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秋天,我刚刚到达芝加哥的第二周。我的学校在市中心,白天东南西北都是繁华景象,一到夜幕垂降,便只剩乞丐、酒鬼和警察了。偶尔见到一些行色匆匆的人,便是我们这类上晚间课的学生。这天我走出地铁站,发现白天的东南西北此刻都不算数了,完全陷入了迷失。这时我看见马路对面走来一位女士,下半截脸缩在竖起的大衣领子里,步子干脆迅捷。我马上朝这位女职员模样的年轻女子迎上几步,用英文胆怯地说:“Excuse me!”她倒退半步,大声道:“Leave me alone!”(“别打扰我”或“请走开”)我看着已成为背影的她,被她无来由的紧张弄得很委屈。我说:“对不起,我只想……”她头也不回地说:“我也需要钱!我也还没吃晚饭呢!”原来她把我当作向她讨钱的人了。我身着洁白的羽绒服、浅蓝色牛仔裤,黑发披肩,虽然算不上时髦,怎么也不会像个乞丐吧?我还想追着她为自己平反,但想到就要开始的课,就作罢了。早听人说过芝加哥人的坏话,说他们暴躁无礼,这次算有了验证。
原路又折回地铁站,见一个晦暗的人影斜在墙角,我以更像倒霉蛋的理亏声音把我的问题向他提出。他说:“你已经在你的学校门口了,拐过这个街角就是。”我看见他两个银白的眼珠在一片暗淡中忽闪,心想好心人怎么都去做了乞丐。
我顺着乞丐指的方向往前走了几步,突然感觉有人跟上来了。回头,正是那影子般的乞丐。他对我说:“我能给你买个汉堡包吗?”我非常惊异,说:“什么?”他重复了他的话,也重复了那番快活语调。我告诉他我并不饿,谢谢他。他却锲而不舍,追着我越来越快的脚步,语速也越来越快。我不知道前面那位的不好客和这位的好客是否都正常。快到拐角处,两个警察出现了,马上注意到我们这场荒谬的邀请和谢绝。警察们真是高大呀,行走起来如两座移动的炮楼。
警察甲问我:“他想干什么?”
我(一脸要哭出来的笑)说:“他一定要请我吃一个汉堡。”
警察们面无表情地拦下了他。我往前走了一截,听见后面一声金属碰击:“咔嗒”。回头,那个乞丐已被铐上了。他还想解释什么,警察请他闭嘴。警察的声音不大,也不凶,是那种被此类人和事烦透了的懒洋洋的语调。乞丐在两个庞然大物般的执法者手里显得毫无重量,像一堆碎布扎的。我想这不太公道,便忙折回来为他说情。我说:“他并没有怎样我,只是想给我买一个汉堡啊!”
警察乙说:“他打扰了你。”
我开始为他抱屈了,提高嗓音说:“假如我不是急着赶去上课,说不定我会吃他一个汉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