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发店的夜晚(4)

 
理发店的夜晚(4)
2014-12-08 17:36:59 /故事大全

麦子敲门时,她还蒙头睡在床上。往常这时候门早开了,牟敏每天都准时地把门打开,把炉子燃旺,坐上一壶水,然后走出理发店,在村堤上往远处了,薄雾在地里妖娆,庄稼收割了,田埂间溢出一缕缕薄气,河边的树权缠绕着更厚的岚。理发店里常聚着一堆女人,腾不出手的时候炉子上的水会有人替她拎下,续进暖壶,再帮着温上。还有人甘愿当她的助手,把客人的头发先替她洗了,一边调侃着,牟敏,你要给我工钱的。那种气氛,叽叽喳喳的打骂声,客人们也是喜欢的。女人们喜欢理发店,还因为理发店在南村口,每天能看见给她们带来好消息的投递员,等到她们的邮件或者汇款。麦子的信件和包裹是最多的,每次来了新包裹就呼呼啦啦打开,风把衣服的皱褶捋展了,来了新衣服就穿,甚至就在理发店把一件新衣服换上了,在女人们面前展示出来,不像有的女人藏到柜子里,逢年过节或串亲戚的时候才舍得穿上。麦子喜欢洗头,喜欢在头上变花样,好像一种款式的衣服要配一种发型,隔几天让牟敏把头发整一遍,牟敏呢也是乐意在麦子的头上变花样的。麦子呢不光在理发店帮她温水,打扫,还帮她做饭,顺便把自己的饭也做了,两人打了伙锅。渐渐地,麦子成了她最好的朋友。

当然,她们也喜欢说男人,说在外边的男人,对男人的惦念,说谁谁的男人给家寄得钱多,谁谁包了工程,揽下了一个工地的外架活儿。说牟敏,你如果专门去给工地上的男人理发说不定也行的,城里那么多下地,城里的发屋挺贵的。这些话,牟敏听过,男人们回来也在这儿说过,这一夜,她忽然想到了这个话题,要是真跟着男人去下地上开个小发屋,天天能跟自己的男人在一块儿,也不至于受这样的一次委屈。

她忘了自己怎么从理发店回家的,怎么倒头在家里哭睡的。幸亏丈夫不在家,幸亏没有惊动别人。这样一醒,她又回到了刚刚过去的夜晚,眼前是一个光身的男人。这个晚上真是太可怕了,被劫持了,不,被控制了,老塘南街竟没有一个人来救她,平常还不算太静的夜晚那一夜竟着了魔一样静,像一个村子一个村夜都被挟持了,就是要她来经受这样的一次挟持。不知道她是不是这个夜晚最倒霉的人,但一定是老塘南街被挟持的女人。有些事情好像是有预兆的,不然为什么偏偏这个晚上就睡过了头,往常是已经关门了,回到家里了。这个夜晚,满天的星星和月光看到了她的屈辱、她的委屈。那个人洗完身忽然狠狠地抱住了她,她感到了一个男人的硬、硬的身体、硬的骨骼、硬的胡茬,刚才忘了把胡子也给他刮了:还有在搂着她时背后紧贴她身体的一种硬,像一根钢筋。自己的男人经常这样抱她,那种硬,贴过来时让她有一种温存,有一种冲动。可是这个人让她害怕,让她畏惧,让她打颤、痉挛。她浑身筛动,泪水被一溜子一溜子地筛出来,像一条长河,她哽咽着,你,你别这样,你会遭报应的。那个人搂得更紧,喘着粗气,鼻息穿过脖颈,往耳廓里灌,仿佛要把另一个耳廓穿透,她听见说,我他妈的怕什么报应,我都成这样了,有什么让我再怕的,我迟早会被抓起来的,有青纱帐多好,我吃玉米烧玉米也饿不死我,可是玉米收了,所以说,我快,我快跑不动了。

