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香港旅行回来后,Z说她印象最深的东西就是大街小巷满眼的繁体字。其他的所见所闻虽各有各的趣味,但似乎都远不如那些花花绿绿的字眼来得突出、鲜活、难以忘怀。我之所以相信她此言不假,是因为我发现在她洗出来的照片里确实没见着几张高楼大厦和高山流水,而小商铺的招牌、细黑边纯白底的路标、地铁里彩色马赛克墙上的站名倒是占了大半。我微皱着眉,一张张地翻看着Z这些只见其字不见其景的相片,Z则在一旁一脸满足地跟我乐此不疲地解释着这是在尖沙咀的哪个路口拍的、那是在金钟的哪个角落照的——此时此刻,她的表情看上去甚至比她讲翠华餐厅咖喱牛腩饭和澳大利亚牛奶公司炒蛋多士的时候还要享受得多。“‘慢驶’,尤其是‘慢驶’。”她说,“到处都是‘慢驶’这两个繁体字。”
“慢驶”这两个字,其实也就“驶”字有繁体的版本罢了,不过看她那么饶有兴味,我就没纠正她的口误。Z说,有天傍晚她正沿着太平山的步道散着步,眼前忽地现出了一片海市蜃楼般的苍茫景象,愣了好几秒之后,她才恍然意识到那其实是远方浩渺的海面,内心骤然间就涌出了“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之感,不禁哀起时光须臾、羡起海之无穷来。“但我一低头,一下子就看到了下面一条环山路上印着的‘慢驶’两个字,有辆红色的士又恰好开了过去——你绝对想不到我当时是什么心情,我当时顿时就又安心了。”
我确实想象不到Z的心情,我只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耐心地听她又讲了好几个跟字啊词啊有关的小故事。趁她喝水的时候,我见缝插针地笑她真是严重缺乏务实意识,大老远跑到香港去竟然不专心购物,反倒把一堆没用的字儿当作纪念品拍了回来。对于我的这种论调,Z摆出的自然是一副颇不以为然的清高姿态。很显然,在她的眼里,这些随处可见的繁体字才是“东方之珠”最吸引她的地方。为了不伤和气,我便赶紧知趣地不再废话,任双方继续各执己见。其实,鉴于Z的作风向来有些老派,再加之以前在大学里读的又是中文系,所以她对字词之事怀抱着如此超于常人的敏感度倒也不足为奇了。
然而,值得一提的是,后来Z也承认她自己对繁体字的感情多多少少带着些叶公好龙的意味。“为什么这么说?”我问她。她一边整理着照片,一边告诉我,虽然她确实觉得繁体字看着更有气质,但如果真要让她拿笔写,她也有点嫌麻烦。“繁体字里面,我也就自己的名字写得溜。”Z一脸诚恳地说。
文 朱艺先 图 谢驭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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