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一个平凡的市井女子,风花雪月阳春白雪的唯美爱情我要不起,幸好,我及时把握住了柴米油盐一地鸡毛的小幸福。
“江小鱼,我说了不喜欢吃黑鱼!”我像只没头苍蝇气急败坏地叫起来。厨房里边的锅铲停了一下,重又叮当作响。半晌,厨房门拉开,江小鱼端着黑鱼汤出来,舀进我的碗里:“你体质太弱,要多吃点儿,好好保养自己。”
一如既往的轻言慢语。一个温柔到无法让我心动的男人!
这一年,我27岁,再往后就只有下坡路,我知道,若遇不到合适的人选,最好乖乖呆在他的身边。而从一开始,的士司机江小鱼就不在我理想对象的范围之列。
也许人这一辈子很难遇到一份唯美的爱情,我幸运地遇到过,却莫名其妙地丢失了,一丢便是3年。
那个3年,是沈微尘的3年。
当这个中央美院的毕业生拿起画笔的时候,那纤长的手指、沉迷的眼神,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线条都是那样令我着迷。当他用油彩在我裸露着的后背上描绘出一只单翼的蝴蝶之后,他的嘴唇就像蜻蜓点水一样,轻浅地柔软地从那些画笔的痕迹间触及而过。这亲吻来得如此纯粹简洁,我第一次感觉,原来自己也可以成为一件艺术品。
可是,房租、水电煤气费……所有的爱情都注定做不到不食人间烟火。
沈微尘说,高雅艺术犹如阳春白雪,很难融入这个功利的现实世界。他从广告、装饰、服装、鞋业等一路走来,始终无法勉强自己去接纳客户意向里所需要的直观、浅薄、一见到底。
我忍不住说:“我从来就看不懂你的画。”阳春白雪遭遇下里巴人,问题是不是就出在这里。
沈微尘朝我吼起来:“除了柴米油盐你还懂些什么?我没想到我爱的人,原来是这样的庸俗和愚蠢!”
“我是庸俗,我只知道饿了得有饭吃,困了得有床睡;我是愚蠢,你失业,我一个人在扛……”我的心里像翻江倒海一般,可又戛然而止。我看到怒不可遏的沈微尘仿佛受到了突然的重击,颓然靠在了墙角。
我仓皇地朝他挪过去,伸出手想去触摸他的额头,他像触电一样避开了。他说:“明天,我就去找工作——对不起,我一直没有意识到。”他说的时候有着形同陌路的疏离,让我忐忑不安,不知所措。
他去卖画,把画搁在一个艺术品商行里。他的画从每幅1000元慢慢地标示成200元,商行的人打来电话:“行里最近在对一些滞销品搞联合促销,50元一幅,行不行?”沈微尘轻飘飘地答应:“行,行。”每一个字,都轻得好像一叶飘萍。
我说:“我们结婚吧,河西的楼盘首付10万,我会想办法把它筹齐的。”
我还在睡梦里,沈微尘便来了短信:你睡着了,看不到今晚的月色有多么美丽。
看到短信的时候,我正在刷牙。一抬头,镜子里失魂落魄的一张脸,残留着一嘴的白沫。
千方百计想要用一辈子来承诺的人居然走得不留一丝云彩!我几乎成了一个怨妇,委屈、愤懑、焦躁好比一座活火山,一触即发。接二连三地冲撞了公司的重要客户后,我怀抱一个盛着私人物品的小纸箱被公司扫地出门了。
灰头土脸地在路边发了一阵呆,我扬手拦下了江小鱼的车。
我说:“走。”
这个皮肤黑黑、身材魁梧的男人沿着直线把车一直开到了路的尽头,前面是个三岔口,他回头看我。我狠狠地盯住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随便你往哪儿开,只要别往活着的方向!”
江小鱼怔了怔,条件反射似的一踩油门,我们一路向西。
车总算停了下来,我从车窗里往外一望,白森森的小石碑,一块紧接着一块。他竟然把我带到了墓地。
我惊愕地望着眼前这个男人,他的表情显然很无辜:“是你说想来这儿的。”
我朝他惊叫,声音尖刻又凄厉。这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惶恐地打着手势想制止我,结果全拍到了方向盘上,喇叭声混合着尖叫声,在那片静寂的天空里此起彼伏。
我怕的不是这墓地,而是这墓地的空旷。孤男寡女,四下无人,他想干什么勾当,我即使三贞九烈,又如何能抵挡得了?
偏偏听到了一声可怜巴巴的央求:“小姐,你别再叫了,怪吓人的。”面对着那一张恐慌的脸,我忍不住哧地一笑,这男人一愣,跟着嘿嘿地赔笑,憨憨的样子,让我一笑完就哭了。
满肚子的苦水,1095天的衷肠,再没有比在这墓地更对的地方,比江小鱼更对的人。
回程中,我歪在他的副驾驶座上睡着了。等我惊醒的时候,发现他正为我摇上车窗。发觉把那个小纸箱忘在了墓地时,我们几乎已经到达了目的地。折回去的一路上,我一直睡得很沉,也许,这意味着在我的潜意识里,过去的一切早已是风轻云淡,了无牵挂。
我想取回的是纸箱里的一张购房合同。那天我交付了按揭房的首款。
沈微尘走了,地球还在转动,失恋了,安身之所是万万不能再丢的。
江小鱼问我,还有什么需要?对于一个以精确到分秒来计算金钱的职业来说,他有心允许我在他的车里酣睡,应该不会是因为我有一张漂亮的脸蛋吧?
我说:“多少钱?”
江小鱼没有扯下计费单,却飞快地在纸上写下了一串数字递过来,他诚恳地说:“这是我的电话,有需要联系我。”
几天后我搬家,思来想去,拨打了纸条上的号码——江小鱼替补了沈微尘,汽油味在慢慢稀释着油彩味,两段恋情衔接得这么严丝合缝,让我偶尔会精神恍惚一下。每次为江小鱼开门,总觉得这个男人好像是第一天出现在我的面前。某一个夜晚,我伸长了手指抚摸自己的后背,以为那里总有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绚丽,抽象,是单翅的。
我开始锱铢必较,就连买一包洗衣粉,也要货比三家。并且有意无意地向江小鱼打听当天的收入情况,虽然没有一纸婚书的约束,可我自认为是完全有理由来为将来打算,为我自己的将来。
爱情总是来来去去,只有面包是永恒的。我对此笃信不疑。
“我们结婚吧。”江小鱼说。
我并不诧异,可手里的筷子还是停在了半空中。
江小鱼看了我一眼,低头喝汤。收拾好一切,他像往常一样,取下衣架上的风衣裹在我的肩膀上,送我回家。
每次临别,他总会体贴地拥抱我一下,我总是有点儿草率地把头靠近他的肩膀,就匆匆地从他的怀抱里挣脱出来。我想,即使哪天,他的离开是不再回来的话,我也会挺起胸膛走我自己的路。毕竟伤过一次的心,就会变得不太容易再伤。
这一次,江小鱼给我的拥抱比任何时候都要有力:“好好照顾自己,我去北京。那儿合伙搞房屋租赁的事,已经谈妥了。租赁之外还可以兼着跑的士,等于是双份收入……”
想不到这个粗线条的大男人还能把我最关心却最隐讳的金钱问题担当得不声不响。
“你眼镜的左边支脚有颗螺丝松动,我拧好了,不过,估计支撑不了多久,哪天还是得去重新配一副。”
“过两个月,你的花粉过敏症只怕又要再犯,记得出门时戴上口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