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关山对成都天气的适应果然是深入骨髓的。他从机场出来,堵了两个月的鼻子突然通了气,舒服得让人陶醉。他突然想打个电话跟远在天津的老板得瑟地骂一声脏话,电话响起来,陌生的号码相当不顺眼。
关山吗。你爹送医院了,快过来看他一眼。
关山的脑子还没迅速地运转起来,身体已经拦下了一辆出租车。他的行李很少,最大的一件是一套上好的瓷壶。挤进车的时候,整个人压在上面,浑然不觉。他正一片混乱,司机问要去哪。他说:“你快开出去。”慌乱间挂掉了对方的电话,又急忙拨回去。那一分钟的等待异常持久,司机说:“小伙子,都开很远了。”他从后视镜中看到关山打电话的手垂了下来。关山不露声色地说:“去人民医院。” 刚才电话里的陌生人直接对他宣布了父亲的死讯。
医院的病房里人员进进出出,清洁阿姨要收拾病房所以开始赶人了。关山父亲躺在床上,旁边站着刚刚给他打电话在表舅。表舅说:“是中风,很痛苦,撑不过去就走了。我给你打了很多通电话一直关机。”
医生在门口叫人,表舅走出门时回过头来说:“你看他一眼,待会有人来把遗体带走。”
关山按捺不住自己的激动,整个身体都在发抖。他开始回想这些天自己都干了什么:为了给女朋友一个惊喜申请从天津调回老家,跟父亲在电话里大吵了一架。父亲是不善言辞的人,一激动就骂脏话,两句家乡话反复地骂,骂着骂着关山就挂了电话。关山不知道之后父亲提着话筒掉了好久的眼泪,整夜都在擦关山母亲的遗照。关山还是收拾好行李准备回家了。他也不懂父亲担心他的年少轻狂,意气用事。父亲想念儿子的时候不是希望看到他在眼前,而是希望他不会因为冲动而一次又一次地栽跟头。他明白不是孩子每次都能爬起来。但给关山一巴掌让他冷静下来的竟然是父亲的死。
关山伸手去揭盖在父亲身上的白布,直瞪瞪地看见他的脸。这张坚毅了一辈子的脸现在露出一副虚弱疲惫的神情。双眼紧闭却还像在痛苦地呻吟。父亲脸上有道疤,年轻的时候为了母亲跟小混混打架留下的。眉毛后面有一颗很大的痣,关山小时候曾父亲睡觉在上面涂了墨水,接着被狠狠地修理了一顿。那张脸已经被岁月一刀一刀地砍模糊了,头发稍显凌乱,关山帮他把垂在额头的一小撮头发给捋到后面去,轻轻用手指划了划他的发际线。
护士进来说:“我们要把死者带走了。”也没有理关山站在一旁,架起尸体往推床送。关山还在故作镇定,脑子里盘绕着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想着把父亲给拽回来。结果他没有出手,就呆呆地站着,人都已经走了他还是没能晃过神来。
关山是一个人回去的,推开虚掩的门,看到厨房的东西掉了一地,父亲是在这里摔倒的。房间里叠好的睡衣还弥留着洗衣粉的味道。母亲的灵牌前有两支菊花,过几天旁边就有一个新的牌位出现。关山大概很想问母亲他要怎么做才好,从踏进家的第一步起,就觉得脚下有一个泥泞的黑洞,举步维艰的同时,人被渐渐吸进去。他最后虚弱得只能蹲坐下来。
他拨了女朋友的电话。
“你在哪里。我回成都了。”
“你在开玩笑吧!我为了你跑回来,你居然出国了。”
“我爹刚过世,你让我能怎么做。”
“原来是我傻逼。我太他妈天真了。”
“五年!我能等你五年,那你能让我等五年吗。英国高富帅多,你能保证你不变心吗。”
“我已经很冷静了。我不知道我们之间的感情这么不坚固。”
“我还爱你。爱!爱!爱!”