那男人开始解她的衣裳。她抖成了一把糠,浑身骨架都散了,一股液体滑过裆部,细细的,蚯蚓样流过了地面。她大叫了一声,这一声是喊出来的,她的大叫引来了路边的一只狗叫,门外的招牌又一阵摇晃,她的嘴被及时地捂住,要窒息了。狗叫声停下来,她觉得非常的孤独,哪怕狗多叫上几声也可以为自己壮壮胆子。窗户也被窗帘遮住,星光和月光被挡在外边,竟然无力得穿不过一层软布。她被男人撂倒在床上,更大的畏惧攫住了她,她紧紧地护住了被角,浑身在被窝里打着抖,她知道接下来该有什么事情发生,男人就是这样对付女人的,不过自己的男人是一种表示爱的冲动,眼前的这个人是一个逃犯,一个肯定犯了罪又不知犯了什么罪的人。她的眼可怜地瞅着光膀子的人,她知道接下来身上就会被压上一个男人一个陌生的男人,山一样将她压住、压碎,她觉得自己即刻就要死了。她惊惧地忘了流泪,只是筛糠着,抖抖嗦嗦地说,你,你不要,你,你,你她依然看到的是一双饥饿的眼睛,一个男人的欲望势不可挡,接下来的事情似乎就要来临。她尖叫一声,格外尖利,像一把刀子刺穿了某个内脏,她捂住头,浑身筛动,整个宇宙在经历一场地震。然而,是可怕的沉默,几分钟的漫长。几分钟后,她忽然听见一个男人的鸣呜声,像一头老牛,闷闷的,男人的眼泪扑扑嗒嗒滚在地上。外边又有几声狗吠,有夜猫的叫声,夜更静,一层恐惧在深夜如翻卷的洪水,整个世界被淹没了。

她颤颤地掀开被头,愣住了,她的眼泪也在一刹那,在这个陌生人、逃犯面前倾泄而出:她的屈辱、她的忍受、她的理想、她的不开怀,她留守的孤独,对公婆白眼的忍耐,一下子全调动了妈啊,我怎么这么倒霉?就连这个夜晚也要让我遇到这个男人,她在刹那间,忘记了防线,想反抗,去拿剃须刀的念头松懈下来。不知从哪儿来的胆量,她劝起了面前的男人,你算什么男人,欺负我一个可怜的女人,我给你理发,给你洗头,我半夜守在这里就是等你的耻辱啊?自首吧,别再跑了,跑来跑去会跑不动的,你能跑到哪里?只能钻玉米地算什么男人?别觉得窝囊,别觉得屈,去吧,早些出来,你家里人还在等你,等你出来再洗你的耻辱吧。不要折磨自己她的眼泪噼噼啪啪往地上掉,淌成了一条河。

静了一会儿。这个人摇了摇头,说,你不要说了,现在我告诉你,你不要怕,我不会再把你怎样,不会,就是因为女人我才动了别人,把别人动残了。那个人太不像话了,我回家的时候他竟然让我碰上了,老婆才告诉我,她被欺压好多天了。我咽不下这口气,谁能咽下?对不起,大妹子,我让你害怕了,把你吓着了,我对不起你,我,我不是要故意吓你,我躲了几个月了,玉米刷刷长时我就开始躲,现在玉米都收了,地光秃秃的,我还在躲,我天天吃生玉米都吃怕了,后半辈子我都不会吃一口烧玉米生玉米了。我今天就是想借你的水洗一洗,借你的手艺把头整整。其实我还算讲究的一个人,我不想浪荡,我的头上身上都痒,现在好了,我感谢你,将来我会来给你送理发钱,来谢你的。那个人说着还是近近地看着她,一双眼离她很近,眼泪落在了她的脸上。

牟敏松了一口气,说,不用了,不用了大哥,听我的劝告你去自首吧,迟早得走到那个地方,别拖了,逃不过的,政府不认你说的这个理,你终究是把人打残了。别拖,拖来拖去拖的都是自己,耽误更多那个人好像太疲惫了,终于把眼挪开了。从地上站起来,他拨拉着刚理过的头,得寸进尺地说,大妹子,我,我有个想法,我想在床上困一觉,我,我不瞒你说,我好长时间都没睡过床了,我都不知道躺床的滋味了,真的,我就是想床了,在床上好好地困一宿。大妹子,怎么样啊?

牟敏想了想,牟敏想不让也是不行的。说,你来吧,今天我把床让给你,我本来很少在理发店睡的,今天打过了盹让你赶上了。牟敏起身往床下跳,那人一手拽住了,不行,你必须睡在床上,你不能离开我,这样我才能睡着。牟敏说,我不会告你,你安心睡吧,这个时候我到哪里去?那个人看看床,掀开被子看了看,被子软绵绵的,摸上去挺舒服,棉絮厚厚暖暖的,有一种新棉的味道。他打了个哈欠,眼里透出对床的渴望。可他没有钻被窝,眼在屋子里瞅着,最后他把眼落在一根用来搭毛巾、搭围裙的绳子上。他说,对不起,我想睡个安稳觉,你只好委屈了。牟敏就是这时候忽然想起了什么,说,你,你先别绑我,我这里有方便面,我给你泡,我知道你饿,你肚子都响了。那人耷着头,又打了哈欠,说,我急着理发,急着洗身都把肚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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