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大学时的恋人。那时候,两人都是穷学生,家境不富裕,没有多余的钱去溜冰,看电影,逛街……不过这并没有妨碍到他们的爱情。吃饭也是节俭的,打两份普通的菜,两人凑在一起,你一口我一口,吃得津津有味。时间久了,他将自己的钱交给她,说,我最不善于理财了,交给你,我放心。她也不客气,莞尔一笑,将钱收起来。
把钱放在书包里,衣兜里,笔盒里,都不是很方便。一次晚饭后,他们拉着手在校园外的马路上散步,看见路边小摊儿上有卖钱袋的,他买了一个,说,这是我们的基金管理处。钱袋是粉红色的,她很喜欢,以后就将两人的钱放在钱袋里,小小的钱袋总是鼓鼓囊囊的。
毕业后,他在南方一座城市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虽然她的工作一直没着落,但还是跟着他来到这里。最初的生活是艰苦的,物价很贵,连青菜也不便宜。两人要交房租,要放弃以前的学生装,穿得好一些,正规一些。每个月,他将工资原封不动交给她。她笑盈盈地接过来,露出可爱的小虎牙,将钱点好,小心地放在钱袋里,像是收存一件重要的宝贝。他很喜欢看她接钱时俏皮的样子,而他心里也明白得很,这些钱远远不够他们的生活费用。常常不到月底,钱袋就空空如也。那时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把很多很多钱交给她,那样她会多快乐啊。而她的快乐,就是他的快乐。
他更努力地工作,工资一路上涨,她也找到一份工作。生活开始好起来,两人可以在月底去看场电影,偶尔为她买件时尚的衣裙,逢年过节可以给双方家里寄回不少钱。
生活中还略有遗憾,那就是她的工作时间太长,加班加点是常有的事。但他每天晚上总要到她下车的站点去等她。
那天,他因为有事,去晚了。她下了车,匆匆往回赶,竟真的遇上了歹徒。那人在一处坏了的路灯下拦住她,亮了刀子,让她把包留下来。他就是在那时候急急赶来的,扑上去夺过歹徒手里的刀,却不知什么时候后面多了一个人,一棒打在他头上。有路人过来,歹徒跑了。他昏迷不醒,被送进医院。在医院里的几天,她度日如年,最后却被告知,他或许会醒来,但不知是一年后,两年后……还是一辈子。
怎么会这样呢?她趴在他床前,生活才刚刚好一些,他们还那样年轻啊。
她抹着眼泪,将他从医院接回家,开始了更加艰难的日子。
有朋友来看他们,摇摇头,为他难过,为她担忧。他的父母来过,两位老人看她白天上班,晚上还要侍候他,给他换洗衣服,吃力地为他翻身,都老泪纵横。终究不能丢下老家的事情不管,她又不肯让他们把他带走,老人将所有积蓄都留下来,心里除了悲伤还有隐隐的担忧——儿子成了废人,她能为他熬多久呢?
每个月,她的工资发下来,她会拿着钱在他眼前晃一晃,露出小虎牙,笑着说,钞票又有啦。然后把钱放在钱袋里。钱袋就在他枕边,从钱袋里拿钱时,她说,要交房租啦,或者说,洗手盆坏了,今天去买新的。她什么话都跟他说,她相信他听得见。那一次,她涨了工资,高兴地将多出的钱在他耳边啪啪地甩出声响来,说,怎么样,我很能干吧?
是真的,有钱多好啊!有钱就可以在天冷时,为他多加一床被子了。而她自己的生活是那样拮据,吃最便宜的饭菜,穿最普通的衣装,甚至不敢在白天出去逛街,因为满大街的流行时装会深深刺痛她的心。她在工作中认识的一位客户,被她沉静的气质吸引,提出用三十万养她三年。晚上,她讲给他听,说,呸,想得美,他配吗?
然而,许多时候,她心里还是觉得苦。那次,她因为吃最便宜的午餐,被一位刻薄的同事笑话。晚上回到家,她抱着他的头,痛哭流涕。她说,我不要过苦日子,我要有钱,我要你快点醒来,给我赚很多很多的钱……她哭了很久才抬起头,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她发现他脸上满满的都是泪水,连忙摸摸自己的脸,又摸摸他的脸,不知道那是谁的眼泪。
有一天,他醒了,在昏睡了五年之后。尽管他行动不便,但他们可以像所有夫妻一样过正常的日子了。他将自己摆摊儿卖报的钱,一分不少放在小钱袋里,她也是。他给她买漂亮衣服,她每天早晨亲自为他刮胡须。更多的时候,他们执手无语。
他和她,是我的大学同学。
毕业十周年聚会上,同学们一起起哄,让他们讲讲他们的爱情故事。因为校园里劳燕分飞的故事太多了,而他们又经历了那么多的曲折。他便站起来,给我们讲小钱袋的故事,说家里的存折一张一张越来越多,但那个粉红色的小钱袋一直在他们身边……讲的时候,有好几次,他哽咽着,讲不下去。
大家都落了泪,说有机会要看看他们的小钱袋。他含着眼泪笑了,小钱袋现在就在她贴身的小包里。大家挨个传看,终于传到了我手上——那是个多么普通的钱袋啊,颜色已褪,接缝处用红色细线重新缝过。
钱袋很旧,可他们每天的劳动是新的,付出是新的,爱情也是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