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衣舞

 
脱衣舞
2014-06-11 23:54:08 /故事大全

去看脱衣舞的要求,是考察团到达美国的第五天,由田处长私下提出来的。开始几天,大家都绷着,田处长绷得尤其紧,眼睛里总是射出警惕的电光,倒不是警惕美国佬,而是警惕“在美国浑水摸鱼的中国人”,亦即负责接待他们的一家中国小公司。因此总是挑剔,质疑,生怕接待方抽条、宰人。接待方只出一个名叫张峻的留学生,开一辆租来的中巴,把考察团从纽约拉到北卡罗来纳州的首府罗利,参观,洽谈。

考察团是在沈阳临时拼凑的班子,局里来了两个人,一个是副局长老赵,任团长,一个是田有旺田处长,任副团长。其余组员,大多是沈阳国有企业的厂长、经理。只有李总不是国有的,李总是农民企业家,为人豪爽仗义,说财大气粗也行。此次出国,经费中有相当一部分,是李总掏的腰包。

这是1994年的夏天,中国人的心思已经空前活泛,当然,还没有活泛到后来的程度。

罗利虽是北卡州的首府,比照国内,相当于辽宁省的省会沈阳,但是比沈阳小多了,人口也少,满大街除了树,就是树,可看的东西不多,田处长就很不满意。研究下步议程的时候,张峻说,罗利附近,有个南北战争遗址,要不要去看看?

田处长阴阳怪气地说,美国的南北战争,哪比得上中国的《南征北战》?张军长,看在党国的份上,拉兄弟一把中国的都没意思,美国的我看就算了。咱们,我是说,小范围的,能不能考察一下那什么?

经过解释,张峻弄明白了,所谓“小范围”,指的是赵局以外,副团长田有旺牵头的三四个人;所谓“那什么”,就是要考察,批判地考察,资产阶级的腐朽生活方式,比如脱衣舞。

起先,张峻满心不愿意,他倒不是从道德和精神文明层面着眼,而是从议程和费用上考虑,认为这是计划外活动,与公司给考察团安排的项目无关,而且,又不是考察团全体人员的共同要求,所以,他不打算安排。但是,当面撅田处的面子,恐怕不好。他心生一计,准备在公开场合,以一种看似无意的方式,将这一临时动议巧妙地透露出去。如此一来,人们肯定会反映到赵局那里,行事拘谨的老赵头肯定会予以否决。

转念一想,不妥,如果真的这样做了,就会把田处彻底给得罪了。田处是考察团里最大的刺头,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他会生出更多的妖蛾子,这一趟接待任务,将会变得更加难缠。

算了,还是满足他吧,不就是看一场脱衣舞吗?又不是吸毒、贩卖核武,美国法律不管这一块,中国法律呢,够不着这一块。

可是,偌大的罗利,到哪儿去找脱衣舞厅呢?

到美国好几年了,张峻还是初次接触这种事。国内有几个哥们儿,坐在家里浮想联翩,把美国的“美”字想得挺大,以为这儿到处都是灯红酒绿,媚眼迷离,吃喝嫖赌跟喝凉水似的,一拧水龙头就来,写信或打电话就爱拿张峻的身体说事,别有用心地叮嘱他,要“细水长流”,“悠着点儿”。殊不知吃喝嫖赌是有前提的,就算你视道德如无物,老母猪进菜园子——绷脸造,没钱人家也不让你造。生存和学习压力的巨大无形,非身临其境者是无法理解的。在这种压力下,刻苦要强尚且来不及,哪里还有闲心去想歪门邪道?尤其罗利这种地方,地处美国南方,保守势力强大,正人君子好像特别多,清静冷寂,印象中还没见过脱衣舞厅之类的风月场所,不像纽约的四十二街,性商店、扒眼秀,一家挨一家。国内这几年天翻地覆,物欲横流,一些人火烧火燎,坐不稳屁股,真该把他们发到罗利来吃苦,来了后个保个学好。田处长要是也能在这儿读两年书,他还有心思看脱衣舞?自己先就得脱一层皮!

张峻打开电话黄页簿子,哗哗乱翻一阵,没找着有关字样。放下电话簿,出了旅馆,挑一条大街信步行走,试图从过路人的口中得到答案。

事到临头才发现,自己甚至连“脱衣舞”这个单词都不会,这似乎令人难以置信,但事实又的确如此。没辙了,只好现编一套笨拙的句子:“请问,有没有这样的地方,可以把衣服脱下来?全脱了,一件不剩,裸体。”

一个老爷们,打听这一类事项,应该像打听厕所一样,最好别问女的,问就问男的。最先被问的是个老头儿,老头儿一哆嗦,一迭声说他属实不知,腿脚随即挪开,颤颤巍巍从张峻身边绕过去。

接着来了个小伙子。张峻认为自己刚才过于羞赧,慌张,以致显得鬼鬼祟祟,迹近可疑,就调整一下心态,故作随便地发问,目光力争坦然,避免躲躲闪闪,叽里咕噜乱转。谁知那小伙儿的目光更坦然,样子更随便,顺口回答说:“先生,你想找的地方就是你的家,快回家吧,回家随便脱,想脱几件脱几件。”

张峻有些绝望,暗想,过去听美国北方人——那些目空一切的“扬基”,挖苦南方佬如何如何不开化,心里还有点儿不解,现在终于有体会了,这帮家伙,连脱衣舞都不懂,难怪打不赢南北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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