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家坪中学每到春夏之交就成了流浪狗的乐园。 流浪狗沿街在垃圾堆里刨食，最后总能在刘家坪中学找到落脚之处。 学校是封闭式管理，学生们平时难得出一回校门，那些流浪狗倒成了学生们的宠物，他们除了没法给流浪狗们一个窝处，平时一日三餐管饱，而且常常有营养大餐。 校警管过几次，倒不是因为流浪狗咬人，而是因为它们在学生上课时也在操场上疯闹，影响了上课纪律。有老师提出意见，校警拿着个木棍，赶了几次。说来也怪，那些流浪狗像通人性一样，每当学生上课时，它们就安安静静到一边呆着去了。这样，流浪狗们在学校立了足。每每春夏之交，流浪狗来到学校已然成了它们的传统。 人狗和谐共处了好些年，这一年却出事了。 那天，三班的肖老师正在教室里上课，一只小狗崽冒冒失失地跑进了教室。也不知道是哪个多事，把它抱到三楼来了。 小狗崽没有大狗懂事，也许是它妈妈没有告诉它，学生上课时，是不能去打扰的。它自由自在地在学生们的脚下穿来穿去，还不时发出嫩稚的欢叫声。 肖老师听见狗叫声，立即停止了上课，严厉地向小狗发出声音的地方望过去，问：“是谁？谁把野狗带到教室里来了？站起来！” 肖老师的严格平时是出了名的。他这一问，同学们都不敢出声。 肖老师等了一会，说：“李向天，是不是你？”小狗正是在李向天的脚下发出的声音。 李向天用脚轻轻拨了一下小狗，站起来，有点委屈地说：“不是我，我不知道是谁，它自己跑到我这里来的。” 肖老师似乎很生气：“你做了不敢承认？那狗不找张三，不找李四，偏找你李向天，你跟狗还真有缘分啊！既然你这么喜欢狗，狗也这么喜欢你，那你回家去养狗吧，还读什么书？读书多累人，养狗多好啊！” 肖老师噼里啪啦连讽刺带挖苦，李向天有口难辩，弯下腰把小狗抱起来，说：“真不是我。我把它弄出去吧。” 肖老师停了一下，继续讽刺：“你不把它弄出去，还准备让它听课学习，将来成为狗博士？” 同学们听了都哈哈大笑，李向天红着脸把小狗抱出教室，小声对小狗说：“快走吧，肖老师很凶的，小心它打你。”李向天把小狗放到了走廊尽头的楼梯口，拍拍小狗的头，估计小狗会自己下楼，转身回了教室。 教室里已经安静下来，肖老师在继续讲课了。 讲着讲着，忽然又听见小狗的欢叫声。同学们都紧张地向小狗发出声音的方向看去，又看看肖老师。肖老师这次可能意识到小狗确实是自己跑进来的，他没有发火，也没有停止讲课，只是表情怪怪的。 下课了，肖老师站到了走廊上。同学们都松了一口气。 有个同学怪声怪气地喊：“李向天，养狗专业户，把你的狗狗抱走啦。”好几个同学围在小狗的旁边，有的给它一个鸡柳，有的给它一片面包，有的用手摸摸它。 李向天挤进去，说：“别逗了，我把它送下楼去。”说着把小狗抱起来。 他刚准备走，肖老师忽然转过身来，一声呵斥：“玩，玩！你们还没玩够啊？”只见肖老师从李向天手中一把夺过小狗，胳膊一挥，小狗划出一道弧线。伴随着同学们的惊呼声，李向天“不要”的呼喊音，还有小狗的一声惨叫，小狗已经静静地躺在教学楼前的水泥地板上。 肖老师还在嘟哝着什么，但是他已经明显感觉到周围的变化。李向天愤怒地盯着他，眼里冒火，仿佛要吃人，周围的同学一个个像看火星人一样看着他，有一个女生更是哭哭啼啼，抹着眼泪。连其他班上的同学也涌过来。楼底下围满了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纷纷，隐约可以听见“真没人性”的话，很多同学在向上望，并且指指点点。 肖老师有些尴尬，口里骂了一句：“一群乱腿！”接着对站在周围的学生说：“有什么好看的，进教室上课。”然后低着头进了教室。 并没有学生响应肖老师的话，直到上课铃响了，学生们才懒洋洋地陆续走进教室。学生们书也不翻，黑板也不看，自顾自叽叽咕咕在座位上小声讲话！ 肖老师一看，火了：“你们还学不学了？” 有个学生在底下说：“学什么学？学您虐待动物，践踏生命吗？” 那声音不大，但格外刺耳，全班同学和肖老师几乎同时向他看去——是班长张思国。同学们胆子大了起来，都跟着班长起哄。 肖老师一看，局面失控了。他知道“蛇打七寸，擒贼擒王”的道理，只要制服了班长，一切可以搞定。他吼道：“都安静！张思国，你想干什么？我这还不是为你们好？难道我还成了冤大头了？张思国，你跟我到办公室来，其他同学自习！” 张思国站起来，很没有礼貌地说：“去就去！” 教室里顿时安静下来，同学们惊奇地看着张思国一步三摇、吊儿郎当地出了教室——他平时可不是这样的。 肖老师把一只小狗从三楼上扔下去摔死的消息长了翅膀一样，霎时间传遍了校园。老师们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这个说，肖老师太没人性，不应该把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就这么杀害了，不人道！有的说，校园里野狗成群，早该治理了，说不定哪天就咬人了，肖老师带了头，是好事！有的说，得一分为二，野狗是该治理，但是肖老师方法太野蛮了，而且当着学生的面，有暴力倾向，影响不好！ 