“别挂好吗。听我讲,这一挂就没机会了。”
您好,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扔掉手机之前,他又接了一个电话,老板说,明天早点准时去报道。那边的情况已经打点好了。
“老板我能休息几天吗。我很累。”
“我知道我申请调任已经很任性了。可是我……”
“那我不干了。 我爸刚死,我也不想再待在成都了。”
“您骂得是,我现在就是一堆烂泥。”
2
头七一过,关山重新启程。沦落为没事业没爱情的双失青年,再加上父亲离世的打击,他不知道下一步要怎么走。三唐给他来电话说:“我听说了叔去世的消息,不要难过,最近有空的话来广州散散心。”
三唐,这个人在关山的生命里消失了很多年,关山在电话里乍听辨认不出是她的声音,有点不好意思,客套地搪塞了几句。
“关山。你不要和我客气,这些年你可能已经把我忘了差不多了。可我还是一直把你当成我的哥哥。”
原来记忆这种东西真的是有开关的,旋转到一个合适的位置,它们就哗啦哗啦地流淌出来,越来越大,像洪水一样。可是记忆有柔软也有尖锐的,那些棱角总能把人划伤,究竟是哪一个部分伤害了你,却也没能迅速回过神来。
当天晚上关山就跟着了魔一样,定好了飞机票,收拾好了行李,刮了胡子,准备了一身新衣服。临睡前在双亲的牌位前抽了半个小时的烟,最后抬头看见父亲照片,眼泪流得不知不觉。反而看到母亲的照片很平静,他缓缓地说,妈,我去广州见见三唐,就是那个小时候说要给你当媳妇的女孩。
第二天临走前,关山上了最后一柱香。
几年来都过着出差的生活,像个颠沛流离的生意人,攒下来的所有钱都花在了女朋友和父母身上,没有关注过自己的生活,连一件合身服帖的衬衫都不会买。在结束了焦头烂额的工作后,他只会做的一件事是刮个胡子然后睡一天。因此他其实需要一个人在身边料理他的生活,但这样的人总是刚刚好进来又离开。错过的戏码让人很沮丧,即使是这些年默默为之付出的人儿,都慢慢却又很突然地夺门而去。
飞机上,一个空姐把果汁溅到他的袖子上,他第一次发了火。他灵魂里的恶棍说要把这个空姐逼哭,可是他的怒火烧得很无力,空姐优雅地把他安抚了下来。他乖乖地换了一杯饮料,一饮而尽后闭上眼睛睡觉。他的眼睛在黑暗里哭了一会。那种无力感,想要把心里的毒火喷发出来而找不到出口的痛苦,大概不会有人懂。
这一觉非常久。记忆在他的眼睑里搭了个小小的舞台,所有在他的人生中出现过即使只打了个照面的人都上来走个过场。温习记忆的滋味不好受,最后三唐出现,他也就醒了。
三唐的容颜就好像没有变化过,那张二十岁的脸相当迷惑人。但即使看起来还是那么让人怜爱和痴迷,她也不是原来的她了。大概从关山见她的最后一面开始,她就像一只蛹迅速蜕变成为一只冶艳的蝴蝶,少女时期给他的所有记忆,都在蝴蝶翅膀下挥散得无影无踪。
她还未领高中毕业证书,家乡最年少有为最风流的商人把她带到了英国,她在英国呆了三年,大不列颠的气质还没得及完全渗透进她的灵魂,她就匆匆回过了。商人在英国因为商业纠纷被捅死,三唐分到一笔钱。让人唏嘘的是,商人早就为自己的财产做了遗嘱,他的其他一大笔资产在其他国家都有情妇可以分配。算是有情义的一个男人,三唐带着数目可观的这比钱,回到了中国。
三唐的第二个老公,是一位大学老师。中文系老师儒雅的气质深深地吸引了她。她奋不顾身,为了不影响他们应该有的生活,三唐把自己的钱藏得稳稳妥妥的,穿着婚纱跟他进了教堂。但是一年后他们就离婚了。大学老师暴露了自己的阴暗,经常在房事中虐待三唐。三唐不算是一个刚烈的女人,但她终于忍受不,拎了一个相框甩在对方的脸上,玻璃碎了,两个人的血同时溅了出来。他们顺利地离婚了。
现在三唐在广州,开了间服装店。地段好,环境又很不错,店门后边有个小花园,她把各种能开花的植物种了进来。春夏季节,热烈的花海让人觉得欢喜,看久了却又觉得紧张和压迫。现在关山坐在这个花园里,喝着三唐泡的茶,突然他觉得自己有些话不得不问。
