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近高低山,神秘、朦胧、安详,一种诱惑向你袭来,如同徜徉在梦境。清风掠动月色,泉水呢喃不息,萤火飘忽不定,孩子们追逐萤火的足音响远又响近。众鸟已入梦,惟夜莺浮在月光海上。如此的夜,如同寓言,你捉摸不透它涵纳的隐喻和诗意。是的,它的确很美,并且美得很大象。
许多年来,我总在想,乡村的夜为何这样完美,这样让人心动神怡!也许因为它是完美的,自然的东西,或者是那份使人致远的宁静吧!其实,月色无岸的夜,最是际会从前,感悟生活,况味人生的境地。尤其在天籁与地籁的浸沐里,一些无法预料的意象会匆匆向你走来,引诱你的灵犀。于是,你不得不把挤满感觉和印象的东西,有意识地分捡,提取精华的部分化作文字。我也奇怪,当这些感觉和印象一旦化为文字,你都无法确认那是自己的感悟了。
夜色如水,浩淼而动荡,独旅在如此的夜,很容易让人思接千古。“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举酒属客,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少焉,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背吟苏轼的《前赤壁赋》,仿佛你也融身苏轼当年夜游赤壁的情景,清风明月之美,自然而然地调动你的乐观旷达心情。这时候,一串熟悉的名字抑或曾经演绎的故事从你灵台走来,挽你同乘一叶意识之舟,摇往精神的彼岸。其实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人的确是为往事而活着,譬如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一个颇有分量的承诺。而有月的夜,尤其适合他们反刍那些往事。
栖居小城岁月,我时常为月夜的静美失眠,于是披衣临窗,借一捧晶莹的月光,与古人对话。“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晖夕阳,气象万千”。范仲淹大气磅礴的语词,常常使我激情涌动。接下来的一段话,尤其让人思绪万千。“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欤!。与范仲淹对话,不由你不生发一种忧患一种抱负。许多年来,我就是这样在夜的怀抱与古人对话的,所谓对话,其实是进行意识的交流。在与他们交流时,我触摸到的意理,常常升华为悟性,再化生为灵感,付诸于文字。
夜,漫向更深的夜去,自然而随意。它是诗人的世界,也是散文家的世界。应该说,我不是一个诗人,我写诗,仅仅是试图在物质和精神之间造桥,让意识往返现实与想象之间。但不可否定夜也是散文驰骋的天地。以我的经验,我觉得散文比诗歌具有一种更自由的特征,以这种体裁形式来表现夜的深沉,夜的大象,或者思接千古,解剖生活,况味人生,文字驰骋的空间似乎更为辽远,也更耐人咂摸。
没有问候,没有致意,夜不声不响。不声不响就送走了许多朝代,沧桑了许多岁月。事实上,我只是夜的读者,夜的宁静一再影响着我。四周是沉默的山脊,眼前是朦胧的花草。只有虫鸣相伴,只有山风抚慰,没有谁的脚步来叩响我独享的夜。当然,与我一起拜读这个月夜的,还有栖息在一林竹冠的明月。我很抱愧,我的阅历与明月比较太微不足道了。它才是阅尽千古的哲人,而我仅仅是世间的一名过客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