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透自己为何喜欢花花草草,更想不透为何爱那些落花枯叶。如果含苞的花朵象征青春,那么地上泥里的花叶,即是老年,像人生。我也许是喜欢这一点灵犀相通。
在我的书页里常夹着叶子,它们不是枯了就是被虫蛀了,没有一片是完好的。而我深爱着它们,爱那一份饱尝风霜摧折却尽力维持的生之尊严。岁月的轮痕太快也太深,叶片的筋骨在被啃噬之后依旧以它最原始的图案展露,始终没有放弃去拼凑那仅存的可怜的脉络,仍旧忠实地守护大地母亲赐予它的身躯发肤,守护它的生命。虽是残缺,但这残缺是它最令人感动的美。
谁是那神秘的雕刻家,竟用万物的身体,一次又一次,练习一个草写的“死”字!
生命可以有不同的姿态,但同样是航行于真理之海。万物各有其迷人的韵律,而终究是以不同的方式在演算一个相同的定理。每张证明的纸上,都写着同样的答案:一个最初和一个最后的坐标点,都是线段。
只不过有人两三笔便推出了结果,而有人硬是不肯歇止,希望算成射线。
我尊敬那些不死心的人,他们敢于去争。敢在日常生活中吵些鸡毛蒜皮的不算什么,敢和生命讨价还价的才了不起。
就像我所珍爱的叶片,每当面对它时,我仿佛听到在某个冷秋,那叶子用每一寸绿肉去与季节争吵,甚至与冬天商量,到最后,那刽子手只好暗中动手,把叶的肉体强啃成一个句点,那是死的标志。
而叶也有傲骨,还以残骸拼它的名字。我始终晓得它隶属于哪棵树,那是它的生之尊严。
当我惊觉自己被莫名的绳子捆得死紧,几乎逼我要画了押时,我才想起那片残缺的叶子。如果这么容易便把自己交出去,我如何对得起生命?
于是,谁是那神秘的雕刻家已不重要,当他满头大汗,还在我身上舞着笨拙的钝刀时,我已再生。
(丁香清幽摘自重庆出版社《烟波蓝》一书,东方IC供图)