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生活了几十年,耳闻目睹的新鲜事数不胜数,但能够让我难以忘怀的其实并不多……——题记
车过门头沟,又见到了那片枣林,便想起了几年前发生在这里的感人肺腑的事情。于是,记忆如同碟片骤然在脑海中斑斓成幕,展转回放——
(1)
枣树花盛开的时候,永定河畔来了放蜂的人。
平静的河水象一面明亮的镜子,岸边枣林里支起了帐篷。清晨出来散步,你会看到那林中的炊烟袅袅升起,宛如一块巨大的翠玉上系着一条白色的飘带,在微风中轻轻地摆一动着,十分地好看。
放蜂人的口音象江浙一带的,夹杂着不算纯一熟的普通话,三十五、六岁的样子,看上去很健壮,很有神采。在他的身旁站着一位娇一小的妇人,年纪大约四十岁,样子满精神。两个人在用早餐,一人捧着一碗馄饨,仿佛吃得很开心。
蜜蜂忙忙碌碌地飞来飞去,嘤嘤咛咛地仿佛在吟唱着一首欢快的晨歌,令人想到水田里那动人心弦的插秧歌,每个音符都洋溢着春天的气息。
(2)
闲暇时常去那嘤嘤咛咛的世界,去看放蜂人收蜜、刮蜡,偶尔也买两斤蜂蜜,久而久之便熟了。放蜂人姓章,江苏泰兴人,我们谈得很投机。
他是养蜂世家,从他曾祖父那辈开始,代代相传,对蜂蜜很有研究。
他告诉我说,他酷爱花,无论南方北方,高山平原,也无论是富丽堂皇的牡丹花,清香洁白的茉莉花,绚丽多姿的桃花、杏花,还是朴实无华的枣树花,凡是有花的地方他都去——不是为了赏花,而是为了酿蜜,为人间酿造甜美的生活。
他的谈吐很文雅,言语之间显露出渊博的学识。他说蜂蜜是补剂中的上品,具有补中益气、营养心肌、保肝护脏、祛除百毒等功效。尤其是枣花一蜜,补脾胃,调气血,功效尤着。这是他的前辈们呕心沥血总结出来的宝贵经验。
(3)
他说,去年春天在河北的一个乡村,他看到一位中年农民双手捂着肚子,蹲在枣树下,满脸痛苦不堪的表情,一问才知道胃病犯了。于是,他钻进帐篷给那个人装了一瓶枣花一蜜。过了几天那个人又来了,还瓶送钱,说效果挺好,再三道谢,还要买几斤。钱没要,又送给他两大瓶。
他说那里的农民生活很苦,又是自家产的,也算不了什幺。等他们拆篷搬家那天,那个农民全家六口都来送他,千恩万谢的不知说什幺好,那位“老胃病”满面春风,腰杆挺得很直,显然已经好了。
放蜂人老章酿制的蜂蜜很清纯,蜜的浓度据说比北京宣武门蜂蜜店的还要高呢。他的买卖做得也很公平,从不短斤缺两的。买他蜜的人一天比一天多,谁缺个一元两元的,他一挥手就算了。
看他如此慷慨,我想他的收入一定很丰厚,或许已经跻身富门之列了吧。他笑吟吟地对我说,每年的收入算起来比他家乡的一般农民好一些,但除了蜂具、路费、生活费和供蜜蜂冬天食用的白糖,实在剩不了什幺。但他觉得,过这样的生活,心里感到很充实。每年南方北方的奔波,风里雨里,花里叶里的,却是别有一番情趣。钱嘛,他说那是身外之物,总觉得有花的就行了。
(4)
那妇人自然是他的媳妇,但年龄差了许多。他三十八,女的四十七。他看我一脸惊异的神情,禁不住笑了。他告诉我说,他们是一个村的。在他十岁那一年,他的唯一的一个亲人——父亲,不幸去世了。孤苦伶仃的抛下他一个人,整天哭鼻子抹泪的。
邻家的桂玉姐姐就是他现在的妻子,把他领回家去。那时桂玉十九岁,长得如花似玉的,疼他、爱他、关怀他、照顾他,一直把他拉扯大。那期间不知有多少可心的男人向她求亲,都被她婉言拒绝了。
她曾说过,一辈子不嫁人,把弟弟培养成|人她便心满意足了。
说到这里,老章眼圈都红了。
他说,到了他二十七岁那年,桂玉姐姐给他说了门亲,他连面也没见就给回绝了。他说,桂玉为了他牺牲了自己的美好年华,多幺善良洁美的一颗心哪!他不能抛下她。他爱她,他不能没有她,他离不开她,他要做她的丈夫。
桂玉说什幺也不肯。于是在经过了百般的磨难之后,他们终于幸福的结合了。如今他们是一对恩爱夫妻,他离不开她,她也离不开他,天南地北他们形影不离。
(5)
桂玉从帐篷里姗姗着脚步走出来,眼角刻着深重的鱼尾纹,白皙的面颊上泛起两个浅浅的笑涡。
她手里捧着一只白瓷碗,里面盛了半碗枣花一蜜,递给我说:请尝尝,别客气。老章看了一眼桂玉,舒心地笑了。他对我说,别看枣花只有谷粒那样大,颜色也不鲜艳,又没有什幺诱人的香气,可酿出的蜜,我却以为,没有什幺花能比得上的。
枣花谢了的时候,放蜂人把他那褪色的帐篷带走了,但却留下了一个永远带不走的故事,就像那香甜适口的枣花一蜜,时时滋润着我的心田。
枣花一蜜,令人回味无穷的枣花一蜜!
放蜂人,令人难以忘怀的放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