“你高三的时候为什么会拒绝我。”
“怎么说呢。当时,他强奸了我。我觉得他得马上带我离开这个地方。”
三唐在揉自己的手指,本来一直在躲关山的目光。后来关山的视线黯淡下去,三唐变得相当从容,她还是没改掉害怕被质疑和注视的特点。
“关山,这些年我经历太多事了,我跟你说的只是皮毛,我也很少跟别人提起我的过去。毕竟那不光彩。”
3
“说说你吧。”
“如果我说,我闹着回成都只不过是想和女朋友天天见面,而这件事间接导致了父亲的死。我朝思夜想的女朋友背着我出国了,然后和我分手了。你会取笑我吗。”
“现在取笑你会不会太迟了。关山,你和我互相错过了那么多,以前的新鲜感终究还是慢慢淡下去。我们已经不再年少了。你少年时期所吸引我的,是你孩子般的气质。无论多少年过去,那是你寻求安慰的本真。可惜现在看起来是觉得你幼稚,你的思想还没长大起来。”
眼前的这个女孩,或者说是她作为一个女人,给关山的压迫感很大。他试过去找他们之间的维系,希望三唐给他安全感,可是三唐让他自己站起来,从泥泞的黑洞里站起来。三唐说的很对,他所有的成熟和理性都是虚妄的,无论在别人眼里他是好儿子,好男友,好下属,他到头来一个又一个地辜负了这些赞美。
三唐让关山先在广州住下来,帮他搞定了房子。把钥匙给他的时候,对他说,随便你跑去哪,总之你要回来。如果哪一天你发现自己找到依靠了或者有想法了,再把钥匙还给我。
少年时期的三唐,因为被喝醉的母亲打,经常躲到关山的家里。那时她喜欢逃课,不让母亲找到。关山上课前就会把家里的钥匙交给她,说:“钥匙给你,你要去哪里就去哪里,总之你要回来,哪一天你妈妈不打你了或者你打得过你妈妈了,再离开我家吧。”三唐在他们家一躲就躲了两个月,那段时间三唐的母亲偶尔过来给三唐送东西,三唐不愿意见她,驱赶的话里已经会出现“滚”这种用力的字眼。但是对待关山的母亲,三唐却很温柔,这是一种大人的温柔,话语和行动中惊人地懂事。关山的母亲这个时候已经病倒在床上,半夜里关山母亲哭起来,关山父亲还在外头加班,关山不知所措。三唐走到她的床前,一边用手梳理她的头发,一边安慰她说不要哭。关山母亲神志不清,哭闹说,我走了,关山怎么办。哭声里像躲了一只发怒而落魄的猫。三唐说,阿姨不要哭,将来我给您做媳妇,我来照顾关山。关山母亲也像听懂了一样,慢慢安静下来,三唐在阴暗的灯光下朝关山挥手,召唤他过来。然后把他的手和他母亲的手盖在一起。
三唐和关山整理完行李,买了宵夜和啤酒,在阳台赏着珠江的夜灯喝起来。关山工作后喝了太多的酒,试过把胃喝出血了。他稍微感觉胃部有点隐痛,但是喝得很快。最后他们并排躺在地板上,正好看见浑浊的夜空,以及诡异的飞机灯。
“你为什么那么恨你的母亲。”
“我说真的我没有恨过她。是因为我太像她了,我知道和她相处久了会伤害彼此的。因为我们缺少彼此缺少的东西,都有的东西又会太多。”
最后三唐睡了过去。微微的鼾声像催眠曲一样,关山有话有说,话刚到嘴边就昏睡过去了。
三唐刚从英国回来的那个晚上,和她妈妈吵了一架,半夜她妈妈就疯了。裸着上身跑出街,在街口的那棵梧桐下蹲了好久,一边蹲一边捡地上的树叶。街坊们吓得不敢出来,生怕她从什么地方摸出一把菜刀。三唐跑出来给她披了毯子,可是没有阻止她捡树叶。大概到了半夜,她妈妈冷静下来,捡了很多叶子,抱在怀里回去了。第二天,这些凋零的叶子陪着三唐母亲被送进了疗养院。三唐天天去看她,天天给她带叶子。
听说三唐父亲和母亲的定情信物是梧桐叶。再后来,没有后来了。在三唐二嫁的时候,她的母亲就死了。
其实关山是想问,都过了这么久了,你身边还有人吗。
4
