痛苦地说:“都是我自己弄的!骂声是等我爸睡着之后在我自己屋骂的!打耳光的声音都是我自己拍打自己的胳膊!我爸的哭声是真的,只不过那是他心疼我的哭声!是后悔的哭声!”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让乡亲们都以为你是个忤逆子?”我更加摸不着头绪了。
“我一直都记得!”小林哭泣起来,“我不是我爸妈亲生的!我是三四岁的时候被拐卖到寿星村的!要不是我爸用家里所有的积蓄买了我,我妈也不会肝病忍着痛不去治,那么早离开人世!”
“我读书的时候经常去网吧上网,就是想找到我的亲生父母!”
“在网上,我看到那么多失去了孩子的家庭痛苦的样子,就恨透了人贩子!也恨透了我爸妈为什么要去买我!”
“您知道吗?寿星村的风俗就是家里一定要生男孩传宗接代,如果生不出来,买也要买回来!我们村至少还有十多个小孩是从外面买回来的!有多少惨剧就因为我们村这种陋俗而发生?”
“说句心里话,我爸对我很好,我一定会想办法照顾他,不让他受罪,但是我这样做就是故意让村里的人听到!让他们知道有儿子并不一定就会长大了对你好,还有可能打骂你虐待你!希望能改变他们这种传统的观念,再也不要买孩子了!”
我被深深地震撼了,双手紧紧抓住小林的肩膀,“你明天来派出所找我!我们帮助你出证明为你爸爸申请低保,联系敬老院接收照顾!还有最重要的,带你去县城公安局一趟,提取DNA,录入信息库,帮助你早日找到你的亲生父母!”
下山的路上,已近黄昏。我暗自下定了决心,我这个派出所长的工作,就从解救寿星村的被拐儿童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