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虚掩的大门,窝里的鸡扑腾一声便又安静了。一家人的身影映在窗棂纸上。
母亲说:有人进来了?
父亲说:你听错了吧?这会儿有谁呢?
我回来了,妈!
妹妹和大弟弟出来迎我。
掀开帘子,土炕中央的大红被子上,放了果盘,里面盛了瓜子、花生和苹果。父亲让我上炕。削了一个最大的苹果寄给我。
然后才是妹妹弟弟们,最后一个苹果,父亲削好后从中间切开,将半只递给母亲。
我留恋这温情的气氛,但隐约感到,自己就像长成了翅膀的大雁,很快就得飞走了。心里有沉重的感伤:学校里每个人只是学习机器,既无深厚的友谊,也乏异性抚慰,我们的灵非常干涸。集中营式的求学生涯,几乎令人发疯,内心里早就渴望逃出这囚笼般的生活。生活注定在远方,能飞多远,就看你的造化了。
回家,只是为了获得一丝滋润,重回父母遮掩的屋檐下,体会被呵护的感觉。
飞翔的那一刻越来越近了。
三十多年前飞走,我尽管可以一次次回家,但在梦里才能回到那个贫瘠温暖的院子。
我多想待在父母的屋檐下,他们不老不病,我们也不长大,就那样一直生活下去。
老屋如今被一条路踩碎了,三层楼的新屋阔大气派,却颇显萧索。妹妹和大弟小弟相继离开,在他乡成家。二弟在西安做工,大侄子在杨陵高中校外租房,全力准备高考。家里剩下二弟媳妇和读初三的小侄子。母亲病了,陪床的父亲只好睡在医院里。
曾经的家,无猪无鸡,到晚上,父亲手植的三棵杏树和柿子树发出时而和悦时而惊悚的声响。院外属于生产队的老白杨树,每年都会把它那永远也散不尽的白絮落到院子里,胆大的会透过塑料窗帘钻进父母的屋子。陪伴两位老人的,除了催眠药般的“新闻联播”,还有秦腔折子戏和赵忠祥解说的“动物世界”。
近几年,想家了便回去,以为会找到幼时围拢在父母身边的感觉,可当与父母睡在一个屋子里时,浮上心头的却是难言的滋味:日子老了,父母终将离我们而去,一次次见面不过是人世的告别罢了。前半生在期盼好日子,当有条件“好”的时候,“分别”却不知不觉站在我们之间。
谨以此献给养育我的父母和关中平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