扯了会儿皮,林子问我,知道小超吗?
我说,就在你朋友圈里见过几次,你是在哪认识的?
前年随队去深圳打比赛,在酒吧里面。林子顿了顿。小超啊,可传奇了。
林子讲,小超上学前班的时候,天热,班里的小女生们不少穿着长筒袜,上面还画着小鹿小兔,小超觉得好看。天继续热,小超自己穿着短裤,汗都顺着裤管向下滴。女生们就把长筒袜向下捋,卷到脚踝上。小超第一次见,看惊了,这东西居然这么好玩。放学的时候,太阳低低地顺着教室的窗户打进来,还起了些微风,前后座的女生又不快不慢地把袜子卷了上去,背上书包,小鹿和小兔们蹦哒蹦哒地回家了。
忆起那天,小超说,好像脑瓜顶上开了花,冒着气的冰镇汽水一瓶瓶直往里灌。
回到家里,吃完饭,小超向妈妈要长筒袜,他也想穿。妈妈告诉了爸爸,爸爸把遥控器放下,瞪了小超一眼,没说话,又拿起了遥控器。小超闹着要,爸爸拍下遥控器,说,你是个小子,不是个闺女,你今天要穿长筒袜,明天是不是要连衣裙啊?小子要有个小子的样子,男不男女不女的,你这是要变态啊,少给我嚷嚷,别给我丢人。
第二天上学,小超又看到了那群忽隐忽现的小鹿。中午,他没吃冰糕,攒下五毛钱。十天后,他栓上房门,躲在被子里,套上长筒袜。袜身奶白色又透着点粉,零零散散是些梅花瓣。商店的阿姨说,小鹿的没货了。这不打紧,小超借着光,看被窝里自己的腿,双手扶在袜腰,向下一捋,梅花瓣和梅花瓣挤在一起,箍成了脚脖上的一嘟噜花环。
从那天起,小超有了自己的秘密。在外头,他仍是个虎里虎气的小小子;一个人在家时,他会拉上窗帘,穿上欢喜的衣服。长筒袜,花裙子,吊带背心,一件换着一件。到后来,他开始翻妈妈的衣柜,像是掘开了另一个宝藏。
十四岁那年,也是夏天,他戴上文胸,站在镜前,被转头回家取公文包的父亲撞个满怀。父亲盯着儿子,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小超扯下文胸,抱起自己的衣服,撞开父亲,夺门而走。等父亲回过神来追他,小超已经不见了踪影。
用兜里的几十块钱,小超坐客车离开县城,跑到大城市。拾荒,讨饭,饿肚子,被狗撵,到包子铺当服务员。在电视里几次看到深圳,他又带着攒下的钱,一路跑了过去。
在深圳,他先在大学城里给大学宿舍当保安,嫌钱少,他又转到酒吧里,还是当保安。在深圳保安的QQ群里,小超了解到在深圳有些个酒吧夜里有变装表演,也是一些小伙子,穿上丝袜,抹上口红,戴上发套,一身艳装,在池里疯狂地跳舞。去过几次后,小超就留在那里工作了,到现在已经四年了。
讲到这里,林子停下来,问我。不知道你小的时候,第一次见长筒袜好不好奇,反正,我是和小超一样,好奇得不得了,也跟我妈嚷着要穿来着。不过,我比小超幸运多了,你猜我爸是怎么教育我的?
我摇摇头。
我爸说,儿子,那东西是好玩,明天爸爸带你去买。你猜怎么着?第二天,我爸带着我去了体育用品店,买回了一双足球长袜。穿着这个长袜,我也能像女生那样捋下去,卷上来,捋下去,卷上来。从那后再也没想起过长筒袜这一茬,我爸告诉我,这才是男子汉该穿的袜子。因为这袜子,我也从小学起就开始踢球,进校队,进俱乐部,成了职业球员,满世界打比赛。如果我爸也和小超他爸一样,都不敢想,现在的我是在干什么。
我说,这可能就是教育的力量吧。
林子点点头。是啊,同样的事,不同的教育方式,结果可能会天差地别。和小超在一起的这两年,我也一直在想,小超受的这些苦究竟是不是可以避免的。就像有的人是左撇子,有的人是右撇子,小超更愿意把自己当作女生,无论天生与否,这根本不是他的错。
所以小超现在心理上是个女孩?这样说,你应该属于异性恋?我问。
林子笑笑,说,我也分不清这许多。我就是个踢球的。我就是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