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上当受骗般地“啊”一声,看向琪米的眼神,就有了轻视和不屑,她再挨打,也没人上门去劝了。六七个月后,琪米果真诞下一个足月的男婴,人们窃窃私语。那几日,孙大年的脾气大得惊人,蜂箱也不碰了,成天黑着一张脸。他不许琪米给孩子喂奶,要把孩子活活饿死。琪米哭求,换来的是一顿拳打脚踢。孩子被饿得奄奄一息,最后,邻居老太太看不过去,找了一对无儿无女的夫妻来,抱走了这个孩子。
几年后,琪米给孙大年生育了两个男孩,却没有因此改变她的处境,她也还是隔三岔五的,就被孙大年找了由头痛打。村庄偏僻,整日太平,琪米的存在,无疑给安静的村庄增添了一些小浪花。村里的女人们在河边汰洗衣裳,一边隔河笑谈,哎呀,琪米又挨孙大年打了。在野菊花丛中玩耍的孩子们,听到这里会怔一怔,眼前光影斑驳,野菊花开得星星点点。风吹着他们的小脸蛋,像吹过嫩嫩的叶片儿,温软轻柔,哪里懂得人世间还有一种东西叫疼痛?他们撒开两腿,就往琪米家跑,跑去看热闹。看到的场景往往是这样的:孙大年手执鞭子,在一旁喘着粗气。琪米则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哭声嘤嘤,裸露的胳膊上有崭新的鞭痕。
琪米也曾偷偷跑去看过几回被抱走的那个孩子。孩子已长到七八岁,大概听说过一些事情,看见她,朝她轻蔑地吐唾沫。她哭着回来,被孙大年知道了,又一顿打。疮痍遍布的日子里,琪米就这样早早老了,乌黑的发染上霜花,昔日白净的脸上有了深刻的皱纹。她遇到人总是微低下头,话少,语调轻轻的。
这么囫囵地过了一些年,孙大年得癌症死了,琪米的两个儿子业已长大,各自成了家。却因自小受父亲的影响,对琪米这个母亲,从没正眼瞧过。
琪米剩下了一个人。剩下一个人的琪米,给自己裁剪了一件大红袄,把自己收拾得很鲜亮。她要去找当年自己曾爱过的人,年轻时的爱情,扎根在她心里,枝叶葱茏,从来没有凋零过。
他们相见了。男人仍单身着,但他告诉琪米不是为等她。她落泪了,告诉他,他们有个儿子,早已长大成人。
男人震惊不已,打定主意要认回儿子。原以为要费一番周折,谁料儿子却爽快地认了他这个爹,但无论如何也不认琪米这个娘。因为这么多年来,儿子一直觉得琪米不堪,而且深深记恨着琪米将他“遗弃”的这个事实。等待了那么多年的相见,换来了父子团聚,琪米却还是一个人。
琪米穿着她的大红袄,在一个深夜里投了屋后的河。那会儿,河两岸的野菊花,开得如火如荼,薄凉的香气,浮游在村庄上空。男人得知消息,慌忙赶过来,他跪在琪米的遗体前,号啕大哭,疯了一般叫着她的名字,凄惨的哭声响彻了村庄。
男人亲自给琪米收了殓,送了葬。嘱咐儿子,等他死后,要和她一起葬在这开满野菊花的岸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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