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长学妹,多好的称呼呀,带着点亲近的意味,是某种意义上的一脉相承。那时候,你就不再仅仅是这样疏远的、我的牙医了吧。
决定了,我要考这所大学。尽管我的成绩离它的录取线,其实很远。
走出方特乐园的时候,天空已飘起细雨。细密的雨丝织成网,将我们和身后渐远的童话世界网罗其中。
沈莫从双肩包里拿出伞撑开,问我带伞了吗。我说没带,沈莫的伞就罩了过来。
我的手指紧紧抓住斜肩的小包,像是捂住另一个秘密。有一把蓝底白花缀蕾丝的雨伞,正静静地躺在里面。
其实呀,我一直都知道,我喜欢你,也只是喜欢你而已。那是一个秘密,在我的牙齿里蛰伏。它永远不会醒来,像忘忧岛上不醒的长眠。
这是一次勇敢的任性呀,而你纵容了我的任性。我的牙医。
4
那天沈莫送我回家,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他说的再见。这一天像是很长很长,记忆里每一个细节都可以拆分出无数更琐碎的细枝末节;可它又太短太短,短得来不及看清来不及思考,嗖地就过去了。
一年的时间也很短,嗖地也过去了。我在高考之前3个月整牙完成,摘掉了牙套。
牙套也是沈莫帮我摘的,摘完后仔细地清理了我的每一颗牙。然后我坐起来,冲他粲然一笑,露出一排干净整齐的牙齿。一个长大了的、明眸皓齿的小姑娘。
可我其实没有预想中开心,因为从此不必去复诊。我还能再有一个理由见到你吗,我的牙医?
后来我如愿考上了那所很好的大学,然而那时不论是学校里还是医院里,都已经没有了沈莫。
他毕业了,回去了家乡的城市。
沈莫走的时候我是不知道的,好像前一天他还笑着鼓励我说 “高考必胜”,我满怀期望地走进了考场;后一天我拿到录取通知书兴冲冲去跟他报喜时,却发现他已经离开。
这一切来的毫无预兆,像远去的雁,像融化的冰,雁影犹存水犹在,却一句告别也没有。
站在医院宽敞明亮的走廊里,我心里像是空了一块。白晃晃的日光切下来,身边来来往往那么多匆忙的医生、护士和病人,可就是没有我的牙医。
其实从方特回来后,我在包里发现了一张字条和门票的钱。真不知道沈莫是什么时候趁我不注意塞进去的。
他写,要我好好学习,不要心有旁骛;他写,希望我能考上这所大学。他写,门票的钱他出,算是给我过生日;他写,我是个挺可爱的小姑娘。
我想,那个我藏进牙齿里的,自以为不为人知的秘密,或许还是被一个人洞悉了。毕竟,这个人常常跟我的牙齿打交道,是离秘密最近的人。
可是他不动声色,不靠近、不驱逐,只在那个我生日的午后,一如既往温和地对我说:那好吧。
然后在那个我谎称是生日的午后,告诉我:努努力不是什么难事。
后来我也知道了,沈莫他没有女朋友的,方特是当时班级春游去的。可他当时回答我:“对呀。”
于是我不再有更多的想入非非,于是我用了整一年的时间埋头苦战,拿到一个令所有人刮目相看的分数,上了一所曾经的我几乎不敢想的大学。
那本 《瓦尔登湖》我后来读了好多遍,也无法说自己读懂了。可我至少更多地了解了一点沈莫。正如他所说,这是一本安静的书,梭罗和他的湖。而能喜欢这样一本书的人该是有怎样的内心呢?平静,澄明,安宁,不浮躁不喧哗的灵魂。
看,我喜欢的男生这样优秀。我早就说过。
可惜,他并不喜欢我。我从来都只是他眼中的小姑娘。或许还有个潜台词是 “小孩子”?谁知道呢。反正他走了,走得悄无声息,从此融入茫茫人海,从此我们各散天涯。从此我再也找不见他,我的牙医。
18岁,我摘掉了牙套。
18岁,我喜欢的人不见了。
我藏在牙齿里的秘密啊,从16岁到18岁,走过了花季雨季,却未经风雨。它被呵护得很好,俯身隐藏、温柔遮盖,最后将我引向了另一个,不曾想过的,好的结局。
如今当我走在这所大学古意盎然的林荫道,这里是不是也曾流连过喜欢读 《瓦尔登湖》的你?
秘密将永远是秘密了,嵌在我最坚固的牙齿里。温暖的牙床包绕它,柔软的舌尖舔舐它,它只沉静地睡在那里,带着淡淡的、属于某个年纪的清甜。
谢谢你呀,我的牙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