肖老师一进办公室，议论就停止了。 张思国跟着走进办公室，肖老师说：“退回去，喊报告了再进来！” 张思国极不情愿地退出去，在门口喊了一声报告，喊声大得震天，眼睛却不向肖老师看。 肖老师点点头，示意张思国进来，可等一会，却不见人，只听见老师们窃窃的笑声。他抬头一看，张思国正翻着眼睛看天花板呢。肖老师火冒三丈，当着老师们的面却不好发作，压制怒火说：“张思国，你进来！”张思国这才走到肖老师身边站定。 肖老师说：“你是什么态度？你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态度？什么什么意思？” 肖老师气得咬牙切齿：“你，你还是不是班长？你的所作所为还像班长吗？在班上带头造反，像话吗？” 张思国平静地说：“我没怎样啊！我正因为是班长，才说了同学们不敢说的话，做了同学们不敢做的事。我爱护动物，珍爱生命，有错吗？我这不是造反，我是代表同学们的心声！” 肖老师呆了半晌，有个老师插话说：“你这位同学，老师找你谈话，你虚心一点，礼貌一点。你不要这样一说一犟！” 张思国没有做声，把头低下来，两只手不停地揉搓。 肖老师见张思国气焰下去了，趁机说：“正因为你是一班之长，老师才找你来谈话。你的觉悟应该比一般的同学高，其他的同学瞎起哄，你应该劝阻才是，怎么能带头闹呢？老师不也是为你们好吗？理解老师的苦心啊！”接着肖老师一串接一串大道理摆出来。 张思国一直没有说话，趁肖老师消停的机会，他说：“说完了吗？说完了我走了。”说着也不等肖老师点头，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教室里安安静静，原来班主任刘老师得知肖老师摔死小狗的事情，担心同学们起哄，特意到教室里看看。一看，教室里果然乱成一团糟。刘老师好说歹说，总算把同学们的情绪稳定下来了。 张思国最敬佩的是刘老师。刘老师是刚毕业的大学生，有活力，有思想，有才识，跟同学们走得近，把同学们当朋友。他一看见刘老师，刚才那玩世不恭的德行立马不见了。他把刘老师请到教室外面，说：“刘老师，我刚才心里很不好受，把肖老师给惹毛了，肯定会给您添麻烦。我自己请求辞职。” 刘老师说：“都是从你们这个年龄过来的，年轻人的脾气我和肖老师还不了解？！肖老师的做法是不好，但是你要理解肖老师，他是怕你们玩物丧志啊！再加上肖老师当时处在气头上，做事没有分寸也是正常的。你意识到自己错了，就应该真诚地给肖老师道个歉。” 这时，只听一个哽咽的声音从后面冒出来：“不道歉。难道在气头上就可以杀人了？” 刘老师回头一看，是女生委员李丽，她的两只眼睛已经红肿得像桃子，还在不停地抹眼泪！刘老师心想：唉，这个肖老师，捅下这么个篓子，还得我来安抚学生，而且不知道怎样才安抚得了。 刘老师对张思国和李丽说：“先冷静下来好吗？小狗已经死了，我们再怎么闹，它也回不来了。我们只能用什么方法来让大家记住这个悲剧，以此为教训，这样，小狗死得才有价值啊！” 在刘老师的连哄带劝下，足足花了两节课时间，同学们总算平静下来，但是事情结束了吗？刘老师心里没有底。 果然，到了第二天，教室大门上和后面黑板上都贴着两篇文章，一篇文章《班狗》，另一篇文章《班狗祭》，模仿《红楼梦》里面的《芙蓉女儿诔》写法。 肖老师一看见门上的文章，当时就变了脸色。进教室后，看见讲台上居然也放着那两篇文章，而且旁边写着一个字条： 肖老师： 请您收下这两篇文章，在一个人独处时，用真挚的感情读一读，算是对小狗的悼念。佛说：众生平等！请您原谅我们昨天的冲动，我们全班同学也会理解您的！ 高二（3）班全班同学敬上 肖老师不看倒罢了，一看勃然大怒：“反了你们！老子辛辛苦苦传授知识，教育你们，反而比不上一条小狗？老子今天算是看透了。”他把书一摔，抓起那张纸条和两篇文章，撕得粉碎，说：“谁愿意教谁教去，他妈的一群白眼狼！老子不教了！”说着，大步出了教室！教室里面静得出奇！ 过了一会儿，班主任和政教主任匆匆走进教室。 班主任说：“大家欢迎政教主任训话！”教室里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政教主任讲话很不客气，发了脾气，并且做出了一个重要决定：从今以后不允许学校里面出现野狗，现在学校将组织打狗队消灭校园里所有的野狗。 学校说话算数，果然组织了打狗队。 据说，刘老师为此专门找校长理论过，但是校长从大局出发，为了学校的长治久安，没有采纳刘老师的意见。 二（3）班的《班狗》和《班狗祭》虽然也被送到了校长办公室，但是仍然没有阻止这场杀戮。 学校里血肉横飞。那些流浪狗都死掉了。 刘老师写了一封辞职信，离开了。学校决定由肖老师接手二（3）班的班主任，但是首先是班长转学了，然后是女生委员，然后是李向天，后来还有很多同学转学了。三班不再是三班，学校把三班拆了，学生分流到其他班。 三班成了新班级。学生是新的，班主任是新的，学校仿佛也是新的，一片新气象。再也没有流浪狗进刘家坪中学，据说因为狗是很灵气的动物，能够闻到消失好久的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