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在风雪中穿过那片庄稼地,沿着雪地上微微隆起的田埂绕过树林,终于看见那间茅屋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
雪花纷纷扬扬,将天空与大地连成一体。老人独行在天地之间,有如风雪世界中小小一个雪团,何其渺小,何其卑弱。
尽管戴着斗笠,披着蓑衣,可老人已经浑身湿透。一阵风挟裹着乱雪迎面打来,贴在身上的衣服像冰水一样,寒气刺入肌骨,他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不过,屋后冒出的袅袅白烟,门缝里透出的点点火光,如同冬夜里的一股热汤涌上他的喉咙,引着他踉踉跄跄地向茅屋扑去。木板门吱呀一声开了,站在门口的是个敦实的少年,一股热浪随即汹涌而出。老人倚在门框上,被热浪冲得说不出话来。
“快进来,来烤烤火!”少年搀扶着老人在火堆旁慢慢坐下,转到灶台前舀了碗热气腾腾的开水递过来。老人赶紧捧在手里,贴紧了碗边暖手,抖抖瑟瑟地吸了两口,却失手洒了半碗,少年赶紧迈上前接过碗来。老人掀下斗笠,解开蓑衣,卸下杂乱的行李、铺盖卷堆在脚边,又接过少年送过来的一件旧衣服乱抹了几下,伸手凑近火堆,这才缓过一口气,像是又活了过来。
“老人家,你这个天怎么还赶路?雪下这么大!”少年用草帘掩上用木条拼成的门板,找了个木头墩子,也坐在火堆旁。少年上身很长,肩膀很宽,显得很结实。
“清早出门的时候没怎样下,没想到后来越下越大。估摸着快到地方了,半路上也没个人家避一避,得,我还是抓紧走吧。”老人脸上有了笑,皱纹和疤痕挤在一起,“总算捡回这条老命,多谢您了。”
“客气什么,这都现成的柴火。”少年往火里添了两根柴,火光在他的黑脸上跳跃,照亮浓浓的眉毛,也在他眼睛里映出闪闪的火光。“都说下雪不冷化雪冷,可这鬼天——我再给你加点水。”少年起身要去端碗,火光猛地投出他大大的影子,茅屋里像是一下子小了许多。
“不用不用,我这儿有酒。”老人拦住少年,从后腰摸出个葫芦,拔下木塞,咕咚咕咚灌了两口,再凑近葫芦口看了看里面,晃了晃,脸上一副很满意的样子。看见少年盯着自己缺了小指的手,老人把酒葫芦顺势递了过去,少年害羞地嘿嘿一笑,接过去也咕咚咕咚灌了两口,却呛着了,梗着脖子直咳嗽,脖子脸全红了。老人呵呵呵笑了起来,接过酒葫芦:“这酒有些冲,年轻人喝不惯。”
“哇,好辣的酒!”少年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老人家,怎么称呼您呀?”
“我姓裘,人都喊我老裘。”
“那我就喊您裘伯伯吧。我叫阿虎。”
“你一个人住这儿?看坟?”
“对,娄家的祖坟,打我爷爷起就给他们家看坟了。”
“噢,家里还有什么人?”
“我奶奶,我叔叔。本来这边早就归我叔叔家管了,但我喜欢一个人溜达,所以就搬过来,没事就抓点兔子狐狸野鸡什么的玩玩。”
老人微笑着,道:“有时候一个人倒也自在。”
少年看了看关着的门,道:“几年没下这么大的雪了。”
“上次我来这儿的时候,下了老大的雨,这次又下这么大的雪。”
“你来过这儿?什么时候?”
“来过,算起来有二十多年了。”
“二十多年?那会儿还没我呢!”
“那肯定没你。”
“来这儿做什么?这儿很少有外人来的,看你也不像是摇拨浪鼓的。”
老人灌了口酒,笑着抹了抹嘴:“嗬,哪里不像?”
“哪都不像。反正看你说话的神气,跟庄稼人不一样,也不像是走街串巷做小生意的,也不像是唱书的。你也没带那些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