程晴在一家有名的互联网公司工作。年前跟男朋友分手,颓废了两个月,后来离开家乡四川。开始投简历,给网易和腾讯都投过,最后是另外的一家公司招了她,说造化弄人很对,她的简历原来投错了地方,笔试面试却又顺利地通过了。
程晴一个人住,养了一条金毛李白。金毛是前任留下来的。程晴和她前任啓业的关系像寻常内地剧一样狗血,他们只认识了一个月,啓业就疯狂地爱上了她。有一天,啓业坦白说他和现任女朋友的关系早就出现裂缝,而程晴的出现使得他重新考虑了这段恋情,啓业想和他女朋友分手。
后来程晴就和他在一起了,中途出现很多反复的牵扯。而最后的结局,是他们度过了一段在以后一段时间看来都相当平静舒服的时光,然后啓业说他忘了不前女友。最让程晴发疯的是,啓业说在和她接吻的时候想到了前女友的样子。
于是他们分开了。分开的时候,李白不愿意和啓业走,啓业伸手要去接它的链子的时候,它自己咬住链子跑到程晴身边,随程晴上了的士。
她隔着车窗玻璃朝啓业竖了中指,但这未能表达感情被玩弄的痛苦。她的痛苦又源于,无论被如何伤害,都还是觉得他很好。
那昏天暗地的两个月里,程晴去了一次南京,在他们之前住过的酒店里,还是要了那间房,躲起来日以继夜地看电影。饿了渴了就叫服务员送东西上来。服务员上来的时候总会被吓到,房间地板上扔满了擦眼泪的纸巾,电视放得很大声,程晴披着长发坐在地板上。她哭得很平静,像感冒一样汲着鼻涕
后来程晴回家,跟家里说要换工作,带着李白跑到广州了。上司是个优质单身男,入职后主动帮程晴找房子,程晴受宠若惊。这个三十多岁,长得很像福山雅治的男人帮她搬行李,搬家具,程晴稍微被感动了一下。后来知道他是有家室的人,对谁都好的时候,又陷入了当初对新恋情相当抗拒的状态。到后来,她觉得每天下班回来有李白陪着就可以了。她觉得每天黄昏陪李白去公园散步捡它的大便是件很浪漫优雅的事。
捡了半年的狗大便,傍晚在公园散步的时候,突然接到了啓业的电话,这半年里无论程晴如何手贱,发短信打电话给他,假装可以心平气和地做朋友。他都不愿意跟她说一句话,或许他觉得这对程晴是好的。
他对程晴说,要去澳大利亚。一个人,刚和女友分手,想见见李白再走。
程晴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很坚决地说,李白应该不想要见你,一路顺风,挂了。
挂断后,她冷静下来,被自己的果断吓了一跳。她终于觉得能够接受啓业要完全消失在他世界的这件事。这种告别如此粗糙,竟然让她开始怀疑自己,怀疑啓业,怀疑那个最终还是和啓业分手的女人。李白还是一路撒泼,一路疯跑,后来带了一个人过来,怒气冲冲的关山。
他指着自己的鞋底,朝程晴大喊大叫,小姐,看好你们家的狗,这狗大便新鲜到我不能接受。
程晴哇地一声哭出来,扑过去搂着李白。关山以为她被自己吓到,相当不好意思。但或许李白知道她在哭什么,它顺势把头靠在主人的肩膀上,前爪提了上来。
关山在旁边等着,终于等到她抹干眼泪。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关山说:“小姐没事了。天黑了带着狗早点回去吧。”
程晴没有支声,反倒是李白很欢乐地奔跑起来,她追了上去,消失在夜色里。关山转身要走,一踏下去就感受到鞋底粘稠的质感,一时半会不能接受肇事者的不辞而别。
5
有时候可能会见到三唐出现在房子里。买了菜和水果,把关山叫醒后就离开了。关山一边刷牙一边在阳台观望,看到三唐上了一辆黑色的车,有时那辆车是银色的,有时是红色的。车开得很快。
