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污点(5)

 
人生的污点(5)
2014-12-08 18:37:47 /故事大全

张伟从我家走出来,又走到张曼卓家大门口的街上停了下来。斜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长得像一条拖在地上的狗尾巴。张曼卓在她家的门口跳皮筋,跳得满脸汗津津的,她那两条修长的腿上下翻飞着,嘴里唱道:“二五六,二五七,马莲开花二十一”

从这天晚上起,我们才知道父亲是一个没有档案的人。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事情呢?在哥的一再追问下,父亲才小心地看了母亲一眼,嗫嚅地说他的档案在苔青时被一场山火给烧了。尽管父亲调到东风镇废品收购站来有当时原单位开的档案被烧的证明,可是谁能说得清父亲是个什么人呢?在那样一个只相信档案的年代,没有档案就等于没有身份证明一样。说你是四类分子,说你是贪污犯,说你是坏分子,你都得认。我真的很庆幸父亲是调到废品收购站这样一个部门,否则他难免不受到各种运动的清查。从这个晚上起,我不再为父亲待在这样一个单位而觉得难过和难堪了,像他这样的“废品”,母亲有时骂他废物,只能被废品收购站收留。而我们呢?后来我和大妹的入团申请遭到同样的命运。这使我们像母亲一样开始怨恨起父亲来了,而母亲的怨恨是从那个小镇上说起的,更确切地说是从那场山火说起的,而母亲一说到山火时就变得口齿不清,目光呆呆地发直而父亲是绝口不提那场山火的,这里面好像隐藏着一个秘密,为了这个秘密,父亲宁可让我们去怨恨他。父亲就在我们一天一天的怨恨中衰老了,刚刚四十岁不到的人,头发里已夹杂了不少白发。

父亲每天下班都是一个人骑车回家来的,有一天晚上下班,父亲却和一个高个子女人走在了一起,这个高个子女人叫刘英,是父亲单位的书记。这刘英三十五六岁,剪着一个韩英式的短发。她挨在父亲身边走,一直在说着什么。她家在南山街上头的文革街住,隔着一条马路,平时是和父亲走不到一块的。夕阳下,他俩的身影在我的视线里一点一点拉长。家里的饭已做好了,他俩还站在我家大门口不远的地方说着话,披着一身红红的晚霞,让这个不太英俊的女人也受看了些。母亲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我身后,我吃惊她的灵敏。她像我一样爬到木垛上去,想听听他们在说什么,可是什么也听不清,他俩说的声音都很小。

后来刘英听到街上的喇叭开始广播新闻了,就走开了。父亲也踩着暮色走进院子来,母亲冷着脸他也没看出来,或者看出来他也没有去注意。他脸上显然被什么事情搅得有点心神不宁,院子里一只很不识时务的公鸡跳到了一只母鸡的背上,母亲拿起一根烧火棍“啪”地一下把公鸡打到一边去,公鸡咯咯叫着耷拉着膀子飞跑走了。

“也不看看自己啥身份,还想去踩蛋?”

端起粥碗来刚想喝粥的父亲又重新把粥碗放下了。他瞅了母亲和我们一眼说,单位里要给他补档案,要去外调,单位的人明天就走,先去他老家。刚才刘书记问他老家有啥人,地址怎么写。他像对着墙壁说话,可我们耳朵里却听得清清楚楚的。母亲阴云密布的脸一下子散开了,她往父亲的苞米面粥碗里放了一匙平时舍不得放的白糖。

可父亲的脸上还有些忧心忡忡的样子,他有十几年没回老家去了。最后他好像很小心地说一句:“不知他五叔现在怎么样啦”这是我们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提起五叔的名字。母亲听到了,手里的粥勺啪地一下摔到盆子里,吓得我们一激灵!

单位去父亲老家搞外调的人就是刘英,刘英第二天走时,父亲还背着家里塞给她二十块钱,让她捎到老家去。父亲这样做有两个意思,一是叫刘英看看老家人现在生活很穷,二是叫老家的人见到钱后对单位来的人接待好点。自从爷爷、奶奶过世后,父亲再也没有回过老家。

过了些日子,刘英从父亲的老家山东外调回来了。有一天下班,父亲又和刘英走在了一起,他小心地问,刘书记外调得怎么样?刘英瞅了他一眼说,成份搞清楚了。按组织原则她不会再往下细说了。可父亲走前反复跟她说,他的一个堂叔解放前做过交通员,有一回夜里,那个堂叔被捕前还叫五叔找他让他往邻村去送一封信,那信放在一个猪吹胱里,当时可能考虑到父亲是小孩,堂叔没有叫五叔去而叫父亲去了。父亲也觉得好玩就拿着猪吹胱去了,因为五叔答应他信送到后,这只像气球的猪吹胱就归他了。尽管他当时不知道这封信是什么,还是把信送到了。刘英说这个没有人证明。父亲说怎么会没有人证明呢?五叔可以证明的呵。刘英说她没见到五叔。父亲心往下一沉。看来父亲很在意这次为“革命”做的工作,可惜的是他那个堂叔被捕后就被杀害了。刘英安慰他说,去他老家主要是搞清父亲家里的成份问题,可说到成份还是叫父亲有些心虚。他转移了话题,老家的人对她可好?刘英说对她接待的很好,有一个婶婶还把给闺女做月子的鸡蛋拿出来给她做米粥喝了。父亲就不多问了,他想那个人一定是五婶了。可是五叔怎么没见到,是有意躲出去了还是后来我才知道,这个五叔并不是父亲的亲五叔,是祖父家里的一个长工,土改时无处可去又被祖父收留了下来。

“我早就说过,他就是个白眼狼。”父亲的心事写在脸上,被母亲看得清清楚楚,她甚至很解恨地这样说。

这样的档案补是要按父亲参加工作的履历时间来进行的,接下来自然还要去父亲刚参加工作的苔青小镇去进行外调。只是去父亲工作的小镇外调比去父亲的老家外调还叫他紧张,那几天父亲做什么都显得有些魂不守舍的。倒是母亲一遍一遍地说,你父亲在商店当会计那会儿,一分钱的账也没有差过公家的,一根草也没有往家里拿过。她还举例来说,有一回她抱着生病的大妹去商店里找他,一个认识她的店员拿了一颗水果糖要给大妹吃,被父亲看到一巴掌给打掉了,弄得孩子哇哇大哭,你说他这样的废物你叫他贪污他会贪污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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