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以为我过的最后一天、呼吸伊朗空气的最后一刻。
虽然我知道我罪无可恕,虽然我曾坦言天不怕地不怕死不怕,虽然我的头被包裹得严严实实什么也看不到,但此时我的内心还是恐惧到了极点。
七年前我20岁,是那样的玩世不恭。但即使玩世不恭,也没有人管我,除了我那唠叨的母亲。
母亲是那样老,父亲死后她更显苍老,根本管不住我的任何行为,更别说思想。自小就又瘦又弱的我,常成为别的大孩子的泄气沙包。但就算我常被打得头破血流也从不妥协,母亲为此整天唉声叹气。
我觉得叹气是没有用的,因为那些大孩子不会因为她的叹气而停止欺负我。我干脆从家里找出一把以前父亲用过的尖刀带在身上。再遇到欺负我的人,我拿出它来晃一晃,或随便拉来路边一条狗割上一刀。那些可恶的大孩子看到刀光闪闪,看到小狗一边流血一边高声叫着惊恐逃走,再也没把拳头伸向我。那时我觉得狠才是自己的保护符。
为了强大,我变得越来越狠。寻畔滋事、打架斗殴天天有,它们就像我家桌上的食品一样常见。终于,我出事了。在一场街头殴斗中,我失手将刀插进一个仅有18岁少年的胸口,他当场流血身亡。我慌了,拔腿就跑。从那时起,我过上了亡命天涯的生活。
那样的生活比小时候在家里饿肚子、被人打的日子要难过许多。别人起床第一件事是洗脸,而我起床第一件事却是找一把泥巴把脸涂得脏脏的。我每天都能梦见那少年死时的惨状。我四处流浪找东西吃,却不敢往人多的地方扎。我多么害怕,人堆里突然冲出一个人把我抓走,然后押赴刑场。一年中,我只在三天洗干净我的脸—父亲的祭日、母亲的生日以及那个被我杀害的少年的祭日。但过到第七个少年祭日时,我被捕了。我认为,我之所以在那天被捕,是一种报应。被带走的那一刻,我的心突然轻松许多。
但在监狱里每过一天,我的紧张感就增加一分。我怎会不知,在伊朗法律里,杀人是死罪,而且我的死刑必须由那名少年的家人来行刑。果然,关押了一段时间之后,法院就宣判我获绞刑。也就是那个时候,我知道了被我杀害的少年的名字—胡赛因沙德。
今天正是行刑的日子。我一早就被押到了刑场,刑场里围观的人黑压压一片。在我被黑布蒙住眼睛之前,我一眼就看见了母亲。此时她正痛哭流涕。我看到她的不远处站着另一个老妇人。这个妇人无声无息地流着眼泪,心底似有无限悲伤。我确信,她就是胡赛因沙德的母亲,因为只有已经失去孩子的母亲才会像她这样哭。
但我来不及顾及这两个母亲的悲伤以及围观人的愤怒了。我很快被蒙上眼睛,并被命令站到一张凳子上,之后,有人在我的脖子套上绳索。
我感觉得到胡赛因沙德的母亲在渐渐走向我。我难以想象当我脚下的凳子被她踢翻时我会怎样难受。周围的人不断高喊“杀了他”,我害怕得浑身发抖,甚至尿湿了一身也不觉得。此时我内心只有一个呼喊: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刑场上有人大喊:“行刑开始!”
时间一秒秒过去,但我一直没等来被悬空吊死的感觉。“啪!”我等到的是打在脸上的一声巨响。“我代表我的儿子胡赛因沙德宽恕你。这一巴掌,是我替他打的,希望它能救赎你的心灵!”
那一刻,我泪如泉涌。
以上,出自伊朗青年巴拉勒的真实讲述。7年前,巴拉勒因不慎一刀刺死18岁少年胡赛因沙德而获绞刑。可在他即将行刑时,被害人的母亲阿利内贾德突然上前用力打了他一个耳光,表示愿意宽恕他。
之后,她在丈夫的协助下把巴拉勒颈项上的绞绳取了下来。巴拉勒的母亲见此情景冲上前去拥抱胡赛因沙德的母亲,两人相拥而泣。阿利内贾德对巴拉勒的母亲说:“虽然你的儿子将我的儿子杀害了,但你我同样是母亲,我不希望失去儿子的悲痛在你身上重现”
按照伊朗的法律,被害人家属仅有是否对犯人执行死刑的权力,而无法免除犯人的罪行。巴拉勒虽然被重新押回了监狱,但他获得了重生。在进监狱之前,巴拉勒接受了采访。他说:“胡赛因沙德母亲的那一巴掌,把报复变成了宽恕。我真希望,当年我带刀子时有人扇我一巴掌”
在离开刑场前,阿利内贾德也同样接受了采访。但她只轻轻说了一句:“与其再杀害一条生命,不如救赎一个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