三唐有时候会让他想起女朋友,但是短暂的思念过后,总是觉得对方是个陌生人。这份冷漠最终平静下来,关山第一次拨了她的电话,可是电话是空号。他的冷漠让他忘记了对方现在在大不列颠,可能挽着一个英格兰帅哥的手,走过繁忙的夜市,并带着一束花。关山对自己的想象力只能莞尔一笑,这个不大能碰酒的人还是偷偷跑到酒吧,碰到程晴和公司的人在聚会。程晴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刷微博。他们好像都认出了对方,两杯酒下肚,胆子肥了都敢和对方搭话。半晌的功夫,他们大概都不知道聊了些什么,程晴已经熟络到用手搂着关山的脖子,和他碰杯。对话的内容一直在这里徘徊:你失恋了吗。我也是,好巧。找到同类的感觉分外快乐,原来痛苦的最大释解方式,只是一个人在你旁边说,是啊,我也好痛。两个人互相比较彼此的遭遇,各自寻找安慰。
后来公司的人要走了,吧台上两个人醉得很厉害。程晴的同事指着关山问这个人是谁。大家面面相觑。酒保很不负责地说他们聊得很欢,可能是朋友吧。
同事们七手八脚地把他们一起送到了程晴的家里,把他们扔在了同一张床上。然后各自心安地离开了。大抵是他们都有点醉才会做出如此不靠谱的行为。
关门后他们下楼的喧哗声渐渐弱下去。李白偏偏在这个时候打开了狗笼跑了出来,看到关山和程晴像死尸一样横躺在床上。它可能没有见过程晴这么狼狈的时候,没什么经验所以也安静地坐在旁边。
这个时候,昏昏沉沉的程晴爬到关山身上,去亲他。这种情节走势应该很统一,醉酒的关山应该也会顺应这份热情,在他们深情地亲吻,翻来覆去的时候,李白吼了一声好像在说我也上来了,然后扑上去朝关山的屁股咬了一口。虽然隔着牛仔裤,但是这一咬非常得劲,关山当场就解酒了。他惨烈地喊了出来,把程晴也给吓得醒酒了。
他们花了点时间冷静下来,看到彼此有点鲜艳的嘴唇以及感觉到天旋地转的房间,在极快的时间的内捋清了事情的真相。
程晴勉强跳下床,把李白赶到厨房。它欢腾的样子让人觉得它想咬第二口。于是关山只好往床边缩一缩。他伸手去摸伤口,有血渗出来。
半夜,在医院的走廊里,程晴扶着头坐在椅子上,她还没从刚才混乱的剧情和酒醉中清醒过来,头疼欲裂。关山正在病床里躺着。医生说醉成这样不好打针,只好等他酒醒,让他随便找了一张床睡着。安静的病房里突然响起手机铃声,是关山的手机。电话持续地响,程晴只好过去翻他的口袋,看到手机屏幕上的名字:三唐。
喂你好,他现在不方便接电话。
三唐也不懂自己怎么那么不舒服,她迅速把电话给挂了。然后看到了自己装饰了一个晚上的屋子,还有为关山准备的大蛋糕。零点的钟声刚敲过,三唐把一切复原后准备回去。她心里想,即使自己不再是原来那个女孩,但关山也不再是当初那个信誓旦旦的男孩的事实还是让人失落。
原来都这么久了,她还是有点留恋关山。她惦记着他的生日,他的口味,他在少年时期呈现给自己的那份美好的回忆。如果说这几年她所经历的一切是一场大地震,那么所有建筑都崩塌了,但是大地震后必然带来新的生机,她迅速蜕变得坚强。有一些青葱的绿意,是没有破坏的少年情结。
三唐消失在夜色里,关山睡得正酣,程晴在椅子上打瞌睡。
今晚广州的夜色,特别地漫长和混乱。
6
第二天,三唐给关山送东西过来。两个人在门口撞上,三唐故作轻松地说:“风流也要小心身体。”关山面露难色,没有回答。他总不能说他跟一个女人亲热的时候被她家的狗给咬了屁股。况且亲热和被咬都是意料之外的事。到现在他都忘不了和程晴一起走出医院的尴尬。
三唐说:“这些食物放冰箱里。还有,冰箱里有蛋糕,是店里的客人送的。不要放太久。”
说完她要走,关山拦住她。
“怎么了。”
关山宿醉未解,努力从混乱的脑子搜索话题。
“初中的同学想要开同学会。你想要回成都一趟吗。”
三唐沉默了一会,说店可以交给朋友打理,愿意陪关山回去。说完就走了。关山目送她下楼,有一种商店打了折还是无人问津的失落感。接下来,他睡了整整一天。梦境把从父亲发病,和女朋友分手到跑来广州这几个月来的情节都回放了一遍,关山醒来满身大汗,看到天已经黑了。广州生机勃发的夜景,吐了关山一脸的慌张。
后来三唐订了机票。出发的那个早上,两个人都已经做好回到成都的准备了。三唐始终有点紧张,在电话里重复地嘱咐关山要带好什么东西,以及他们回去后的行程,有意无意地提到了他们的老家。关山让她先行去机场,挂掉电话收拾东西,然后程晴打电话过来了。
程晴在电话里很慌乱,她说李白一直在吐,她不知道怎么办,随手拨了一个号码。其实她说谎了,她随手拨的号码是前男友的,但是对方没有接。然后第二次,按了最近通话记录,在医院里关山留下的号码跳了出来。
“我去找你。”
关山像一个英雄一样出现在程晴的面前,而三唐一个人飞去了成都。登机前一直尝试再次拨通关山的手机,但是除了那通打来抱歉的电话,就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她一个人走进登机口的场景十分落寞。
见到李白的时候,它奄奄一息,但曾经被它咬了一口的关山还是心有余悸,他小心地抱着这只大家伙。去往市中心的宠物医院的的士上,程晴眼睛里一直噙着泪水。关山默默地握紧她的手,怀里搂紧李白。
此时在他们的上空,三唐的飞机或许已经从新白云机场起飞了,慢慢上升,逼近云海。
李白只是得了肠胃炎,打针,拉了几泡大便,慢慢恢复起来。
晚上关山送程晴回家,半路被一个大叔搭讪。大叔说自己是电影导演,在为电子产品拍一部纯爱微电影,他要找一位女孩,来搭档一位男星。他觉得程晴长发飘飘的样子以及气质很符合他的要求。程晴不想理他,躲到关山身后。关山把他挡在外面,说:“我不准我女朋友拍什么微电影。抛头露脸的,有伤风化。”大叔有点尴尬,接不下话,于是关山拉着程晴的手走了。
关山把她送到门口,意识到他们牵了一路的手,赶紧松开。接下来对话的气氛有点儿尴尬。
“明天去接李白,再打电话给我。”
“谢谢你,关山。”
昏暗的楼梯,他们都不能看清彼此的表情,关山也没有发现程晴在安静地掉眼泪,她的语气听起来相当冷静。但是就连程晴自己,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哭,她只是觉得心里委屈,关山的关怀把她的心给温暖了一下,她的委屈就跟豆芽一样越长越疯出来。
关山怀念这种彼此凝视的告别,如果程晴是他的女朋友,他会抱她一下,然后说早点睡。在他还没有走出楼梯口的时候,再收到女朋友的短信。那么他便决定很幸福。
“程晴你是一个人吧。我是说没有男朋友。”“没有你不要误会,我是觉得一个人挺累的,照顾李白。辛苦你了。”
说完慌张地走掉。关山回去的时候,给三唐打了电话,三唐没有接。此时她正风风火火地赶往同学会,的士里还坐着另外一位男乘客,易川。这个在初中时代存在感非常轻的孱弱的男生,一路奔驰,一举考上了北京电影学院。当时关山去上海上大学,听说乡里出了一匹黑马,但没有想到是他。这个岁数的易川,身材挺拔,发型收拾得很利落,是个小有名气的编剧。三唐坐在他身边,闻到了衬衫飘出来的柔顺剂的香味,顿时觉得非常感动。
但他还是很不会口头的表述,抑制不住情绪。
“其实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找你呢。”
“你妈说你嫁了我当时就慌了。”
“你身边还有人吗。”
“对不起,是不是有点唐突。”
7
李白恢复了健康,开始在屋子里横冲直撞。它现在跟关山很亲近,非常喜欢去蹭关山的脚。
晚上关山约程晴出去吃饭。两人很客气地在西餐厅里待了两个小时,结账的时候,程晴主动拿了钱包出来,关山很尴尬。虽然抢先付了钱,但是这股尴尬还是蔓延到了两个人散步的过程里。珠江边风很大,程晴的头发飘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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